声明:本书为奇书网(QiSuWang.com)的用户上传至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下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 ---------------------------用户上传之内容开始-------------------------------- 《贤妻重生还未嫁(系统)》 第一个故事 001 “咳咳咳!”林侯爷放声咳嗽。 在他身边,他的原配正妻苏碧珠端庄坐着,看着林侯爷新纳的小妾秀儿给他喂药。 秀儿小心翼翼的瞪了一旁的苏碧珠,苏碧珠年逾六十,不愧是侯府当家主母,甚有气势。秀儿一向有些怕她的,如今更心里忐忑。如今府上的人都说,是因侯爷宠自己贪鲜,才犯了病。 哎,别人都说苏碧珠手腕厉害,也不知,会不会迁怒自己这个妾室。 哎,侯爷纳了自己,夫人也未曾如何吃醋为难。可那些下人说得对,自己亏了侯爷的身子,就是另外一回事儿了。 苏碧珠盯着林清远,林清远今年也六十有四了吧,然而新纳的秀儿,对外说十三,实则十二岁不到。林清远当然并不觉得如何,在他看来,这是男人风流消遣,理所应当。 喝了几口药汤,林清远蓦然连连咳嗽,秀儿慌忙掏出手帕去擦林清远咳嗽出来的药汤和痰液。 女孩儿鲜嫩的手掌,和林清远苍老如树皮的肌肤形成鲜明对比。 苏碧珠只盯一眼,就轻轻的扭过头去。 她忽而觉得有些恶心。 尽管,林清远是她的夫,而她亦是京城出名的贤惠人。 可此时此刻,她内心浮起的不是对丈夫的心疼,而是一股子的恶心。 时间过得太快,苏碧珠都不敢置信,眼前男人还是自己年少时候真心喜爱的良人。 林清远不肯喝药了,打发走了秀儿。 他自认温柔体贴的握住了苏碧珠的手:“苏娘,这些年,也苦了你了。” 林侯爷位高权重,所以自然,他稍微和颜悦色,身边的女人感激涕零。更何况,是自己这个早无颜色的老妻了。他坚信,苏碧珠这么多年贤惠,自然是极在意自己的。 却不知,苏碧珠想起刚才林清远咳嗽出来的痰,也不知林清远的手有没有沾上秽物。 苏碧珠从年轻时候,都是有洁癖的,她是尽力忍耐,不甩开这双手。 近年来,她甚至巴不得林清远被妾缠住,而不想自己亲自面对。 林清远还以为自己对老妻天大的恩赐,居然开始忆往昔:“你年轻时候,倒是娇气爱吃醋的性子,还总爱吃商娥的醋,与她生气。其实,你是妻,她是妾,我心里还是拧得清的。这一辈子,论尊荣,她可越不过你去。” 商娥,苏碧珠还未嫁给林清远时候,这女人就眼巴巴的来争林清远。 后来自己嫁入林家,商娥却成了妾。 一开始,苏碧珠这个娇小姐,还吃了点暗亏,让林清远以为自己太小气欺辱商娥。不过苏碧珠到底是个聪慧伶俐的女人,学得快,很快站稳了位置,将商娥压得死死的。 如今苏碧珠的儿子林枫澜年轻有为,不过三十,已然是四品要员。至于商姨娘生的庶子林枫轩,却是个一事无成的纨绔。 论宅斗,她是人生赢家。 这辈子,她似也没真正的吃亏过。 未出阁时候,谁都知晓苏家小妹是玲珑心肝儿,才华横溢。 年轻时候,她一想到商娥,一颗心就跟火烧似的,热辣辣的难受,又嫉妒又郁闷。 可不知怎的,如今再听林清远提及了商娥,她竟没什么感觉。 她已经许久未曾听人提及商娥了,如今商娥也不过老妇一个,林清远哪里耐烦见她? 现在伴随在林清远身边美妾,都不超过十五岁。 “她肯定及不上你,商女出身,如何有你见识气度。” 林清远都有点记不得商娥的样子了。 “不过轩儿,毕竟是我林家骨血,如今犯下了一点儿小错,若被苏家人处置。我是知道你的,你一向贤惠,可外边的人不知,还道你不慈,不知说出什么样的言语。” 林清远话里有话,还拿贤名要挟苏碧珠。 苏碧珠冷笑,林枫轩虽是纨裤子,可自是得他喜欢。毕竟那些年纪很小的妾,都是林枫轩为他找的。 她苏碧珠,可做不出此等没良心的事。 所以连林枫轩污辱了一个好人家的闺女儿,林清远也想替这个庶子遮掩。 如今主审官京兆尹苏暮云,是她侄儿,官声还是不错的,虽然派人告罪,却决意秉公办理。 不过林枫轩的意思,就是让自己这个姑姑,出动亲情,再使些手腕,将此事压下去,将林枫轩那个小畜生给捞出来。 苏碧珠可没打算不要自己这张老脸,去折腾娘家人。 林清远已然自顾自的说道:“那女孩儿随父入京述职,家里是七品官儿,还不知晓怎么回事,许是想攀侯府高枝儿。就算不是,一拍两散,她也不好见人。轩儿终究是爱她的,纳入家里,一桩纷争,化作喜事,岂不是两全其美。” 也就是让自己威逼利诱,让人家受辱的姑娘入府做妾,如此遮掩过去? “这,也是为了澜儿前程,澜儿是你亲生儿子,有个这般名声的庶弟,能有什么好?于他仕途也有些妨碍,你也别糊涂了,要拧得清。你可别眼睁睁看你娘家侄儿,踏着我们家博名声。” 苏碧珠心尖儿微微发冷,她缓缓抽回了自己手,淡淡说道:“侯爷,你身子不好,何必再操心这些?好生休息吧!” 却没要答应的意思。 林清远面色一变,似极惊奇忿怒,他本来想责苏碧珠一心向着娘家拎不清,可如今被酒色掏空的身子终究使不上力气。他闭上眼珠子,挥挥手,一脸失望不满。 苏碧珠也起身,淡淡说:“侯爷,你好生休息吧。” 这天夜里,林清远咳嗽了一晚上,天蒙蒙亮,太阳还没升起来时候,林清远已经断了气,人没了。 下边有人嚼舌根,说秀儿那个妾狐媚,害得林清远如此。然而苏碧珠并未处置这个小姑娘,给她些银子打发她出府。她想,如果秀儿运气好,说不准还能再嫁人。至于商娥这位商姨娘,据说本来要闹,要骂苏碧珠不慈,不肯救她儿子。可如今,这个家已然是熬死夫婿苏碧珠的。商娥哪里闹得起来,被苏碧珠让人一捆,打发去尼姑庵。 她自认没对商娥做什么刻毒的事,她只是懒得管林枫轩,却没让人故意将他勾引坏。至于林枫轩为何变成这副模样,商娥应该反省她的言传身教,还有商家人的影响。 待林清远出殡,她实在哭不出来,掏出姜片,擦擦眼睛,擦红了事。 “母亲到底是妇道人家,见识有限,不肯出面去苏家捞出轩哥儿。其实她与商姨娘年轻时候争风吃醋,都是些妇人之争,商姨娘已经失宠多年,她却还记恨于心。” 说话的,是苏碧珠的亲儿子林枫澜。 走廊上,苏碧珠无意间听到,心中一凉,顿时顿住了脚步。 林枫澜虽不见得对林枫轩这个庶弟如何有感情,却也谈不上深恶痛觉,表面关系也是不错的。至于商娥,自己这个亲儿子更不放在心上了。 呵,也许自己这个娘,将他呵护太好了,让商姨娘无足轻重毫无杀伤力,让庶子根本威胁不了他的地位,更从未在亲兄弟身上品味到何为嫉妒。林枫澜怎会恨这个庶弟?就和主子不会嫉妒仇恨下人一样!他毕竟有些眼光和傲气,跟苏家几个出色的表兄弟反而有些不对付。 “若有这 么个名声不好庶弟,日后官场,我也受人讥讽,对我仕途无益。” 林枫澜的话,蓦然让苏碧珠后背冰凉。 这话,已经死去的林清远也说过! “大哥,你可不要说了,更不可与娘说,她定会伤心。” 说话的,是她的女儿林语燕。 燕儿这孩子,一向都是孝顺、贴心,出嫁了后,心里也记挂着娘。 可想到林语燕婚事,她也心里发堵。 她让陪嫁的丫鬟,暗暗将燕儿处境和自己说。 韦照这个混蛋,甚是好色,漂亮的妾一个接一个往家里抬,公婆讨好儿子也不管不问。 当晚,她留下女儿说贴己话儿。 林语燕反而安慰她:“母亲放心,我自省得如何行事。区区几个妾,我也是会处置。如今那坠儿张狂,不过仗着打小侍候的情分,不知天高地厚的卖弄。这男人,自是好颜色的。那所谓旧日你的情分,哪里能值什么?不就仗着自己会伏低做小,而我这侯府嫡女却自矜身份。我自已让人挑了两个扬州瘦马,才艺双绝,也能压得她风头全无。” “我算是瞧清楚了,做这当家主母,何必跟那些妾室斗,不过平白折了身份。我只需手捏管事大权,养好儿子傍身,容貌常好常新。我管他又添了几个女人,如今又宠爱了谁去。” 说到了这儿,林语燕轻轻拨弄腕间的玉镯子,轻叹:“熬吧,慢慢将日子熬了。待以后儿子成器,待他老了——” 苏碧珠盯着眼前女儿,林语燕眉宇间已然有几分憔悴麻木,全无做姑娘时候的鲜润。熬?熬到自己这般,没了夫婿,儿子成器,便是盼头。熬到自己这般,鸡皮鹤发的年纪,便算熬出头? 燕儿还不到三十岁! 苏碧珠忽而有些不寒而栗。 这天晚上,苏碧珠觉得很累,一把老骨头也累得慌。 “叮,人物苏碧珠,触发贤妻你好,再来一次机会大礼包” “叮,随机触发系统,请问宿主是否愿意接手任务,改变命运。” “叮,请问宿主是否愿意回到十四岁,改变自己的命运。” “叮,请宿主在10秒内进行答复,过期则机会失效。” 第一个故事 002 苏碧珠醒过来,震撼久久未曾平复。 其实那时,她以为自己撞了鬼,她都没大听懂。 只隐约听到,重回十四岁,改变一切。 不知怎的,她心头一热,竟没理会那么多,张口一声好! 竟似有几分急切决绝! 竟似有几分迫不及待! 竟似,千般不甘! 她醒着,闭着一双眼,蓦然苦笑,以为一场怪梦。 然后,她睁开了眼,周围环境熟悉且陌生。 苏碧珠蓦然眼眶一热。 她飞快扑过去,拿住了镜,映衬一张年轻水润面颊。 芙蓉花般秀美,带着几分女孩儿娇气,毕竟自幼娇宠。 她在家时,是娇娇儿。 母亲这时还在,便因她咳嗽,让小厨房炖煮了梨水。 可她一口都没喝,因为她正和林清远置气,拈酸吃醋。 这可真真儿生在福中不知福,以后哪里还能有这般好日子? “珠珠,怎么又闹起小性儿。” 男人的嗓音传入她耳中,浅笑间带着几许责备。 此刻她与林清远的关系已然是相当密切,对方甚至能出入自己的闺房。 林清远暗自拢眉,苏碧珠无论样貌、家世、才情都无可挑剔。就是这骄纵的性子,他不喜—— 当然许是因为家境差异,就算苏家人待他再好,暗自林清远略有自卑。 娘也叮嘱自己,苏碧珠可以娶,可这刁钻性子定要压一压。 这么说着,他眉头一皱:“你若再如此,便不讨人喜欢了。” 往常,他一旦做出这幅模样,苏碧珠必定会软下来。 苏碧珠是聪慧的,她虽然有点儿娇气,却知晓该什么时候服软。 然后她便会向林清远撒娇弄痴。 这男人,也不能真得罪狠了,拿捏分寸。 若苏碧珠当真是不知轻重的娇娇儿,而后也不能成为名扬京城的贤妻。 苏父苏易重是翰林学士兼太子太保,苏母吴娥亦是大家闺秀。 苏家女儿教养自不会差,苏碧珠自然也不是真正意义上的娇软傻白甜。 然而这一次,苏碧珠并未如往常那般撒娇弄痴,娇软软道个歉,反而容光微凛。 预料之中服软撒娇并未如期而至,让林清远一愕。 他虽是寒门子,可会读书,如今更是庶吉士。 苏家榜下捉婿,也对林清远极是满意。 苏碧珠居然在自己面前拿捏架子! 苏碧珠可是轻鄙自己家寒,故而态度轻慢? 林清远是敏感的,实则他一直介意苏碧珠的态度,怕苏家娇养女儿会心生轻视—— 苏碧珠瞧在眼里,忽而内心觉得极可笑。 做当家主母这么多年,她自然再无半点孩子气。 以前,她患得患失,总觉得林清远更喜商娥,小女儿心性,捻酸吃醋。 不过如今,她算是瞧出来了,林清远不过借商娥压压自己。 林清远嗓音,亦不觉透出了几许隐怒,嗓音沉沉:“珠珠,你要知晓分寸。” 苏碧珠抬头,凝视眼前这张清润、俊秀面容。 这个时期得林清远,还有几分自卑,可伴随他官儿越做越大,就不会如此的心浮气躁,自然也有了官威。 待林清远年纪大了,就会放浪形骸。 作为林清远的老妻,苏碧珠是了解他的。 此刻,他是真生气了。 接下下,他就会拂袖而去,除非自己撒娇服软。 “叮,恭喜宿主抓住机会,领取重生大礼包。” “叮,正式确认宿主苏碧珠,开始重生任务。” “叮,请宿主进行重生后选择。1,跳入茅坑,改造渣男,捡粪变肥料。2、踹飞渣男,抱上粗大腿,借助重生信息,从此过着金手指飞升的美好人生!!” 一连串的声音,猝不及防的在苏碧珠的耳中响起来。 她确定林清远应当听不见,唯独自己入耳。 对方语速飞快,又用了一些苏碧珠不大听得懂的词语,也让苏碧珠一时反应不过来。 这应当属于一股神奇的力量,导致自己回到了过去。 对方的意思,苏碧珠大约也猜对了五六分。 她知林清远的以后,以后,以后这个男人会青云直上,会立下功劳,成为朝廷二品大员,天子跟前宠臣,乃至于被封侯爵。而自己,作为林清远的正妻,也会有诰命在身,是侯府主母,人前体面,风光无限。上辈子自己,在许多人眼里,作为一个女人,也是极成功、幸福的。丈夫能干,儿女双全,儿子成器,女儿也嫁入高门。自己在府中大权在握,妾室都服服帖帖。 若她不选林清远,也许便是另一条道路,一条布满荆棘又充满了未知危险的路。 她下意识的,伸手攥紧了林清远的衣袖,捏得发紧。 “叮,系统确定,宿主是否要跳入茅坑!” 那机械化的声音,竟似有几分激动! 荣华富贵,她可以不在意。诰命封号,她亦如尘土。 可自己与林清远,还有一双儿女。 她的不甘心,一多半倒源于这一双儿女。亲生子居然跟自己隔阂如斯,亲身女儿学她一般一世隐忍,三十多岁不到就全无鲜润,好似个死人。 可要是不跟林清远,是否一双儿女便不会再有? 她已然攥紧了林清远的袖,而林清远也以为她已然服软,神色一松。 “叮,系统确定,宿主是否要跳入茅坑!” “叮,系统确定,宿主是否要跳入茅坑!” “叮,系统确定,宿主是否要跳入茅坑!” “叮,系统确定,宿主是否要跳入茅坑!” 系统的声音激动的连绵不绝在苏碧珠耳边响起。 苏碧珠心思纷乱,攥紧了林清远的衣袖,却无法似之前那般撒娇。 反倒林清远,瞧她垂着头,耳根似染上了一层红晕,不觉生出怜意。 虽不懂事,到底年纪小,也能好生教一教。 至于怎么教,待苏碧珠嫁入林家,来日方长。 苏碧珠垂着头,手指骨竟似微微发白。 “叮,宿主的白眼狼儿子和白莲花女儿,会以别的方式来到你身边。” 系统仿佛有些不高兴,一副半卖半送巨委屈的德性。 “叮,宿主是否使用重生赠送一次性兑换券,兑换异位面同款儿女一双?” “叮,系统确定,宿主是否要跳入茅坑。” “叮,宿主是否走重生改造路线,改造渣男?” “叮,宿主请选择。” 苏碧珠再次一怔?儿子和女儿会有?对于系统,她是相信的,毕竟对方昭示了神秘的力量。 那么,她还要跟林清远? 前世的一切,她都很清楚,她不希罕荣华富贵,不要侯夫人的尊贵,她只要一双儿女,有风骨, 有尊严。 她缓缓的吐出了一口气,是,她已然想得很清楚。 她不希罕做贤妻,不想再忍受林清远这个男人的恶心。她眼前浮起的是秀儿雪白娇嫩手掌以及林清远枯瘦肌肤! 苏碧珠的手指头,一根根的松开。 林清远犹自不觉! “叮,恭喜宿主跳出茅坑,踏上甩渣男,走上人生巅峰的女主路线。” 还是那些让苏碧珠听不太懂的话,却不妨碍苏碧珠轻轻的吐了一口气,仿若真正的,松了一口气! 第一个故事 003 林清远心尖浮起了一缕怜爱,眼前的苏碧珠,如玉做的,宝珠一般。故而就算苏碧珠有些娇娇性儿,似也极可爱的。 倒挺想让人宠宠。 他不但怒气全消,反而唇角含笑,一派风流倜傥:“怎么了珠珠,还吃醋了。” 便在这时,苏碧珠终于缓缓抬起头。 不知怎的,林清远有些不舒服,亦觉得有些不对劲儿。 如何不对,他亦说不上来,只觉得平素娇软闹性子的苏碧珠,似一下子变得有些陌生。 “林公子,这是女儿家闺房,你不该擅闯的。” 苏碧珠一张口,酥软娇美的嗓音只闹得她自己也为之一怔! 她早忘记了,自己年轻时候声音竟甜美如斯。 她也不是那位年逾六十,让阖府上下战战兢兢,掌握婢女妾室生杀大权的侯夫人。 故而她这般张口,非但没有什么震慑力,竟像是撒娇弄痴闹脾气。 林清远也不以为意,更未曾将方才内心异样如何放在心上。 相反,他因为苏碧珠今日反常的闹腾,已然渐渐失去耐心。 他心忖,两家已然商量好文定之日了,苏碧珠也没以前听话,性子竟比平素还娇惯几分。 想到了这儿,林清远也愈发不舒服。 只不过林清远是个心思深的男子,他打小心思就重,什么都闷在心里。 他更不会将脾气闹在面上。 他只那么一副不阴不阳的口气,淡淡说道:“好,你染了风寒,好生歇息吧。” 他这副姿态,亦能让苏碧珠感受到,他是生气了。 旋即,林清远抽身便走。 林清远心忖,是要冷冷苏碧珠了。 他原不该心软,要用些手段驯妻,将妻教得听话。不能等苏碧珠嫁入林家后,还继续闹。 落下的苏碧珠,却并未如林清远所以为的,面露惶恐。 苏碧珠亦不觉慢慢的揉揉自己的喉咙,多年前的感冒,那嗓子微微的疼意,让苏碧珠生出了一股子真实踏实的感觉。 她真的再活一次了,而不是一场梦。 耳边,听着贴身婢女云棠的劝慰嗓音:“唉,姑娘何必与林公子斗气,倒便宜了别人。人家商户出身,反倒更会伏低做小。” 苏碧珠心忖,是了,自己年少时,怎肯输给别人?她外表娇柔,可内心却是极好强的。 这两个女人争的男人,纵然是只猪,似乎也是绝好的,非要抢在手里面。况且林清远也不是猪,还生得风流倜傥,更才华横溢,有功名在身。 所以那时,自己只要念及商娇,内心便会浮起如火般灼热恼怒。 她不能输,她完美般的贤惠,也是商娇逼出来的。 如今沧海桑田,如此思来,倒有几分无趣了。 “云棠,以后替我拦住他,不容他出入我闺房。” 至少,她暂且并不想见林清远。 云棠却似并未真放在心上,反而一副好笑的样子:“看来这次姑娘是真气了林公子了,非要林公子服软。只怕啊,这般晾着,到后来,倒是姑娘自己后悔心疼。” 身为苏碧珠的婢女,却似对苏碧珠命令置若罔闻,反而帮着林清远样子,嘻嘻哈哈,全无体统。 苏碧珠眼神一寒,她记得云棠这个婢女,似乎本来就对林清远有些心思,还盼望一块儿陪嫁去林家,当林清远暖床婢。这丫头私心里,自然早将林清远当主子。真是可恶!吃里扒外的东西! 这么内心发狠时候,苏碧珠 瞧见了自己镜中倒影。 一张娇美脸颊,尚自蕴含几许稚气,怎么生气也似凶狠不起来,反而像是闹娇闹俏。 她几乎忘记了,年轻时候自己,生了这么一副模样。 她对云棠凶狠怒气,也似淡了几分。 顶着这么一张娇软面容,加之自己这个年纪时候对林清远的依赖、在意,谁也不会将她此刻话儿当真。 谁都会觉得,她说的是气话。 婢子什么姿态,无非察言观色,瞧着主人心思行事。云棠虽有些私心,然而更多,是怕苏碧珠转头和林清远和好,她当真却得罪了人。 云棠,她记得前世还算合用,服侍自己也是尽心,并无背主之举。 也许自己不合待她太苛刻。 “珠珠,何苦跟自己身子赌气。” 熟悉的嗓音响起,苏碧珠顿时眼眶一热,是母亲吴娥。 “梨子水还没喝,你还和林公子赌气。” 吴娥叹息,都快嫁人了,怎么还和小孩子似的。 苏碧珠一咬唇瓣,急切说道:“母亲,我不嫁,我不想林清远出入我闺房,我,我再不想见到他。” 不是恨,而是厌,她早把林清远看厌了。 “好,好,不嫁,不嫁。你先喝了梨水,养好身子,可不能再咳。” 苏碧珠自是听出,这不过是哄小孩儿口气。 吴娥话锋一转:“是那林清远不好,他却不知错,不知全你面子,自是要压压他。” 当然嫁,肯定还是要嫁。 苏碧珠干脆不再说了,谁也不会将她话儿放心上。 变成个小孩儿,果真不好,没人拿你话当真。 她与林清远都已经谈婚论嫁了,谁也不会觉得,这门婚事会因些许争风吃醋而耽搁。如若苏碧珠再闹,反而显得她孩子气不懂事。 难道自己还要如前世一般嫁给林清远?苏碧珠胸口一阵子烦躁。 不,绝不! 苏碧珠安分下来,喝了母亲炖的梨子水。她知道闹了也没有用,故而便没再闹。 自己也算是一把岁数了,要沉的住气。 吴娥走时,略一犹豫,吩咐云棠:“以后,姑娘的闺房,不可让外男出入,便是林公子,也不好。” 自家珠珠自是要嫁的,可也不能让人太轻鄙。 林清远总往闺房跑,似也有些不尊重珠珠。 吴娥开口,云棠不敢打哈哈,赶紧应了,态度天渊之别。 苏碧珠忽而觉得,还是有些安慰的。 “叮,宿主支线任务上线,反抗嫁给渣男。” “叮,宿主须攻略父母兄长,同意解除婚约。” “叮,宿主你好,得到随机技能礼包一份,是否解锁礼包。” 随机技能礼包? 苏碧珠无语,亦甚是好奇。 “叮,宿主解锁随机技能一份,宿主拥有识别金大腿,大树下好乘凉,慧眼识珠火眼晶晶技能一份,已领取。” 苏碧珠囧里个囧! 第一个故事 004 苏碧珠已然沉下心来,筹谋自己前程。 林清远年轻时候,桃花也不少。商娇只是其中之一,构不成真正的威胁。 其中刘阁老的女儿刘芳,曾也心仪林清远。 那时候,苏碧珠也很有危机感。 如今想想,林清远虽然嘴里山盟海誓,似乎也对刘芳动过心思。 只不过,苏家和刘家,都对他仕途有助益。且父亲是他恩师,他也不想背负背信弃义的名声,最后还是选了苏家。 如果,这一世林清远发觉苏家不太牢靠,他未必会继续掉在一棵树上。 苏碧珠忽而一笑,也许自己也该让林郎有点别的选择了。 她休息了一阵,禁不住想去花园走走。 毕竟如今这一切,让她熟悉又陌生,也很是怀念。 没办法,老人家都是念旧的。 没走几步,一段熟悉的记忆,顿时涌入苏碧珠的脑海。 记得那时,似发生了点什么的。 果然,男女谈话声,传入了苏碧珠的耳中。 “表哥,都是我的错。” 说话的玉人儿极美,却是个黑玉美人,煞是娇俏。 呵,她琼鼻樱唇,说出的话却透出爽快利落。 苏碧珠心忖,商姨娘年轻时,确实是个美人儿。 与苏家珠珠软娇娇不同,倒似透出了一股子利落劲儿。 看他眼神恨仰慕,而这亦让林清远内心浮起舒坦。 商娇娇声软语:“本来是我不好,是我弄坏她的衫,我赔她一件也应该——” 她越说,越显得大方:“便是向她赔不是,能有什么打紧?” “只怕呀,你家珠珠,认定是我故意的,怎么也不肯消了这口气。” 商娇已经瞥见了站在花丛里的苏碧珠,越发起劲儿。 就是要故意气气这苏家珠珠。 “她呀,什么都好,就是爱使性子,带的太娇。” 商娇眼波流转。 “她太小气了!” 她这么一说,林清远亦不觉如此觉得。 他凝视商娇婀娜腰身,是呀,苏碧珠是娇小姐,及不得表妹爽朗大方。 苏碧珠心忖,以前也是这样子的,商娇总说自己小气。说得多了,林清远这么认为,甚至连苏碧珠自己也自我怀疑—— 不过如今,苏碧珠已觉无趣。 商娇反而有些愕然,她故意惹怒苏碧珠的,若是往常,苏碧珠早哭着跑出来。 怎么今天反而学乖了,没动静? 眼见林清远已然走远,商娇气得一跺脚。 苏碧珠本不大想搭理,念及自己有意摆脱林清远,倒没走。 如记得不错,待会儿兄长便会路过。 前世,她就是和商娇在这儿发生争执,倒让兄长苏云照以及好友窥见。 前世是自己落个不是,可这一次,倒可有不一样。 “珠珠,我也没想跟你争表哥,你可别想太多。” 商娇故意这么说。 她知若挑明,林清远必定会嫌她轻浮。 而苏碧珠,也已窥见不远处兄长衣角。 重活一次,她自然知晓商娇死穴,她不觉凑过去,低语:“你当然不敢争,你和何家大郎,怕是首尾不清楚,不干不净。” 前世,就是这句话,刺激一向沉的住气商娇闹将起来,万般委屈。 而兄长听到自己如此口齿轻浮,反怪 自己口舌生事。 至于商娇,反而处处哭诉自己闹性子毁她清白,说苏碧珠小气。苏碧珠还不好反驳,毕竟无凭无据。 如今,她自是知晓商娇跟那何家大郎曾有过一段暧昧,只不过伴随林清远考上功名,曾经何郎自然是弃若敝履。 当然这个时候商娇年纪还轻,戳中心事,自然还沉不住气。 要换成二十年后商姨娘,定然不当回事儿。 前世,苏碧珠也说过同样的话,只不过那一次她很大声,而这一次苏碧珠只用两个人能听得到声音。 而商娇,脸色大变,下意识一推。 前世苏碧珠只是被推得晃晃,这一次,她却故意得,所谓碰瓷—— 苏碧珠跌跌撞撞退后几步,昨日有雨,青苔湿润。 她娇弱不堪,早看好地势,往湿润草堆里一滚。 衣衫被软泥一污,这会让苏碧珠更加狼狈! 便是商娇,也微微一怔,吃惊看着自己的手。 纵然那苏家珠珠素来娇弱,自己一推竟有如此力量? 耳边却听到苏碧珠娇软哭泣,颤声:“你,你如此欺辱,我,我要和林郎说,你,你好狠心。” 商娇一怔,旋即说道:“分明是你不好,表哥如何会信你——” 她又气又怒,还有点儿羞涩。 苏碧珠心中一喜,甚好,比自己想象还好! 苏云照窥见的,就是这么一副娇软妹妹惨遭欺凌的画面,他顿时气打不了一处来! 珠珠也是家里掌上明珠,自幼娇养的! 自家娇柔妹子,岂容人欺辱? “住手,你干什么?” 苏云照面色铁青,一脸怒色。 商娇脱口而出的话,更让苏云照笃定,这个女人肆无忌惮! 这还是在苏家! 商娇也被吓着了,此刻她年纪小,面皮薄,更不好人前说,说苏碧珠议论她跟何家大郎私情。 毕竟,还是做贼心虚。 商娇脸一红,吓得退后几步,左顾右盼,转头就走。 对了,林清远面前,自己要先下手为强。 可不能让苏家人胡说! 还有那个苏碧珠,如此算计,自己也要林清远教训她。 “叮,宿主小坑渣女,朕心甚慰,打赏系统金币二十。” “叮,系统随机摇一摇,恭喜宿主得到系统随机掉落赠品兑换券一份。” “叮,宿主识别金大腿技能开启中,运行良好。” 苏碧珠一阵子无语,亏她沉的住气,渐渐已经习惯。 这系统倒似挺大方,动不动打赏赠送。 那金币、兑换券似也不是实物,苏碧珠也不知晓有什么用。 她伸出了手指,轻轻揉揉自己个儿太阳穴。 人前,苏碧珠倒是嘤咛起来,美人楚楚,更显可怜。 苏碧珠不会说林清远不好,不说,才显得林清远更不好。 今日苏家设下茶宴,品茗论文,所以才会有这般多外客。 林清远人前,总是会说自己娇气的。 他似有点介意别人说婚事高攀,人前总让别人觉得苏碧珠太娇。 第一个故事 005 “云照,珠珠又和阿娇闹起来了。” 林清远开口。 苏云照倒是一呆,他是极生气这件事,不过毕竟是家事,不必往外说。他准备私底下给林清远说,毕竟明面上商娇还算是林清远的表亲。 没想到,林清远倒是自己不顾忌,张了口。 “珠珠还是孩子气,又闹起来。只怕这次,又要记恨我许久。” 林清远无奈笑笑,极无奈样儿。 商娇已经向林清远哭诉,闹得林清远也头疼。 苏碧珠又要闹商娇作妖?林清远内心失笑,那怎么可能? 商娇是他邻居,是表中之亲。 人家可不是苏碧珠这样子的娇小姐,落落大方,又处处隐忍。 苏碧珠最近越闹越过分了! 林清远心口燥火一闪而没,脸上神色却犹自温雅。 苏家人面前,他自知晓如何说话。一个苏家娇娇儿,倘若他真出语指责,只怕还会惹苏家人不满。 从底层爬起来的读书人,都是极会做人的。 苏云照不觉一怔,他没想到林清远居然会这么说。 他忽而想起,每次林清远都用这种口气说珠珠,好似珠珠是不懂事小孩子。 而自己,也下意识以为,是亲妹子太娇气。 如果不是这一次亲眼所见,他都以为,以为是妹妹有几分娇惯,和别人闹。 明明是商娇欺辱珠珠,林清远居然说得这般轻描淡写,还说得好似都是珠珠的错。 林清远这么说话,内心也是笃定的,苏云照必定会一起说这个妹妹是要管管。 毕竟苏家爱惜脸面,人前也要一副有家教的样子。 不过这一次,苏碧珠已然在亲哥面前表演了身体娇软易推倒,这一招似也不灵。 “清远,不可偏听偏信。那个商家女儿,好生刁蛮,一把便将珠珠推在地上,好生粗野。这些,都是我等亲眼所见。” 苏云照不乐意了,话儿也说得隐隐透出不满。 相交一场,对方又是自己未来妹夫,他也想将林清远往好处想。他宁可相信,林清远是被女人哄骗了。饶是如此,苏云照也不开心。 自家娇软妹子,林清远怎么能不好好呵护? 再者,苏云照忽而想起,林清远常人前说珠珠孩子气,别人会怎么想珠珠? “珠珠素来也懂事,并不娇惯。” 苏云照也为苏碧珠叫屈。 仔细想想,苏碧珠平时也是极懂事的,虽偶尔撒个娇,又几时真正使性子。 其他几名学子也交换目光,暗暗点头。 往常林清远总在人前说苏碧珠孩子气,又在跟他闹,导致他们以为这个漂亮的苏家小姑娘很难缠。 今日一见,哪里骄纵了?分明是一朵苦情小白莲。 被人推倒了,也憋着眼泪水,没有哭闹。 如此娇嗔温顺美人儿,倒令人心生怜爱。 不过到底是人家家事,他们也不好发表意见。 当然,他们心中自有一杆秤,而这杆称,如今也有自己的倾斜。 林清远也一怔,商娇居然欺辱苏碧珠? 欺辱时候还让人给看到了? 林清远一时微微狼狈,下意识抿紧唇瓣。 他微妙觉得如今的苏碧珠,似有些让自己拿捏不住,甚至是有些陌生。 不会是苏碧珠自己设计的吧? 林清远蓦然脑海里浮起这个念头,竟不觉眸色 深了深。 苏云照凝视着林清远,越发不快了。 林清远一时糊涂也还罢了,如今知晓苏碧珠受了委屈,竟无表示。 仔细想想,林清远可不就一直便这般说珠珠。自己都知晓人前不提家事,可偏生林清远倒似经常提。 苏云照一颗心竟似寒了寒。 吴娥房中,一向端庄的吴娥,也是极生气了。 “那个商娇,在苏家也敢欺辱我家珠珠。她也不是什么正经亲戚,以后传我的话儿,不容她上门了。便是林家,也不能没分寸。” 当初商娇是陪林母一块儿来的。 吴娥也看得出来,林母似很享受商娇奉承。 商娇名义上是林清远的表妹,可一表三千里,也不是正经亲戚。 后来林母没来,商娇常来苏家,苏家也不好拦。 如今吴娥,也拿出苏家主母的气势出来了。 而这,就是苏碧珠想要的效果。 她可是故意裙子没换,也没回自己院子,就跑来吴娥院子里哭诉求安慰了。 苏碧珠发觉自己脸皮厚了,芯子里六十多岁的人,这般演戏,脸都不红一下。 如今她换了衣衫,一边哭,一边抽出帕儿抹泪水。 那哭,也不是很大声的哭,而是时不时学小动物似的抽噎一下下。 她蓦然轻轻的抬头,娇柔说道:“娘,我不要嫁给林清远了,我不嫁!” 反正,还未过文定。 吴娥顿时石化,甚是犹豫。 只是触及女儿可怜样儿,她不好明着说拂苏碧珠心意的话。 吴娥掏出了手帕,轻轻擦苏碧珠脸颊上泪水。 “我的儿,娘知道你受委屈了。” 本来只是暂稳军心,触及苏碧珠那含泪眸子,她忽而浮起一个念头。 也许,珠珠嫁给林家,真的会不快乐。 老爷这个决定,真的对吗? 吴娥陷入了复杂纠结。 至于苏碧珠,她自然知晓,这桩婚事不会因为自己如今一句不嫁,就泡汤。 不过她正好借此机会,正大光明说一句不嫁。 因为林清远和表妹不清楚,所以她苏碧珠不乐意嫁。 她还要闹大,闹得人尽皆知。 这样子,才会创造可趁之机给别的女人,毕竟如今林清远还是个香饽饽。 比如,刘阁老的女儿刘芳。 作为林清远的老妻,她早将林清远这个男人瞧个通透清楚。 虽未过文定,但于苏家而言,已然有所许诺。 按照苏家家风,是要守信的。 苏家不会因为这档子小事就吹了亲事,可林清远却不会这么想。 因为苏家是君子,而林清远只是个小人。 林清远表面上很矜贵,可骨子里却很势利。他貌似不希罕苏家婚事,可这个男人内心什么都算得很明白。他很清楚知晓,婚事会带来得岳家助力,而这份助力会对他前程甚是重要。 如果苏家没过文定的婚事仿佛有什么变故,那么林清远就好像惊弓之鸟一般下意识想挑个别的高枝备着,至少求个安心。 苏碧珠软软昭示自己的立场:“我,我不嫁。” 第一个故事 006 苏碧珠不嫁了,如今这苏家娇女闹性子的事情,也传遍京城。 如此,更成为苏家二老心上事,夜来,吴娥更不觉与苏易重商量:“老爷,也是那林家小郎太欺辱珠珠了。” 那可是吴娥心肝儿肉。 只是,要说就此不嫁,吴娥也心里没数。 苏易重也不觉皱眉,只不过于苏父而言,男人花心并不是天大的罪过。 便是嫁和别的人,难道人家就不纳妾了? 林清远确实有几分才学,未满二十已然是庶吉士,且又行事很沉稳有心—— 女儿嫁给他,是有前程的。 更何况,苏碧珠原本也是喜爱林清远的,如今也不过是闹性子。 吴娥见状,也闭了口。 “也是这林家小郎不好,难怪珠珠生气——” 苏父沉吟,话又说回来,男儿三妻四妾一回事,可断不能乱了妻妾尊卑,否则后宅不宁。 苏碧珠委屈折腾,苏易重也没责备女儿的意思。至少,林清远应该认错赔罪,摆出姿态。 苏易重本将之瞧成小儿女闹别扭,谁料一连几日,林清远竟冷了苏家不再登门,也无甚表示。 苏易重为之气结! 这林清远,也太不懂事! 这月底,两家人便要过文定,他本以为林清远少年老成,是个懂事的。没想到,林清远居然是这般性情! 难道这门婚事,自己当真看错了? 苏易重生出了一缕动摇,可如今,这桩婚事已经是人尽皆知。 苏碧珠闺房里,她用过晚膳,轻轻打了个饱嗝。 好吃,年轻的身躯,吃东西也有滋有味。 翡翠饺子配粥,甚是可口。 云棠在一边汗颜,自家小姐,心情很好啊。 可怜夫人怕她伤心,还担心苏碧珠食不知味。 夫人真是想多了。 林公子给小姐写了信,小姐竟没有看,只弃之不顾。 那信,苏碧珠不用瞧,也知晓写的是什么。 林清远好文采,认错的书信,必定也是写得情真意切。 他其实是很稀罕苏家这门亲事的,不过又不想人前显得太赶着凑上去。 所以林清远私底下和苏碧珠服软,然后指望苏碧珠软和示弱,搭个梯子下台。 别人只会觉得苏碧珠痴心倒贴,而不是林清远巴结了。 他其实知晓,苏碧珠并不似商娇说得那般不懂事,知晓人前给男人面子。 若是前世,也许苏碧珠还真能如他的意。 男人拉回去私下教,人前何必真折了面子。 不过如今,林清远这如意算盘,自然是落了个空。 苏碧珠只将这封书信弃如敝履,根本未曾给个眼神。 她还打发婢女,去林家告知林清远不要再纠缠—— 林清远自然也是气极了,再怎么会装,一时也无颜上苏家。 相反,苏易重见林清远不肯上门,自然越发觉得林清远不懂事。 “叮,甩渣男支线任务,目前报告任务进度。” “叮,苏易重任务攻略度30%。” “叮,吴娥任务攻略度60%。” “叮,苏云照任务攻略度40%。” “叮,宿主每日打卡做任务,经验值日增20,系统奖励勤劳金币30。” “叮,请宿主再接再厉,刷满攻略度,顺利退亲,展望幸福美满的新生 活。” 喏,耳边叮叮咚咚的系统报备音,让苏碧珠轻而易举掌控了事情进度。 她已然越发习惯系统的神出鬼没。 父亲因为林清远不靠谱,因此生出恶感。 不过如若林清远缓过劲儿,来苏家所谓负荆请罪,那么必定会得到原谅。 就连苏云照这个兄长,本来也是极欣赏林清远这个同窗。 偏心美貌表妹,终究不是一桩不可原谅的大事。 她是了解林清远的,林清远要面子,可为了前程,林清远终究会低头—— ——他只不过是想低头得好看些。 当然如若自己真再嫁,这份屈辱林清远也会记恨在心里。 除非,在林清远决意低头前再闹出什么幺蛾子。 如若让苏家人知晓,苏家稍稍冷待,林清远就去接触刘阁老刘蕴,甚至想娶刘芳。那么林清远,就绝对失去苏家人的欢心,也不会再是苏碧珠的良配。 可是,如今自己尚未出阁,也不是以后手握财政大权的侯夫人,如今的她自然无法像前世一样,轻轻一句话就能使唤动人。 她又靠什么,掌握林清远行踪? 苏碧珠沉吟之际,系统又开麦。 “叮,宿主经验值已达200,宿主升级等级2,可用50金币兑换抓奸我定位,渣男无处逃服务一次。” “叮,宿主是否兑换?” 这可真是瞌睡时候送枕头,苏碧珠一喜,原来这些虚拟金币居然还有如此作用。 “叮,宿主已兑换抓奸我定位,渣男无处逃服务一次,50金币已扣除!” 苏碧珠已然琢磨着,带着兄长去来个偶遇。 她未出阁时,有时也会在苏云照陪伴下,出去逛逛街。 他们兄妹二人,感情一向都好。 这一次,自己大可借口心情郁闷,苏云照定然是会同意。 到时候,苏云照就可以亲眼所见。 苍蝇不叮无缝的蛋,如果林清远没有在被苏家冷落时候,立刻找刘家做备胎,只怕苏碧珠也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然而林清远,就是这样子一个人。 读书人的风流,也许不会太粗鄙,林清远爱惜羽毛,也不可能真的干柴烈火。就算他肯,刘家人也不傻—— 但是,林清远肯定也是暧昧上了。 将刘家小姐,视为后备选择。 “贤侄,小女茶艺,也可谓一绝。她为人孝顺,为了为父,苦练茶技,更亲手泡茶。” 刘阁老含笑,轻轻抚须。 一旁的刘芳,正当妙龄,姿容甚是研丽。 林清远心里也是有数,这个刘芳只是庶出,并不是如苏碧珠那般是嫡出。 她不及苏碧珠那般受宠,没有苏碧珠在苏家具有的地位。 再者女儿家身份虽多看父亲,可既然是庶出,刘阁老正妻那边的人脉怕不大能使唤得上。再来,与嫡出兄弟的感情,多少也隔了一层。 林清远像个生意人一样盘算婚事的利弊。 不过无论如何,刘芳终归是刘阁老的女儿,而且,还非常美丽。 对于林清远,也不是没有诱惑力。 第一个故事 007 如今两个女人在林清远脑海里比较,林清远权衡利弊,他不免觉得苏碧珠更具价值。 林清远不动声色扫过了一旁的刘芳,心下不觉生出了一缕惋惜。 刘芳其实也暗中打量林清远,触及林清远目光,她似甚是害羞,脸颊一红,垂下头去。 刘芳是知晓父亲的打算的,她心忖,可是男人也不会喜爱太轻浮的,媚视烟行更是不必。 更何况林清远生得丰神俊朗,她也暗喜。 林家正和苏家议亲又怎样,她不在乎! 虽然她是庶女,可刘家待字闺中的适婚女儿只她一个。 刘芳更暗暗发誓,自己这个庶女,要比头上几个嫡出姊姊嫁得好,嫁得风光。 想到此处,刘芳双颊红晕更浓。 刘阁老一笑:“芳儿是老夫心爱女儿,自然想她有个好归宿。” 平心而论,他确实欣赏林清远。 林清远是有才的,也没那些酸儒的迂腐气,能干事,以后必有大前程。 更要紧是林清远这个寒门子,没有什么同宗的牵扯扶持,可以发展为自己人。 刘蕴此人,做官出了名稳。 若要自己卸任后不被政敌秋后算账,最要紧是有个自己人继续在朝中做官。 这个人,可以是林清远,也可以是别的人。 他漂亮的庶出女儿,顿时成为香甜的鱼饵。 坐上三人,各怀心机。 刘芳十指纤纤,主动奉茶。 眼见近在咫尺的美色,林清远也不觉心魂摇曳。 他言语柔和几分:“多谢刘小姐。” 她比苏碧珠温柔可人多了,也绝不会如苏碧珠那般使小性儿。 刘阁老半真半假,林清远也来个雾里看花。 反正,彼此之间,并无真的许诺。 当然林清远绝想不到,这一幕会被“可巧”赶来的苏家人尽收眼底。 苏云照怎么也想不到,陪妹妹上街散心,可巧就撞见眼前这一幕。 若非苏碧珠提议上茶楼歇息,他还不知未来妹夫竟如此风流。 在这节骨眼儿,林清远竟有如此闲情逸致,这让苏云照叹为观止。 林清远盯着刘芳眼神,可很是热切。 “林公子,怎么可巧在此品茗?” 苏云照阴阳怪气的嗓音响起,落入林清远耳中,顿时让林清远打了个激灵。 林清远方才从之前绮丽心思之中回过神来。 他脸皮再厚,也不觉微微尴尬。 与此同时,被撞破的狼狈,还滋生了林清远胸口一缕怒意。 他看到了苏碧珠,远远站在一边,不肯近前。 逆光的容貌,瞧不出神色喜怒。 定然也是极生气的! 这个女人,从前见她尚算娇憨可爱,如今竟做出领兄捉奸之事。 真真儿是尖酸刁蛮的俗物! 苏家怎么就养出了这么个货? 林清远脸皮微热,只觉得自己在美丽的刘小姐跟前失了颜面。 苏云照跟刘阁老寒暄时候,他也心思不属。 难道自己当真要娶这么个酸货,受她拿捏? 他林清远也不是没本事,更不是没有别的选择—— 耳边听着苏云照故意扬声说道:“清远,你和珠珠婚事,差不多也定了,以后,珠珠也会和你奉茶是不是?” 刘阁老一派雍容,打太极可谓滴水不漏, 可苏云照就不一样了。 他到底还年轻,言语不觉透出了几分忿色。 不过亲疏有别,林清远善于跟人交往,苏云照一派真诚,轻而易举成为林清远的挚友,更让林清远搭上苏家。 故而事到如今,他纵然再生气和失落,还宁可将未来妹夫往好处想。 都是那些妖艳贱货的错! 他觉得是刘家故意勾引,居心不良。 刘阁老倒是无所谓,老夫是居心不良,林清远也未必是没缝的蛋。 而林清远,他骤然听到了苏云照这么说,顿时一怔。 他竟没出语赞同,反而默默发呆。 倒不是林清远当真下定决心不要苏碧珠了,他内心虽生出厌弃之意,不过还没算好利弊,也未当真下决断。 林清远只是觉得,如此直言赞同,怕会得罪刘阁老,也会伤了刘家小姐芳心。 毕竟苏家,最近也不是那么靠得住。 苏云照盯着他,脸色不悦,渐渐浮起了彻底的失望。 他也未曾强求,拂袖而去。 他没想到,林清远居然是这样子的人。 他也后悔,将这样子的人介绍给亲妹妹。 林清远反而勾起不悦,只觉得苏家的人,实在也是太过余蛮横。 若真娶了苏碧珠,只怕,有的是苦头。 他第一次考虑,是否要为了苏碧珠所带来的那些利益娶她。只怕待苏碧珠回过神来,气消了,反而百般后悔。 一转头,林清远触及刘芳那泫然欲泣的惶然眼神,心里一荡,怜意自生。 本来迈出一步的脚,终究还是没有快快跟上去—— 诸般情态,尽收苏碧珠的眼底。 苏碧珠背对着阳光,唇角忽而勾起了一缕浅浅笑容。 她愉悦的听着脑海中响起的系统声音。 “叮,支线任务甩渣男,苏云照攻略度100%,恭喜宿主攻略亲哥。” 她听到苏云照愤怒而艰涩说道:“珠珠,你不要嫁他了,他不是良人。” 苏碧珠唇瓣轻轻的吐出了一口气,无声的叹息了一声。 她对着哥哥,轻轻的点点头。 这样子的感觉,极好! 回到苏家,苏云照急不可耐的将今日见闻告知父母双亲。 本来苏家只想让林清远认个错,可没想到林清远居然就另有打算。 他怎么也没想到,林清远是这样子的人。 “珠珠,仔细身子,那林郎君再可恶,你也不能作践自己个人儿的身子骨。” 这鲜藕羹,可不就是珠珠爱吃的。 她的心肝肉,气得饭都吃不下。 吴娥越加心疼。 一旁,云棠却不觉悄悄撇起嘴,一阵子的无语。 自己姑娘没动晚饭,可是却是正在啃糕点。 吴娥来时,苏碧珠方才擦擦嘴边的糕饼屑,顺手将没吃完的糕点藏入袖中。 如今倒是在夫人面前装委屈。 她可不好拆穿。 “母亲,他居然是这样子的人。” 苏碧珠含泪哭诉! 这一次,连父亲也心冷吧。 林清远还是苏易重的门生,却如此势利。想到了这儿,苏碧珠面色也是不觉悄然寒了寒。 “叮,支线任务甩渣男,苏易重略度80%。” “叮,支线任务甩渣男,吴娥略度99%。” 差不多了,只要自己再加一把力。 正自思忖,却见丫鬟紫苏匆匆过来:“夫人,林夫人来了。” 吴娥一怔,下意识的抚上了头上钗,心生思索。 林母居然来了,也是,如今闹得不可开交。 “娘,女儿不嫁入林家,不嫁——” 苏碧珠一皱眉头,她有些急了。 她生怕林母一来,此事反而生出什么变故。 林母,一个寡母带来孩子,自然是有几分手段的。 吴娥叹息:“我的珠珠,无论嫁还是不嫁,也要跟林家的人说清楚。” 苏碧珠也知晓,自己是急了些了,遂不再言语。 她慢慢的绞紧了手指,无论如何,事到临头,她不会让林母坏了自己好事。 第一个故事 008 苏易重令人请来吴娥,心下也犹豫不决。 林家长辈就算来赔罪,可难道便要将珠珠送过去? 他越发觉得林清远不好,倒不知以前为什么觉得林清远好? 他等着听林母道歉赔罪,先看看林家诚意。 林母面上沉住气,心里却不觉吐槽。苏家说是书香门第,结果还不是养了个会闹腾的赔钱酸货。 先前她就觉得苏碧珠不好,觉得她娇气,不懂事。这么个年轻美貌的官家小姐,能得儿子喜欢,她这寡母不觉内心酸溜溜。 林清远也和林母提及,娶了苏碧珠的种种好处,故而她纵然不满,也还是面色殷切。 可林母心里也犯嘀咕,儿媳妇儿出身那般好,以后会不会压她这个婆婆一头。 请了这么尊大佛,岂不是反而要她这个婆婆供着。 好了,如今儿子不喜欢她了,厌恶她了,只说苏家珠珠确实刁蛮,不乐意结这门亲。 这都是苏碧珠她自己作没有了! 好好一个俊秀夫君,有前程有样貌,她自恃是官家小姐,拿捏腔调,岂不知有血性男儿哪儿容他揉搓圆扁。 如今,闹得倒是林清远不乐意要她了。 本来林母倒是担心,担心儿子前程有碍。不过林清远却提及,另有贵女垂青,还是性情贤惠的。 那刘阁老家庶女刘芳,倒是还好,毕竟,是个庶女。 林母如是想。 她最怕就是儿子娶了媳妇忘了娘。 当如今,最要紧的,是解决苏家这门亲事。 林清远是不乐意上门来,林母心里也有数。 这亲,自是要退,可大约也不能显得林家要悔。怕苏家的人说出去,说自家儿子攀高枝,不肯守信。清远是读书人,要做官的,名声可是不能有损。 最好,是激怒苏家,甚至让那苏家珠珠来闹一场。到时候,谁都知晓苏家珠珠是个酸货。 自家儿子,自是懂礼规矩的。 这些念头在林母心头这么一转,顿时也有计较。 她一品茶水,缓缓说道:“苏家是书香门第,苏老爷,可你们家女儿,可是真有些不懂事。夫为妻纲,她却当街给清远没脸,这般闹,岂不是目无夫君?” 苏易重犹自还沉的住气,可一旁苏云照是被硬生生气坏了! 闹?珠珠哪里闹? 分明是林清远风骚,大庭广众和那刘小姐眉来眼去。 可怜珠珠,只躲在一边,都不好出面。 苏云照憋得心口满是对娇柔妹妹的同情! 若非苏家规矩重,苏云照已然插口分辨! 林母竟不依不饶起来:“还有商娇这孩子,我从小看到大,心里是清楚的。这孩子讨喜、性子好,却被珠珠泼了一身脏水。再怎么样,她也该给娇娇道歉,人前为娇娇分辨清楚。这女儿家的名声,是最要紧的。如今只说她动粗打人,算什么?” 其实林母只是享受商娇奉承,并没有将商娇这个便宜亲戚如何放在心上。 可怜商娇还做梦讨好林母,挤走苏碧珠。岂不知林母和林清远一样,都是无利不起早的人。她家清远是有功名的读书人,是由前程的。林清远要娶,肯定是个官家小姐,林母是从来没考虑过商娇这个商女。 如今林母一副为商娇作主出气的样儿,说到底,不过是借着商娇做筏子。 就算苏家二老,能忍下这口气,委曲求全嫁出苏碧珠这个赔钱货。那苏家珠珠,肯定不肯! 她一眼就瞧出来,苏碧珠这个被宠爱 的官家女,是极娇惯! 苏碧珠怎会成为林家的贤惠媳妇儿? 苏易重已经脸色铁青! 做官的哪个不是人精,林母这点自以为隐秘的妇人心思,苏易重算是瞧清楚了。 这话说得如此露骨,分明是羞辱苏家! 苏易重冷笑:“林家门槛高,我们家珠珠也攀不上,这道歉赔罪就不必了。幸好,两家也未曾真过小定,这婚事,便如此就罢了。以后,盼林公子有个锦绣前程。” 林母一喜,面上却装白莲花无辜状:“这,你们家珠珠,是宁可退亲,也不肯认错了?” 这是苏家的错,她要为儿子咬死。 苏易重已经轻垂眼皮,懒得搭理了。 吴娥已然起身:“天色已晚,我送夫人回去吧。” 这可真是睁眼说瞎话,外头日头还正当午! 林母脸色也不好看,这苏家什么礼数! 林母已经打定主意,出了门,自己便是到处宣扬,是苏碧珠太酸太娇,苏家霸道悔婚! 这么想着,林母面一冷,顿时拂袖儿去。 这一切,均被匆匆赶来,屏风后的苏碧珠听得清清楚楚。 苏碧珠原本是担心的,她担心林母是现身挽留,横生枝节。 可林母一开口,以苏碧珠对这位前世婆婆了解,她顿时知晓林母的心思了。 苏碧珠一颗心渐渐放下了。 果然,林母就是在苏家作死,连苏家二老最后一点犹豫都搅没了。 她从屏风后现身,看到了面色铁青的苏易重,内心忽而有一缕小小的促狭。 说真的,她也对亲爹之前顽固有一缕小小的不满。 苏碧珠生出了捉弄心思。 她泫然欲泣:“父亲,女儿可要去认错,挽回林郎。毕竟,爹说他,人才难得,且又顾忌苏家名声。” 去个屁!一向温文尔雅的苏易重内心愤怒咆哮,自己宝贝女儿岂可如此送上门作践! “以后我们家,不可再提他!” 苏易重板着脸,旋即老脸一红,安抚女儿:“珠珠,你定会寻到真心爱你如意郎君!” 苏碧珠忽而有些感慨,说不出的惆怅,心口又滋生一缕说不出的轻松。 她仿佛走了很远很远的路,终于走到了终点,微微有些疲惫,内心却有着一缕满足。 至少这一世,自己彻底跟林清远切割开来。 她毕竟已然不用再嫁给林清远了。 她脑海里顺理成章的响起了系统音。 “叮,恭喜宿主,完成甩渣男支线任务,赠送B级可兑换装备兑换券一张。” “叮,期待宿主展开美好幸福,羡慕死渣男的幸福生活。” 第一个故事 009 “叮,高能预警,前方有金大腿出没!” “叮,高能预警,前方有金大腿出没!” “叮,高能预警,前方有金大腿出没!” “叮,高能预警,前方有金大腿出没!” 苏碧珠的系统浪得很,如今更跳得高。 恨不得打包苏碧珠,白送给金大腿。 苏碧珠无语哽咽,什么事儿啊。 这就是传说中的金大腿检测系统? 无需系统提醒,苏碧珠也知道眼前这位豫王殿下未来可是极风光。 他当了皇帝! 如今豫王虽是不得志的冷宫皇子,郁郁寡欢,容色也有些不得志的沉郁。 可苏碧珠知晓,未来他会一飞冲天,飞得很高很高,从十多个你争我夺的皇子捡漏,登上帝位。 且他还是个明君。 且他还是个情种。 谁都知晓,豫王对相逢于微识的结发妻极是爱慕敬重,独宠一人。 如今豫王正值落魄时,谁也不愿意沾手。 未来的豫王妃还未出现,他正不得志。 “叮,赶快去攻略未来大BOSS,成为皇帝陛下小娇妻,趁虚而入送温暖。” “叮,勇敢的少女,赶快去创造未来奇迹。” “叮,本系统永远是宿主坚定的后盾,我,值得你拥有。” 苏碧珠无语哽咽,神仙难道没觉得不合适?且不说作为一个古人,苏碧珠觉得这似乎是坏人姻缘。还有一桩事,难道这只系统没有意识到? “这,似乎不好?妾身今年,已经年逾六十——” 咳,她只是壳子年轻罢了,皮囊里还是个老太太。 她怎能如此不知羞耻,老牛吃嫩草? 眼前青葱生嫩的豫王殿下,似乎也还不到二十吧。 一段时间相处后,苏碧珠也学会了用意念和系统沟通。 系统不可思议:“叮,你们人类女性,不是十六岁喜欢二十岁,二十岁喜欢二十岁,三十岁喜欢二十岁,四十岁,五十岁六十岁都喜欢二十岁的男人?” “叮,人类本性喜欢年轻的。” “叮,本系统不觉得有任何问题!” 苏碧珠被它说得老脸一红,却坚决反对。 不行,绝对不可以。 豫王真正的结发妻,以后的兰馨皇后,这位发妻没有前世的记忆,没有所谓的金大腿探测器。饶是如此,她也用全部的爱意和真诚,陪着豫王殿下熬过了荒芜而惨淡的岁月。而这,才是真正的感情,方才值得温柔珍惜以待,被成为陛下的豫王珍而重之。 世人只感慨兰馨皇后的幸运,却未曾看到她的付出。 苏碧珠到底死死的站在原地,没有上前。 这一世,她其实不太想嫁人。 “叮,本系统无所畏惧,慷慨大方,兑换一双儿女也可以随时生出来。” 系统好心解惑,也让苏碧珠唬了一跳。 如若多一双未婚儿女,苏碧珠知晓孩子是不会好过。 她想以前那双儿女,很想。 思来想去,苏碧珠总下不了决心。 她的目光,滑过了豫王,落在了另外一个男子身上。 是兄长的同窗裴朗,一个清正而木讷的男人。 前世,他官声极好,却几次起起伏伏,甚至被放逐在外几年。 到最后,四品的京官儿,当然也比不得前世被封侯的林清远。 他的妻子,因为父兄与裴朗政治上的矛盾,与之合离。 而裴朗也未曾再娶,只挑了个孩子过继。 这个过继的孩子,就是裴铉,是后来的名臣,人品才学都被教得极好。 前世,苏碧珠也见过裴铉那孩子几次,只觉得他目光清朗,气势慑人。 她心底,一直都是很羡慕的。 她虽不爱裴朗,不过兑换的一双儿女总归需要一个爹。至于裴朗,他有个妻子照顾,有何不好?作为交易,裴朗似乎也不亏本。 前世裴朗妻子与之不和顺,她也少了些负罪感。 作为一个古代女子,苏碧珠并不在意夫妻间有无爱情,如今她只想孩子的父亲有人品。 时间是最检验人品的。 前世兄长和裴朗最初只是泛泛之交,之后交情却是越来越深,就算相隔两地,也书信来往。 反观林清远,纵然是苏云照的妹夫,也渐行渐远,甚是不和睦。 而林清远对于苏家,更似生出了一股子莫名的敌意。 只是,苏碧珠忽而叹了口气,她到底,做不到。 对着裴朗,她同样踏不出这一步。 夜凉如水,裴朗跟苏云照你一杯,我一杯,渐渐喝得醉了。 苏云照唇瓣吐出了一口酒气,甚是恼怒:“林清远,林清远是个什么东西!我竟不知他是这样子的人,如今婚事罢了,一拍两散。林家人还到处乱说,说珠珠不好,说珠珠刁蛮,简直,胡说八道!” 裴朗宽慰:“人演得了一时,演不了一世。林家是什么人,以后别人自是瞧得出来。林清远是什么为人,日后别人自是看得清楚,也不是如今几句闲言碎语能影响的。” 苏云照叹息:“只盼望,只盼望不要影响珠珠婚事。” 酒壮人胆,裴朗面色红了红,忽而一咬牙:“你,你瞧我如何?” “你,你,你你你——” 苏云照彻底结巴:“你,你什么,时候?你喜欢珠珠?” “我?我知晓自己性子太硬,不会哄女子欢喜。家里亲戚也多,事事繁琐。我以后立志报国,必定要妻子操劳辛苦。我,我何苦害人,我原本也没想说。你,你只当我没说过。” 裴朗越说,越是慌乱,竟又怂了。 好半天,苏云照才开口:“你几时,几时喜欢她的?” “她,她都不记得了。” 裴朗咚的栽倒在桌子上。 他并不知道,苏碧珠拿着披风,在门口踟蹰。 本来苏碧珠不过给亲哥送个披风,却没想到听到这么一番话。 她确实不记得了,如今听裴朗提起来,她微微有些印象。 有一次,自己见裴朗一身狼狈,甚是落魄,安排他换了哥哥衫儿整理好仪容。 可那也不是什么极要紧的事情。 然而无可否认,她内心轻轻颤动了一下。嫁给林清远,成年累月的岁月,让她一颗心变得冷了,累了。 她没想到,自己内心还会触动一下,她以为自己已经失去了触动的感觉。 也许吧,年轻的容貌和身躯,似乎让人心理也发生了一点变化。 “大仙,是否,能让我一颗心,也变成年轻时候的样子。” 如若她有一颗年轻的心,而不是一颗苍老的心,她愿意,再踏出去试试。 试试人生有何不同。 “叮,宿主B级兑换券,兑换一次性道具孟婆汤一碗。” “叮,道具孟婆汤已使用。” “叮,恭喜宿主,前尘往事,皆如前梦。” 然后,苏碧珠微微恍惚,她依稀记得自己仿佛是重生的,可是原本那些清晰的记忆,仿佛一下子模糊了。少女本来暗藏锋锐的双眸,微微恍惚一下,忽而又多了朦胧的天真。 前尘往事,皆如前梦。 此后很多年,系统音都未曾在她脑子里响起了。 第一个故事 010 苏碧珠生下双胞胎时,仿佛才记得,曾经有个系统,而自己前世也经历了什么事情。 记忆中,前世自己嫁给了林清远,至于发生了什么,她也是不大记得。只是那种很不愉快,很不开心的感觉,仿佛却还萦绕于心头。 然后,自己很不甘心,就此重生,有一个很古怪的系统随着自己。 不知怎么,自己居然忘记了。 直到,这一双儿女出生。 裴朗给孩子取名,裴枫澜,裴语燕。 熟悉的名字传入耳中,是前世的孩子,如今又来到了身边。 那些记忆,仿佛也不是一场梦,可苏碧珠宁可将之当成一场梦。 刚生过孩子的苏碧珠,有着几分疲惫,脸颊蹭蹭刚刚生下来的儿女,便迷迷糊糊的休息。 晋级为父亲的裴朗,一扫人前的清正威严,眼底透出了欣喜和傻气。 他抱抱自己的爱妻,柔声:“珠珠,谢谢你了。” 然后一晃,便是二十多年过去了 。 已然成年的裴铉,陪着裴朗一家子回京城。 裴铉今年二十五,已然透出了几分沉稳清正,很像他的叔叔裴朗。 有时候裴铉也作过怪梦,梦里裴朗仿佛是自己的父亲,收养自己。 他暗笑,自己大约是太敬重叔叔,内心已然将裴朗当成父亲吧。 叔叔、婶婶对自己帮衬极多,而且视若己出,他也甚是感激。 而马车之中的苏碧珠,却不觉感慨万千。 前尘往事,尽皆如梦。 女儿裴语燕,十五岁时,韦家也曾求亲。 还没等自己设法阻止,裴语燕自己已然是一脸拒绝:“母亲,那韦家郎轻浮无形,贪图奢华,好色贪花,殊非良配。他门第虽高,可是作夫婿,也要讲究人品。韦家无品,女儿断断不好屈就。女儿,希望未来夫婿,有担当,有风骨,就如父亲,舅舅们一样。” 前世,燕儿仿佛不是那么说的。 那时候燕儿脸颊带着娇羞,蕴含着羞涩与期待:“母亲,女儿知道韦家门第高,他姑姑是宫中贵妃,韦郎是嫡子,以后必定承爵。女儿自然省得,如此分寸相处。女儿家里的娇惯性子,自然也是会尽数收敛,知晓观风色知进退。韦郎,他如今虽然年少轻狂,可是花外面再好,看多了自然知晓回家,才知晓我这个正房是最好。我何必落了姿态,和那些狐媚子一般见识。” 不一样了,一切都不一样了。 前世澜儿与他苏家表兄并不和睦,处处别高低,甚至极重权欲。如今,澜儿却与苏家表兄们甚是亲近,做官也更放眼百姓,而不是只图自己的前程。 是了,父母一向是孩子最好的老师。 孩子还小时候,自然是学着父母行事。 前世,林清远醉心权势,澜儿是他这个父亲一手教导、提拔,想法自然会和林清远一模一样。 前世语燕打小看到自己这个亲娘,怎么忍气吞声看着林清远抬妾,然后以贤惠之态,和那些妾室过招。那么语燕自然会觉得,妻子的贤惠和宽容,是天经地义,理所成章。 她自然要学苏碧珠一样,熬出头。 如今语燕的夫婿,是裴朗的门生宗蕴,是个极宽厚温顺的性子,夫妻也很是和顺。 语燕有时候也跟自己这个当娘的私语:“他如今对我好,我自然也对他千好万好。他若对我不好,我也不会委曲求全。” 这一世,语燕打小倒是极为刚毅的性子。 “林清远,你混蛋,轩儿可是你 亲生的儿子!你,你怎么能不加理会?” “轩儿可怜啊,配上你这个没良心的爹,你,你居然是对轩儿不理不睬。” 那嗓音,甚至有几分的熟悉。 苏碧珠拉开了车帘子。 说话的女儿是商娇,许多年不见,商娇也老了。 眼前的商娇,似乎比前世的还要憔悴。 她到底还是如愿,再次成为了林清远的妾。 曾经的商娇,也是个美人儿,如今因为岁月的摧残,她变得泼辣、油腻。 没有了少女时候的青春,加之日子过得不顺,商娇似乎比她真实的年纪老了十岁,也添了些白发了。 苏碧珠也微微有些恍惚,仿佛还记得,很多年前的春日,商娇娇滴滴的说,说珠珠太小气了。 可是如今,商娇凝视着林清远,却全无曾经的爱慕,只有一股子的仇恨。 京城的吃瓜路人,却不觉在一边议论。 “这林家的公子啊,也不是什么好货色,居然污辱了一个年轻姑娘。” “据说,也不是第一次了,以前欺辱的是寻常百姓家女子,都是让林家给压下去。不过这一次,似乎也是没那么好了。他欺辱的姑娘,据说也有做官的亲戚。” “可怜啊,十多岁的女孩子,让这老妾上门辱骂,居然是上吊自尽了。” “唉,这一次,人家姑娘家,可是准备告了!” “据说林家,也是保不住这个败家子,可是这个老妾,还不依不饶。” 本来商娥这副模样,还让人很同情,可是听到了前因后果,顿时也是没有人同情了。 该,这根本就是活该! 这个女人,也是十分可恨了,这么个儿子也是护着。 苏碧珠有些恍惚,不过也并不意外。 前世,这个庶子也是这般,犯了大错。 只不过前世自己这个嫡母,也管教过他,所以也没那么早就浪。 这一世,商娇的儿子,却是提早就犯事。 看似偶然,其实也是必然。 第一个故事 011(完) 这一世,林清远还是选择包庇林枫轩。 苏碧珠忽而一惊,她为什么用还是? 林清远,林清远?苏碧珠内心咀嚼这个名字,而这个名字竟似有些陌生。 她尚自记得前世一双儿女的零碎片段,可对于林清远的印象,却已然模糊不清。 仔细想想,仿佛以前,在那个世界,林清远要自己出面,将犯事的林枫轩给捞出来。 美其名曰,护住林家的名声。 不过无论以前,还是现在,苏碧珠都不会做出这样子的事情。 再者,人性难改。 林枫轩这样子的性子,错了一回,自然也有第二回。 也不是家里几番责骂,就能将性儿给改过来的。 林枫轩反而会肆无忌惮,觉得做错了事情,也是无所谓。 商姨娘的宠溺,外加林清远的包庇,这一世林枫轩终究还是养歪了。 苏碧珠叹了口气,谈不上如何幸灾乐祸,只隐隐有些难受。 可惜,那几个被林枫轩糟蹋的女孩子。 一切发生了改变,苏碧珠也阻止不了,受害的姑娘,也不是苏碧珠上辈子知道的那位。 当年,林苏两家的婚事吹了,林母到处造谣,加上林清远的演技,也让旁观者云里雾里,不知孰是孰非。 可流言蜚语只是当下,一个人的为人,终究会被时间所证明。 当年,林清远婚事吹了,刘阁老反而犹豫起来。他原本只想将林清远凉一凉,免得外面的人胡言乱语。 只可惜,林清远不相信刘阁老那些安抚,他是个会算计的人。 失了苏家助力,他更要死死抓住刘家这门亲事,绝不允许两头落空。 还没等刘阁老反应过来,他女儿刘芳肚子已经被林清远搞大了。 刘阁老为之气结,也只得顺水推舟。 刘芳家里跟姊姊妹妹争风吃醋,素来不和睦,刘家不知哪位女眷,将这档子事到处宣扬。 刘阁老心生忿怒,只觉得颜面大失。 不过林清远也是个人才,也不顾那些流言蜚语,使出浑身解数,哄回了老岳父的喜欢。 然而这一世,林清远宦途并不如前世顺畅。 前世,苏家对夺嫡之争敬而远之,也对女婿林清远管束颇严。 林清远虽蠢蠢欲动,然那时羽翼未丰,也不得不听苏家劝诫。 可这一世,没有了苏家的约束,加之他那个老岳父刘阁老也不是安分的,林清远也是一头栽了进去。 他先投资五皇子,眼见五皇子犯事,转而拿出账册举报,投靠七皇子。 便是刘阁老,也被女婿这墙头草行径气恼。 要知晓,刘阁老二女儿可是五皇子的妾室。 岂料七皇子被人抓住私砍皇陵树木,抄家流放。林清远使尽了了金珠宝贝,掏尽了家底,方才免于牵连。饶是如此,他也被外放! 如此兜兜转转,如今林清远好不容易回到京城,在老岳父面前跪了两天两夜,靠着刘阁老做了六品京官儿。 不过别人都说,他官儿也当到头了。 如此小人,就算有人提及当年的那桩未成婚事,谁都笑是林清远风流贪心,而不会觉得是苏家的错。 当年那位苏小姐,如今成为了裴夫人,却甚有贤名,随夫造福百姓。 苏家一直清名不坠,又岂是林清远可比的? 此时,林清远已经四十有二。他面颊犹自能寻出少年时的几分俊秀,整具身体却好似吹胀的 气球,胖了一圈,面颊也是添了几分油腻。 而她身边的夫人刘芳,嫌商娇晦气,一边又冷冷的扫了林清远一眼。 夫妻多年,刘芳早不装了,也没了初见时候的含情脉脉柔软多情。 她想起父亲忿怒的话:“当年老夫见清远是个人才,他确实聪明,却太聪明了,只顾一时之利,见风使舵,贪利薄情。哼,他那时若肯听我劝,便会知晓五皇子纵然有事,贤妃娘娘也还得宠。可他偏不肯听,他谁也不信,以为我这个岳父要害他,非要从船上跳下来。当今陛下,年幼时候受过贤妃娘娘恩惠,又和五皇子有私交。可他也不落个好,什么都一场空。女儿,你当年,确实也太急了。” 刘芳不敢反驳,内心却不肯服气,当年父亲将林清远夸得天花乱坠,自己方才动了心。 她本以为能得一场富贵体面,所以也没有拒绝林清远,身子都先给了。 哪里想得到,自己居然成为了刘家的笑话。 苏林两家的马车,擦身而过,心事重重的林清远,并无心留意其他。 他并不知晓,那辆马车里面,有当年自己舍弃的苏碧珠。 而苏碧珠,也缓缓的放下了马车帘子。 都过去了,曾经不堪的可能,也变为彻底的不可能。 她觉得,自己也不必再留意林清远了,因为那只是个不相干的人。 后来,她顺耳听过一嘴。林清远因教子无方,被外放苦寒之地做县令。而这,还是岳家使力的结果。拔出萝卜带出泥,林清远不止一次替儿子遮掩行奸之事。如今林清远保住性命,还能做官,已然是因刘阁老不太想家里有个犯事女婿的关系。却也是远远将林清远打发,眼不见为净。 刘阁老早弃了这个女婿了,算自己瞎了眼。 再后来,苏碧珠这辈子也是没有听过林清远的消息。 苏碧珠活到了七十二,在这个时代,她是高寿。 儿孙满堂,夫妻和顺,苏碧珠这辈子很满意,很幸福。 裴朗也老了,这个铁骨铮铮的铁血御史,也会因为年老而生病,因此咳嗽、难受。 苏碧珠照顾他,心疼他,陪着他说话。 “珠珠,你陪我一辈子,这么些年,累了你随我东奔西跑,苦了你。” 裴朗粗糙而苍老的手,握住了苏碧珠的手。 苏碧珠却摇摇头,她并不觉得苦,反而觉得甜。 她也随裴朗几起几落,并不觉得身为闺秀,一辈子不出京城,就是极好。 苏碧珠的贤名之始,来至于她在云州开设的善堂。 当地善溺女婴,裴朗号召贫苦百姓,将不愿养的女孩儿,送来善堂,官府自助。 而苏碧珠也是那时候,主动现身,帮衬照顾。 这个世界原来很大,可以做的事情原来也有很多。 她与裴朗经历了许多,是这个夫君,带着她离开了宅斗窄小的天地,看到许多别的人生百态。原来苏碧珠的聪慧手段,也可以用在许多别的地方。 一旦理解夫君的抱负、心胸、情怀,苏碧珠也并不觉得辛苦。 人活一辈子,怎么样不是活呢,只看,自己心之所系吧。 那海上的风,大漠的落日,自有其明媚,自有其广阔。 “我从来不觉得苦,和你一道,我也是,也是此生无憾了。” 苏碧珠轻语。 裴朗心忖,能娶到你,才是我的福气。 他犹自记得,自己那时家贫,整齐衣衫只有一套。有人故意,用酒污了他衣衫,闹的一身狼 狈,算准他没衣衫好换。可是苏碧珠发觉了自己的窘态,让人将苏云照新做的衣衫和了自己。之后,苏碧珠谁也没有说。裴朗那时候,就觉得苏碧珠很善良,很体贴。 他庆幸林清远不识珍宝,将这样子的珍宝推到了自己手里。 这一晚,京城纷纷下了一夜大雪,到了第二日,风一吹,枝头梅花灼灼生辉。 裴朗到底走了。 苏碧珠办完丧礼,微微恍惚。 她的小孙女儿秀秀,悄悄跑到房中看自己。 苏碧珠微微一笑,是儿女们担心,让秀秀如此吧。 “祖母,你别伤心了,你,你一定很记挂祖父吧。” 秀秀眼眶,不觉红彤彤。 苏碧珠捏着孙女儿娇嫩小手,轻轻叹了口气。 “秀秀今年十三,再过几年,也是要说亲了吧。只盼,你有个好夫婿,怜你如珠如宝。” 秀秀蓦然紧紧的抱住她:“祖母,我要你给我挑,你挑的就是最好的。” “嗯,定然要个才学出众,又俊秀非凡的好儿郎。秀秀啊,你嫁的那个人啊,自然会样貌俊雅,家里也很好。可最要紧的是,他人品好,这才会让你一直喜欢——” “这样子,那点儿喜欢,才能支持长长久久,才能过一辈子。” 她瞧着秀秀,秀秀到底年纪小,似懂非懂。 人之一生,是很长很长的。 纵然锦衣玉食,如若没那么一点点的喜欢,又怎么面对长长岁月,支持相伴一生,面对衰老容貌,老来的疾病不离不弃,不生嫌恶。 爱,终究还是需要的,否则日子便是熬。 说了一会儿话,苏碧珠也是累了,秀秀很乖巧,没有打搅祖母休息。 一股子熟悉的感觉,涌上了苏碧珠的身躯。 苏碧珠思绪渐渐模糊了,可她并不觉得害怕,这也算是,生死相随。 然后,许久没有想起过的系统音,又在苏碧珠脑海里面响起。 “叮,恭喜宿主通关成功,改变自己的命运。” “叮,宿主获得转正资格,选择同意,立刻伴随本系统,不死不灭,轮回任务,续命成功。” “叮,宿主是否同意,与本系统签订契约,成为系统正式员工。” 苏碧珠怔怔的听着,她一直不确定,是否一场梦。 如今,她弥留之际,忽而又听到这样子的声音。 苏碧珠轻轻的说道:“谢谢你!” 谢谢对方,让自己有了新的一生。 系统沉默一下,再叮叮:“叮,再签约,珠珠就不用死了。宿主请注意,你的生命在流逝!” 苏碧珠含笑摇头:“这一辈子,我很幸福,没有遗憾。” 这样子一辈子,就这样儿吧,也够了。 她微微笑着,仿佛又看到了年轻时候的裴朗,心里酸酸甜甜。 我的夫君,珠珠要来陪你了。 然后,苏碧珠闭上了眼睛。 一片幽静。 “叮,珠珠,晚安。” 番外 林清远 林清远觉得自己是极倒霉的,他为何就有这么个不孝子,将自己拖累到如此地步? 也许自己一开始就不该纳商娇这个商女,那样也不会有林枫轩这样子的不孝子。 因为林枫轩被贬官,他也是觉得极冤枉。 他难道想包庇林枫轩这个畜生? 只不过那时,自己才稍稍熬出头,烧热了冷灶,跪了老岳丈让刘阁老消了气。 他好不容易回了京城,做了京官儿。 没想到林枫轩这个见不得世面的混账,一到这花花世界,见着商家那些亲戚,便沾染了一身的臭毛病,甚至祸害人家闺女儿。 林枫轩地方上这么做也还罢了,没想到回到京城,还是难改恶习。 林清远怎好在这个节骨眼儿,让这档子丑事露出来,只能帮忙遮掩下去了。 他早厌了林枫轩这个庶子。 打也打了,骂也骂了,可惜林枫轩却不肯听。 早知晓,自己就不该纳商娇为妾,到底是商户之女,上不得台面。 可以前商娇不是这样子的呀,年轻时候,商姨娘娇俏可人,落落大方。 这女人婚前婚后,根本是两幅模样。 商娇如此,刘芳也是如此。 遥想当年,这刘家小娘子娇怯怯,欲语还休,知书达理,哪里会是如今这副模样。 他因林枫轩连累,贬官到边陲做个小县令,刘芳彻底撕破脸皮,变了脸色。 “父亲做寿,你便只送这一堆破烂货色,你让我在姊姊妹妹跟前,如何能抬起头来。” 刘芳拢眉,一脸嫌恶。 这林清远,还当真小气。 林清远被她呵骂,屁都不敢放一个。 刘阁老早发了话,不再见林清远,林清远也不敢擅离任地。 无利不起早,林清远知晓刘阁老不再想搭理自己,寿礼也备得轻薄。 偏生刘芳还一腔痴恋,还念念不忘,盼望还能回京城。 当年她待字闺中,也是个心气儿高的,一心一意,盼望能将家里姊姊妹妹风头都压下去。 谁料想,自己这么一个娇美女孩儿,自负才情,竟如此前程。家里那些姨娘姐妹,都笑掉大牙。 日子一久,她越发怨怼林清远,恨这夫婿不争气。 林清远锐气消了,他死了心,也不爱搭理刘芳。 等过几年,老岳父死了的消息传来,他竟松了一口气,无不凉薄想,如此每年也少送一份贺仪。 林清远熬到了五十岁,身子渐渐不好,百病缠身,也辞了官。 他常年生病,扣扣索索,倒一直不死,倒熬日子熬死了那恶妻刘芳。 日子一晃,他也老了。 儿女并不孝顺,嫌林清远总生病,将他当成了老厌物。 林清远偶尔也会想起一手带大他的寡母。 林母含辛茹苦将儿子带大,将林清远看得极重,更怕媳妇儿分去了儿子宠爱。 林母原本以为刘芳是庶女,自然会短了声气,伏低做小。 没想到刘芳绵里藏针,一进门,就跟林母斗法,处处不肯服软。 一开始,刘芳也还有所收敛,待林清远仕途不顺,刘芳便肆无忌惮,全无规矩。 林母这个寒门寡妇,刘芳根本打心眼都看不起。 林母受了委屈,也曾给儿子哭诉。 可那时候,林清远还指望老岳父调自己回京,还盼望着锦绣前程,如何敢得罪刘芳? 而林 母怎么也没想到,自己含辛茹苦养大的儿子,竟然会如此无情。眼见儿子如此,林母更是气煞了,身子一日日的差劲,吃喝用度也被刘芳克扣。 没几年,林母怄气死了,下人都偷偷说,是被刘芳气死的。 如今林清远老了,也许言传身教,儿女也没多孝顺。 想到了早死的林母,林清远忽而有些迟来的愧疚。 然而他终究是个会甩锅的人,他终究将责任推到了刘芳身上。 都是刘芳这恶妻的错,是刘芳不孝顺。 日子,也就这样子一天天过了。 林清远发现自己因为年迈,脑子也是开始不清楚。 他时而清醒,时而糊涂,有时候会做一个梦,一个锦绣富贵的梦。 在那个梦里面,自己娶了苏碧珠,也没有掺和夺嫡之争。 他运气极好,一路扶摇而上,甚至被封侯爵。 自己儿子也出挑,三十余岁已经四品,前途无量。女儿嫁入豪门,林韦两家联姻更增声势。 妻子苏碧珠很是贤惠,不像刘芳那般是个恶妻。 服侍他的小妾,个个温柔体贴,嫩得如花朵一般。 林清远都以为自己脑子不清楚了,有时竟分不清楚,哪一个是现实,哪一个是虚妄。 这个梦,一日日的,倒是越发真实起来。 那个梦里面,一切的转折,在于那时和苏碧珠的婚事。 他莫名觉得,这一世的苏碧珠,仿佛是故意的。 他心里有数,其实苏碧珠并不娇惯。 仔细想想,很多年前,苏碧珠好似忽而就冷淡下来,忽而要与自己划清界限。 可苏碧珠为什么要这样子做呢? 这一世,她也只挑了个裴朗,做到头,也不过正三品的大理寺卿。 论做官,前世自己可是正二品,还是林侯爷,远比裴朗风光。 记忆中,苏碧珠这个正妻,也说一不二,没哪个妾能敢张狂。 他疑苏碧珠跟自己一样,也发了这个梦,可始终无法理解苏碧珠那般做的原因。 难道因为吃醋自己宠商姨娘?可那个梦里面,自己也冷了商姨娘许久了。 林清远想破了脑袋,也想不明白。 第二个故事 001 “宁儿,宁儿她应该回来了——” 英芳面颊流转了一缕急切,伸手轻轻一拢发丝,面颊已经没那般鲜润年轻,眼角眉梢已然添了皱纹。 好在她是练武之人,故而仍然是腰杆儿挺直,身形矫健。 多年来,王府之中压抑的生活,早让英芳没了少年时候的英气勃勃,绚丽明润。 她面颊透出了一股子温驯、谦卑,乃至于小心翼翼的隐忍。 如今别的事情,英芳早已经不在意。 她什么都不在乎了,好在,自己还有个女儿。 女儿姜薰宁,嫁人已有三载,嫁予东海周家。 天高路远,英芳眼巴巴的盼着,只盼望能得宁儿只言片语。 好在今日,宁儿回府了。 “如今宁姑娘,去了王妃那处——” 英芳身边婢女小心翼翼提点,心里却是不屑。 这英姨娘,实在是可笑,不过是个妾,难道还想逾越了正室了去? 英芳内心蓦然浮起了一股子的酸涩。 她备好了水果熏香,茶水糕点,都是宁儿喜欢的。 可惜,宁儿一回来,都去了王妃温知玉那儿。 满府上下,都知晓她是个贼婆子,瞧不上她。而这其中,也包括亲生女儿宁儿。 可她,她曾经也是正妻! 年少时候,自己也从未想过做人的妾,也如其他怀春女孩子一般,想的是一生一世一双人。 那时候,她也以为找到了自己的良人,凤冠霞披,含羞带娇的嫁给那个人。 可惜,自己却由妻变妾。 她为人所欺,被欺骗了感情,耽搁了青春,最后沦为全府都瞧不起的妾室,备受鄙夷。 然而骗她的,却并不是如今英芳的夫君姜重君,而是如今的王妃,温知玉。 温知玉,是个很能干,很有本事的女人。 年少时候,温知玉女扮男装,也是极俊美潇洒。 那时候,自己还是个女孩子,什么都不懂,只觉得温公子甚是斯文秀雅,和山寨里的那些粗人不一样。 她沉溺其中,一颗心尽数都是甜蜜。 后来,她还嫁给这个假郎君。 成婚两载,自然也没有什么夫妻之事。 可叹那时候,英芳什么都不懂。她长于山寨,却犹自懵懂,不懂这男女之事,也羞于启齿。 如此一来,居然让温知玉瞒混过去。 日子久了,英芳也隐隐察觉几分不对,却只道温知玉这个落难公子嫌弃自己粗鄙,故而也只想用柔情感动郎心。 那时候,寨子里人都调笑,说英芳这个野丫头,如今也化身贤妻,对夫君百般体贴。 可是自己一腔真心,换来的不是夫君的感动,而是无比残忍的真相! 她的夫君,居然是女儿身,根本不是男子。 那时候,英芳宛如被晴天霹雳,被震得浑浑噩噩。 那时,温知玉说服飞云寨顺从朝廷,成为那时候姜重君麾下。 作为飞云寨的姑爷,温知玉早让飞云寨立场不能更改。 这可真是一片痴心! 而自己,不过是温知玉这位奇女子讨好夫君的棋子。 这时,温知玉再顺势提出,让英芳为妾,一起嫁给姜重君。 这也许对飞云寨是好事,能更加坚固飞云寨和姜知重之间的联系。 不过那时候,英芳之所以糊里糊涂的答应,是因为她还爱自己夫君。 是的,就算知晓温知玉是女儿身,英芳也还是难消内心的迷恋。 三载光阴,温知玉就是英芳心中的天,死死的追逐,只盼能打动这个男人。 人的感情,又岂是如此轻而易举能收回来。就算知道温知玉是女人,她也控制不了自己的心。 那时,温知玉第一次对她和颜悦色,不似平常那般礼貌疏离:“好妹妹,其实我还挺喜欢你的,这样子一来,我也跟你永远在一起了。” 跟她永远在一起? 她真信了这个女人的鬼话。 那时自己面红耳赤,痴痴说了声好,那时温知玉应该知晓自己为何会答应,那时温知玉眼底分明透出了得意。这么多年了,英芳也不知晓那缕得意是真的存在还是自己不甘心的脑补—— 可自己,还是不管不顾,一头发痴似的载进去。 然而那样子热切,不过是镜花水月。 之后,自己被纳入姜家,温知玉却始终淡淡的,甚至对英芳有些避之不及。 那时候,自己还不知晓,温知玉一直嫌她这份感情恶心。 温知玉不反省自己欺骗,反而嫌英芳痴迷恶心。 呵,就算这样,她在无望岁月回过味儿来,也只会觉得自己傻。 被骗为妾?也怪不得别人,只能怪自己傻。 后来,后来经历了那件事情,她终于清醒了。 和姜重君为妾时候,其实英芳并没有认真想过,为妾应当如何。 她甚至天真以为,姜重君因为要收复山寨才纳了自己,真爱只有温知玉一个。 就跟自己以前嫁给温知玉一样,是不用有那种事情的。 最初,姜重君是没有,他和温知玉爱得死去活来,爱情轰轰烈烈。 所以姜重君也无心理会自己这个妾。 所以当姜重君对英芳提出侍寝要求时候,英芳都惊呆了。 更可悲的是,她根本无法拒绝这个自己根本不爱的男人。 她没有反抗,可完事儿后,英芳却感觉到一股子的恶心。 她感觉自己被人名正言顺的强了! 就算这样子,英芳也只怪自己糊涂,怪自己不是一个合格的妾,怪自己没想清楚就错误的答应了。 而后,发生的一切,却真正刺伤了英芳! 侍寝这件事情,刺激了温知玉,这个女人跑过来,一伸手,就给了英芳一巴掌。 “你,你是不是恨我,为了报复我,才故意勾引人!” 温知玉是气极了,她根本没想到,自己最在意的男人,居然被自己看不起的英芳勾引上床。 而姜重君,当然看都没看英芳一眼,转而去哄温知玉。 英芳终于感受到彻骨的寒冷,感受到,自己的贱。 如今,她不是当年什么都不懂的小女孩儿,当然也懂了温知玉的用意。 温知玉是爱煞了姜重君,她这个心高气傲的女子,很想要一生一世一双人的爱情。不过,她也不敢明着如此声张,怕别人说自己是个嫉妇。 一生一世一双人,男人自己乐意是美谈,可女人要求却是非分。 温知玉偏生是个不认命的女人。 可她的不认命,所以挑了英芳为妾,也好做个幌子。她以为,英芳这个妾只是摆设,没想到姜重君居然睡了。 英芳不怪她利用自己,也不怪她有心让自己一辈子守活寡,是自己蠢,人蠢活该被人利用被人耍。 可明明是姜重君管不住下半身,温知玉却怪别的女人贱, 转头就使手段牢牢抓住姜重君的心。 姜重君很快对英芳失去了兴趣,英芳却因此有了女儿,就是宁儿。 姜薰宁这个女儿,一天天长大,是英芳的心头肉。 然而,姜薰宁却更亲近温知玉这个王妃,甚至胜过英芳这个生母。 原来有才学有见识的美貌女人,不但男人喜欢,连子女都会喜欢。 第二个故事 002 如今女儿回王府,见的不是亲娘,而是温知玉这个嫡妃。 英芳慢慢的,掐紧了手掌,一阵子的疼。 她匆匆赶过去时,可巧听到温知玉和声说道:“今日,阿宁就陪我和你父王用膳,我早令人备下。” 姜薰宁也缓缓说道:“多谢母妃。” 也听不出什么不乐意。 英芳有些茫然,她也为女儿备了饭食的。 一咬牙,她踏步进入,触及女儿容貌,顿时泪水簌簌而下:“宁儿,你回来了。” 姜重君忍不住扫了她一眼,微微皱眉。 当初他睡了英芳,不过是一时兴起,又觉得英芳有些野趣。 可是这样子的兴趣,来得快,去得也快,很快也没剩下多少。 英芳不过是个匪女,并无多少学识。得到英芳之后,他很快觉得索然无味。温知玉博学多才又聪慧伶俐,兼容貌美丽,又岂是区区英芳,可以比的。 还是温知玉这个正妃,更得姜重君的喜欢。 如今,他更嫌英芳哭哭啼啼,甚是粗鄙无礼。 正如温知玉说的那样,英芳上不得台面。 温知玉曾含蓄说,说英芳看似忠厚,其实有心机。 莫非,英芳是故意的?那么英芳图什么?装可怜?抑或者还想烧冷灶? 可英芳没想那么多,她毕竟三年未见女儿了,好不容易眼巴巴看到一眼,不觉触及胸中急切,不觉垂泪—— 姜薰宁只垂下头,轻轻的嗯了一声。 温知玉缓缓说道:“好了英姨娘,你若勾起孩子伤心,反而不美。” 英芳盯着淡漠的女儿,终于僵了僵,她掏出了手帕,擦去了面颊之上的泪水。 温知玉补充道:“好了,英姨娘也一块儿用膳吧。” 英芳知晓,如果她不来,温知玉也不会请。如此一来,他们就像是一家人那般吃饭,而自己只不过是个外人。 她终究什么话都没有说,也不知晓该说什么。 姜重君不觉心忖,温知玉这个正妃,是很贤惠的,也很大度。 温知玉似不太喜欢英芳,年轻时候温知玉有些醋性,可这么些年,自己后纳的慧娘、清娘几位美妾,温知玉也都容得下。她反而无法释怀英姨娘,一直都有一股子不喜。 既然如此,那自然是英芳不好了。 且温知玉纵然不喜,也是大度的。 摆上了午膳,英芳一瞧,却并不是宁儿喜爱的菜色。 她没有说什么,更没资格说什么。 更何况,宁儿喜欢。 用完午膳,拿茶漱口,温知玉方才开口:“这一次宁儿回来,是要跟周家合离。” 英芳一惊,不自禁张口:“什么——” 她什么都不知晓,前因后果,具是不清楚。作为姜薰宁的生母,她像一个外人,居然不知一丝一毫。 然而姜薰宁却误会了,她心忖生母是个妾室,一定很贪图东海周家权势,自然很舍不得。这么想着,姜薰宁脸颊顿时透出了忿忿酸意。 温知玉沉声:“宁儿就不必回去了,留在了家里。我们家,让人去传讯,当年丰厚的陪嫁也要讨要回来,不能便宜周家人。” 英芳一惊,虽不知前因后果,却隐约觉得不妥。 在姜王府呆了这么久,她虽然不是极聪慧的性子,耳濡目染,也不是当初那个江湖匪女。 东海周家,拥兵自重,连陛下也忌惮三分。 如今的陛下,已经不是开国□□那般铁血 狠辣的性儿,性子很是庸柔。 触怒一个封疆诸侯,岂是易予之事? 温知玉这么大张旗鼓,落人脸面,周家又怎么会咽下这口气? “不如恳请陛下手书一封,送去东海,缓缓商量——” 那嫁妆也不必要回来,只要能合离,何必在意身外物。宁儿一向妥帖,必定是真受了委屈,她虽然什么都不知晓,也是站在女儿这边的。 “明面上还是不要与周家撕破脸,陛下好言劝慰,想来周家也是会给几分薄面,悄无声息解了这桩婚事。一别两宽,各自欢喜——” 英芳飞快思索,不自禁说出口。 她已经许久没说这么多话,人前也没说过自己的主意。如今,也是为了女儿,忽而口齿伶俐。 “够了!事到如今,你竟还如此巴结周家。英姨娘,宁儿可是你的亲女儿!” 温知玉不觉厉声呵斥,面露忿色。 英芳真是多话,简直不自量力!想不到过去这么多年,英姨娘仍然不安分,可惜却是自作聪明! 一个庸妾,轮得着她论政? 是了,这么多年了,英芳犹自不肯死心。她学自己,贼心不死,以为温知玉会的,她也能会。 简直不自量力! 英芳这个女人,简直内心没数! “你是要逼死我吗?”姜薰宁张口,泫然欲泣,泪水盈盈。 一双剪水眸,尽数都是谴责! 却是对着英芳。 她蓦然撩起了如云长袖,锦缎衣袖扯开,手臂上却是伤痕累累,触目惊心! 仿若撕破了花团锦绣的表象,让人看到血淋漓的真实! 英芳呼吸一窒,震惊得无可附加,内心绞痛难忍! 她呵护的娇娇儿,她的心头肉! 温知玉面颊之上,也不觉透出了义愤填膺,不觉出口指责:“宁儿被周幼璧这畜生虐打两年,凭什么不能和离?你纵然稀罕东海周家亲事给你添金,可你也不能任由宁儿继续侍候那个畜生。 她,可是你亲女儿!” 纵然温知玉厌恶英芳,可也不觉同情姜薰宁了。 怎么就有这么个上不得台面的娘? 贪慕虚荣,自私自利,庸俗不堪—— 她忽略英芳并没有不让退亲,只是手段些许柔和一点。 温知玉这么一说,姜薰宁也觉得亲娘是舍不得周家的意思。 英芳凝视着自己女儿,凝视着姜薰宁眼底的失望。 她忽而说不出话,不知道该说什么。 好半天,她才迟涩开口:“都两年了,可我如今才知晓。宁儿,你从来没有和我说过。” 宁儿的书信,如若有一封给自己,则必定有一封给温知玉。 而给温知玉的那封信,话会说得更贴心,更依赖。 温知玉沉声呵斥:“好了,事到如今,你居然还在纠结此等小事,不知体恤女儿。” 姜重君也不觉皱眉,只觉得这英芳确实小家子气,上不得台面,且又极是势利庸俗。自己年轻时候,怎么瞧上过这种货色? 姜薰宁没有回答,只缓缓的,放下了自己的衣袖。 英芳只觉得内心又酸又苦,恨不得立刻死去。 大夏元和二十三年初,姜王的使者出使东海,为姜王庶女姜薰宁出头,奉送一纸修书。却是女休男,好不嚣张,好不痛快! 周幼璧宠妾灭妻,虐打朝廷和亲的姜薰宁,姜薰宁不堪受辱,逃回娘家。而姜家,更要讨回当初姜薰宁的 十里红妆,那笔丰厚的嫁妆。 姜家要让周家知晓,姜家女儿腰板硬,有娘家人撑腰。 可周侯发起性来,将姜家使者尽数屠之,尸首斩成几块,悬于城门之上。 震惊整个朝野! 六月,东海周家起兵十万,陈兵青州城外。 陛下下旨,姜薰宁重归周家。 第二个故事 003 大夏历六月十三,是英芳的生辰。 一个姨娘的生辰,在姜王府之中,也并无多要紧。 往年这个时候,英芳偶尔会想起以前云英未嫁,在飞云山上的日子。 六月的飞云山,已然是会有几分暑气。 英芳生日吃的面,也通常做凉面条。面条煮熟,凉水里面过了,再加麻油、青瓜丝、凉鸡丝、芥末丝、芝麻碎一起绊了。入口面条爽滑,清清爽爽。别的什么,都及不上这么一碗面。 可今年的六月十三,英芳已经无暇想一碗面。 宫中的旨意,已经到了姜王府,姜薰宁重归周家! 茶香缭绕,姜重君和温知玉对坐品茗。 温知玉一手茶技,可谓是罕世绝妙。 “陛下如今为安抚周家,居然令宁儿归去。他终究,不及先皇的胆气。” 这般说着,温知玉带着英气的眉头,似也轻轻一皱。 如果是那位一手创下大夏的先皇,又怎会在意区区东海周家? 唉,其实如今东海周家,内忧重重,老周侯爷何尝不是贪花好色。而姜薰宁的夫君周幼璧更是侧室所出。老周侯原配被逼死后,又将侧室扶正。如今周家几个儿子,各自拥具势力,不是一条心。朝廷如若决意开战,东海周家必输无疑。 故而温知玉虽然没多爱姜薰宁,也不至于害她。 只是没想到周家这般没数,而陛下居然这般软柔。 姜重君眉头一皱,轻声呵斥:“不要胡说,当今陛下,可是仁君。” 温知玉心忖,仁君?终究还是无能吧。可这么一位陛下,却是她和姜重君一手推上去的。她想起早死的沐王殿下,那一位才是文武双全的厉害主。可惜年轻时候,却是他们夫妻两人的敌人。只有庸主在位,姜重君这位有权势的异姓王才能安然得意。 沐王那时候,也喜欢过自己的。可是,她真爱是姜重君,自然要伤这位沐王的心。 唉,也算宁儿那孩子没福。 六月的天气,已然渐渐泛起了一股子的暑热。 温知玉巧思,房中置冰匣,通室凉爽。 可如今,院子里头,却有一道身影,硬生生的跪着。 跪在那六月太阳晒得滚热的地面卵石上。 温知玉和姜重君明明都看见了,也不可能瞧不见。 然而两个人,却仿若视若无睹。 是英芳没规矩,明明阻拦她于外,没想到入府多年,英姨娘却不脱其匪性。她不顾温知玉的严令,生生闯入了院中,甚至还伸手打了温知玉从娘家带来的心腹刘娘子,打得刘娘子脸肿牙断。 温知玉心忖,这府里都没规矩了! 她果真没看错英芳,英芳再如何恭顺,骨子里也不会真的安分。 那就跪着吧,好好醒醒脑子。 一把年纪还学那些年轻的妾做派,跪下装可怜?以为男人真吃这套,还嫌她温知玉不慈? 烈日炎炎,英芳如此跪着,汗水、泪水糊满了脸颊。 她甚是狼狈,可是她不在乎! 只要,宁儿可以没有事。 如今房中那一双神仙夫妻,看似对自己视若无睹,其实这些话都说给她英芳听的。 耳边,她听着温知玉清润言语:“唉,如今东海周家,不过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甚至不需一支军队,如若姜府鸦军还在,一旦老周侯一死,加上些许挑拨离间,必定能让东海内斗!只可惜——” “只可惜陛下已有决断。” 温知玉扫了英芳一眼 ,心忖这糊涂的妇人,也不知能不能听得懂。 只怕这些话如对牛弹琴。 英芳凝视着眼前一双男女,眼底渐渐浮起了一股子极悲沧的讽刺! 泪水似也流干了,眼眶干涩,许是日头下站太久,她也一阵子的头昏脑涨。 鸦军曾是温知玉曾经豢养的杀人组织,不过那已经是姜夫人婚前的事儿了。姜重君口里不说,心里却不乐意温知玉养会杀人的下属。婚后,温知玉极是体贴,主动解散。 呵,这个女人,任她才学如何出色,多么有眼光和谋略。对于温知玉这样子的女人,最最重要的始终是男人。 温知玉不会出手,不是因为那位陛下,而是因为姜重君。 姜重君不许,那自然就不能。 英芳摇摇晃晃的,站起来,红唇轻轻颤抖。 “王爷,宁儿可是你的女儿!你不要她了?” 那日,姜重君不是一副自己势利,不顾惜女儿的样子吗?如今怎么了?不要女儿了? 这一瞬间,姜重君也是微微有些狼狈,旋即却不觉浮起了怒意!这个英芳,就是见识浅薄,丝毫不知何谓大局,只会在这一亩三分地上争风吃醋!还不是怕没了女儿就损及她依靠! 真正是个俗物! 温知玉秀眉轻皱:“好了,宁儿如今闹成这般,你这个亲娘还只想着自己府中地位——” 只差说英芳不要脸。 而温知玉,也是真的很会扣帽子的。 英芳忽而噗嗤笑出声,冷笑将一洛头发,轻轻的拢向了耳后。 她眼中浮起了冰冷的光芒,而那样子的光芒,也让忿怒的姜重君微微有些恍惚。 仿佛许多许多年前,那个倔强的匪女,浑身浴血,也是如此目光。 所以那时纵然温知玉风华绝代,他也多少对英芳有点儿心思。 那时,便是如此目光。 英芳就用这样子的目光,凝视着眼前的两位聪明人。 聪明的人,无论做什么事情,仿佛都是对的,道理也在他们这边。 她没开口,因为自己没有灵巧的舌头,说不过。 她咯咯的惨笑,那笑声,让别人以为英姨娘许是受刺激疯了。 英芳回到了自己的院子。 “姨娘,这是怎么了?宁儿姑娘来你这里了。” 丫鬟五儿一脸惊讶。 宁儿来了?女儿没去温知玉院子里求恳,却来自己院子里面,大约也是哀莫大于心死。 她赶紧胡乱擦去泪水,拍去灰尘,整整发髻。 如此一来,也让自己狼狈模样稍稍顺眼了些。 宁儿,她苦命的宁儿,就算宁儿气不过,埋怨自己没本事,恨自己这个生母庸俗,她也不在乎。 她愿意听女儿的埋怨,甚至发泄。 宁儿,她苦命的宁儿。娘心疼你,心疼得心肝都碎掉了。 然而院子里的姜薰宁,却仿佛很沉静、从容。 她扫了英芳一眼,英芳纵然稍作打整,也掩不住通体狼狈,掩不住她的失魂落魄。 可姜薰宁仿佛什么都没瞧出来,只轻轻垂头:“回来了,吃面吧,我正好做好了。” 她将面轻轻的放在桌子上。 那碗面,是英芳生日吃的面。面条煮熟,凉水里面过了,再加麻油、青瓜丝、凉鸡丝、芥末丝、芝麻碎一起绊了。入口面条爽滑,清清爽爽。别的什么,都及不上这么一碗面。 “今天,本来是你的生日。” 姜薰宁垂下头,缓缓说道。 英芳蓦然泪水夺眶而出。 宁儿还记得她的生日,还放在心上。 她不知说什么,就这样子坐下来,宛如做梦。 仿佛是美梦,又仿佛是噩梦。 “我做的可好?”姜薰宁问。 英芳食不知味,却立刻点头。 姜薰宁唇角绷得紧紧的,好半天,才硬邦邦的说道:“等我没了,你,你怎么办?也没个嫁的好的女儿给你撑体面。” 英芳一僵,就算如今,女儿也以为自己需要她嫁得好,来博富贵和体面。 这样子的误会,是怎么样开始的呢?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她不知这冰是何时起的,居然冻得这样子深。 “你,你又那副性儿,阖府上下,谁会喜欢你?你,日子怎么过。” 姜薰宁对生母是缺乏尊重的,可终究言语里透出了一缕微薄的关切。 沉默了一阵子,姜薰宁方才缓缓开口:“你去寻钟叔吧,他都快四十了,还未娶妻,是因心里有你。这人世间,最难得是情真,再来,面子也不算什么。” 没她这个女儿,英姨娘这个娘怎么办? 而英芳,也不觉吃惊的盯着她。 姜薰宁自顾自说道:“王府富贵再好,也该清醒了。五年前,钟叔来瞧过你,你送了一程又一程,恋恋不舍,仿佛要跟他走了去。可是,你也没走。如今我走了,父王又厌你,你何必留下来,孤零零的一辈子?如若再嫁,你还能赶着再生个孩子。” 英芳一颗心都乱了,姜薰宁话里的意思,还是觉得自己贪图富贵,可这不重要。要紧在于,女儿居然劝自己改嫁?她一直以为姜重君这个父王,在女儿眼中宛如天神! 她忽而有些不可思议的念头,莫非女儿也是极在意自己的? 莫非两个人,都误会了彼此。 她想起钟镇秋,仿佛如冰的心也添了一缕暖意,钟镇秋是她打小山寨玩到大的玩伴。可是,怎么宁儿居然也瞧出来。 如若不是怕宁儿蒙羞,她早便和钟镇秋走了。她怕宁儿在夫家抬不起头来,所以才没有走。 耳边却传来了姜薰宁话语:“嗯,王爷一向要脸面,自然是会不快的。可他也不会多留,怕王妃吃醋。你,你也别在糊涂过日子。你若念及我这个女儿,真肯让我安心,你找个知冷知热男人嫁了,不要再这么耗。” 说到了这儿,姜薰宁不觉平添嗔怒:“可你一向糊涂——” 她似不耐再和英芳再说下去。 英芳盯着女儿,姜薰宁一向很崇拜温知玉的。 温知玉也提倡寡妇再嫁,以及女人应该有学识骨气之类的话。 也许这样,女儿才如此提议,这让英芳百感交织。 “你,你是不是很不喜欢我学王妃,不喜欢我这个性子?” 姜薰宁好半天,开了口。 周幼璧也不喜欢,嫌她做作,还会打她,笑她是个怪胎。 英芳摇摇头,忽而伸出了手臂,搂住了姜薰宁:“你,好得很。女儿家强硬一些,没什么不 好。” 宁儿最好最好! 姜薰宁蓦然眼眶发热,好似整个人变得柔软而虚弱。 泪水,却缓缓淌落了她的面颊。 她将脑袋埋入英芳怀中,轻声:“妈妈,我挨了打,没给你说,是怕你担心。” 她虽然不尊重英芳,也有点看不起英芳。 可是,自己是爱她的。比完美的王妃,她却真爱生母, 从来也没想过从王妃肚子里生出来会如何。 这天晚上,姜薰宁在英芳怀中睡着了。 英芳轻手轻脚的下了床,她打开了箱子,从箱底拿出一柄红绸包住的刀。 牛皮刀鞘,白银吞口。 月色下,英芳眼神变得锐利和狠辣,绝不再是姜王身边那个浑浑噩噩的英姨娘。 她仿佛犹是二十年来,飞云寨中,红衣白马,号称玉面俏修罗的飞云寨红衫女罗刹。 她想起了温知玉说的话,说东海周家,老周侯一死,必定大乱。 她忽而便拔刀,刀光一闪,宛如水银泄地。 二十年前,她刀法威震西南,别人皆知飞云寨的少寨主貌美刀狠。一刀,能将枝头飞落的桃花,方方正正削成对称两片,不多不少。 月色下,英芳将飘落的竹叶,轻轻巧巧的斩成两片。 不多不少,不偏不倚! 第二个故事 004 古来,专诸刺吴王僚,将兵器藏于鱼腹之中。 一转眼,姜王府的英姨娘,如今化为垂眉顺目的中年厨娘。 刀也未曾藏于鱼腹,而是藏于托盘之下。 英芳一身素衣,她木讷而迟钝的表情,让老周侯身边的侍卫放松了警惕。 这样子的表情,曾经年复一年,出现在英芳蹉跎岁月的时光中, 如今英芳不过重复过去的自己神气,她这么一副精神气,像女儿骂的,活该在王府被人轻贱。如此死里活气认命般的表情,更让人对英芳全无提防。然而如今,她木讷外表下,却有一颗杀意蠢蠢欲动的心。 然而老实人不老实,英芳顶着一张我是蠢货的脸,暗中给厨房里春儿下了泻药。 厨房缺人,她呆呆的那里一杵,于是乎,顺理成章,被抓住去送菜。 比之温知玉那等千灵百巧的女子,她自然被比成个蠢物。 不过愚者千虑,必有一得。 今日所发生一切,她不知思索了多少遍,考虑了种种可能。 怎么杀人,杀人后怎么做,英芳内心默了一遍又一遍。 她融了自己红衣俏罗刹时用的大刀,连夜用那把刀的精铁再打了一柄薄刃。 刀长半尺,刀身薄如蝉翼,藏于托盘之下。 如此兵刃,遇到重型兵器,一击便碎。 可却能极快速的,切割开对手血肉喉咙。 英芳数着步子,到了老周侯的身边,这一刻,她竟出奇的冷静,竟无一丝慌乱。简单的人,做一件蠢钝的事,也许反而会执着而纯粹。 她手一番,刃在手,知晓自己只有一次机会。 轻薄易断的兵刃,根本不足以搏斗。且不说老周侯身边豢养高手,就是老周侯本身也是久经沙场,武功高强。 稍稍被人一阻,便什么都完了。 然而兵器一薄,却更增其轻,更添其快。 老周侯还未反应过来,已然是觉得脖子一凉! 旋即,股股鲜血从他脖子喷涌出来。 英芳蓦然眼眶一热,恍惚间眼前浮起了宁儿手臂上的累累伤痕。周家敢欺负自己的女儿,给她去死! 宁儿,宁儿,娘没本事,没法子让你骄傲。 可是,至少能为你做最后一件事情—— 就不知,你会不会以我为傲。 惊变骤生,周围顿时一片喧哗! 数件兵器,几乎同时,刺穿了英芳的身子。 这个平庸的中年女子,作为一个刺客,此刻却像是刺猬一样。 血水,染红了英芳的袖子。 她犹自吃力的,运尽了全部的劲儿,抬起了手,蓦然狠狠的一划。 几刀划下,她脸颊顿时血肉模糊,不堪入目! 她唇瓣,轻轻的颤抖。 周围的人倒吸了一口凉气,这个女刺客,莫非是疯了? 英芳满脸血污,却吃力的,朝向了好女婿周幼璧的方向。 周幼璧甚至不认得她。 就算不毁容,周幼璧也不会认得。 可是毁去脸,总归是好些。 这些,都是在英芳脑海里面盘算了许多遍,都盘算好了的。 而周幼璧,此刻也是吓得面色苍白。纵然是隔了老远,那个女人眼神,还是让周幼璧为之心悸。他身边密密麻麻的甲兵,似也无法和他带来什么安全感。 “小侯爷,你,你让我办的事,属下已经为你办好了。” 英芳扬起血肉模糊的脸,冲着周幼璧笑了笑。 那笑容,确实有些骇人。 旋即,手中的薄刃,干脆利落滑过了脖子。 英芳最后的记忆,是周幼璧的尖叫:“你们不要听她胡说,她栽赃陷害,不是我要谋害父亲。大哥,一定是大哥,如此污蔑于我。谁看不出来,她栽赃陷害!” 之后的事,英芳就瞧不见了。 她这场刺杀,具有了该有的作用。 她临死前的话,摆明是栽赃陷害,可惜周幼璧本不可服众,别人也借此由头不肯奉他为东海之主。周家几个儿子,倒是自己打起来。 最后的胜利者,是投靠朝廷的长子周云英。他砍了周幼璧跟几个兄弟脑袋,又因元气大伤,故而递了降表。 东海生乱之初,姜薰宁才被送到了青州,队伍裹足不前,观望之际,姜薰宁却被人偷偷带走。 带走她的人是她口中的钟叔钟镇秋。 英芳临行前,托人给了书信给钟镇秋,让他关键时候拦住女儿。 如此躲了几个月,待东海风波平定,区区一个姜王府庶女,已然无人关心去留。她也终于可以安然无恙,不必送去周家献祭。 至于姜王府,对外声称英芳病死。 正值多事之秋,又有谁会在意一个妾的死活? 姜薰宁哭得死去活来,她说不出的伤心,说不出的后悔。她知晓母亲死无全尸,棺木里面只有英芳生前穿过的衣服。 她知晓钟叔安置了自己后,就去了东海。 作为刺客,英芳尸首被悬于城头,分明是故意的,就是为了引出刺客同党。 倒真来了个同党,却也是自毁容貌,且随身带了火油。 这男子也性烈,知晓跑不掉,干脆浇了火油,抱着那刺客尸首死成一堆。最后烧成的焦炭,被挫骨扬灰。 安葬了英芳之后,姜薰宁也默不吭声,离开了姜王府,从此再不知行踪。 别人论及,也只说姜薰宁可怜,可惜好好一个女子,却没托生在正妃肚子里。倘若是温知玉嫡出女儿,何至于被周家如此折磨,何至于如此下场。 然而谁也不知,那一日,英芳刺杀成功且意识模糊之际,脑海里面忽而浮起了一道声音。 “叮,宿主触及本系统,领取好妈妈重生,再来一次大礼包,请问宿主可是愿意领取?” 第二个故事 005 清风过山岗。 月色皎洁,那一轮明月映千江,将这云国边陲之地的壮丽景色一映无遗。 云国气数已尽,属于孟氏一族的云国江山已然是千疮百孔。 再过七载,蓝代孟氏,大夏就会宛如一颗新星,在这满目苍凉的大地上冉冉升起。 夜色已深,月光正好,可月下杀戮和征战却并未停歇,犹自厮杀得如火如荼。 位于云国边陲之地的飞云寨,属西南第一大寨。 寨主英鹏本是云国大将,被朝中奸臣构陷排挤,方才沦落草莽。 不过草莽与草莽,终究是不同的。 如今云国气数已尽,早对边陲领土失去了约束力,群盗横生。有些寨子的山贼,杀人越货,抢劫掳掠,什么都干。不过飞云寨虽有养兵,却只做护卫之用,绝不做抢劫掳掠之事。寨中百姓自耕自足,自食其力,寨兵兼做保镖护卫的活计。 在西南边陲,只要飞云寨一面寨旗,便能通行无阻。 如今月下两拨人正自厮杀,战场上,其中最引人瞩目的便是那白马红衣的俏夜叉。少女不过十六七岁的年纪,月下面颊却冷若寒霜,一双眸子沉稳凝视,在战场上自是冷锐无情。她使的不是少女爱用的长鞭,也不是纤细秀气的剑,而是一柄大刀。 那柄大刀,就好似人头收割机,好似收割枝头成熟的果实一样,轻轻的斩下了一颗颗的头颅。敌人腔子里喷出的血,将她神骏白马都染得斑斑点点。而她,雪亮宝刀之上,却是滴水不沾,未曾见半点嫣红。 西南边陲的人,都是知晓,那英老寨主有一女儿,便是这红衣俏罗刹英芳。飞云寨的寨兵,训练有素,甚至远胜朝廷军队。 对手如潮水一般退下去。 英芳勒马驻立,月色撒在她身上,让她平添了几分孤傲。 ——少寨主果然冷傲稳重! ——少寨主威武,视敌如草芥! ——嘤嘤,少寨主在回味杀人后胜利的感觉! 却不知此刻英芳面瘫一张脸,内心之中无数羊驼呼啸奔跑而过。 英芳凝视着手上的刀,慢慢的才回想起自己如今的境地。 渐渐的,回忆起今夕何夕。 夜风拂过了她的脸颊,她身躯微微一颤。 她当真回到了多年以前,十七岁的时候。 “叮,恭喜宿主抓住机遇,回到过去,重新再来。” “叮,系统附赠前世同款女儿一个,无论父亲是谁,宿主第一个孩子将会是前世姜薰宁投胎。” “叮,请宿主珍惜机会,创造美好的未来。” 有了第一个成功任务,系统似乎也学乖了,一开始,就帮英芳将女儿给兑换了。 没办法,英芳是女儿控。 不过英芳智商明显比苏碧珠低一档,苏碧珠反应很快,也抓住了系统关键词。 可英芳,却回味面瘫了好一会儿,方才眼睛里露出我懂了的神气。 “不是说,要重生到未嫁时?” 英芳是迟钝了点,不过却很会抓重点,如此拢眉,内心一阵子质问,甚是狐疑。 系统宣传是这么宣传的。 可是如今,她已经嫁给温知玉了,有了个假丈夫。 这一次,更是温知玉的要求,方才出动寨兵,来救姜重君。 姜重君方才是温知玉真正在意的人,都过了这么多年,她犹自记得那时温知玉的急切。 系统仿佛哽咽住了,一时竟顿了顿。 “叮,我们投放宿主时 候,出现一点小问题。你跟温知玉判定为假成亲,所以不作数。现在,是你跟姜重君初遇,你还没给他当小妾。” 系统振振有词,英芳也只哦了一声,未曾再质问什么。 暗中系统也不觉感慨,亏得这个宿主智商似乎没多高,也没不依不饶,再咄咄逼人讨价还价要个赔偿什么的。 它看英芳,更不觉添了几分关爱傻子的滤镜,平添几许怜爱。 只可惜自己没有提升智力的道具,要是有,它早打赏英芳了。 本系统一向很大方! 本系统一向很慷慨! 本系统一向很睿智! 本系统一向值得拥有! 偶尔有小错无损本系统的英明神武! 姜重君一把推开掩在自己身上的侍卫尸首,禁不住喘了口气。 家将舍命相救,关键时候替姜重君舍身一挡,挡下致命一剑。 姜重君竟不觉得如何,竟似觉得理所应当。自小家族教导,自己是千金之躯,别人的牺牲是理所应当的。 他手指拂过了华贵衣衫,衣摆上几许血污让姜重君一皱眉头。 罢了,凤凰落尘,便别那般讲究。 旋即,姜重君一双眸子落在了英芳身上,一双眸子似动了动。 那红衫少女,骑在了白马之上,操一把大刀,一刀一颗人头。 那副画面,既然也是极为夺人耳目。 若单论容貌,眼前女郎至多不过是中上之姿,脸颊至多可称之为清秀。 如今这清秀面颊被月色一映,似比平时白润几分,更沾染上几点刚刚杀人的艳红血污。 好似炽热的火,映衬着雪白的雪,竟生生煎出几许逼人艳煞。 饶是姜重君见多识广,阅遍春色,此刻眼神也不觉微微一动。 虽是乡野粗俗,倒是别有一番撩人风姿。 也许正因为此刻一点儿心动,让姜重君日后不顾温知玉生气,也要求英芳侍寝。当然得手之后,他顿时又将英芳弃如蔽履。 而英芳,也看见了姜重君了。 眼前的男儿身材挺秀,纵然衣衫狼狈,也无损他世家子弟的撩人风华。月色下,姜重君负手而立,似笑非笑,竟似不将刚才那场凶狠厮杀如何放在心上。 飞云寨的寨兵虽是粗人,也不自禁有些佩服姜重君。 想不到这样子的世家公子,却遇事不乱,不见有半点惶恐。 倒是个风姿出色,镇定自若。 英芳眼神却有些漠然,有些惋惜的看着替姜重君挡剑而死的侍卫。人家啊,可没将死去的侍卫如何放在心上。 她知晓,姜重君甚至不太清楚死去侍卫的名字。 英芳却有些心疼,后悔自己以前太糊涂,被温知玉摆布,为了救姜重君,如此折了寨子里的兄弟。 前世她满脑子都是温知玉,也没认真去瞧姜重君,如今细细一思,竟似觉得对方很有些凉薄。 正在此刻,却听一声轻笑,竟似有勾魂夺魄之能。 一瞬间,英芳瞳孔轻轻的收缩。是“他”,或者不如说是她! 第二个故事 006 此刻赫然现身的温知玉,赫然便是个绝代美男子,月下更是风姿绰约,难描难叙。 温知玉扮演男子,还很有心得的。她落落大方,没有半点扭捏。这个时代的女子,一多半会有些女儿家的娇羞,很难做到如温知玉这般大方,人前侃侃而谈的。 何止英芳,温知玉作为飞云寨的姑爷,曾经以此身份见过西南群盗。 竟无一人能识破温知玉真面目。 温知玉也算是个人才了。 褪去了痴迷,英芳凝视着眼前的温知玉。 她看到这个女人眼底跃跃欲试的兴奋,好似在玩一个有趣的游戏。也对,生做女子,始终不如男人那般痛快。当然温知玉也跟男人一样轻鄙女人—— 当初温知玉身份曝光,一夕之间,英芳沦为笑柄,西南寨子都笑话不已。 自己气急了,去寻温知玉理论,温知玉只漫不经心:“是你自己蠢,怪得了谁。” 她甚至潇洒一甩扇子:“你当真一点儿都没发现?” 后来,后来温知玉为了替姜重君笼络飞云寨,又改换了容色,再来哄英芳。 英芳都不知晓自己那时候怎么了,居然蠢到又被哄回去,不知怎的,居然忘记了温知玉的轻鄙。 也许,因为自己真是个傻子。 英芳慢慢的,抽回了自己的思绪。 她纵然再傻,前世被温知玉和姜重君这对夫妻折腾,也学乖了些。 褪去了痴迷,她再看温知玉,就能看出温知玉如今有着一缕掩饰极好的不快。 英芳内心慢慢得到了一个结论,温知玉因为姜重君多看自己几眼,故而有些吃味,有些不悦。 温知玉,那可是极有占有欲的女人。而她,也是很护食,将姜重君看作自己的所有物。 这么吃味时候,温知玉心念转动,漫不经心一耍扇子。 她身为女儿身,一手耍扇子的技巧,却是如火纯青。甚是潇洒。 一柄扇,在温知玉手里面一转,旋即刷的展开,轻轻在胸口轻扇。一副精巧山水,在温知玉扇面上缓缓舒展。 如此潇洒的姿态,更让人眼前一亮。 姜重君身边的侍卫甚至不觉心忖,方才这位飞云寨的少寨主确实极艳,可与眼前的俊美公子一比,顿时也是黯然失色。侍卫也不知为何将这漂亮公子和女人比,只下意识间,觉得眼前的温知玉,是个漂亮精致的人儿。 姜重君容色也是浮起了微妙的变化,眼前俊美公子虽是风姿飒爽,可他却认得就是温家小妹。 温家小妹,那可是姜重君的青梅竹马,是姜重君心口朱砂痣,心底的白月光。 如今姜重君自少不了女子爱慕,可一直记挂温家妹子。本来温知玉和他是定了亲的,若非温家被构陷,只怕自己已然娶了温知玉为妻。 再者,如今温知玉化身为男儿身,出场又是如此惊艳,如此神秘,姜重君简直已经挪不开眼睛。 至于英芳,和温知玉一比,不过是有几分野趣的俗物,彻彻底底的被比下去。 这番结果,温知玉是极为满意的。 云泥之别,英芳如何能跟自己比? “娘子,辛苦你了,帮我救下我这位旧识。” 温知玉口中对英芳说话,眼珠子却眨也不眨盯着姜重君,忽而唇角浮起了淡淡的戏谑,极是机灵古怪。 她自信、张扬,身为女人能玩儿女人,能将别的女子衬托到泥地里面去。 姜重君如何不被其迷得神魂颠倒。 这两个极高贵,又漂亮的男女 ,如此相互试探,玩弄着暧昧。 然而英芳却无暇细看,前世这个时候,她同样是如此心境,那就是心疼。 离她最近处的尸首,十九岁的小秦,他是个腼腆的大孩子,家里只有一个寡妇娘。 小秦脸颊沾染了鲜血,年轻的生命也是就此终止。 所以前世那时,她如何能有心思看出温知玉和姜重君的暧昧? 就连现在,她也只是匆匆扫了温知玉一眼,就再次内心充满了悲伤。 不同于前世,前世她内心只有悲伤,可如今更有一缕愤怒。 温知玉假意托词,说追击温知玉的是山贼。可实则,这不过是温知玉为救情郎说的谎话。 天下大乱,群雄并起。姜家与谢家两大门阀相争,是他们这些地方诸侯间的争地盘。 原本,飞云寨是不掺和这些事情的。 然而温知玉却故意隐瞒这一点,口口声声,姜重君乃是她旧友,却对这场厮杀的真相只字不提。 那些贼匪,不过是谢家人假扮,想要掩人耳目。 温知玉明明知晓这些,却只字不提。她救姜重君,就算是事宜从权,当时隐瞒也还罢了,事后也未曾给半点提点。 如今飞云寨已经得罪谢家,更被谢家视为姜家的党羽。偏生,飞云寨上下,却丝毫不知结此大敌。 说到底,温知玉自然从未将这荒唐的姑爷身份放在心上,更未曾将飞云寨的人命如何的在意。 温知玉终究是个高贵的官家小姐,飞云寨这些人在她眼里,不过是些个泥腿子。 而英芳重生,已经懒得理会这一双踏着尸山血海谈恋爱的人中龙凤。 这一世,她只想离这两个人远些。 此刻姜重君的注意力,自然丝毫没留在英芳身上了。 知晓英芳已经嫁人,姜重君更生出了几分轻鄙。就算温知玉是女人,可名分上英芳是嫁人的,没着明显妇人服色,居然还这么抛头露面杀人。对于姜重君而言,这是极不遵礼数的。 ——当然温知玉不一样,温知玉是家遭突变,不得不如此。 他全然忘了,自己一条命,也是人家救的。就如有感激,那也是冲着温知玉,因为温知玉已经言语暗示,是她让飞云寨出手。 姜重君再暗暗一扫温知玉,眼底倾慕之色忽而又更浓一些。 至于温知玉,也心神摇曳。饶是她心机深,此刻心底也不免平添几许波澜! 这飞云寨的人尽是粗鄙!更不必提,姜重君本就是温知玉的心生人。 久别重逢,温知玉脸颊蓦然红了红,原本俊美脸庞竟似透出了几许羞涩。 而这,更让姜重君内心浮起了百般的兴致和趣味! 不过温知玉忽而觉得气氛有些不对。 她回过神来,方才瞧见英芳弯下身,拂去小秦脸颊上血污,为小秦合上眼。 泪水顺着英芳脸颊,轻轻滴落,落在了小秦脸颊之上。 一时,在场不觉透出了几许静谧,仿佛也染上了一层悲怆之色。 她记得前世,不止小秦,飞云寨的男儿,一大半都战死沙场。 想到了这儿,英芳更是悲从中来,不可遏制。 温知玉第一反应,就是不好!她没留意到这些泥腿子的死也还罢了,可英芳这么一哭,岂不是衬得自己凉薄? 甚至自己招摇的折扇,似乎也透出了几分轻浮。 温知玉俊美面颊硬生生的浮起了一缕裂痕,这个蠢妇! 只不过温知玉反应极快,很快整好情绪 :“芳儿,你如此伤怀,岂不是让大伙儿泄气!如今天下大乱,苍生皆苦,岳父也心系西南一地的安宁。好男儿,自然也是抛头颅,撒热血,不必扭捏,做凄苦之态软了大家心志。” 一番话,倒一扫悲戚之气。温知玉眼中光彩一闪,故作体恤:“唉,你到底是女儿家,便是性子软柔一些,也怪不得你。” 温知玉总是这样子的,她能言善道,夸夸其谈,三言两语,就能让道理站在她那一边。如今她不但一举遮掩自己方才的凉薄,还暗指英芳身为女子,方才如此怯弱不堪。实则英芳才是干活的老黄牛,刚才对敌,她站于最危险的前段,英勇冲锋。反倒是温知玉,却一直所谓运筹帷幄,身上未曾沾染一点血,连衣衫都没皱一下。 而温知玉,总能悄无声息,三言两语,便将功劳揽在自己身上。 温知玉也以此自矜,自负聪慧。她自不会觉得有何不好,这是因自己聪慧,理所应当。 第二个故事 007 一旁,姜重君方才松了口气。他瞧着温知玉,不觉心忖,不错,温知玉所言不错! 刚才英芳那滴泪水,让温知玉不觉浮起那一缕尴尬。有侍卫为他挡刀,而他本没如何放在心上。英芳这样子哭一哭,岂不是让自己这些下属多心?可巧温知玉这妙人解语花,一番话却顿时转移了众人的注意力。 眼见温知玉身着男装面目俊美的样儿,瞧着温知玉捏扇那白玉似的手掌,纵然一旁还有为他死去侍卫尸首,却未曾克制住姜重君内心荡了荡,小腹流转了一股子的火热。 嘤!蓦然一声女子嘤咛,打破了姜重君的遐思。 破损严重的马车之中,忽而挣扎爬出了一道婀娜身影。 妙龄的少女,面颊沾染灰尘,却掩不住她楚楚可怜。 一袭水色衣衫,一双柔弱楚楚的剪水双瞳孔,七八分的姿色,却有十成十的温柔可怜。 这是任何男子都无法拒绝的柔弱小花,顶级的柔弱可人儿。 她嘤咛一声,如乳燕投林,惊慌无比的投入了姜重君怀中。 一瞬间温知玉的面色也变得极奇异,似笑非笑。 那简直是只软柔的猫儿,滚着撒娇,抽抽噎噎! “姜表哥,我,我我我好害怕,我,我怕——” 姜重君面上浮起虚伪的尴尬,却终究怜爱伸手,抚摸拱在自己胸口的那颗脑袋。 男人怜香惜玉心思不觉泛起,就连口气,也似温和几分。 “好了,已经没事了。” 扳起埋在自己怀中的脸蛋,触及这柔婉脸颊上沾染的斑斑泪痕,他蓦然心口一荡! 蓝婉,本来就是极柔婉的性子,在家被家里人当成宝,甚是娇宠。 其兄常笑,说蓝婉连养的鸟儿死了,都要哭好几天,眼睛哭得和核桃一样。 如此杀人不剩骨头的乱世,蓝婉却长于梦幻般的甜美的世界,由蓝家人给她编织一个世外桃园。 年少懵懂,蓝婉所能见的男人,除了父兄,便是姜重君这英俊表哥,难免有些绮思。 如不是如此,她也不会让姜重君一哄,就跃跃欲试,想见外面世界。 然而她何曾见过如此可怖场景,四周围血腥味儿,更让蓝婉心惊肉跳,想要就此晕厥。 她不觉伸手,挽住了姜重君的腰,死死的抓住,怎么也不肯放。 呜呜~好可怕!她好想回家。 姜重君怜爱无限,心里更冷哼一声,谢家那些人都是畜生! 他哄了蓝婉出来,以为有蓝家女儿随身,谢家便绝不敢轻举妄动。他以为蓝婉会是护身符,可谁能想到,谢家居然不管不顾,假扮匪徒硬要杀了自己! 可怜婉儿,都被谢家的人吓坏了。 姜重君也没留意到,一旁温知玉逐渐异样的神色。 温知玉盯着死死扒着姜重君的蓝婉,蓦然冉冉一笑。 呵,男人,所谓男人,自然更怜爱楚楚可怜白莲。 可怜自己再优秀,也及不上那等楚楚可人小白花儿般女子撒娇! 温知玉内心酸意一转,却也是随手一转扇子,潇潇洒洒。哼!她自不是那等轻意服软的女子,也不是那等放低姿态服软争宠的女人。她就算争这个宠,亦要强势主动的争! 至于英芳,却无暇留意这些。 眼看着逐渐靠近自己的那道男子身影,她蓦然目瞪口呆,一阵子心慌,一颗心砰砰的跳。 是他!钟镇秋! 前世这个时候,英芳只将钟镇秋看作一个大哥哥,且又自认“嫁人” 了,自是绝无绮思。 如今她却打了个激灵,一股子热气冲上了脑门,阵阵发软。 她竟有些紧张,好似站也站不稳当! 凉风一吹,转眼间钟镇秋已然到了英芳的身边。 眼前男子一路急行,似也极急切,如今也轻轻喘息。钟镇秋高大英俊,把本来高挑的英芳衬托得有几分娇柔。近在咫尺的男人脸容,鼻梁挺挺的,眼窝有些深,很有身。爹捡回钟大哥时候疑他有异族血统,所以才长得又高又大。若论五官精致程度,自然比不得男装的温知玉精巧好看。可如今这张脸,落在英芳眼里,只觉得比温知玉顺眼多了,也比姜重君强许多许多。这明明是一张很沉稳,很可靠,也很耐看的英俊男人脸。 那样子的大丈夫气概,明明将温知玉衬托得很肤浅。 英芳简直不知以前自己怎么了,为什么如此魔怔。 不过,就算前世,她一直都觉得钟镇秋很可靠很值得信赖的。 而钟镇秋也顾不得那么多,不在意周遭那些人瞧着,更不在意温知玉这个假夫君。 他一把,就抓住了英芳的手,月下他一双英气眸子竟隐隐含泪,眼中悲怆让英芳心中一悸! 未及深思,耳边却听到了系统音。 “叮,本系统打赏补偿大礼包一份,重生忠犬一只。” “叮,系统提醒芳儿,钟镇秋刚刚苏醒,具有前世记忆。” “叮,系统慷慨之馈赠,请宿主签收。” 系统叮叮当当的话,英芳都未曾听清楚,从被钟镇秋握住了手掌那一瞬间,英芳都面如火烧,浑浑噩噩。 “叮,系统洒血大甩卖,赠送前世后续小影片一段。” “叮,请接受前世宿主死后剧情支线。” “叮,请宿主引以为鉴,重生逆袭,走上打脸虐渣人生巅峰!” 英芳被触及的肌肤,蕴含着几许的酥麻,旋即带来惊涛骇浪般的如潮记忆,一瞬间充斥了英芳的脑海。 她看到钟镇秋收到自己书信之后,是怎么样的急切、惶恐! 男人马不停蹄奔跑了三天三夜,却在路上得知自己死讯,当即呕出了一口鲜血。 饶是如此,钟镇秋却没时间去悲伤。 他将英芳的心意,看得比天要重。他找到了宁儿,帮宁儿逃脱,安排宁儿平安。 然后这个男人,近乎绝望的,去自投罗网。 周家将自己的尸首悬挂在城墙之上,无非是引诱做饵。钟镇秋明明知晓,却断断不容英芳尸体被如此羞辱。为了维护住英芳的心意,他甚至,也划破了自己的脸,免得暴露身份。 最后,是烈火之中,钟镇秋蕴含着满足的笑意,抱着自己那具残破可怖的身体。 铁汉柔情,钟镇秋却也已然泪水淌落,喃喃自语:“这一世,你终归和我在一起了,我总归,能抱抱你!” 仿若一世凄然的苦恋,终于得到一点满足,如此走到了尽头。 回过神来,英芳凝视月下如今钟镇秋年轻的脸庞,难掩内心的震撼。 她何德何能,能让钟大哥为自己做到如此地步? 这个可靠、沉稳、伟岸的好男儿,居然对自己用情如此之深! 英芳本来就是拙于言辞的人,如今更是不知说什么。 钟镇秋看着她,她看着钟镇秋,两个人一句话都没有,却明白彼此的心意。 钟镇秋不可遏制的唇角上扬,这样子的笑起来,笑成一朵花儿。 他可真没想到,还有这样子的好事,还能看着活生生的芳儿,如此 在自己跟前。 一看到英芳,他就知晓,眼前的芳儿并不是年轻时候的芳儿,是那个喜欢上自己的芳儿。 不过无论什么时候的芳儿,都是善良而认真的,都值得他好好呵护。 却没想到,周围的人,容色都甚是奇异,仿佛瞧呆了。 刚才被蓝婉暴击的温知玉,如今又再次被眼前的狗粮暴击了! 她甚至有些生气,脸色也不是很好看。 不错,温知玉是女人,且她也不喜欢英芳,更不准备和英芳过一辈子。可饶是如此,她也不满英芳和别的男人亲近,因为这有损她的尊严和利益。 她做男人装束,也是很乐意享受所谓以夫为纲的特权的。 这蠢妇这么浪,岂不是有损她在寨子里威信? 还说什么一心一意爱自己,痴心无悔。只怕这些话,都是假的。 果真是个匪女。 不过,温知玉也没有发作,作为女子,她确实也是心机颇深,沉得住气,工于心计! 她一伸手,扇柄这般轻轻一拨,将两人分开,却含笑:“芳儿无事,钟大哥,你们兄妹情深,可也不用太宠妹妹吧。” 呵,当男人真苦啊,老婆外边浪,可真要做错事,还是戴绿帽的老公颜面全无。 温知玉已然在内心感慨男人之苦了! 哦哦!原来是兄妹情深,嗯,钟大哥和少寨主确实是亲兄妹一样长大的。 By朴实的飞云寨群众。 至于姜家一干豪门八卦泡出来的侍卫,个个神色诡异,相互交换眼神。 有奸情!怕是自家主子好友头顶上已经有一顶绿帽子。 英芳呆呆一张脸,自然无从体会到别人人心的微妙八卦之处。 她蓦然内心真挚感激! 大神,谢谢你! 作为一个朴素的古代女人,英芳将系统当成了神仙。 多谢神仙恩赐,给了自己再来一次的机会,给予自己能挽回弥补。 渣系统忽而有些脸红。 第二个故事 008 钟镇秋确实百般激动,一觉醒来,自己居然未曾被挫骨扬灰,反而投给个好好的芳儿。 他都无暇细思为何会如此。妖怪也好,神仙也好,自己都无所谓。 只要,能抓住跟芳儿重聚的机会—— 他不觉侧身看着近在矜持白马红衣俏女郎,看她全须全尾,他蓦然感觉一股子的甜蜜涌上心头! 如果不是顾忌英芳面皮薄,他早就死死抱住芳儿不放手。 可钟镇秋知道,自家小妹子一向面皮薄,又很单纯。哼,如果不是单纯,怎会被温知玉那假男人骗了两年。到后来,她明明对自己有情,可生怕别人议论宁儿,所以宁可受苦。 好了,现在英芳名义上还是温知玉这个女扮男装女人的妻子,他不介意,却恐英芳介意。 想到前世芳儿尸骨无存,钟镇秋蓦然眼底掠动一缕锋锐冷意! 温知玉和姜重君这一对男女,却这么作践自己最爱的小妹妹。 芳儿才出生时候,自己六岁,被老寨主捡回来洗洗刷刷一番后养着。那时候自己偷偷去看这个小妹妹,看她雪团一般样子,软得自己心里都化了。可怜芳儿娘去得早,山寨里大婶们照顾着芳儿,而自己更扯着这个妹妹漫山遍野的走。那时候,他也不懂什么情窦初开,只觉得和芳儿这样子,一直一直在一起,就是人生最幸福的事情。 芳儿的武功是自己教的,本来老寨主想女儿读书识字,学那些世家小姐,文静贤惠。 可英芳却也不肯。 其实他知晓,芳儿心肠最软了。寨子里叔伯有受伤的,她忙上忙下的照顾,小小年纪也吃得苦。她也见不得人死,认识的人离开了,她就会很难受。英芳之所以学武,是因为这个女孩子想要保护山寨。只有强大,才能保护自己在意的人。 她不愿意自己躲在后面,被寨子里其他的人命护着,过着娇小姐的生活。 芳儿笨拙,不太会表达。只怕连老寨主,都不太懂自己女儿的一片赤子之心。 然后自己主动请缨,教英芳武功! 最初老寨主还以为自己这个大哥哥会手下留情,可是老寨主错了!钟镇秋对英芳很是严格,下手也狠!他重重将英芳击倒在地上,甚至将英芳打出血! 因为他知道,英芳不想有花架子,她是真心想要上战场。那么所谓的怜惜,都没什么用处,反而会害了她。 自己下手越重一分,芳儿武功就会更好一些,那么英芳上了战场,也是会更加的安全! 而他的芳儿也是个单纯的人,全心全意相信着自己,信任他的好。无论自己下手有多重,芳儿一双眼睛始终是清澈温和,充满感激。 这个世界上,难道还有比英芳更懂事,更讲道理的女孩子? 他骄傲的看着英芳成为了战场上的强者,一匹白马,一身红衣,是震慑西南边陲的女英雌! 芳儿不单单是他一生所爱,还是他最完美的作品,亦是战场上可相信的同袍。 然而这件举世无双的美玉,自己珍而重之的宝贝。前世,却是被那一双狗男女摆布折磨,伤害她的感情,摧残她的尊严,磨去她的光泽。在姜王府那个华丽的笼子里面,英芳被处处鄙夷,嘲笑她的出生,折磨这个善良的女人。 一想到了这儿,钟镇秋都气得发疯了。 无论如何,这一次,他不会再让这一双贱人得逞! 所以当钟镇秋察觉英芳居然还打量温知玉时候,不觉魂飞魄散,患得患失。 温知玉这个女人,他还真有些怕。 他一直觉得温知玉是个妖孽,简直像只狐狸精。 其实钟镇秋实是想多了,事到如今,英芳对温知玉哪里还会有什么迷恋之情? 如今英芳目光所及,是看着蓝婉。 蓝婉是个胆小的小白兔,骤然见到那么些死人,所经受的惊吓可想而知。 故而她双手如八爪章鱼,死死的缠住了姜重君的腰身。 饶是如此,蓝婉仍然是被吓得瑟瑟发抖,泪水不可遏制的垂落脸颊。 是姜重君,自私的将她从金丝笼子里面硬生生的扯出来,扯得鲜血淋漓! 而她,犹自不知姜重君扯她当挡箭牌。 不过如今,蓝婉也似好了很多了。 因为温知玉,还是女人最了解女人。无论温知玉内心对蓝婉有什么想法,她脸上可是一点都看不出来。 如今温知玉温文尔雅,她面容俊美,谈吐也俊雅,在温知玉妙语连珠的安抚下,蓝婉已然没那么害怕。 蓝婉的双手,甚至已经松开了姜重君的腰。 在温知玉说俏皮话儿的时候,蓝婉还笑了一下,面颊浮起了红晕。 温知玉一挥扇子,故意提及自己有妻房时,蓝婉居然微微有些失落。 就连姜重君,也隐隐有所察觉。 温知玉时故意的,她根本是在撩。 对上姜重君目光,温知玉恣意大胆一笑,神色既可以说是挑逗,亦可以归为挑衅。 她甚至不觉呵气若兰,在姜重君耳边低语:“姜郎尽可以对别的女子风流,可我一身男装,挑逗几个年轻美貌的小姑娘,还是轻而易举不在话下。只是不知道你,争不争得过我。” 温知玉自信满满,姜重君不觉对这个有几分邪气的女子又爱又恨。 是了,如此自信满满,潇洒自负,带着三分邪气,能玩弄女人的女人,这份大气,可是将别的女人都给比下去。 两人情场如战场的博弈,直将别人充作炮灰。 英芳再次看到眼前这一幕,内心浮起的感觉却已然与以前截然不同。 这一次,她同情的是蓝婉。 蓝婉是个很单纯的姑娘,虽然柔弱了些,可她心眼儿并不坏。 对于姜重君,她原先生命之中很少见过同龄男子,所以自然而然,生出了几分好感。 可这份好感,其实也没多深。 然而正因为如此,让蓝婉成为了温知玉和姜重君之间的炮灰。 平心而论,姜重君是极重视蓝婉的。 毕竟蓝家,在这个风起云涌的乱世,已然绽放耀眼的光芒。蓝婉那几个兄长,个个都是乱世英雄! 事实证明,姜重君的眼光是没错的。以后,就是蓝氏取代了孟氏的江山,创立的大夏。 至于早死的蓝婉,虽香消玉殒,却被追封为公主。 姜重君是真心考虑过娶蓝婉的,借表中之亲来亲近蓝婉,以联姻增加姜家及自己的威势。 再者抛开利益,蓝婉那天真无邪依赖人的性子也是极讨喜。 至于温知玉,他心虽爱之,可男儿三妻四妾也寻常。 可以说最开始,姜重君只打算以温知玉为妾的。 温知玉自然也是察觉到一点,她不过是流落在野的犯官女儿,男装易服,也没有家族支持。 温知玉也想了个很绝的主意来阻止这门婚事,那就是她亲身上阵引诱蓝婉,将蓝婉一颗心给夺过来。 蓝婉若不愿意,她是蓝家掌上明珠,蓝家必不会忤逆她之心意。 这个可怜的女子落入温知玉的陷阱,又碍于道德,不敢表白。毕竟 ,在她眼里,温知玉是有妻子的。 到最后,在沐王蓝珏占据上风并且囚禁了姜重君和温知玉时,是这多情女郎盗印,救走两人。 蓝珏素来疼宠这个妹子,蓝婉自觉对不住兄长,竟自杀身亡。 温知玉感慨了一场,流了些泪水,一转身就放出风声,说是蓝珏逼死妹妹。 所以夏王才隐隐觉得这个儿子心狠,种下怀疑种子,加之脱身的姜家使尽手段,导致蓝珏夺嫡失败后自尽。 大夏的江山,最后落在姜家苦心经营的韩王蓝珣手中。 蓝珣性子庸柔,并没有多少才能,原本只想醉心于山水书画,不过如若能当皇帝,他也不见得不乐意。他文不能治国,武不能□□。可落在了温知玉口中,就成为了所谓的仁善之君,毕竟这位庸碌无能的皇帝能容下姜家这能拥私兵的异姓王。 韩王登基后没多久,大夏便已无开国时候的锋锐之气。 连区区东海周家,都敢和朝廷叫嚣。 而姜王府,却是雕梁画栋,权极一时,可以说是红的发紫。 英芳怔怔的瞧着,突然有些可怜同情蓝婉。 一腔痴心,柔婉芳魂,倒落得个颈染鲜血,就这样子香消玉殒。蓝婉到死,都不知晓,她被温知玉欺骗了感情。 温知玉将英芳神色看在眼里,却是误会了。 她还以为英芳内心吃味,如今在捻酸吃醋。 不过,温知玉本是故意这样子的。 刚刚英芳惹她不痛快了,她就要吊吊英芳的胃口。温知玉顺手一转手中折扇,她深谙撩拨人的手段,得不到以及有人争,自然便会是最好的。自己一个女子,能应付英芳半年居然毫无破绽,温知玉甚至有些得意,并且想将这个游戏继续玩下去。 不过如今,打一棒还要给个蜜枣儿。 如今英芳可是有大用,老寨主英鹏身子逐渐不好,她要靠这个假女婿的身份,争一争这寨主之位。没办法,她是想好好嫁人的,可手里没筹码利益,凭什么嫁入豪门,嫁给一个好男人?她可不像那些天真无暇含着金钥匙长大的女人一样,相信什么缘分,相信天上掉馅饼儿,落个好男人。 温知玉满含敌意的目光,顿时落在了钟镇秋的身上。 要说对手,就是这钟镇秋了。他算是老寨主的养子,别看钟镇秋一脸忠厚老实相,然而战场上却狡诈多变诡计多端。英鹏也很信任他,时常让钟镇秋布置兵力,是山寨宛如智多星一样的存在。再者钟镇秋武功又高,人也很又义气,自然在山寨之中很有威望。 温知玉面色微寒,似有不悦,她凝视着钟镇秋衣衫上的泥土和血迹,渐渐油然而生一缕轻蔑。 这样子的泥腿子,跟自己一比,简直是云泥之别! 第二个故事 009 “芳儿,怎么,生气了?” 温知玉凑过去,不觉含笑,目光朗朗,流转一缕暧昧深邃。 她自信,自己这无处安放的魅力。 温知玉冉冉一笑,甚至故意凑过脸说话。她知晓英芳是个不懂男女之事的雏儿,只这种模样,也能让英芳面红耳赤。与此同时她暗中打量蓝婉,果然看到蓝婉脸颊上的失落之色。 蓝婉肯定顾忌自己这有妇之夫的身份,可是小女孩儿只要刺激一下,就会觉得越发禁忌而凄美。 这叫一箭双雕。 “我呀,心里只有你,我不过是见蓝家姑娘哭得可怜,故而不忍,不觉安稳她几句。偏你,便惯会吃醋。” 温知玉甜言蜜语,眼底更流转了一股子的算计:“再者,你还不是跟你义兄亲近,我还道你心里有他。我呀,自也是会吃醋的。” 话锋一转,调笑之间,温知玉也有指责英芳水性意思。更将自己对蓝婉的亲近,推锅给英芳。暗指是因为英芳不检点,自己方才如此挑逗别人。 温知玉心里是有数的,英芳就是这样子的性子,故而往常,只需自己将帽子扣下去,英芳必定会服软。 能将这个匪女制得服服帖帖。 呵,如今钟镇秋是自己竞争寨主的最大对手,她再看不起钟镇秋这个泥腿子,也承认自己比之钟镇秋有不足之处。比如武功,比如战场上的实战经验,自己确实亦是有所不如。 可偏生,钟镇秋有着一个天大的弱点。 这个泥腿子,很爱英芳这个匪女。自己和英芳成婚,钟镇秋就黯然神伤,为之神魂颠倒。 只要,英芳坚定无比的站在自己这一边,那么钟镇秋绝不敢也不会伤了英芳的心。 眼下当务之急,就是哄好英芳。 温知玉眼中,顿时不觉流转那一缕精光! 然而近在咫尺的清秀少女面容,脸颊之上血污未干,月色下沉静凝视自己。 而她,却不似平时那般,顿时流露出腼腆羞涩姿态。她反而沉静得令温知玉有些不舒服,下意识让温知玉皱起了眉头! “没错!”英芳缓缓开口。 你说对了哒! 温知玉反倒莫名其妙,不知英芳此语何意。 “我,喜欢钟大哥,而他,也喜欢我。我这辈子,要跟他在一起。” 英芳嗓音并不大,别人也许听不见,可是这足以让近在咫尺的温知玉听得清清楚楚! 宛如晴天霹雳,轰隆隆一下子打下来,能轰得人外焦内嫩! 让温知玉目瞪口呆,愤怒又吃惊盯着这位胆敢在夫君出轨的女人! 绿了!绿了绿了绿了! 反了天了! 一旁,一道微微颤抖,掩盖不住小欣喜的男人嗓音响起:“真的?” 暗暗偷听的钟镇秋完全忘记自己在偷听,一脸狂喜,大男人居然也是扭扭捏捏! 英芳扭头看着他,蓦然脸一红,红得好似布一样。她再按捺不住满心的羞涩,策马狂奔。 风呼呼的吹过了英芳的耳边,她内心发颤,他,他听到了。 前世,待自己懂了,也喜欢上了,却为时已晚。两个人发乎情止乎礼,连逾越的话都没多说一句。 如今,她虽然羞,却一点儿都不后悔! 钟镇秋内心喜滋滋的,屁颠屁颠追上去,心里不知道多美。 留下温知玉,映一轮明月,吹一身凉风。 她俊美的脸颊似硬生生挤出了一缕裂痕,流转几许难看! 故意 的,钟镇秋肯定是故意的。他趁虚而入,再来,也想争这个寨主之位。这个男人好深的心机,只怕喜欢英芳也是假的。其目的不过是争寨主之位!再来英芳这个匪女也全无廉耻,不知羞耻和男人勾搭。 一瞬间,温知玉脑海里面浮起了这许多念头。 她忽而回过神来,这才留意到周围八卦且好奇的目光。 温知玉顿时将脸上不悦神色尽数遮掩,反而硬生生挤出了一缕无奈的笑容。 那笑容,仿佛是宠溺娇妻的体恤夫君。 心里好气啊,可还是要保持微笑,不能让人瞧出自己此刻与英芳不和。 寻常庸女,就是这样子上不得台面。要紧时候,就来感情纠葛,不能一条心。 算自己大意了,原本以为英芳一片痴心,哪里想得到这匪女居然是如此的水性儿。 不过,只要自己稍施手段,定然能将英芳芳心重新收入怀中。 钟镇秋那粗野蛮子,如何会是她对手? 英芳一口气跑到了飞云寨,方才放缓了速度。她看到了熟悉的景致,蓦然眼眶微微发酸。 飞云寨大好男儿,在云国末代,折损大半。能活下来的,十之一二。 她记得前世,自己也曾跑去,搂住弥留之际的父亲,含泪控诉:“阿爹,他们都说,姜王对飞云寨,利益作践,是不是真的呀,是不是?” 她悲声切切,言语呜咽。她听说,因为姜重君是世家子,眼高于顶,看不上飞云寨那些匪。所以姜重君对这只军队并不怎么珍惜。所以飞云寨的好男儿,总是面对最危险的敌人,打最苦的仗。反而姜王府上下,只笑英芳一个妾,莫非还希望以此邀宠? “好孩子,不要哭了。” 双颊斑白父亲擦去自己面颊上泪水。 “父亲,曾是云国叛臣,如今蓝氏有望一统江山,我等出生入死,也不希罕姜王怎么想。只希望,天下太平。天天打仗,日子,就会很苦的。” “孩子,孩子,你,你过得怎么样啊。” 触及英鹏泛着死灰颜色面颊,她只觉唇齿间仿佛吃了一枚酸杏。 “好,我很好,我过得很好很好。” 但是其实,她过得并不好。 英芳并不后悔说这个谎,那时自己最后一次见到父亲。 她一回头,就看到赶上来的钟镇秋。 两个人目光一触,旋即脸颊一红,谁都不好说什么。 然后,英芳急匆匆再次见到了老父亲。 英鹏还没英芳记忆中那么老,记得前世,老父死时候,头发都已然花白大半了。 不过饶是如此,这个时候英鹏也有点儿受腰病折磨,所以未雨绸缪,想要挑选飞云寨的继承人。 当英芳红着眼,情意切切在山寨大帐中寻到自己老父亲时,英鹏正扶桌一脸痛苦,宛如便秘。 我去!他方才听闻己方大胜,一时欣喜,喜极望形,大笑之下,他腰椎骨咯吱一下。 妈的,现在还疼痛难忍。 人呐,不服老大约不行。趁自己精神还好,还是挑一个继承人,将飞云寨托付给他。 “爹!”英芳眼眶发红,泫然欲泣。 唬得英鹏一呆,怎么乖女儿吓成这副模样。英鹏强颜欢笑,硬生生挤出了一丝花儿似的笑容安抚女儿:“爹没事,老毛病。” 英芳却心如刀绞,前世爹为止腰疼上战场,喝了麻沸散。喝得多了,到最后药也没有用了。在英鹏人生最后,他,他是无时无刻受着痛楚。 “叮,系统扶贫,跪下接赏。” “叮,系统恩赐神医按摩功法一套,对腰疼有治疗奇效。” “叮,宿主已领取。” 英芳脑海里面,顿时浮起了一套神奇的功法,心里一喜。 “爹,女儿帮你按摩吧。” 英芳主动请缨,英鹏当然乐得享受自家贴心小棉袄的服侍照顾。 父慈女孝,倒忽而触动英鹏的老父亲情怀。。 他忽而意兴阑珊,芸娘,可惜你走得早。你死时候,我抱着女儿,指天发誓,这辈子女儿要什么,自己就给什么,定是千依百顺。 可芳儿打小就懂事、孝顺、熨帖。她乖巧,唯一提起要求,也只有那一次。 那时候女儿俏生生的说,爹,你答应过娘,说我求什么,你都会应我的。女儿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珠子盯着自己,由不得英鹏不点头。然后女儿含羞,说,我,我要嫁给温公子。唉,女大不中留,养大的白菜终究被人给拱了。 英鹏胡思乱想着,他回过神来,忽而发觉刚才难忍的腰疼,居然不知不觉消失了!那种腰椎舒服的感觉,竟似许久没有过!女儿什么时候学了这么一套按摩手法? 耳边,却听到英芳小心翼翼,怯生生言语:“爹,你答应过娘,女儿向你要什么,你都会应了我的。” 什,什么?英鹏感觉有点套路。 “女儿不和温知玉做夫妻了。” 嗯,休了她吧。 英鹏顿时目瞪口呆,一时有些消化不了。 这气氛,怎么整得这么尴尬。 英芳有些不好意思,趁着爹背对着自己,快言快语:“成婚半年,她,并未和我同床。” 说完,她扭头就走。 英鹏被这重磅消息炸得摇摇欲坠,站立不稳。他好半天,才欲哭无泪,芸娘,芸娘,好娘子,你怎么就丢下为夫,你怎么就走得这么早。 这,这,他怎么方便跟女儿沟通这方面的话题。 第二个故事 010 女婿怕是不行!英鹏脑子飞快掠过了这个念头。 英芳含羞走了,钟镇秋却还原地不动。 “义父,你怎么看?” 钟镇秋扶着英鹏坐下,顺手还给英鹏倒杯茶压惊。 英鹏一阵子心堵,老夫惊魂未定,能怎么看。 他颤抖握住了钟镇秋的手:“镇秋,你们兄妹俩说说体己话儿,你,你帮我问问芳儿。” 实在不行,他也不能让女儿守活寡。 “可怜芳儿婚事怎么这么不顺,那温知玉,岂不是害人?” 只是,饶是如此,女儿再议婚事,怎么找个合心意的女婿。 “可怜芳儿,以后怎生寻觅个如意郎君。” 哎呦哦!钟镇秋不由得感慨可怜天下父母心! 唔,老寨主不是接受得很良好?方才还一脸震惊的英鹏,这一眨眼,都考虑起芳儿再嫁。 如若老寨主知晓温知玉是个女人,怕不是立刻将这骗婚的货立刻给撕了! 一想到这儿,钟镇秋眼神也是不觉微微深邃。 如果今天没有这位姜郎君出现,他决计会拆穿温知玉的假男人身份,驱除出去后再将温知玉给宰了。 非是他心狠,温知玉这个女人本来就是毒瘤! 温知玉这个女人绝不简单,区区半年,她就暗中在山寨扶持属于她这位便宜姑爷的势力。 且,温知玉还善于挖人私隐,拿人把柄。就算她没有山寨姑爷的光环,只怕也有人会因为要挟听命于她,甚至于,被温知玉弄成奸细。 这心机女够难缠的! 狗急跳墙,如今温知玉有个青梅竹马的姜重君撑腰,倒不好立刻撕了温知玉是女人,免得鱼死网破。 这渣系统真会挑时间,晚几个时辰,自己绝对能让姜重君死在谢家人手中。 不过眼下,钟镇秋觉得自己最应该做的,似乎是安抚眼前惊恐的老父亲。 “爹,有我呢,我以后,定然会照顾芳儿一辈子。” 钟镇秋殷切的握住了老父亲的肩头。 “我和芳儿早商量好了,她如今,决意跟我一辈子。” 咦?啊啊啊啊啊啊!他奶奶的!英鹏头晕目眩,今日接二连三被这么轰炸,硬生生被轰得头晕目眩。 女儿什么时候跟镇秋发展出感情来了?他自认自己还算精明,是不是真老了,竟没看出这其中门门道道。他这只老狐狸,怎么就没嗅出这么股味儿出来。 英鹏显然还是经得起风浪的,他拍拍钟镇秋手臂,吃力说道:“人前,克制一点。” 一声爹,暂时只心里面叫叫。 英鹏甚至眼底不觉流转了一股子的冷意。 温知玉明明不行,这不是骗婚? 可怜自己花朵儿一般的女儿,她善良心灵可是受到了伤害! 一瞬间温知玉在英鹏心里就由可造之才变为卑鄙小人。 “再者,寨主,这次咱们救的人,有问题!姑爷的朋友,可没那般简单!” 前世钟镇秋就看出些门道,如今更心中有数。 谈到公事,钟镇秋便顿时严肃起来,眼底流转了几许光辉。 “不是什么山匪,仿佛,是谢家的人假扮的。我也捉了几个活口——” 就等寨主去审问。 一番言语说得英鹏内心一寒! 温知玉可是一个字都没提,这不是坑人吗?他早知道温知玉是官宦子弟,生来不自禁有些倨傲之气,有些眼高于顶。可没想到,温知玉居然是 这么不靠谱。 说到为人,英鹏更是相信钟镇秋一些 。 英鹏忽而也是轻轻叹了口气。 “这样也好,其实,我一直便觉得,你更适合做寨主。” 这话存在英鹏心里,早便这么想,只是怕说出来伤感情,更怕温知玉心里记恨。 他倒也不嫌温知玉武功不行,身为领导者关键是要有脑子、眼光,这些温知玉还是有的。 若温知玉真一无是处,他也不至于推女儿入火坑,更不会将寨子相托。 英鹏只是隐隐觉得,温知玉虽常笑语盈盈,其实骨子里,却并不是那般看得起山寨里寨民。 钟镇秋却轻轻摇摇头:“老寨主,不可。” 英鹏一怔,忽而伸手,轻轻一拍钟镇秋肩头:“你不必怕我误会,我知道你早喜欢芳儿,没别的心思。” 重生之后,钟镇秋脑子里已经略略有这个念头,如今思考妥当,他不觉说出来:“老寨主,其实山寨之中,还有一个人比我更适合做寨主。” 谁?英鹏脑海里面转了一圈,硬是想不出。整个山寨,怎么会有比钟镇秋更出色的男儿? 钟镇秋沉稳、可靠,思虑周全,面相老实,内心狡诈风骚,心机与武功兼备,哪里能找一个比钟镇秋还好的? 钟镇秋微笑:“我看芳儿就很合适!” “她?”英鹏吃了一惊,旋即不以为意:“她哪儿成?是,如今别人叫她一声少寨主,那也不过叫着玩儿,可她是女儿身。别看她会武功,武功还让你教得不错,可她如何服众,再者也没有让女人做寨主的。” 虽然英鹏是很疼爱女儿,可从未曾往这方面去想。他最大愿望,是女儿嫁给一个好男人,如果可以,他还可以把山寨打包给女婿。女婿不好,那他就换个女婿,钟镇秋不就很可靠? 此刻他甚至好笑的拍拍钟镇秋肩膀:“宠婆娘是应该的,不过也不用宠成这样子。” 可钟镇秋自是深思熟虑,想了许多了。如若是十七岁的芳儿,可能还稚嫩了一些,可现在芳儿是重生的。如今的英芳,见证了云国灭亡,见到大夏兴起,阅遍生死。以前芳儿大字不识,可她自打生了宁儿,宁儿崇拜温知玉的博学,她也为了女儿去认字、读书。芳儿那个人,也不怕人笑,那时候她认的字还没宁儿多。宁儿回来,还纠正芳儿写错的字。姜王府的人都笑英芳,说英芳也不怕羞,可英芳也不在意。 别人笑话又如何,英芳也看得懂书了,为了和女人说上话,她也去了解大夏的政局,各地风土人情。甚至后来,宁儿哭泣时候提及,英芳对周家反应有敏锐判断,且判断得很正确。如果那时候,自己认真倾听母亲得话,而不是一股劲儿发脾气,也许,也许就不会那样子结局,白白赔了母亲一条命。可惜英芳拙于言辞,不会夸夸其谈。 可芳儿明明是个很努力的女子,就算被姜王府那般厌弃,她也未曾自暴自弃,也仍然努力,想要获取一份尊重。 他想起了前世的芳儿,被姜王府那些人欺辱,别人面前沉默寡言,可偏偏在自己面前侃侃而谈,似总有说不完的话。故而钟镇秋很理解英芳的变化!想到了过去,钟镇秋一阵子凄凉,可又一阵子的甜蜜。 他觉得英芳所欠缺的不是能力,而是自信! 温知玉领着姜重君、蓝婉回山寨时候,她仍然故意隐瞒姜重君一行人的身份。 说到底,温知玉内心深处,并未将飞云寨的人当自己人。 飞云寨不过是一块踏脚石,她亦不想让飞云寨分去救姜重君的大人情。再者那些泥腿子懂什么,只会冲撞了姜重君这位温雅清蕴的世家子。 蓝婉是天真懵懂,至于姜重君,何尝不是故意不言。 他与温知玉可谓天生一对儿,想法也是差不多,那就是不太想说透自己的身份。 姜家如今在争天下的军阀之中也是有姓名的,且世代为官,底蕴非凡。至于飞云寨,说得再好听,终究是匪,终究是泥腿子。 那个英鹏,如果知晓今日救下的是姜家嫡子,不知晓会有什么非分之想。 想到了这儿,姜重君俊雅面颊上,一双墨色眉毛轻轻一皱。 温知玉凝视姜重君脸颊,心忖姜郎今日也受累了,待会英鹏来了随意应付,自己也帮他早些打发这些俗物。既是心上人,她也自会心疼。 看着近在咫尺的姜重君,温知玉心下一荡,不觉透出了一抹甜美的笑容。 “姑爷,你朋友安歇的地儿已经准备好了,姜,姜公子是吧,跟俺来。这儿有个小姑娘,特意单独整了一间干净些的。俺闺女拿的是自己的被子。” 山寨里的乔叔也一脸憨厚过来。 姜重君面色都变了,他可是尊贵的姜家嫡子,出入都是极有排场。便是皇亲国戚,也将他奉为座上宾。他虽然不耐应酬英鹏,却没想到英鹏居然没亲自迎接,只让个泥腿子来应付。 温知玉也一怔,从绮丽心思之中回过神来。她一时之间,只觉得脸颊热辣辣的,甚是尴尬。 就算飞云寨不知晓姜重君的身份,可在她料来,知晓是自己这位姑爷的朋友,也该隆重敬重吧,怎么这么一副样子。 温知玉面颊微热,如此一来,岂不是显得自己在山寨里没什么地位,让温知玉看轻了。 第二个故事 011 姜重君喜怒不形于色,纵然是心中不快,脸上却也是并未表露得太明显。 他只负手而立,神色颇为倨傲,轻轻的点点头,颇为矜持的说道:“好,多谢寨主,只说,只说溧阳姜家多谢他一番救命之恩。” 刚才姜重君还怕飞云寨的人就此赖上,跟自己个儿纠缠不许。可一转眼,他就挑破自己是溧阳姜家人。 他等着对方露出大惊失色,身躯一震,流露出不可置信,然后跪舔的样子。 那么接着,英鹏也会跑出来,火急火燎,殷切讨好。 哼,这些庸俗之人,便是有如此丑态。 甚至连温知玉也是一惊,没料到姜重君居然会在这块泥地里面暴露自己溧阳姜家子的高贵身份! 她有些微微激动,这样别人都知晓,自己这位姑爷,是认得真正权贵的。 哼,便宜飞云寨了。 然而老乔却并未如姜重君以为的那样儿,虎躯一震,就此跪了。 他反而抓抓脑袋,一脸憨厚:“俺知道公子姓姜,这小姑娘姓蓝,蓝丫头,待会儿让俺闺女给你煮个糖水蛋,压压惊。” 蓝婉乖巧点头,感激:“谢谢大叔。” 姜重君面上的自我感觉良好,顿时彻底一僵!我去,这些乡巴佬怎么无知到这个地步? 这泥腿子连溧阳姜家都没听说过? 这简直是抛媚眼给瞎子,牛嚼牡丹! 一旁,温知玉也甚是尴尬,只觉得飞云寨这些粗人,那可真让自己没脸,让自己丢了面子! “姜公子,老寨主是最好客的,唉,可惜这次一战,被土匪伤了几十个兄弟,死了六个人。老寨主,在瞧受伤兄弟,看受伤家眷呢。而他,可是脱不身。” 乔叔也好似终于看出点什么了,察觉到了姜重君的不快,赶紧解释。 姜重君冷笑:“无妨!” 哼,果然是一群粗人土匪,毫无见识。如今,只怕所谓的救命之恩,也不过是看着有利可图了。大约,也是想要自己拿钱出血吧!真是一堆没见识的,不知晓攀附上姜家,姜家手指缝里面漏些,也能让这些人受用不尽!偏生,如今却来卖惨要钱,跟乞丐一样。 他目光示意,一旁侍卫赶紧说道:“我家公子感激贵寨救命之恩,定然知恩图报,也想出些绵薄之力,用财帛资助死伤之人。” 姜重君却抿着唇瓣,流转一缕冷笑,分明也是有些不开心了。 温知玉心忖,姜郎本是极倨傲的性子,难怪是会不开心。 反而蓝婉,流转几分关切:“他,他们也是为了救我们,大叔,我,我想去看看他们。” 姜重君沉声:“这么晚了,你去什么?” 乔叔也憨憨说道:“是呀,小姑娘,我们寨子里都是粗人,怕碍着你。你去休息,明天也一样。” 其实乔叔也没姜重君想的那么傻,他固然不知晓溧阳姜家,却听得出姜重君说这句话的口气。那副老子很吊的口气,料想必定身份不俗。可他就瞧不惯姜重君那居高临下的调调,一副多了不起的样儿。寨子里人为他拼死拼活,结果却不问一句,不看一眼。甚至自己故意提醒了,姜重君还一副拿钱打发的样子,根本对飞云寨没有丝毫的尊重。 我去,什么人呐。 乔叔也故意装傻,把自己真当个二傻子。 他也不满温知玉这个姑爷,一脸跪舔相,丝毫不在意飞云寨的死人。 这乱世人命固然不怎么值钱,姑爷也是太凉薄了。 嗯,只有蓝婉那个小姑娘,还有点良心。待会儿,就让自家闺女儿煮 个糖水蛋送过去。今天折腾了这么大一会儿,肯定也是饿了。至于其他人,那就饿着呗。 温知玉怒气冲冲的,回到了自己房间。 她满腔邪火,又疑是英芳弄了什么鬼,才让自己在温知玉面前,居然是这样子的丢脸! 这个愚妇,这个蠢货!英芳就是这么上不得台面,关键时候就争风吃醋! 这么想着,温知玉内心甚至浮起了一缕悲凉。 自己家破人亡,最深最深的梦就是姜重君。她不知幻想了多少次,自己再出现在姜重君面前,风华绝代,自信从容。然后自己怎么展露自己的魅力,将姜重君迷得神魂颠倒。让姜重君慢慢将自己从一个玩物般的妾,最后视为唯一不可割舍的正妻。可是现在,这么完美的开场,都让飞云寨的土鳖给毁了去了! 都是英芳这个蠢妇!温知玉内心这般叫嚣着。 她死死的咬紧了唇瓣,眼底顿时流转了一股子狠色。 房间里,黑灯瞎火,英芳还未回来。 黑暗中,温知玉狠狠的喘了几口气,气得将桌子捶得咚咚的响。 可当她慢慢的点亮了灯,灯火映衬她那张极秀美俊美的脸,温知玉面上的神色已经恢复了平静。 她甚至伸出手,轻轻一拢耳边有些乱糟糟的秀发。 她知晓自己有些急了,因为好不容易见到姜重君,因为姜重君身边还有一个家世极好,且又单纯可人的小白花蓝婉。 对于蓝婉,她其实有些自惭形秽,甚至有些嫉妒和怨恨。 可是现在,再多的急躁,再深的不满和怨恨,也许都应该收敛,不可形于色。 因为这没什么用—— 自己还是太急了,她应该沉住气。如今的自己,应该增加手中筹码,成为飞云寨的新寨主。 有了实力,那样她才有资格,和蓝婉那朵小白花去博弈,争取姜重君。 所以当英芳回到了房间之中时候,温知玉面上的怒色已经消失得干干净净,反而透出了一股子儒雅和委屈。 “你回来了,芳儿。” 她让烛火映衬自己面容,因为温知玉发觉,这样子光线下,能将面容映衬得更加俊美动人。甚至这一日疲惫和憔悴,在这般打光之下都会消失无踪。自己这张好看的皮囊,能比白日里更加好看。 温知玉故意让自己语调慢一些,这样能让自己语调显得更加深情:“夜凉如水,我一直等你,等得好久好久。” “芳儿,你吃醋的样子,真是可爱。” 温知玉不觉微笑。 她仔细想想,只觉英芳所言不过是气话。平日里英芳眼里只有自己,眼底尽数都是痴迷,哪里会有闲情多看别的男人一眼。 更何况,今日温知玉自尊心受挫,也想从英芳身上找补找回来。 以证明自己颠倒众生的魅力。 她内心甚至盘算,怎样哄好英芳,再让这蠢妇认识到错处,反倒和自己赔不是。 温知玉本是极聪明的,甚至满肚子说辞已经打好草稿。 “我跟爹说了,你我从此不做夫妻了,我要跟钟大哥在一起。” 一句话,顿时将温知玉剩下话儿堵在了喉咙,不可置信! 英芳不会说话,可她简单、直接,一句话就直中要害。 “你,你——” 你竟如此□□!果然山野匪女,是全不知何为礼义廉耻! “自今日起,我也不会和你同房,我会搬出去。” 她来,是来收拾自己几件首饰。 英芳首 饰不多,可却喜爱,毕竟哪个女孩子不爱美呢?更何况,有几件还是亡母遗物! 乱拳打死老师傅,饶是温知玉这般心机,此刻也是被弄得手足无措。 英芳已经摸到了首饰匣子,蓦然心尖儿微酸。娘那么疼自己,要是看到自己这么作践自己,一定会很伤心吧,就和自己心疼宁儿一样。 她拿了自己的首饰匣子,扭身便走。 “芳儿,芳儿,你这是做什么?” 温知玉是真的急了,同时内心顿时浮起了一股子的烦躁。若是往常,自己这样子一哄,这匪女必然也是会服软,哪里会如现在这般,居然还继续闹。这么搬出去,还不知晓寨子里人怎么嚼舌根,如今还是争寨主的要紧关头。 她内心顿时飞快涌起了一个念头,不能走,绝对不能让英芳走。 第二个故事 012 温知玉此刻已经心里面笃定,英芳必定是偷人了,难怪这么决绝。往常,英芳的痴迷迷恋,她并不希罕。毕竟,温知玉是一个正常的女人,她甚至隐隐会因此而恶心。 然而如今,温知玉面颊透出了温和深情的容色,她是个善于作伪的人,自是将自己每一个表情对着镜子表演得很完美。她放低了自己的姿态,将自己神色硬生生挤出了一缕脆弱和可怜。只因她心下是清楚的,这般神色最能打动女人,触及女子母性与怜悯。 “芳儿,我知晓,我亦是不好,怪不得你——” “我人前待人温文尔雅,可许是我太自负,私底下对你却颇为冷待。” 说到了这儿,她生生呼吸了一口气,让自己眼底浮起了一层潮润之意。 她故意让自己嗓音发颤,这样会让自己显得更可怜:“可我只剩下你了,你若离开,我怎么办?我什么都没有了,怎么能没有你?” 全世界,我只剩下你了,这是多么可怜。 图穷见匕,温知玉说出了自己个儿的恳求:“你留下来,再给我一次机会,至多,就那么几天——” 一番唱作俱佳的表演,英芳只当看戏,甚至隐隐觉得可笑。 温知玉,是个天生的戏子。 英芳友情提醒:“因为再过两天,就要挑选新任寨主了吧。” 温知玉面色僵了僵,深深呼吸一口气,千般言语顿时一窒—— 英芳深深凝望她,少女清秀的脸颊,被烛火染上了一层光晕。 她平素稍显稚嫩嗓音此刻亦不觉添上一股子意味深长:“温知玉,飞云寨不会有你想要的东西的。” “温公子,你离开飞云寨吧,你惊才绝艳,何必困在飞云寨这个乡下地方。” 温知玉剩下的话,硬生生吞下,面色一寒,心尖儿却微微发紧,眼神一骇。 英芳说这些话儿时候,一点儿也不像个乡下姑娘。 说完这些话儿,英芳再不理睬,一扭头就走。 “叮,宿主瞎说什么大实话,奖励无限回血营养液一罐,时效一整天。” “叮,咿,这里掉落天王救心丸一颗,主治各种内伤外伤,全能外能药,一颗药药到伤除。” “叮,清心明目神仙露,专治各类毒药、迷药,一瓶在手,不惧江湖险恶。” 渣系统显然也是被刺激到了,叮叮咚咚,清仓大甩卖,掉落了一大堆药。 “叮,两日后就是挑选新一任寨主,宿主请努力、加油!” 英芳血一热,映着雪亮月色,轻轻一点头。 前世做寨主的是温知玉。 飞云寨大抵是粗人,说到底,谁当寨主,还是讲究以武为尊。也就扯一个比武台,看谁武功好,功夫高,人气旺,受欢迎!温知玉那等斯文人儿,自然未曾动一根手指头,没流一滴血。她靠钟镇秋被打断两根肋骨,英芳被折断手臂,踩着拼死拼活两人的血肉,舒舒服服的做了寨主。而温知玉内心之中,却没半点感激。温知玉只会沾沾自喜,觉得自己是聪明人,故而能轻易摘取胜利的果实。 不过,这一次温知玉怕是没这般幸运了。 一大清早,蓝婉已然是起身。 昨个儿晚上,她莫名居然睡得很香甜。乔叔的闺女儿叫小花儿,把房间整理得很干净,人也很淳朴。 小花儿送的糖水蛋也挺好吃的,也许肚子饿了吃什么都香,平时家里很挑食的蓝婉,居然将一碗糖水蛋吃得干干净净了。 厨房,一群女眷正在准备飞云寨男人们的早膳,大媳妇儿揉面,小姑娘烧火。 蓝婉被小花带来,怯生生说想要帮忙,被厨房的大媳妇儿们逗了逗。 小姑娘粉团儿一般玉雪可爱,讨喜得紧,还知道感恩,比那个高傲的姜公子讨人喜欢得多了。 大媳妇儿们逗过后就推一边,让小花儿照顾蓝婉陪着玩儿。 “听说没有,昨个儿少寨主,和温姑爷分房睡了。” “唉,这大半年前成亲时,少寨主可是一片痴心!” “我早瞧出来了,温姑爷虽然娶了少寨主,却瞧不上她是个匪女。” 寨民虽然朴实,可朴实之中,也有股子乱世老百姓特有的小民狡诈。 他们会看,有眼珠子,温知玉那股子高高在上,他们也感觉得到。就连温知玉的和气,本也带着几分居高临下。 可芳儿却是个朴实又体贴的姑娘,虽然不会说那么多好听话,却会做得很多。英芳不但在战场上英勇无畏,还关心寨子里失去了顶梁柱的孤儿寡妇,谁家妇孺有个头疼脑热,她也忙慌送药照顾。芳儿是个好姑娘,将大家当亲人。 就不说芳儿是寨主女儿,大家看着长大的,就凭芳儿平时为人,普通寨民都心中有数! 相反温知玉,她平时也那么一副很和善,彬彬有礼的样子。可温知玉就算结交寨子里人,也是结交寨子里的头目,而不是这些底层寨民。 如今两个人发生了矛盾,就连平时有点爱慕温知玉的年轻小姑娘,都是毫不犹豫的站在英芳这一边。 “少寨主就是太老实了,话比谁都少,做得比谁都多。” “唉,昨天小秦那寡妇娘,哭得死去活来。少寨主和姑爷闹了别扭,可还是去安慰秦家媳妇儿。少寨主平时对大家得照顾,我们都记在心里。” “相反温姑爷,可不会理睬底下的人,她脸上虽然带笑,不过可不会上心。温姑爷平时费心的,都是寨子里能说上话的人。” “别的不说,小秦昨天也为救她朋友出去的吧,可怜啊,十九就死了,他娘伤心成这样子,温姑爷也不多问一句——” 说到了这儿,说话的人方才留意到蓝婉在这儿,顿时也不好说了,露出一个尴尬的笑容。 众女也不好八卦了,嘿嘿一笑,继续做事。 可蓝婉已经是三观尽碎,备受打击。 温知玉,她初见也是很有好感的,知晓对方娶妻时候,蓝婉还失落了一下。没想到,温知玉居然是这样子的人。 仔细想想,她连姜重君也隐隐有了一点儿不喜欢了。 这一世,蓝婉这个多情柔婉公主的命运,就莫名在飞云寨的厨房柴火堆里开始发生改变,让那命运的轨迹开始稍稍发生了一点偏移。而这一缕偏移,也只会越来越大。懵懂不知的蓝婉,并不知晓,她不会像上一世被温知玉玩弄甚至成为权力斗争的牺牲品。她刚刚被温知玉撩拨起来的情丝火苗,就已然被一盆冷水,这样子浇没。 然后,便是两日后,飞云寨新寨主的选拔,正式开始! 第二个故事 013 比武台观众席上,温知玉是有些不自在的。 不过两日功夫,飞云寨上下就传遍了,说自己让英芳给弃了。当温知玉从自己心腹嘴里听到这样子说辞时,简直气得浑身发抖!她自是对英芳没有那一丝一毫的情意。可是饶是如此,也轮不到英芳这样子浑身土味的乡下粗鄙蠢妇来嫌弃吧?是,她从一开始就厌恶英芳,恶心英芳。如果她是男儿身,可能还会对这般蠢蠢付出有一缕怜惜。可身为女子,她对英芳只有彻头彻尾的嫌恶! 然而足下的泥,竟敢给自己戴绿帽子。如此一来,岂不是让自己颜面扫地。 且纵然温知玉故意放出风声,说钟镇秋淫人老婆故意去毁钟镇秋名声。毕竟这些江湖汉子最重道义,偷人的妻子是大忌。没料想,一转眼,全寨上下都传自己不行,是天阉,冷了英芳半年了。 而这山寨的人也毕竟不是傻子,眼见温知玉平素对英芳忽冷忽热的态度,成婚半年了也未见肚子有动静,且平时虽然口花花撩妹,也未见她真跟哪个女子有首尾—— 推出结论便是,只怕温姑爷,真!不!行! 一番议论倒是让落在温知玉身上的目光更古怪了几分了,让温知玉如芒刺在背! 就连平素众星捧月般妙龄少女追捧目光,如今也微妙化为同情,甚至有不厚道的,还耻笑不已。 温知玉冷着脸,眼底透出了一股子的隐怒。 事到如今,她能做的,便是维持自己的风度。 人前温知玉展开扇子,一副浑若无事的模样。 而当姜重君作为观礼的客人现身时候,温知玉娇躯一颤,探索似的目光已然是向着姜重君望过去。 触及姜重君那挺拔的身段儿,冷傲的容貌,她心尖蓦然一热,浮起了千般柔情。 可当她目光落在了姜重君身边蓝婉身上时候,心下却沉了沉! 这一世,温知玉因为寨主之事焦头烂额,所以也没多少心思撩妹。 哼,一个蓝婉,本来手到擒来,免得她跟自己争姜重君。可是如今,她因别事分心,这些个不好听的流言蜚语传来,蓝婉那丫头心怕有些不好拢了。 眼见蓝婉目光扫来,温知玉顿时绽放一缕潇洒忧郁的笑容。 然而蓝婉只轻触一眼,旋即轻轻低头,似乎也没之前那般恋恋不舍。 温知玉着恼,瞧来蓝婉定然也是信了那些鬼话! 她与姜重君对视,眼见姜重君眼底有着怜惜安抚,温知玉心口苦中带甜。 可旋即姜重君看蓝婉,同样也是蕴含温柔。 前世这个时候,姜重君对温知玉迷得神魂颠倒,如痴如醉,虽然明明知晓蓝婉家世更好,却总下意识忽略。 就连蓝婉,也被温知玉如痴如醉。 这一世,姜重君对温知玉虽仍有爱意却无那般痴狂。也许,那些笑话般的流言,还是多少影响几许温知玉的邪魅狂狷。 温知玉慢慢的,慢慢的吐出一口气。 本来不该是这样子的! 所以今日,寨主之位,她是志在必得! 温知玉慢慢的,慢慢的抿紧了唇瓣。 哼,那贱妇以为勾搭上别的男人,就能轻而易举撇开自己,就能让她温知玉无缘寨主之位了? 想得美! 她温知玉多年经营,又岂会轻易罢休。 这半年多,她也是为了飞云寨出谋划策,比如搭上了南方大商人叶家那条线,比如出主意让飞云寨掺和经营分成。以前这些泥腿子懂什么,只知晓赚取一些打打杀杀的保镖钱。她的惊世才学,只要小小漏些,就足 够让这些泥腿子受用不尽。她在飞云寨苦心经营。比如二当家那雕,就与温知玉交往很深。那雕爱钱,在她指导下,也有了很多财帛。温知玉在英芳分房睡,放出流言蜚语同时,自己就顿时和那雕搭上线,改弦易辙,支持那雕的那个废物儿子那蛟做新一任寨主。 毕竟新寨主合该是年轻人,不然英鹏自己继续做寨主就好了。 可那蛟那样子的废物,只要自己稍使手段,还不是自己个儿手里傀儡一个,任由自己揉捏。 到时候自己不是寨主,胜似寨主! 这般想着,温知玉白玉般的手掌,蓦然死死的捏紧了扇柄,脸颊狠色,一闪而没! 正在这时,一身劲装的英芳出场,顿时吸引了所有的人目光! 她一身红衣,英气勃勃,一旦上战场,英芳俏脸就褪去了平素温柔,变得冷若冰霜! 这一次,虽有其他的女寨众会上台比武,可无一人,能有英芳如此姿容! 蓝婉也瞧得眼前一亮,好帅气! 年轻的女孩子,都容易崇拜帅气的小姐姐的! 温知玉是在蓝婉惶恐之余,趁虚而入。不过如今,蓝婉已然回过神来,隐隐觉得温知玉明明有夫人还对自己那般殷切,似乎,有点儿不怀好意。 只怕帅气小姐姐不跟他好,还有别的原因吧。 而钟镇秋更万分骄傲的看着眼前这道女子身影,内心一阵子的激动。 眼前英姿飒爽的冷傲美人儿,是他的爱人,他的妹妹,他的徒弟。 如今如此的耀眼夺目,英姿飒爽! 等着吧,从今天开始,他的芳儿就会绽放属于她的光彩! 什么温知玉,都会掩在芳儿的光芒之下! 温知玉慢慢的收敛了自己个儿的目光,忽而有些不舒服。 也许在以前,她都有点不舒服,怕英芳比自己耀眼,却耻于承认这份忌惮。也许前世,她才格外作践英芳。 可她不愿意深思。 不过今日,怎么英鹏那个老匹夫却没有来?为了避嫌! 然后,比武开始! 由于参与人数达百人,靠彼此抓阄,四个擂台同时比武。 飞云寨的寨民还是很爱热闹的,就算当不成寨主,上台比武一下,凑个热闹。 说不定有漂亮的小妹子能看上自己呢? 咚的一下,英芳飞起一脚,将男人身躯踢飞地上。 看着一旁的擂台,英芳秀眉轻皱,也隐隐觉得不对劲儿。 也太巧合了吧! 和钟镇秋比武的是他的好友白乘风,一双判官笔飞起,如云掠雾,很是厉害。 这已经是第三个了,和钟镇秋对阵的,都是硬点子,而且跟钟镇秋关系很好。也就是,所谓的钟镇秋自己人。 不过这个比武对象不是随意抽取的吗?为何会如此? 温知玉唇角,渐渐浮起了一缕冷凛笑容,充满了算计。 不错,她就是故意的。 其实她根本不相信,英芳能当寨主。英芳只是一个女人,一个飞云寨的寨主,有女人什么事儿? 英芳不过是博人眼球,放出的□□,故意引起自己的注意力。 可是实际上,想当寨主以及飞云寨女婿的,就是钟镇秋! 哼,这个男人想跟自己争么,那就安排钟镇秋自己人打自己人。 要钟镇秋将那些支持他的人,自个儿亲自踢下去! 这般想着,温知玉唇角那一缕冷凛笑容亦越发深邃。 她自是早也就安排妥当,如若钟镇秋跟人对敌时候,对方有意放水,下面自是有人起哄! 寨众高手实力如何,众人也是心下有数,哪里会瞧不出来? 连场搏斗,钟镇秋气喘吁吁,也有些累。 他一抬头,却与白乘风相似一笑。 能成为好友,为人、性情定然也是相似的,亦绝不会故意作弊。 这也是尊重这场比试! 无论背后有多少黑幕! 无论背后有怎办算计! 至少,自己要做到尊重! 所以当钟镇秋以一漂亮弧度,飞快击溃白乘风的攻击,打飞一双判官笔时,底下顿时发出了热切的欢呼! 好!这才是比武! 山寨里的人都会点儿武功,自然看出,这场打得精彩。 至于白乘风,也是心悦诚服认输。就算是好朋友,彼此之间更需竞争、切磋,如果钟镇秋因为所谓大局让他私自放水,他肯定是不会甘心。当然,一开始他也不会跟这种人成为朋友。 而如今,白乘风心服口服,自然也是甘心相随! 而温知玉,渐渐也笑不出来了。 计划还是很顺理的,肉眼可见钟镇秋的力气被消耗。 可是一场又一场的胜利,惹来一阵比一阵的欢呼! 朴实的飞云寨众也不考虑为何钟镇秋这边遇到的都是高手,反而期待钟镇秋下一个对手更厉害! 钟镇秋在赢得人心,成为别人眼里的英雄! 好在下一个,是为钟镇秋精心准备的拦路虎。 铁枪李虎可是二寨主的人,在精心安排下也是没有如何损耗体力。 若论武功,李虎自然逊色些。可是如今,李虎面对的却是连战几名高手,体力损耗严重的钟镇秋。 一瞬间,李虎内心甚至有些不是滋味。他忍不住想,自己跟随二当家,是否做错了。 如果可以的话,他希望正大光明打一场,就算是自己输了,也了无遗憾。 看着沉稳的钟镇秋,李虎甚至隐隐有些佩服。 不过,他也是没有回旋余地。 然而一开始交手,李虎将枪舞得跟雪花似的,内心困惑却不断加深。一个寨子的兄弟,大家对彼此的实力也是很清楚了。钟镇秋仿佛刀法之间,多了一缕以前绝对没有的老辣沉稳。原本稳操胜券的李虎,渐渐也不那么自信了。钟镇秋的刀法,变得简单、狠辣,少了许多花哨,却显得更加的实用。 刀光缕缕,掠人心魂。如果不是李虎身经百战,也许已经方寸大乱。 他自然不知晓,自己面对的是一个二十年后,身经百战,更加成熟厉害的钟镇秋。 此刻的钟镇秋多了许多战场上的历练,更说得上是返璞归真,绝无花样招式。 上一世,打断钟镇秋肋骨的就是李虎,可是如今,就算是消耗严重的钟镇秋,李虎也绝不会是对手。 哗啦一片雪光泛起时候,李虎忽而后背冷汗,只道,吾命休矣。 他下意识一□□出,然后却发觉钟镇秋已然收刀。 吓得李虎赶紧收手,咚的一下,枪尖儿击于地面,火花四射! 饶是如此,钟镇秋衣衫也是被挑破了。 这一场,李虎赢了,却知晓是自己输了。钟镇秋主动伸出手,和李虎握住一起。 李虎眼睛里面,也是透出了惺惺相惜之色。 钟镇秋认为,山寨比武本身,并不是最重要的。而是在比武过程之中,所展露的心性、气概、胸襟。 李虎和几个结义兄弟,算得上二当家的人。不过如果他们知晓,大当家这边,不会存有什么偏见,也不会被温知玉挑拨离间激发矛盾。反而自己,刚才如果为了赢不收刀,那么李虎就算不死也会重伤。毕竟大家并不是真正的敌人,不必如此。钟镇秋虽然有些惋惜,却并不会后悔。 落在温知玉眼里,却也是越发不悦。 收买人心!只不过这些乡下泥腿子没见识,钟镇秋这么点儿粗浅手段,都是看不破,还挺受用。 论心机,钟镇秋这个土包子怎么会是自己对手。 在温知玉看来,一切都是在自己算计之中。钟镇秋这泥腿子不过是垂死挣扎,输了还趁机笼络人心一把。 她冷笑着看着英芳,接下来就是将这红衣匪女,充作自己成功道路上的踏脚石! 此刻,跟英芳对上的,正是温知玉内心钦定的傀儡寨主那蛟。 那蛟武功不俗,加之一路在巧妙放水之下,并没有损耗太多。 再者,如果那蛟能赢了老寨主的女儿英芳,似乎也象征二当家的儿子比大寨主女儿要强。 如此一来,做寨主也顺理成章—— 那蛟此刻,也是如此想的。 温知玉越发佩服自己的神机妙算!她知晓英芳武功了得,给英芳安排的对手,既不太强,也不太弱。如此一来,当英芳一路过关斩将,正好做养精蓄锐那蛟的踏脚石。 这会动手的人呐,是永远赢不过动脑子的。 自己都算计好了,今日让英芳当众丢脸。 她甚至暗示那蛟,让英芳输得狼狈点,比武时候被拉扯弄破点衣服露出肌肤什么的。谁让英芳这么不知趣,一个女人还去比武,活该出丑。 英芳如今也该很疲惫了吧! 渣系统:可我有药啊! 第二个故事 014 那蛟扫了一眼英芳,心忖,一个女人,上台来凑什么热闹。 他自一向瞧不上英芳,而且也没和英芳一道出过任务。 在那蛟看来,英芳之所以有些名声,无非是因别人瞧在英鹏面上,不敢伤了英芳。 一个女人,能有多少真材实料。 还不是,捧出来的。 不过是钟镇秋捧人的手段! 如果平常,那蛟就算瞧不起,至少会小心一点儿。 可是如今,他知晓英芳体力消耗得很严重。 女人武功练得再好,刀使得再快,怕也体力不如男人。 加上如今脱力,那蛟觉得自己能赢得轻松加愉快。 “叮,系统判断宿主体力消耗超过50%,已对宿主使用无限回血营养液、天王救心丸、清心明目神仙露。” “叮,请宿主加油。” 打,给我打,抽死丫! 渣系统小宇宙如烈火熊熊燃烧。 那蛟不怀好意,一开始救狂风暴雨,手中的刀大开大合,刀刀生风,力气迫人。 他明知自己被故意放水,没有什么力气消耗,却故意跟英芳拼力气。 最好速战速决,几招就解决这个丫头。 嘿,谁让英老头儿没福,只生个赔钱货丫头,连个儿子都没有。再厉害,家业还不是便宜了别人。 就让别人看看,一个死丫头,碰到真汉子,分分钟被秒。 果然,眼前英芳也不敢正面交集,似力气不够,也退后几步。 那蛟一喜,更加得势不饶人,招式越猛! 只怕英芳能走到这儿,已是被人放了水吧。 钟镇秋眼神好,一看就看出了门道,蓦然唇角微微一扬。 芳儿在使诈,这种刚猛动作虽然很霸道,却会招式用老,显得身躯不够灵活。 然后英芳蓦然眼珠一亮,如骇人的星子。 她身子微微一扭,从侧攻击时候,那蛟已经察觉不好。却只寄望英芳力气不够,自己这个姿势纵然不好使力,只要自己稍稍回口气,就能扭转这种不利姿势。 然而咚的一些,他娘的,他没想到英芳力气居然不小,虽然不是神力,也够大的。 不是说被损耗了吗? 卡擦一下,是那蛟手臂骨折了,一阵子剧痛传来。 然后他就看到一道红影飞起来,英芳的鞋底离自己越来越近了。 啪,他被英芳一脚踢脸,极其狼狈从擂台上滚下来! 如那蛟想的,是很快结束战斗,不过是他自己三招被人打飞。 温知玉惊得下意识站起来,这怎么可能? 别人也许会放水,可是那蛟有意做寨主,自然绝无可能。难道那蛟武功那么差,还,还是英 芳武功那么好? 温知玉自负聪明,怎么也没想到居然会这样子,一张面皮渐渐涨红。 旋即,她发觉自己失态,终于缓缓做下去。 不过饶是如此,温知玉这番失态,也是有人看在眼里,一阵子的心底犯嘀咕。 这算什么事儿啊,见到自家夫人赢了,一副不开心的样子。 这漂亮的温公子,怕是真有点儿那个。 她下意识目露好奇看二当家那雕,发觉那雕正一脸不悦盯着自己,目露怀疑凶光。 温知玉不懂武功,可那雕懂,自家宝贝儿子纵然会输,也不会输得那么惨。 三招被人打趴下,是因为那蛟太轻敌的。 英芳怎么也不像是消耗过体力的样子,莫非是夫妻二人故意做的套子。 温知玉是聪明人,略一想,便想透了。 她顿时觉得冤枉,心里就跟吃了黄连似的,一阵子的发苦。 温知玉能言巧辩,一张嘴就巧舌如簧,她平素侃侃而谈,道理一条一条,能让别人辩不过,哑巴吃黄连。她倒极少如这般,吃了黄连苦都说不出来般的苦闷。 一个女人,谋算一些事情,怎么就这么难?女人苦,所以可一定要找个有本事男人,才有依靠! 温知玉心里苦,芳心一愁,顿时不觉望向了姜重君。 当她发觉姜重君此刻居然在看英芳时候,更如遭雷击! 上次月下的英芳也稍稍吸引了姜重君注意力,可是那一次,温知玉用自己的绝代风华将英芳衬托得泥土都不如。 然而如今,自己明明在一边,可姜重君就盯着场上的英芳,却并没留意失意的自己,甚至无意安抚—— 温知玉心中酸意,不觉更增几许! 至于蓝婉,如今都不希罕看她。 刚才英芳赢了,温知玉一副丧气样儿,蓝婉可是看见了!猥琐! 姜重君盯着场上的英芳,本来无趣的比武,倒因如今英芳踢飞那蛟那一脚,仿佛平白多添了几分趣味。 然后接下来比武场上的发展,更出乎温知玉意料。 毕竟先前,温知玉并没如何将英芳如何放心上。 她虽恨这蠢妇水性,眼里却瞧不上女人,更并不如何将英芳放心上。 温知玉以为真正争寨主的是钟镇秋,又担心钟镇秋放水,所以指导二当家将高手放来对付钟镇秋。 如今钟镇秋虽然下场,可是飞云寨年轻一辈大部分高手已然被钟镇秋踢飞击败了。 英芳俏脸一凝,手中大刀使得飞快,竟一场又一场的赢下去。 我去!温知玉没想到自己一番呕心沥血的算计,英芳或成最大的赢家。 她的计划,本也可以说是成功的,因为本来想推那蛟当寨主,如今英芳的轨迹是温知玉为那蛟安排的。 谁能想得到,那蛟居然是会被英芳飞起一脚踹下擂台。 温知玉呕心沥血的算计,让英芳白白捡了便宜! 所有的黑幕,倒是便宜了那蠢女人! 姜重君看着台上的英芳,本来漫不经心的眼底,倒是分明添了几分兴趣。那之前被温知玉打断的兴致,又再次被勾起来。那月下英姿,他本就生出一抹悸动的,不过很快被温知玉给搅乱 了。 姜重君不觉心忖,如论容貌,英芳自然不过中上之姿,至多也算个清秀佳人。至于温知玉那等绝色,英芳更是远远不如了。不过,倒是颇有几分野趣。乡野蛮女,自然是有几分乡野趣味。 他盯着英芳比武展露的结实修长有力的大长腿,盯着英芳腰身,渐渐莫名有些燥热。 姜重君心忖,如若纳为妾,顺势收服飞云寨,何乐不为。 恐怕英芳并不知晓,前世温知玉游说自己为妾,是姜重君要求。而温知玉为了讨好男人,自然毫不在意。只不过温知玉那时以为姜重君只是盯上飞云寨的战斗力,自负认为有自己这个珠玉在,姜重君自然瞧不上这山野小花。所以后来,温知玉才那么生气。 而这一世,姜重君的企图心,就显得明显一些,明显到温知玉也察觉到了。 这也是让温知玉愤怒之极了! 她那白玉般俊美脸颊,生生浮起了一缕裂痕! 英芳,不过是个没脑子粗鄙女子 ,又硬又丑,有什么好,居然能引得姜郎注意! 在蓝婉这等家世好小白花面前,她俨然独自自强倔强不屈的聪慧可人儿,可在英芳这等坚强匪女面前,她顿时又化作知书达理温柔秀婉懂礼数的官家女,生起了一股子对英芳的轻鄙不屑。 自幼,在女人堆里,温知玉便是最出色的。小时候家里姊姊妹妹虽多,她却艳压群芳。 饶是如此,今日的主角,正是场上那一朵娇艳红花,绚烂夺目,竟似衬得自己毫无颜色。。 温知玉很不喜这般感觉,非常不喜! 台上英芳口齿间狠狠咬着一缕头发,额头汗水晶莹,透出了一股子的狠狠倔强。 第二个故事 015 最后一场,没想到是李虎。 李虎之前虽然险胜了钟镇秋,可也受了些内伤,加之无暇休息,不免有些气息不稳。本来他武功在英芳之上,只不过对上英芳时候已然是强弩之末。 李虎早知道寨中芳儿是胭脂虎,真交手上了,方才隐隐察觉英芳厉害。 这个年纪的少女,很容易沉不住气,心一乱,实力差距就很远了。 可是没料想,十七岁的英芳,对战之余,竟似有一缕心似枯木的沉静。 在最初招式失利轻狂下,英芳那双沉润的眸子,也未曾窥见丝毫慌乱,反而冷静自持,招数绝无一丝错处。 李虎就败于英芳一招诱招之下,手臂被挑破一道口子,旋即被击中穴道,手臂一麻,手中的刀也是落在地上。 最后李虎输的时候,英芳握刀抱拳,轻轻行礼:“胜之不武。” 李虎和不是那蛟,他连场苦战,而且损耗颇多。 相反英芳,却也是重生且又有系统的药加持。 李虎却摆摆手,内心甚至松了一口气。他也没想过当寨主的,本来二当家安排李虎输给那不成器的那蛟。 英芳这边,确实对手比较轻松,损耗没有自己大。可好歹,自己没有放水。且李虎本身,是个简单的汉子,也没想过当寨主,怕也不会当。好在,如今李虎也是不用跳入这个漩涡。 仔细想想,英芳虽是女流之辈,可总归,比二当家那宝贝儿子好些。 在场的飞云寨众人也都呆住了。 他们乐意看英芳上台去比武,毕竟一个红衣美人儿,阳光下散发健康活力,总归是赏心悦目的。且,英芳在寨子里人缘也是不差。 不过没想到,英芳居然真捡漏赢了! 不会吧,难道真让英芳当寨主? 纵然英芳人缘不错,可她毕竟是女流之辈,似乎,也是有些奇怪的样子。 毕竟英芳武功虽然不错,可并不算年轻一辈之中顶尖儿,钟镇秋、李虎肯定实际上比英芳能打。 只不过要挑道理,似乎也挑不出什么毛病。 正在这时,钟镇秋不觉开口:“恭喜少寨主夺魁!看来少寨主果然不愧是老寨主的女儿,今日获胜,必定是天意。料想,少寨主定然是能将飞云寨发扬光大,带着大家过上好日子!” 钟镇秋一表态,众人也是纷纷回过神来。 哎呦,要说今日谁武功最好,要属钟镇秋吧。 钟镇秋都这么的,爱护“妹妹”了,外人还有什么可说? 只怕换成了别人,钟镇秋肯定不服气。可谁让钟爷喜欢少寨主呢,一家人,分什么里里外外的。再者少寨主人好心慈,大家都喜欢。 甚至连本来山寨里二当家那一派的人,面色也是和缓了许多。 钟镇秋虽然厉害,可若他当寨主,他们这些跟随二当家的人,怕也是被算账。 反而少寨主为人很不错,他们也放心一些。 嘿,女人终归是心软些吧。 阳光下,英芳举起了雪亮的刀,举过了头顶,映衬雪亮刀锋,流转水银光润。她嗓音沉沉,透出了几许认真:“我,英芳,作为飞云寨的寨主,一定是会将大家放在心上。” 她说的那样子的认真,每一个字都是英芳的真心话儿。她眼睛里透出了光亮,透出温暖,透出怜悯。因为,她真不想飞云寨的热血男儿,跟前世一样,死了十之七八。 也许最真挚的话,比世间最长的套路都要动人的心。 附和的声音最初稀稀落落,渐渐就大起来,多起来,仿佛响彻了山寨 每个角落。仿若,是这世间最明润的阳光,最动人的光芒。 尤其是寨中的女性,那些小媳妇儿大姑娘儿,莫名就激动起来,染上了一阵子的兴奋和自豪。 对,对,为什么一定要支持臭男人,为什么不支持同为女儿身的少寨主! 当然寨子里面女人们的想法,也是特别朴素的。 ——以后自家臭男人偷吃,就告少寨主去!少寨主是女人,一定会给大家做主的! 台上的少女,红衣雪刀,万中瞩目,竟莫可逼视。 这一切,让温知玉瞧在眼里,刺心的疼痛,顿时涌入温知玉心尖儿! 这一刻,英芳是万众瞩目的主角,直将一旁的温知玉衬托成了路人甲。 从未有过的羞耻与别扭浮起在温知玉的心口。 ——不过是飞云寨这乡下地方土鳖公主,神气什么,没见识! 那个笨嘴笨舌的英芳,是被钟镇秋教了,才这么说吧。不过凭她?能有这么能干?听说英芳当初武功也是钟镇秋教的,遇上个舔狗罢了。说到底,女人还是得有男人给兜着。只不过,钟镇秋算什么东西,拼尽全力,至多不过让英芳做个女寨主,仍然是匪女一个。 自己看中的姜重君可不一样了,人家是高贵的世家公子。这个男人能带给自己的,绝不是今日英芳这点儿假模假样的炫耀! 这般想着,温知玉也下意识般的想要抓住心中那根浮木。 然而她认为极有品位,品性高洁的姜重君,也目不转睛的盯着英芳。 姜重君心下也觉好奇,他自认英芳中上之姿远不及温知玉貌美,这一刻光华绽放竟不觉让人莫可逼视。他首次觉得,英芳比温知玉更具有吸引力。 当然,英芳这一世本来也跟姜重君没什么关系。 可这并不妨碍姜重君把女人拿出来,进行一番比较点评。 清纯俏丽的蓝婉,邪魅聪慧的温知玉,英气迷人的英芳,这可真是,大丈夫本该三妻四妾。姜重君端正坐着,风姿如玉,世家风范,唇角蕴含了一缕矜持的笑容。 而温知玉,却好似被人连扇了几个耳光,被可悲现实抽得晕头转向! 她亦没料想到,连英芳这般土鳖,居然也敢使狐媚手段! 这一刻温知玉脸上神色,已然绝非翩翩公子,而像是个嫉妇。 而一旁,二当家那雕阴郁神色,却也是越发浓重。 “大家安静一下,老夫有话要说。” 那雕不知晓为何今日英鹏没有来,莫非因腰疼所以已经废了?不过既然英鹏没有来,就不要怪他这个二当家,倚老卖老。 在场顿时静了静。 “芳儿,你也别胡闹了,女孩子家,玩玩就够了,难道你还真要当个寨主啊。你一个女孩儿,大家能真跟你比?不过都是让你的!” 那雕一副倚老卖老的神气。 在他口里,英芳就是个长不大的黄毛丫头,一切都跟闹着玩儿似的。 而那雕,内心自也是有打算。 女孩子脸皮薄,最好,是受不住激。几句话一说,便挂不住脸。要是英芳被说得眼眶红了,委委屈屈的样子,谁还会觉得,这么个弱女子,能配做寨主? 英芳却无关痛痒,她前世在姜王府被轻鄙惯了,便是认个字,也要被人说。如果她真只有十七岁,被人一说,还真会眼眶发红。 可如今,英芳内心毫无波澜。 “哪个不服,伯伯让他上来,再跟我打就是了,我还在台上,人又没走。” 英芳淡淡说道。 那雕简直无语哽咽! 话是这么说,英芳也许不算武功最好的,可至少也是光明正大。 既是如此,谁会脸都不要,跑上去再去挑战啊。 那可真是丢人现眼欺辱人了。 他作色:“你这孩子,怎么就听不进去好话,长辈言语,你尽数不肯听了。” 钟镇秋也假模假样的帮腔:“是,芳儿,你怎可这么对二当家没礼貌?二当家德高望重,会因为自家儿子输了,就说你不行吗?你真是将人给看低了。” 那雕为之气结:“钟镇秋,你——” 人群之中,顿时发出了一阵子的吃吃笑声,把那雕很严肃的质问,搞得很不严肃。 英芳脱口而出:“怎么会?二叔的儿子又没让过我。” 那雕气得鼻子都歪了,嘲讽!这绝对是嘲讽!谁说英芳老实来着? 钟镇秋眼珠子一转,捏鼻子混入人群,尖细嗓音:“是啊二当家,你说别人让英芳,你让你 宝贝儿子再和少寨主比啊。” 英芳无语,自己好似没这个意思,她真是有什么说什么的。 那雕也无语,自家叉烧打不过怎么办? “打!再打!让那蛟再跟少寨主比一场。” 这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围观群众。 “呸,那蛟还没擦干净脸上沾的少寨主脚底泥呢。” 这是毒舌的吃瓜路。 那雕这个长辈彻底发飙了:“老夫怎会私心自家这个不成器的犬子当寨主,只是女人怎么能当寨主,岂不是惹人笑话?” “对,要当,也该让她夫君来当。” 第二个故事 016 话一出口,那雕微微一怔,旋即内心之中,顿时也是有了盘算了。 不错,再怎么样,这档子事也不可能是夫妻两个演戏。 温知玉这小白脸儿再会算计,也不会说自己戴绿帽子。 哪个男人能容这般流言蜚语加在自己身上? 刚才是宝贝儿子被英芳一脚给踢了,他内心不平衡,脑补了这些。 仔细想想,那雕脑子活络了,也自是觉得不可能。 且一看今日钟镇秋这么力挺英芳的样儿,一看两个人就不简单。 看来,温知玉是真被绿了。 既然如此,何不支持温知玉? 温知玉也从满腔苦涩哀愁之中回过神来,心念一动,倒觉得这是个绝好机会。 她一扫脸上嫉妇神色,面容又恢复了温和柔情。 当众人目光凝聚在温知玉身上时候,温知玉又不觉再一次显得风度翩翩了,极具迷惑性。 “女人都嫁人了,居然还抛头露面做寨主。我等虽是草莽,传出去,也不像样子。芳儿,你都已经有男人了,用得着如此?传出去,岂不是让人笑话?” “好了,你比武赢了,就当,是替你男人争的。反正,也是一家人,就不必如此斤斤计较了。” 这样子的话儿说出口,倒也不少人认同。 这也算是折中之策。 如果两个人感情好时,温知玉作为女婿做寨主也挺好的。不过如今,听说温知玉和英芳夫妻失和,怕也添了些难办。 毕竟这个时代,家里只有一个女儿,招一个女婿顶门户的事情是很常见的。便是一些小户人家,也是这样的。就算是支持英芳的,也并不反感实际由英芳的男人出面当寨主。 关键是,温知玉和英芳感情不好。 那雕心里有数,却不觉冷笑。是,他就不相信了,钟镇秋敢不要脸当众承认自己偷人。 而温知玉,她亦进入状态,眉头轻拢,竟似有几分忧郁,嗓音也微微沙哑:“好了,芳儿别闹了,你就还生我气?” 一番做作使得那些围观群众也稍稍升起一缕同情。 底下钟镇秋眼珠子一转,掐着嗓音,继续引导舆论:“英寨主一世英雄,总不能无后吧,听说温姑爷不行,故意骗婚的。不如,先看温姑爷能不能生个孩子。否则,怕不成吧——” 钟镇秋身旁几个女人都瞧见他骚操作了,也不拆穿,只吃吃的笑。 “对,对,不孝为三,无后为大。要当我飞云寨新寨主,总要给老寨主留个后吧。” “不如请个大夫上来,给姑爷瞧瞧,看能不能补救补救。” “男人嘛,不能藏着掖着,我家也有祖传偏方,姑爷试试。” “我看最好还是等姑爷生出孩子了,再说寨主之位的事情。”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讨论得热火朝天,全然忘记这是在选寨主。 二当家那雕也沉吟:“俺看也不见得是温姑爷,说不准,是少寨主不能生。” 我去,英芳面颊也微微一热,这是她第一次想要抽打一下自己那个钟大哥。 温知玉更气得浑身发抖,恨不得将这些泥腿子给撕了! 这些乡巴佬,懂不懂礼数,懂不懂何谓夫为妻纲! 英芳这般匪女,如此无礼对自个儿夫郎,没想到这些人竟不知唾弃英芳! 果然是蛮夷之地,未受教化,所以才会如此! 温知玉是生生给气疯了。 她恼怒的眸子,对上英芳已然沉静下来的眸子。 英芳开口:“温郎,不如请个大夫,替你检查身子吧。” 温知玉面一红,一语不发站起来,就此起身,转身而走。 哎呦,这是被激走了?暗暗的,别人也觉得温知玉是心虚。 那雕不无遗憾,温姑爷怎么就脸皮这样薄,三言两语就被激走了呢。 可温知玉自个儿内心有数,请大夫?不就能验出她是女儿身。 温知玉眼眸透露狂怒狠色,捏扇白玉似的手掌也轻轻颤抖,仿若,要将扇子硬生生的捏碎。她,不会甘愿认输。她更不会轻易便罢休! 大势已去,英芳顺利成为了寨主。 这日傍晚,英芳再次见到了温知玉。 她开口:“听说,你要走了?” 这是英芳第一次以势均力敌谈判的姿态面对温知玉:“你还说服二当家带着亲信跟你一起走。你告诉他姜重君的身份,而二当家自是知晓溧阳姜家的分量。他,已经心动了。有了二当家的人马,你准备将叶家保镖抽成的活儿给抢过来。因为叶家这条线,本来就是你搭上的。” 温知玉挖人墙角,却唇角含笑,并无半点羞愧:“好了英芳,你别装了,你不是已然知晓,我是个女人了。” 要不然,这匪女定然是会跟从前一般,痴缠不休。 哼,一听说自己是女人,这态度,就截然不同了。 她和前世一样,并不羞愧自己对英芳感情的欺骗,反而恼恨英芳的决绝。 “你知道今日,我为什么没在人前拆穿你?” 英芳忽而缓缓开口。英芳再傻也知晓,一旦温知玉女儿身被拆穿,会经受何等的羞辱和鄙夷。 “因为,我可怜你,你终究是家遭变故,空有才学,无依无靠。温知玉,其实我真的很恨你。可是,纵然是如此,我觉得,你也不应该因为自己是个女人,而被羞辱。可是温知玉,你以后好之为之。” 温知玉面色变了变,旋即霍然站起来,双眸染上了仇恨的怒火。 她没想到英芳这个土鳖,有一天会高高在上,充满怜悯的对自己说这些话。 “你算什么东西!” 温知玉嗓音嘶吼,透出忿色! “英芳,没想到你倒很会说话。你不敢人前揭破,无非是顾忌我在寨子里威望。你以为我这么说,我就会放弃拉拢二当家?若我没来飞云寨,你们飞云寨仍然不过是土匪窝。” 当然,她从来不去想,当初是飞云寨救下她的。不然,凭她一副俊秀的容貌,就算是男装,乱世之中也不知被卖去什么地方。飞云寨庇护了她,给予她尊严,救了她性命,她却不以为意。 不错,是她连哄带骗,靠她翩翩风度,博取了叶家的喜爱,敲开了叶家的大门。可是叶家又不是做慈善的,如果不是飞云寨的儿郎拼死拼活,能护叶家商路安稳,叶家凭什么答应生意分成?可是温知玉呢,全然以为是自己的功劳,从来不屑在意流血的泥腿子。 而英芳呢,知晓和温知玉这样子的人做言语上的争执,是最蠢笨的事情。 温知玉太会扣帽子吵架了。 “钟大哥已经跟二当家谈了,叶家生意,会分给二当家一些。毕竟,他在飞云寨这么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 既然强扭的瓜不甜,何必非要留下二当家,也好聚好散。愿意跟二当家走的,英芳也没打算留。 温知玉却一点儿也不领情,冷笑:“想不到,你还让钟镇秋去挑拨离间,故作姿态收买人心!” 分一点?叶家的生意本来就是自己找来的,她全部都要,是一点儿都不会给英芳剩。 当然飞云寨这个鬼地方,温知玉是并不愿意留了。 自己也算是为飞云寨费了些心思,可是这些泥腿子根本就是狡诈忘恩负义的人。 而在她最失意的时候,姜重君则过来,温柔而霸道开口:“跟我吧!” 这也是让温知玉芳心微甜。 且跟温知玉那般没良心的,毕竟是少数,就好似二当家,其实也还是很感激的。 仔细相信,这些年英鹏对他也不错。然而那雕终究有些不服气,还是想自己试试做老大的滋味。 当然被挖走的,没有温知玉预期那么多。 比如李虎,平时看着似乎是二当家的人,武功也好。关键时候,他还是选择留下来。李虎对飞云寨是有感情的,且少寨主人也好。他一留,好几个跟李虎交好的也是选择留。 反而姜重君,看英芳的眼神,居然还有点儿恋恋不舍。 英芳这个女人,也还算有些趣味吧,姜重君如斯想。 “你若肯好读书,多认得几个字,我便许你个妾室之位。” 临走之际,姜重君对英芳开口,姿态高雅,居高临下,带着几分赏赐味道。当然,英芳也须洁身自好,不要和那个钟镇秋有什么。 姜重君自认是一番恩赐。英芳既然知晓自己是溧阳姜家的嫡子,也该知晓,这于一个匪女,是何等荣耀。 英芳不可置信的瞧着他,看着姜重君脸上自我感觉良好,张口:“猥琐!” 什,什么?姜重君一下,没听清楚。 “我是说,你很猥琐。” 第二个故事 017 “我是说,你很猥琐。” 英芳轻皱眉,难道自己说得不够清楚? 她看着姜重君一脸不可置信的愤怒,心里其实也挺奇怪的。 为什么从上辈子到这辈子,姜重君都一副自己一定要跪求他,他的恩宠多值钱的模样呢?想到姜重君上辈子的碰触,她甚至有些恶心。虽然,只有那么一次,可是那股子恶心透了的感觉,还是让英芳很不舒服。 英芳那股子要呕吐的表情,确实也不似欲擒故纵。 姜重君不免大受打击。 那道红影扬长而去,姜重君气得身躯发抖。 “姜君,何至于生气?” 似男似女嗓音响起,巧笑倩兮,不觉蕴含了那么一股子动人心魄的温婉宁静。恍若暑热时候一杯冰水,能将那一腔烈火都生生浇灭。 温知玉一身雪衣,手中把玩一根翠绿柳枝,尽显其名士潇洒。 她似笑非笑,全无方才英芳跟前的急切恼恨,反而透出一段风流,一缕风情。 念及方才勾搭未遂,且被温知玉窥见,他顿时面颊一热。 “山野之物,也许未曾雕琢,有几分天然趣味,可是终究,夏虫不可语冰。姜郎,你妄动心思了。” 温知玉俏皮一笑,却善解人意的解去姜重君如今尴尬。 他们都地上泥,世上俗物,唯独我能懂你贵族高雅。 姜重君尴尬渐消,亦越发感激温知玉的体贴。 他负手而立,尽显气派。 “江山多娇,是我不该留恋此等俗色。” ——反倒污了自己眼界境界。 温知玉深深呼吸一口气,唇角蕴含温柔,同样也负手而立,顺手一甩扇子。 “溧阳姜郎,便是知玉追随方向。” 两人不觉相视一笑。 好了,今天也许是最快乐一天,虽然发生许多令人生气的事,可她终究能摆脱飞云寨这些极 俗气的厌物,那些三姑八婆,那些关于生育的嚼舌根,那些庸俗不堪的家长里短。 眼前的姜郎俊秀非凡,高雅出色,是真正世家高贵浸泡出来的珍贵玉器。 而这样子的贵气,是暴发户决不能有的。 英芳那土鳖甚至连何为贵族都摸不透,沾不到足边。她甚至嘲讽,英芳拒绝了姜家嫡子的恩泽,却不知自己失去了什么样的好机会。 溧阳姜家,就是赏赐一个妾,也是抬举英芳了。 可惜,这般机缘,却也未曾见英芳伸手给抓住。英芳眼皮子浅,自然不知晓溧阳姜家能给予她带来怎么样富贵。只怕到时候,英芳也不知晓多后悔。 她当然不知晓此刻姜重君的想法。 姜重君心忖,如今温知玉已经到手,不能将英芳收为妾无关紧要。可蓝婉表妹,却也要趁机收了。 这一世,他终究没前世那般迷恋温知玉了。 蓝婉此刻,却一路小跑,追上了英芳。 她跑得急了,面颊也是不觉泛起了一股子的红晕,甚是娇美。 “英姊姊,恭喜你当寨主了。” 蓝婉眼睛里面,充满了真诚。 英芳也微微一笑,前世她就不讨厌蓝婉,反而很同情。 这一世,蓝婉似乎也不一样了。 “我还没谢谢你救过我,飞云寨的恩情,我自是会记得的。这枚香囊,送给你。我是明郡蓝家的阿婉,如有机会,你定然要来寻我啊。你递了这个香囊,我就知晓,是我恩人来了。” 她几个哥哥很疼 爱自己的,只要蓝婉张口,想来几个哥哥也会报答英姊姊。 然后,蓝婉依依不舍:“英姊姊,再见。” 自幼,她宛如金丝雀似被养大,如今她似乎渐渐也是有些不同。 外面的世界虽然危险,可也未必都是坏的。 另一头,姜重君寻不见蓝婉,心里也有些不痛快不舒坦。 怎么这般不听话?蓝婉这几天挺不安分的,自己的话也不听了。她可是世家小姐,再尊贵不过的娇娇儿。如今,居然和那些村妇一样,学熬粥烧灶蒸馒头?这可是下等人才沾手的粗鄙活计,蓝婉居然会去做。 不过姜重君内心,到底还是原谅了蓝婉了。 蓝婉从小被养得娇宠,没见过世面,纵然是一时糊涂,被人哄了去,那也是可以原谅的。 蓝婉纵然恋恋不舍,到底终究还是跟姜重君下山了。 温知玉也走了,连同寨子里二当家及其心腹。 英鹏其实并未生病,不过故意试试女儿。 在钟镇秋的提议下,他虽终于决意放手让女儿一试,可始终担心。 故而他也让自己眼线时刻监视,如果真有什么乱子,英鹏出面一站,就什么都镇得住。 不过,一切还算过得去。 那雕这个老兄弟走了,他自有惆怅,不过女儿处置也没问题。毕竟心不在了,留下来也没有用。 芳儿比自己想象的能干,在镇秋帮衬下,也没出什么大乱子。 不过,他始终不明白,镇秋既然喜欢芳儿,为何不干脆自己做寨主? “爹,你好些没有?” 英芳端着熬好的汤进来,一脸关切。 看着自己爱女,英鹏内心一甜。 哎呦,他的乖女儿哦! “唉,有镇秋这孩子在,我也放心。今日,芳儿做的也是不错。” 人前镇定自若的英芳,如今脸颊也不觉浮起了淡淡的羞涩:“爹,本来芳儿也是有些,有些拘谨的。可是当钟大哥告知,爹强忍病痛,备受折磨,想要我身负重任却又因为疼爱芳儿不敢启齿。我一想起爹的期望,顿时就打起了精神。我有什么说什么,什么都不怕。” 我不是,我没有,别瞎说—— 英鹏内心否认三连。 我去,钟镇秋对芳儿这么说的,这面憨心黑的! 只不过瞧着自家女儿脸颊朝气蓬勃的阳光,英鹏亦硬生生挤出了鼓励的笑容:“好好干!爹以你为傲。” 忽而间,他倒仿佛明白了好女婿的用意了。 然后时光如梭,匆匆到了五年以后。 官道上,一支队伍缓缓前行,队伍之中,只见一道挺秀俊美的身影,格外引人瞩目。 这是属于姜家的队伍,队伍上旗帜也是格外鲜明。 使得人不由得猜测,这位俊美如斯的男子,莫非是某位姜家公子? 随行保镖的老蔡,忍不住好奇,向着侍卫打听:“这一位爷,当真好样貌。莫非,是姜家哪位公子?” 没料想,那侍卫面色顿时流转几分古怪,古怪之中又蕴含一缕轻鄙。 “她?倒算得上是姜家的人吧。” 那古怪的语调更不觉勾起了老蔡八卦的热情,莫非是庶出?家里不得意? “是三公子姜重君养的野妾,女人一个,挺能干的。要说扮男人,倒是扮得真像,嘿嘿,连 你这般老江湖,也是看走眼了吧。” 他这么一说,老蔡也是频频点头,确实出乎意料。 温知玉容貌虽美,老蔡一见,只当是个俊美公子,打心眼里没往女人方面猜。 “何止你啊,五年前公子带她回温家时候,温家老祖宗也误会了。要说女人最爱幺儿,温家那位老祖母,便最爱姜重君这个小嫡孙了。如今心尖子肉,带着一个男人回来,可不就让这位老祖母疑孙儿有龙阳之癖,本来都欲要杀人了。” “还是三公子说她是个女人,并非男儿,才止住姜家杀机。饶是如此,姜家上下,均是半信半疑。你说这个野妾,哪里看着像女人了?也是这野妾自己不安分,你说她也不知存了什么心,一个女人居然故意勾了温家几个小姑娘痴痴迷迷的,神魂颠倒,为她一个女人争风吃醋。你说,有女人这般行事的吗?” “老祖宗不信啊,觉得是乖孙儿说谎话,干脆,扒了她衣服,验明正身。” “亏她是个女人,才饶了她。否则,岂会饶她轻薄姜家族女之罪。” 侍卫一脸不屑。他暗暗心忖,三公子也不知晓怎么想的,这般邪性的女人,居然吃的下。这个温知玉男不男,女不女,妖里妖气的,怪得很。 忽而啪一下,一鞭子抽打过来。 “乱嚼舌根,简直不知尊卑!” 温知玉气得浑身发抖,面颊雪白一片,平素故意压低嗓子憋出来的温润男声,如今因动怒而一阵子尖锐。 第二个故事 018 啪啪,鞭子声响,落入温知玉耳中,却也是极悦耳,极解气! 她白玉似的面颊,似透出了一股子的煞气。 刚才言语忤逆的镖师以及侍卫,均被捆起来,狠狠抽打。 刚才温知玉已经发话了,要足足抽打两百鞭。 而如今不过几十鞭子,已经打得血肉模糊,哀嚎连连了。 只怕两百鞭子下来,是会打成残疾的,留下病根儿的。 “温公子,这,这不好。刘三这个人,是嘴贱了些,可一向是对温家忠心耿耿啊。且杀贼一向勇猛,也不落于人后。” 侍卫统领本来不想管的,终于憋不住,小心翼翼的求情。 温知玉明明是个女人,可是平日里,却喜欢别人称呼她一声公子。仿佛这样子,就能彰显其 与其他女子截然不同,宛如清流。 张统领内心也不是滋味,毕竟,大家也是一起出生入死的兄弟,多少是有些情分的。 刘三言语轻薄,自然该打,可也不该罚得这么重吧。 “胡说,不分尊卑,那就是眼睛里没主子,可谓没上没下。” 温知玉厉声言语,一脸冷漠,将求情的话,尽数驳回去。 这些人,就是瞧自己是女人,所以言语上如此不恭顺。如果自己再露半点怯弱,岂不是被人骑在了头上去。温知玉俏脸一寒,更平添了几分肃杀。 打!就是要狠狠的打,让这些人知晓,自己不可轻辱! 张统领也不好多言语了,心下自是有些不是滋味。只怕姜家正经主子,也不会如斯刻薄,反而温知玉这么个野妾,不依不饶。 如此刻薄成性,谁能服气? 再者侍卫被温知玉当做家奴,也还罢了,人家镖师可不是姜家的人。 如今也被打,镖局的人心里肯定不服气。 只不过畏惧姜家权势,敢怒不敢言。 张统领可是留意到,随行镖师很多都流露忿怒不平。 一旦遇上流寇,能指望这些心存怨怼的人奋勇杀贼? 野妾就是野妾,都不知分清轻重,拎不清。 温知玉伸手轻轻一拢发丝,冷哼了一声。 五年时间过去,她那极俊美的脸庞,到底染上了岁月痕迹,几许风霜。 那眼底,也似添了几许浑浊与沧桑。 纵然温知玉善于保养,也不可遏止。 她蓦然狠狠一抿唇瓣,轻轻的吐出了一口气。 这五年日子,她其实并不好过。 那日,离开了飞云寨,姜重君就要了她的身子。其实,她本不想那么快交出清白身躯,她还想欲擒故纵,吊一吊姜重君的胃口。 然而姜重君,却显得很强势。甚至在自己拒绝的时候,流露出真心怒色。 英芳的拒绝,让姜重君很不舒服,也不想在被第二个女人拒绝。 再者,温知玉本来也表现出很爱慕自己的样子,不是么? 如果温知玉再拒绝,可能姜重君会含怒将她送走了。 这一世,她没有飞云寨,也并没有显露出运筹帷幄的才华。姜重君只看到她在飞云寨一败涂地,被英芳生生夺去了风头。姜重君虽仍然爱其美色性情,却没多尊重。 最后温知玉半推半就,给了身子。 可她是不甘愿的,不想就捞到一个妾。妾,是多么卑贱的字眼。温知玉想要反客为主,甚至到手一些筹码,所以才继续一身男装,妄图表现。 姜重君虽提出要娇养她,可她却不甘心,也不 乐意。 美丽多情的柔婉女子随时就是,自己总要保持一缕特别,彰显自己跟那些妖艳贱货不一样。 没想到,却被姜家那个老太婆扒了衣服,甚至传到外边,让一个卑贱侍卫嘲笑。 这五年她使出浑身解数,为姜重君出谋划策,甚至,殚精竭虑,耗费心血。 可是蓦然回首,好似自己也没得到什么实实在在的东西。 她眼瞧着姜家正室夫人的位置离自己越来越远。 姜重君信赖她,让她帮忙跑生意,为他敛财、收兵、纳地,为姜重君争夺继承姜家筹码。不过,姜郎从未动心,以自己为正室。而自己,也一直并无此等要紧筹码。 她贝齿蓦然咬紧了鲜润红唇,有时她心下也生出了一缕挫败沮丧。 不觉暗思,莫非自己并没有想象中有能耐? 那些尖酸刻薄的闲话,倒忽而让温知玉一阵子心灰意冷。 惩罚完毕,这支队伍又再次缓缓前行。 一路上,倒无事发生,连个不开眼毛贼也无。 镖师也不觉感慨:“想不到如今,西南之地,竟如此太平。” “那是自然,我姜家旗帜在这里,有几个毛贼胆敢生事儿?” “可我听说,是因为飞云寨那位女寨主,煞是了得。” 那位女寨主英芳,五年前继承寨主位置时候,谁也没如何放在心上。 区区一个女流之辈,如何能镇住场子? 刀头舔血,绿林江湖,终究是男子天下。 就算英芳名义上是寨主,可是终究背后是她男人和爹撑腰。 可以说英芳最初当寨主时候,也是顶了许多非议的。 不过英芳挺有眼光,布局也不错,她说服西南的山寨,联合起来运输粮草、兵器,各色商品,让战火纷飞时,商人也在西南边陲行走无阻。而那些仍然以劫掠为生的匪徒,亦是被纷纷剿灭。 而英芳,也因处事公允,利益分配公平,得到众人信服。 甚至西南的诸侯,都对飞云寨敬重三分。 听说,如今英芳已经投诚了蓝家,而蓝家也对英芳甚是看重。 这两年,飞云寨助蓝家,占据西南之地,功劳不小。 半年前,蓝家家主蓝峰称帝,封了英芳昭平郡王。 一时之间,风头无两。 如今的英芳,已经是威震西南一带的奇女子。 温知玉越听,心中愈气,越发不好过。 这些,是她的设想,是她温知玉的布局,而英芳只是剽窃。 当初挖走了二当家那雕,以及那雕手里那些手下,温知玉便想如此行事。 她以为自己背靠姜家,必定是如鱼得水,顺风顺水,一展宏图抱负。 岂料姜重君并未将温知玉这些盘算如何的放在心上,反而觉得好笑。温知玉一个女人,还侃侃而谈什么大计,岂不是胡言乱语? 至于投靠的那雕等人,不过是些山野村夫,乞丐一般人物,等着沾染姜家些许便宜。而他,更瞧不上了。好了,姜家也不差口吃闲饭的。就留下来,替自个儿做个杀手,干点见不得光的勾当就是。 什么联合西南山寨,聚集自己力量,那些可是匪徒,能有什么信义,怎配让姜家合作? 这女人,安安分分被宠就是了。 不错,温知玉是有几分奇异,可是姜重君只当温知玉是件新奇玩意儿,也并不是真正觉得女人会谋算。 然后,温知玉也自然不会跟姜重君争,怕姜重君觉得自己不识 大体。 结果平白让英芳这个匪女独占先机! 她忽略英芳付出的种种努力和汗水,只觉得自己运气不好! 那些荣耀光芒应该是属于自己的,她才是那个该被封郡王的女人。 第二个故事 019 这般忿怒念着,温知玉亦对随行的威远镖局心生恼意。 姜家出钱雇了这些江湖人,可这些泥腿子却一点儿规矩都不懂。方才有人肆意点评,说自己个儿是个野妾。如今,这些泥腿子,居然夸奖起英芳,将英芳那个女人夸上天了去。 也是,都是不懂规矩的江湖中人,自然称赞英芳好。 以后这些人决不能再用,姜家是讲规矩的人,如何能用这些不懂规矩的人。好好的家风,都是让这些人给闹坏了。 温知玉慢慢捏紧了手中的折扇。 十数日风尘仆仆,明郡已然近在眼前。 半年前,蓝氏自立为皇,国号夏,定都明郡。 蓝家一统天下,已然是大势所趋。 就连溧阳姜家,也对蓝氏一族俯首称臣。姜家家主姜继威被封为溧阳太守,成为大夏臣子。 如今温知玉来,就是应召送来兵器、粮草。 一路辛苦,温知玉也心头发酸。唉,她毕竟是个女人,姜重君却将她充作男人使唤,美其名曰信任。 且就算知晓自己来了,也未见姜重君来迎接。她知晓姜重君人在明郡,却没有体恤自己远道而来的辛苦,没在城门口相迎。 如果是五年前,姜重君是不会如此的。那时候,他对温知玉正新鲜着,有着如火如荼的爱情,被温知玉雌雄莫辨的神秘风采迷得神魂颠倒。如若彼时,他必定是会急切的掠来,然后握紧自己双手,情意切切。 只不过再浓烈兴致,也抵不过几载光阴磋磨。 她抚摸着马鞭鞭柄,心口浮起了淡淡酸苦。 姜重君年纪也不小了,也该明媒正娶一个正室妻房。 而这个正妻,姜家甚至姜重君,都瞧中一个人。 正在此刻,却见车驾行驶,行人避让,据说是公主殿下到了。 城门口的温知玉,自然也瞧见这位大夏公主的气派。 蓝婉,当初飞云寨初见,白兔一般的少女,如今已然是大夏公主。 温知玉如吃了一片酸杏,腮帮子都是酸的。 “这是哪家女眷,这般气派?” 城门口初至明郡的外乡人,自是好奇。 自有好事者回答:“这是如今咱们这位大夏陛下,最疼爱的女儿,他掌上明珠长乐公主。” “想来千金之躯,自然也是身娇肉贵。” “这可不尽然,咱们这位公主殿下,可是贤惠果敢,女中豪杰。据说当初陛下起事,物资不足,处处艰难。公主舍了华衣美服,带头捐了自己私房银子,又与普通女眷一般,亲手织布,亲自缝衣。那时明郡女子眼见公主都如此行事,不觉大受鼓舞,纷纷效仿。” “再说三年前,明郡被困,让南阳窦王团团围住。关键时候,公主一身戎装,上了城墙。她娇美如花,如此美人,竟肯拼了自己性命不要,一同受城,士气也是大受鼓舞。” 蓝婉俨然城中名人,且颇受爱戴。明郡百姓一提起这位传奇公主,顿时也是滔滔不绝,说个不停。 听得温知玉冷笑连连,脸上不屑之色更弄了。 蓝婉那白兔一般娇柔女子,懂什么武功,能守什么城?无非是一番做作,人前演戏,好博名声博声望罢了。那纤纤玉手,只怕连弓都拉不开。 只不过民智本愚,自然也是津津乐道,不能分清楚其中真假。 温知玉本也可以俯视蝼蚁,优越感十足便罢了,却掩不住心中酸意,忽而开口插话:“想来这位公主,必定武功极好了?” 她语气不善,别人也听得出来。 “长乐公主是个娇小姐,自然半点武功都不会。可饶是如此,她却肯上城头,和普通士兵一样守城,力证生死于共,可没半点天之骄女的架子。她可是冒着生命危险,在城头站足七天七夜。待窦王兵马退去,她可是生生晕倒,被抬下去的。” 温知玉不屑,轻轻叹息,摇摇头:“可笑,可笑,这也不过是道听途说,以讹传讹罢了。” 一旁另一个汉子顿时怒了。 “你这小白脸真真儿可笑!俺当时,是亲眼所见,俺那时也是守城一员。那时候,壮力男子,纵是百姓,也得帮衬守城。俺也不过送滚石、火油上城墙。俺不怕说,那时候俺真是害怕啊。可没想到,就见到公主殿下那么个漂漂亮亮的小姑娘,居然也在。我一见,就没那么害怕了。心想,堂堂男儿,还能让个小姑娘比下去。大伙儿看,俺手臂上,还有那个箭伤呢。” 他一抬手臂,果然有个旧伤。 温知玉不觉脸一红,一阵子的恼怒,也不好说什么了。 耳边所闻,尽是对蓝婉的称赞和夸奖。 “咱大夏声势大好,这几年一鼓作气,一统天下,那就不用打仗了。” 附和的百姓,也是极多。 自云末开始,这二三十年,战火不断,民心思安。 谁都希望一个贤明的君主,一统天下,让大家过一些安稳的日子。 可温知玉听了,心里却是另外一个想法。 等大夏一统天下,蓝婉身份岂不是更加水涨船高,越发尊贵无比? 温知玉恼恨难言。 这几年,伴随蓝婉身份的水涨船高,姜重君对蓝婉心思也越发火热。就连姜家,也盼望姜重君能娶了蓝婉,讨要了这颗帝国明珠。 温知玉自然是不舒服,姜家正妻位置,为什么不能属于自己? 此刻蓝婉也拉开了车帘。 她变了很多,整个人显得大方了,皮肤稍稍比以前黑了些,显得很有精神。 凝视着这个大方的大夏公主,温知玉忽而微微有些恍惚。 五年前,这个大夏的公主,还是那么一个柔弱的小白花。她见到了尸首和血,都吓得浑身发抖,搂着姜重君的腰不肯放手。那时候自己微微一笑,笑得迷人之极,不出意料,就看到了蓝婉眼底的迷醉和动心。 蓝婉也变了很多了。 蓝婉却没留意到温知玉,这些日子,她也有些烦心。 姜重君堂堂男儿,腻在明郡不肯走,每日做出一副深情款款的样子,一副情种模样。姜家目的,其实也是很明显,想要自己嫁过去,让姜家更受器重。 不过蓝婉也并没多纠结,她知晓父兄其实都不怎么喜欢姜重君,也没打算应姜家这门亲事。姜重君堂堂男儿,不知建功立业,每日深情之余,身边还携小妾消遣。这等货色,父皇怎会将自己许之。 这一切不过是姜重君的妄想罢了,蓝婉并不怎么担心。 有时,她也想起,以前自己仿佛对姜重君有过好感,甚至被姜重君身边那个不男不女的野妾迷了一下。不过谁让自己那时候,只是从小被娇养的金丝雀呢。她甚至没见过几个除父兄以外的男人—— 年少无知啊!蓝婉内心不觉感慨。 不过,她唯一感激的,就是那次姜重君带她离开。 如若不是这样,她也不会遇上自己一生最好的朋友。 蓝婉抬头,微微一笑,看着英芳策马而来。 她这位公主,是特意相迎的。 第二个故事 020 五年过去了,英芳亦是显得越发成熟、干练。这让她身上锋锐、野性的魅力,展露无遗。而她盼顾之间,又不觉蕴含了一缕令人心折信任的宽厚柔和。 刚柔并济,她既有坚韧的气概,又不失女性柔美。 而伴随英芳而来的,自然也永远会有钟镇秋这位磐石般可靠的好男儿。 心意相通之后,情谊互许后,五年来两个人感情日好。两个人的感情非但没有褪色,反而如酿酒一般,越发浓烈。爱情、亲情,乃至于知己之情,交织成两人之间坚不可破的情谊。 乃至于一个眼神,一个手势,仿佛都能了解彼此的心意。 蓝婉瞧在了眼里,忽而内心也是有些羡慕。 姜重君自然是痴心妄想,不过蓝婉确实也到了挑夫婿的年龄了。 她也希望,自己的未来夫婿,能如英芳姊姊这样,能性情相投,相互扶持,什么都能说到一处。 “英芳姊姊,你来了。” 蓝婉急切的下了马车,和英芳双手紧紧的握在了一起。 “我接到你的书信,知晓你要来,我要早早在城门这里见到你。” 蓝婉冉冉一笑,笑容甚是明媚。 而这样子真诚的笑容,却投入了一边温知玉有几分阴润眸子之中。 眼前这一幕,让温知玉觉得说不出的刺眼。 英芳不过是个匪女,却让蓝婉这个公主,以姐妹相称。 呵,如此一来,岂不是让英芳极有面子? 温知玉百味交织,当初她离开飞云寨,自然也是趾高气昂,根本不将飞云寨那些寨民放在眼里。她还嗤笑,只觉得英芳糊涂,所谓夏虫不可语冰。这些眼光短浅的山匪,又如何能看得清天下大势。 可如今,蓝氏跟前,飞云寨竟有几分和姜家平起平坐的味道。 飞云寨既不是高贵世族,也没连绵数百年的优雅尊贵血脉传承。 自己每一步,都绝没有错,可为什么会有这般结果? 明晃晃的阳光照射,温知玉竟似微微有些晕眩。 “镇秋、芳女,你们可算来了,不然我这个懂事的妹妹,可是要整日念叨。” 一道清俊的身影缓缓踏出,男子清俊和气之中带着一股子坚毅果决。他目光朗朗,带着一股子决绝英气。 沐王蓝珏含笑而来,称呼亲呢,更显关系不俗。 在场众人欲要行礼,却让蓝珏免了。 蓝珏本来就是个干练、讲究效率的人,一向也不爱虚闹。 同样的,他对英芳、钟镇秋的欣赏,也是实际而真诚的。 不过在场的围观群众,倒是实在羡慕了。 英芳这位飞云军的首领,能让一个公主,一个王爷相迎,足见受器重。 沐王蓝珏,上辈子喜欢过温知玉,当然也是温知玉和姜重君之间炮灰。 前世因为蓝婉为温知玉痴心而死,却让温知玉故意构陷,让蓝枫以为这个儿子野心太大逼死妹妹。 在温知玉挑拨之下,蓝珏削权自尽,当然这些和这一世也没关系。 毕竟,蓝婉还好端端的活着。 当然,英芳和钟镇秋选择蓝珏时候,反而并没考虑前世温知玉和蓝珏的恩怨。 前世蓝珏虽然干练,未必便是英主。前世蓝珏虽然跟温知玉不对付,未必便是好人。 英芳为了飞云寨的未来,苦思冥想,且又试探打听。 蓝珏眼界宽阔,为人沉稳果决不失宽厚,实是为英主。 事实证明,这一世英芳也 没看错。 这几年软硬皆施,扫平西南匪祸,也有蓝珏的出谋划策,布局配合。 比之前世,姜重君对飞云寨的毫不珍惜,蓝珏可是知人善用,心存宽厚了。 这也是让英芳内心是庆幸的。 然而一旁,温知玉却觉得胃里面一阵子的翻腾。 她唇齿间的酸杏酸味儿,本是酸的,可如今也似微微发苦了。 蓝氏,为何是蓝氏夺得天下? 蓝氏如此粗鄙,丝毫不懂规矩,将世家的高贵都扔到了泥地里面去。 一个公主,居然亲手缝衣,给那些大老粗的士兵穿。 一个王爷,居然纡尊降贵,给一个匪女卖好。 如此不懂尊卑之分,上下之别,更不知晓何谓权御之术,温知玉也想不通为何蓝氏反而乱世之中日益壮大。 劳心者治于人,蝼蚁之民,就该居高临下而治。 这些蓝家儿女,根本不知晓体统! 当英芳与蓝家人携手进城时候,温知玉甚至不觉下意识退后一步。 如今的她,并不想让英芳窥见。 折扇展开,轻轻掩住了温知玉面容。 长长睫毛轻轻颤抖,收敛几许眼底嫉恨幽光。 钟镇秋无意间目光一扫,却窥见一道熟悉身影。 “那蛟?当真是你?这些年,你跟二当家过得如何?” 那蛟面色变了变,甚是尴尬。 这么些年,他们过得自然不怎么样。 当年他们被温知玉从飞云寨挖走,去攀高枝儿,自以为能博个好前程。 溧阳姜家是世家贵族,平素连个眼神也不给底下的泥腿子一个。那时他们以为,能攀附上姜家嫡公子,自是天大的机缘和福气。 没想到温知玉能说会道,却是空负美色,没半点真本事。 如今温知玉自己都不过是姜家野妾,他们这些飞云寨挖去的武林高手,处境自然是更不好了。 以往他们在飞云寨,总归是正当营生,抬起头来堂堂正正的做人。 可是爹呢,却也是嫌别人总将飞云寨当匪,不够体面。 原本以为到了姜家,能沾染点官气呢。 然而姜重君却只想让他们做见不得光的杀手,争权夺势一把刀,替姜重君杀人灭口排除异己。 就连爹,也死在某个见不得光的任务里面,连尸首都没收回来。 那雕也算一世英雄,没想到死得这么不体面。 那蛟有时候也会想起,曾经在飞云寨的日子。那时候,周围的百姓可尊敬飞云寨的寨兵了。因为有飞云寨,附近百姓才能有些平安日子过。可在姜家,他们干的是说不出口的勾当,却又被姜府上下的人耻笑,说他们是见不得光的匪,不干不净。 每当想到这时,那蛟就对死去的爹生出了几许的怨怼。如果不是爹信了温知玉那贱女人的鬼话,何至于如此。可他,也不能真恨,爹是替自己挡刀死的,是爹救了自己个儿一条命。 也许他该恨的应该是满口大话的温知玉—— 这一次,又遇见了少寨主,不,是寨主。 时隔五年,英芳大明如雷贯耳,他早听说了英芳厉害的。 他也看到了李虎,李虎原本是爹的属下,安排输给自己,帮自己上位当寨主的。那时候,李虎愿意留下来,爹还说李虎没见识。那时候那雕不屑的说,李虎一辈子,也只能是个贵族口中的匪,是别人眼里的泥腿子。 可是如今,李虎可是穿着正经朝廷的校尉服色,攒军功当上 了大夏的武官了。 那蛟又是自惭,又是难受。 如果他们没有离开,继续留在飞云寨,也会有此机缘吧。 光宗耀祖,扬眉吐气。 所以当钟镇秋这么问时候,他狼狈不堪,甚至心生怨怼! 就算你们过得好,也不必如此炫耀吧。 然而触及钟镇秋的眼神,他忽而一怔。 钟镇秋眼里没有嘲讽讥笑,只像久别重逢的故旧,如长辈一般凝视自己,充满几许关心。 而这样子的温情,是那蛟许久没有享受到了,忽而眼眶一热。 其实爹也曾说,老寨主是个厚道人,英芳那丫头也是老实头。要换成别的寨子,哪里会那般好说话。就是跟着没前途,要不然,那雕也不会跟英鹏那么多年,当二当家。 那时候爹还说,英家的人是榆木疙瘩,以后自己发迹了,还能帮老寨主说说好话,提携一二。 可惜那雕死了,如今这处境,也不知是谁提携谁啊。 钟镇秋拍拍他肩膀:“你也是从飞云寨出来的,有什么,可以跟我和寨主说。” 那蛟唇瓣动动,微微苦笑,却知说出来也回不去了。 他和爹在飞云寨时候,是干净身子。可是到了姜家,反倒污了双手,该杀的不该杀的都动了手了。姜家不可能放人,而且自己做的事情也脏。 早知如今,何必当初? 英芳瞧在眼里,忽而难受。毕竟那家父子,虽然有一些心机手段,却无甚大恶。 蓦然,温知玉尖酸嗓音响起:“英大寨主,你们好大威风!” 本来温知玉准备避开,羞于见人。 然而如今,温知玉怒了! 在温知玉看来,钟镇秋就是在挑拨离间!而那蛟反应也打脸自己个儿,当初出去的,可都后悔了! “如今英寨主靠着联合众山寨,博得好名声,入陛下法眼,怎么不跟人说说,这个主意是谁出的?” 温知玉字字清脆,再憋不住内心怒火。 是,如今英芳是得势了,可偏生自己咽不下这口气。 她就是要当众指出,英芳不过盗用了自己的谋略! 第二个故事 021 此刻围观群众本也不少,如今听到温知玉这么说,云里雾里,更好奇之极。 温知玉一阵子的激动,娇嫩面颊顿时也是不觉浮起了两片红晕。 她那一双眸子,潋滟生辉。 她下颚轻轻一抬,不觉便流转几许倔强。 “英大寨主合纵连横,一扫西南匪祸,哼,果真好眼界,好见识。别人都道英大寨主是奇女子,怎么英大寨主不说说,这些谋略,是谁出的?” 树大招风,木秀于林,风必摧之。 英芳如今风头正盛,可盛名之下,难免会有人心生嫉妒,胡乱猜测。 也许,都盼望能挖出点所谓的不是。 一个女子站于高位,自是注定是饱受非议,受一些议论以及讥讽。从芳儿身为老寨主女儿的优势,到如今温知玉所谓的抢功劳。 温知玉眼眶微微发红,嗓音也似轻轻颤抖:“你说啊,英芳,你说清楚,还是你人前,就不敢说了。” 她嗓音已然蕴含了颤音。 温知玉这个人,是能恨勾起别人情绪的。她别的本事没有,这般手腕,倒是轻车驾熟。 就好似如今,其实她的指责既没有证据,也无逻辑,可就是这么一副姿态,就情不自禁让人联想到种种。比如某些见不得光的掠夺、欺压,不公平! 蓝珏瞧着温知玉,目光微微一柔。 这一世,沐王倒是没像上一世那般,对温知玉痴迷。 不过,却也说得上有几分欣赏。 上一世沐王遇到温知玉时,人家云英未嫁,风采卓然,自然不觉动心。这一世,温知玉毕竟也已经是姜重君的妾了。以沐王的身份、地位,甚至男人尊严,都下意识回避这方面的可能。 ——他还不至于如此下作。 再者,温知玉也没前世那般耀眼。 如今沐王对温知玉,倒没多少男女之情,更多的是惜才。 姜重君这个小妾,其实很有才华的,可惜拘于女儿身,姜重君一向也不肯纳她建议,倒是辜负了温知玉的一番见识才学。 当然,如今温知玉这般说,并不会影响蓝珏对英芳的看法。 沐王手底下也有自己的谋士,会出主意的人多,可是肯听从的又有几个?每个谋士都有自己的意见,上位者需挑选最合适的意见作为决策。 比如温知玉,难道她未曾对姜重君谏言? 只不过姜重君却不肯接纳,甚至嗤之以鼻。 相反,英芳肯欣赏,肯接纳,肯投入大量的精力去实施。这足以证明英芳的眼界、魄力! 温知玉的想法,也不过是一个幻想,她的幻想,变成现实,是需要许多付出和辛苦的。任是如何惊才绝艳的畅想,如果没有踏实苦干的实施,也绝不会成功。 当然,沐王也没有反感温知玉。 他把温知玉往好处想,觉得温知玉只是不懂事,有些女儿家脾气,意难平。可能温知玉没想透,没看透这一切根源是因姜重君乃是废物一个。 回过神来,沐王蓝珏方才发觉周围的人看英芳眼神有些古怪。 他不觉感慨,百姓终究想得不够深。 既然英芳夫妇是自己心腹,他自然是要护,不护,又有几个人肯追随于你? “温姑娘你错了,这般设想并非你独有。无论你信不信,当初本王麾下谋士,曾也如此建议,却不知如何着手。英寨主的功劳,是因为她将想法变为现实,而并非只是想一想。你向姜三公子提议,为何姜三公子竟然如此丝毫不肯放在心上?反而是飞云寨,知晓尊重人。” 蓝珏一开口,人心顿时就变了! 蓝珏可是王爷,还是战功赫赫的沐王! 要知晓,蓝珏民望也是极佳的。 再者,王爷说的也是好有道理,好正确哦。 众人内心齐齐如此想。 就是,大概这位女扮男装的女子,只是顺口一说,飞云寨却劳累奔波。如今,功劳自然应该是英芳寨主的。 蓝婉早看温知玉不顺眼,如今更觉气恼,沉声:“当年我也曾随姜家人到过飞云寨,更结识了英寨主。那时,姜家也从飞云寨带走一些人,不知如今这些追随姜三公子的寨兵,又如何了?温知玉,天时地利人和你皆有,你比不英姊姊,何许诸多借口。你识人不清,要怪便怪姜重君,何必记恨算在别人的身上。” 蓝婉本来性子温婉,性情很好,明郡上上下下的人都是知晓。 料不到原本好脾气的公主殿下,居然会这么说温知玉。 温知玉面颊一热,忽而一阵子委屈。 事到如今,她也并不觉得自己有一丝一毫的错误。 她只知晓,有沐王以及蓝婉这个公主为英芳保驾护航,自己已然不能伤及这个匪女一丝一毫。 这是以势压人! 如若王爷和公主能站在自己这边,她也能行事顺畅。 钟镇秋冷笑,前世蓝珏和蓝婉,确实站在温知玉这一边,更极为维护温知玉。 然而这两个人下场呢? 因为蓝珏决意削减世家,损及姜重君的利益,温知玉毫不犹豫站在姜重君身边。蓝婉,更被温知玉以情逼之,乃至于自尽。 钟镇秋看那蛟目光,顿时平添了几许深邃。 本来他真的只是念及故情,问上几句。可如今,温知玉居然咄咄逼人。 和芳儿这五年间,他其实真的将温知玉抛之脑后了。 可温知玉自己跳出来,还真的勾起点儿钟镇秋前世仇恨。 他也看得出来,那蛟心存不满,且知晓些姜家见不得光的勾当。 走着瞧!钟镇秋温厚面颊浮起了一缕笑容,眸子不觉轻轻动了动。 自然谁都知晓飞云寨的老钟,是只笑面虎。 而蓝珏,以他城府,自然瞧出温知玉并不服气。 这个温家女,不过是强忍怒意,实则心下甚是忿恨。 蓝珏本来对她微生怜意,如今那股子怜惜也不觉淡了几分。 他隐隐觉得温知玉有些不知好歹。 说僭越些,这天底下不知多少人想要当皇帝呢,可也只是想想,最后还不是各凭本事。不是谁先想想,就真将皇帝之位收入彀中。 温知玉气恼的瞪过去,然而她发觉英芳眼底竟似有几许嘲讽。 对自己的嘲讽!这亦是让温知玉气得浑身发抖。 这个女人,这个女人!然而英芳却没多理睬她,英芳一转身,轻轻的一拂红衣,仿佛拂去衣衫上本不存在的灰尘。 温知玉为之气结,生生气得抓狂。她过分聪明的脑子,将英芳这般举动顿时过分解读,脑补了种种含义。那俊美的脸颊,也生生浮起了一缕裂痕。 她自然未曾留意到,蓝珏凝视着她,且将她俊美扭曲表情尽收眼底。 蓝珏心里越发不舒服了。 蓝婉凑向心神不宁的蓝珏:“兄长可是有些留心温氏?” 纵然不是男女之情,总归是有些在意的。 蓝珏微窘,其实他也不知怎的,自己也觉得难以解释。 纵然那温氏怀才不遇,自己也 不必如此的心生怜爱吧。 他自诩自制冷静,却不知为何,见到温知玉,就生出一缕仿佛都不属于自己的怜惜。仿佛,莫名产生的在意和关注。 不过如今,这种莫名而来的感情,也是淡了不少。 温知玉脸容扭曲的模样,确实是很不好看。 此等女子,虽有几分才智,然而品行不佳,眼光也很是浅薄,实是粗鄙不堪。他心里隐隐滋生了一缕厌恶,与那莫名产生爱怜相互冲击,也消去了几分在意了。 蓝珏从来就是个理智大于感情的人,就算受到前世感情影响,可便是前世,他最后也准备舍弃对温知玉的感情。 蓝婉没上马车了,她和亲哥哥并驾齐驱,微微默了默,然后开口:“哥哥,我以前没告诉你,那一次在飞云寨,温知玉对我,就好似对那些姜家姑娘一样。她扮男人扮得可像了,又温柔,又体贴,稍稍暧昧,就很容易让女孩子倾倒。” 蓝珏顿时愕然,旋即巨怒! 蓝婉轻轻抬头:“不过那是五年前的事情了,我也早就不生气了,没真的放在心上了。然而仔细想想,温知玉的用心,真是可恶。你知道她身为女人,明明喜欢男人,为什么偏生喜欢引诱女子动心?” “因为她自负聪明,却不敢同时摆布几个男人,那样子会显得她水性杨花,名声有损。那样子,就妨碍她去嫁给一个好男人。她想证明自己的魅力,满足虚荣心,所以故意逗弄女人,因为男人只觉得好笑,世俗舆论也不会怎么谴责。” 蓝婉有些厌恶的说道:“所以,她真的是个极可恶极可恶的女人。” 第二个故事 022 至于英芳,对于温知玉方才的指证,她却也是坦然无悔,并无半点心虚。 可能温知玉根本没有将自己这个假妻子如何的放在心上,以至于温知玉根本不记得,她什么都未曾和自己说过。什么抱负,什么谋略,温知玉有正经和自己说过一句话吗? 如果不是温知玉今日这番哭诉,她甚至不清楚原来温知玉也想到过。 原来这个自己最恨的女人,居然能和自己想到一处。 所以她觉得讽刺、可笑,两世为人,每一世的温知玉,她的所做所为都体会不出她曾有此番谋略。就算前世,飞云寨交到了温知玉手中,温知玉也不过是将飞云寨当成了一块血淋漓的踏脚石。 温知玉这个女人的心里,所在乎的,永远便只是姜重君。 姜重君不愿意,温知玉也不会坚持什么,更不会在意什么。 如今温知玉仿佛自己夺去了她什么样子,可温知玉本来什么都不会有。 就连前世,温知玉便当真拥有姜重君?不是,姜重君有好几个妾,温知玉一辈子也只能你争我夺。 她相信温知玉说的是真的,所以这一切越发衬托温知玉像个笑话。 阳光炽热,温知玉的眼底,却不觉顿时涌动了冰雪般的寒凉。 刚才发生的一切,让她成为了众人眼底的笑柄,别人眼中笑话。 甚至连姜家的侍卫,也不由得觉得温知玉可笑,让姜家丢脸。 这个不男不女的野妾,真真儿丢人现眼,无耻得紧。 她在姜家丢人,路上耍横,如今更丢人丢到明郡,丢脸在夏王最宠爱子女面前。 三公子好色也罢了,怎么就挑了这么个丧门星进门儿。 温知玉却倨傲的抬起头,便算是颜面扫地,尊严尽失。她也是,不会低头。 走着瞧,英芳以为,她一辈子真能如此顺风顺水,得意非凡? 然而当温知玉寻到了姜重君府邸时候,入目却是极扎心的一幕。 妾室翠雪软腻在姜重君怀中,仿佛没一根骨头,仿佛要挂在男人的身上,她才能够将身子给直起来。 而姜重君也温柔的瞧着翠雪,吃着翠雪手指送上来剥了皮的桔子。 那是个软腻柔顺,仿佛一根骨头都无的美人,眼波流转间,流转那荡人心魄的韵味。她乌发如云,娇柔可人。也许单论容貌,她没温知玉美丽,可是胜在年轻,胜在柔婉。 “三公子,三公子——” 翠雪的嗓音似是哭泣,似是撒娇,仿若能让人骨头都酥软了。 温知玉如坠冰窖,说不出的难受。 姜重君甚至不是故意打压冷待,而是全然忘记了她今日会来。 她蓦然狠狠的咬紧了唇瓣,贝齿渗透出了血痕。 那小蹄子明明瞧见了温知玉来了,却不肯停止这场腻歪。 “爷,你就别生温姊姊的气了,当年,她也不是故意的。她也是因为太爱你了,才故意吃醋,逗逗长乐公主。她就是有点儿不知分寸,不然那时,你夺得公主芳心,早将这大夏明珠,收入自己怀中。” 时过境迁,姜重君对温知玉的情分淡了。这些日子,他追求蓝婉不遂,在翠雪提醒下,忽而发觉都是温知玉的错。 温知玉先是男装,分去自己好感,而后故意引诱姜重君,让姜重君没将心思用在尚且单纯的蓝婉身上。 如若那时候没一个温知玉,也许自己这个表哥,早便顺顺利利,摘得美人归。那时候,蓝婉是极依赖自己,双手死死扣住自己腰身,扑在自己怀中哭泣。 如若 那时,自己个儿能得蓝婉,蓝婉如此受宠,自己便名正言顺,是姜家家主!不似如今,还要跟大哥二哥争。 如若那时,自己没纳温知玉,未曾让祖母失望,也许祖母就会坚定不移支持自己接管姜家。 姜重君感觉自己人生错失了宝贵机会,而这些都是温知玉这般厌物招来的。 他心下,顿时对温知玉升起了浓浓憎恶,哪里能有半分爱怜。 他与翠雪耳鬓厮磨,不觉冷笑:“她?我未曾舍了她,送走她,已然是仁至义尽。” 毕竟是自己女人,姜重君也不愿意与别人分享。更何况,温知玉还是有些本事的,能帮衬到自己一些。如今,温知玉也算是个能使上力的帮手。 当然,最初姜重君对温知玉的爱怜与渴慕,自也是荡然无存! 温知玉再按捺不住,主动现身,眸中含着与愤怒。 “姜三郎,你,你可对得住我?你,你可对得住我?” 自己出去,让那些粗鄙侍卫议论,受人轻视笑话。 而姜重君呢,却视若无睹,未曾有半点爱意安抚,反而和这么个妾痴缠不休。 姜重君一心一意娶蓝婉,已然是伤透了自己的心。这也罢了,如今姜重君竟迁怒自己,害他娶不上蓝婉。 这个男人,怎能作践自己到如此地步? 姜重君,他是自己全部的希望,所有的梦,又怎可如此? 姜重君触及她面颊之上泪水,忽而,却也是冷冷一笑:“温知玉,这是你自找的!当初我纳你,是要宠你,将你宠上天。一个女人,有男人娇宠也就够了。可你呢,不知好歹,居然就是掺合男人的事。你不要宠,我自然宠别人,比如,雪儿。她可比你安分、懂事。你不是喜欢抢男人事情做吗?我也是顺了你的意。” 也不看看你如今什么样儿,不男不女,人憎鬼厌。 温知玉含泪冷笑,借口,这都是这个男人的借口! 如今蓝婉掺合的事儿也不少,也未见姜重君嫌弃,还不是眼巴巴求娶。 再者只怕自己没利用价值,早让姜重君一脚踢走。 她能简简单单,就这样子被姜重君宠。 温知玉深深呼吸一口气,心底蕴满了悲凉。 她抽身而去,压住满腹心酸。 正在这时,一道男子身影映入了温知玉眼帘,赫然正是沐王蓝珏。 这几年温知玉为姜重君出生入死,从未生出别的心思。 别的男人,她想也没想过。 然而如今,温知玉脑海忽而有了一个念头,也许,她应该为自己考虑打算了。 沐王声势日隆,隐隐有成为夏王继承人的架势。 说不准,他以后会是太子,是皇帝! 沐王似乎对自己,也有些好感和怜悯的。 好好打算这四个字,让温知玉心尖儿一热。 却未曾留意到,蓝珏眼底一缕厌憎。 想起妹妹蓝婉的话,如今蓝珏只觉得温知玉说不出的恶心。 第二个故事 023 心里浮起这般念头,温知玉脸颊顿时一热。 她对女子固然万般挑逗,只不过勾搭男人,倒是第一次。 说到底,她毕竟对姜重君痴心一片。姜重君再如何的不堪,她总归一心一意。 男人有妾又如何,身为女子又岂能不守妇道,那是要被世人唾弃的。 可如今,念及翠雪,念及姜重君的冷漠,温知玉只觉得有一把烈火,在胸口熊熊燃烧。 一抬头,她泫然欲泣,泪水盈眶。 她是个聪明的女人,隐约知晓这位沐王殿下,对自己似有莫名的在意和关注。温知玉也有把握,露出这般模样,能留下蓝珏询问安慰。 自己人前总是男装打扮,性子坚强,这坚强的女人偶尔透出一缕脆弱,岂不是更加撩人? 温知玉轻轻垂头,手指轻轻拂过水色裙摆,瞧着裙上淡黄色百合刺绣。 为见姜重君,她特意还换了一身女装。 她知自己美色,又难得不是男子装束,岂不是让沐王眼前一亮。 然而蓝珏只是轻轻一点头,也不怎么理会,径自而去。 温知玉身躯一僵,顿时错愕。 许是沐王有急事?不如,自己设计一番,再行相遇? 温知玉肚里胡思乱想,不过却笃定,沐王是对她有些心思的,这绝不会错。 这般想着时候,蓝珏却忽而转身了,他走到了温知玉身边,惹得温知玉心中一颤,心下一喜。 女子脸如火烧,如染红霞。 “今日,我令侍卫打探过,你言语之间,似对公主不敬?” 蓝珏容色微冷,一句话,已然将温知玉从天堂打下了地狱,打碎了温知玉的自我感觉良好。 沐王侍卫相询,那些百姓自然记得这对英芳发难的男装丽人。温知玉之前一直诋毁蓝婉,生出许多争执。这女扮男装的女子,莫不是个疯子?先是不满公主蓝婉,又跳出来侮辱英大寨主。 蓝珏听了属下禀告,心里也是有数了,内心更是忿怒。 他已然提点姜家,让姜家管束好这个野妾。本来一个野妾,也轮不着蓝珏亲自教训,本来蓝珏也是想要视若无睹。可见到温知玉这幅模样,他掩不住内心怒火。 其实以他精明,自然也瞧出温知玉扮娇柔。温知玉真是太看得起她自己了,也不单是温知玉慧眼识珠,看出蓝珏前途无量。以沐王的身份,总免不得许多女子生出攀高枝的心思,只是沐王一向不在意这些莺莺燕燕罢了。 蓝珏甚至于有些恶意提点温知玉,免得温知玉再自觉良好。 “如若让我听到温氏诋毁公主及英大寨主,那么本王必然会提点姜家,不想这世上有如此饶舌之人。” 蓝珏心忖温知玉是聪明人,应该会懂。 无论是姜家从此将她软禁家中,亦或者逐出家门,甚至暗中掩杀,这都是温知玉承受不起的。 当然,只要温知玉不要再闹,这一切均不会发生。 否则,他本没心思理会这般小女子的刻薄手腕。 这位大夏的王爷,言语之间,已然透出了几许的雷厉风行。 蓝珏转身离开,温知玉却不觉双颊发白,身躯更不觉轻轻的颤抖。 她没想到蓝婉对蓝珏影响如此之大。 这个大夏的公主,先是占据了姜郎的心,让姜重君将正妻位置虚位以待。 如今,连蓝珏都是对自己生厌。 好,如此断自己前程,也休怪自己不客气。 她已然心下决断,决意助姜重君娶了蓝婉。 壮士断腕,纵然心如刀割,温知玉也要做最利于自己的决定。 她已然决不能成为姜重君的正妻,可如若姜重君能娶了蓝婉,必定能够顺利继承姜家,将姜家其他几房的风头都生生压了过去。 等蓝婉娶进门儿,哼,对付女人,她的手段可就多了。 她可出谋划策,让姜家压迫干净蓝婉身为公主的所有的价值。她要毁去蓝婉的骄傲,对外一点一点,毁掉蓝婉名声。至于对内,她堕胎药红花侍候,让姜重君言语羞辱,一点点的,毁掉蓝婉自信。 她了解姜重君,一旦真娶了蓝婉,必定会在蓝婉公主光芒招摇之下,自惭形秽。到时候,无论是姜重君,亦或者姜家,都愿意拿自己这个野妾当枪。 这般想着,温知玉脸颊竟隐隐有些兴奋。 她脸颊红晕,如若方才是娇羞,如今却因为恶毒亢奋而生起来。 作为女人,她很了解女人需要什么,定能让姜重君变成蓝婉喜欢样子。 这一切,只需演到蓝婉进门入彀即可。 正在此刻,她身后男子嗓音响起:“知玉,好了,你别生气了。” 是匆匆赶来的姜重君。 本来姜重君已然厌了哄温知玉,是翠雪提点,温知玉知晓的事情也不少。 有许多事情,还是别人不能知晓的事。 翠雪原意,自是暗示姜重君灭口。然而事与愿违,姜重君反而犹豫起来。 说到底,温知玉毕竟能帮她许多。 蓝婉再好,如今也不能到手,反而温知玉,还能帮上忙。 温知玉深深呼吸了一口气,转过头时候,已然是一副贤惠委屈之色:“姜郎,我知晓,你娶了蓝婉,方才是最好。可我小性子,忍不住吃醋,这一切,都是因为太爱你了。” 姜重君伸手,拢住了温知玉的手,温言软语:“好了,我也有不是。” 这一双男女,此刻画卷,竟似极为恩爱,谁又能知晓这两个人间,实则各怀心机? 温知玉慢慢的垂下头:“如今我已然想通,愿意助姜郎,娶蓝婉。” 姜重君大喜:“知玉,我就知晓,你是个贤惠人儿。” 温知玉引诱女子手腕,他也自愧不如。 有这个小妾出谋划策,他必定能将蓝婉收入彀中。 温知玉心下,自是有全盘计划。譬如姜重君动以青梅竹马之情,又一扫旧日风流,做出为美人奋斗的模样,满足蓝婉虚荣心。还可让蓝婉见到姜家大房二房对姜重君的所谓欺辱克扣,触及蓝婉的母性怜爱。 不错,蓝婉身边年轻俊彦是很多,可男人最致命的,就是太自傲。越优秀的男子,反而放不下身段,伏低做小讨好女人。就连姜重君,之前不也是如此?她已然说动姜重君,让姜重君先放下架子。 而姜重君也默认了温知玉的说辞:先娶回来,规矩慢慢教。 别院中,蓝婉轻轻品了一口茶水。五皇兄蓝珣性子柔和,打小喜爱琴棋书画,反而对打打杀杀没什么兴趣。今日蓝珣相约,也许她该劝蓝珣,不要太亲近温知玉了。温知玉博学多才,口才了得,对于性子庸柔的蓝珣很具有吸引力。 小时候,蓝婉和他关系最好,可如今蓝婉长大了,渐渐和沐王蓝珏亲近了,却和五皇兄生分了许多。想到了这儿,蓝婉心里微微一酸。 前世,蓝珣在温知玉及姜重君的扶持下,成为了大夏皇帝。 他性子庸柔,对姜重君和温知玉这对夫妻恩宠之极,而姜重君更成为权倾朝野的异姓王。 这一世,兄弟相争,也隐隐有些端 倪。 正在这时,脚步声传来。蓝婉以为是五皇兄蓝珣,然而入目的,却是姜重君。她顿时愕然!蓝婉面色一边,转身欲走,忽而身子一软,只觉得一股子热意顿时涌遍全身。 茶水里添了东西! 蓝婉不可置信,姜家居然如此大胆? 姜重君眸色泛起了淡淡的异样,竟似有几分激动,含笑:“婉妹,我只是太喜爱你了。” 蓝婉忽而涌起了强烈的失望,对姜重君,对五皇兄! 姜重君眸色一热,这是他那个妾翠雪出的主意。 自打温知玉再得宠,翠雪顿时便油然而生一缕危机感。温知玉出主意,让姜重君先舍了莺莺燕燕,亦让翠雪少了许多恩宠。 翠雪说得对,公主再如何高贵,不也是个女人。只得了她身子,肯定便是自己人。何许和温知玉说的那般,如此委屈。 什么公主,说破天,也不过是个女人。 身子都得了,还能翻上天 今日他都已经安排好了,蓝婉就算叫,叫破了嗓子,也没人能救蓝婉。 然而他却错了,此刻门外,忽而传来了喧哗打斗之声。 咚的一下,却是英芳一脚踹开了门,一脸杀气腾腾进门。 英芳提刀而来,刀上有血,面上带煞,顿时将姜重君吓软了,浑身一抖。 我去! 第二个故事 024 姜重君好事被撞破,纯属偶然中的必然。 温知玉城门口装柔弱质问英芳,惹恼了钟镇秋。 那蛟本是寨子里的人,当初被温知玉挖走,温知玉也未曾想过如何善待。 钟镇秋也有意试探,看能不能策反那蛟,挖出温知玉那些龌龊事。 这一次,姜重君算计蓝婉,使唤看守的心腹里,就有那蛟。 那蛟早就不满姜家对他们轻贱,如今更是忍无可忍。 从前在飞云寨,淫辱妇女可是大罪。谁敢毁姑娘家清白,查明属实,英芳也一刀一个,宰了了事。 那蛟争寨主是耍手段,可也从来没行此淫恶之事。 想不到如今,姜重君这位姜家高贵的嫡子,居然如此欺辱一个姑娘。 姜家那高贵的逼格,哗啦啦碎了一地。 乱世枭雄,杀人立威,尚可接受。毕竟当兵也是杀人,做暗卫也是杀人。可是如今,姜重君可是毁人清白! 如此行径,那蛟一阵子作呕,更觉得悲愤交加。 自己一身好武艺,居然替一个□□守门看户,这算怎么回事? 那蛟背叛姜家,还是进行了强烈的思想斗争的。他知道自己首尾不干净,未必能有什么好处。可当他寻上钟镇秋,竹筒倒豆子什么都招了时候,忽而松了一口气。 也这样吧,做人于心有愧,也没什么滋味。 英芳挑了女兵,杀去别院,时态紧急,她也没如何啰嗦。 胆敢阻拦的,英芳拿刀先砍了,先冲入房中再说。 与此同时,钟镇秋负责联系沐王,通知陛下,务必追究姜家如此轻辱羞辱之罪。 夫妻二人分工合作,配合无间。 所以姜重君再一次见到英芳俏面染血的模样,心境却截然不同。 初遇英芳的那一次,月下的红衣美人儿面容俏丽,刀光凝润,艳煞英气。那时他居高临下,既嫌弃英芳的野,又生出了几分色心。 然而如今,姜重君竟生出几许恐怖。因为英芳那兽一般眼神,正自凝望于他,充满了锋锐怒火。 “英芳,这儿是五皇子的府邸,是你能闯进来的吗?你竟如此,不知规矩!” 姜重君不知死活,犹自妄图颠倒黑白,泼英芳一身的脏水。 一边说着,姜重君面颊微微扭曲,飞快抽出了剑,先下手为强,决意先弄死英芳。 今日之事已然不能善了,他必定要先下手为强,先除英芳,再胁迫蓝婉。 蓝婉也不想外边人传,她被破了身子吧。 大事化了,于蓝婉也是极好。 等弄死这个匪女,再说。 姜重君想得很好,可想象丰满,现实骨感。 他贪杯好色,又身娇肉贵,就算学武,家里侍卫必定相让,哪里会真伤了这位姜家老祖宗疼爱的心肝儿肉。 姜重君腰间的剑虽然镶满珠玉,却未曾当真上战场? 他如何能比得上英芳,有着战场上训练出来的敏锐、简洁、果敢! 不出十招,他已然被英芳击倒在地。 英芳俏脸一冷,忽而狠狠一刺,将姜重君手臂扎了个通透。 一声杀猪般惨叫响起,姜重君脸色血色全无,竟硬生生被疼出了泪水。 英芳怔怔看着刀刃上的血,这就是前世高高在上,坚不可摧的姜重君? 如今看来,他是多么的卑微,多么的猥琐。 是什么,蒙住了自己的眼,让自己前世居然被这样子的货色轻贱糟蹋? 她忽而觉得,说不出的委屈和愤怒。 一旁,蓝婉已服了一贴清心散,解了药性。 “英姊姊,哼,不必先要了他性命,留下这个罪证,我要父皇质问整个姜家!” 蓝婉怒不可遏,一想到姜重君极恶心的用意,她不觉向前,抬脚,对准要害,重重一踩—— 然后一声惊天地泣鬼神的杀猪般惨叫,又再次响起! 一场风波,顿时也是在此冉冉酝酿而起! 而温知玉,却还浑然不觉。 她如往常一般,回到了院中,没料想却迅速被几个粗壮婆子给抓住,捆成个粽子似的,扔到 了温家老祖宗跟前。 姜老夫人手捏佛珠,却压不住面颊之上的戾气,极恼恨:“你这个妖孽,生生害人!若然不是你,三郎怎会去,去欺辱长乐公主!” 这一切,都是这妖孽的错! 几句话如雷贯耳,听得温知玉耳朵嗡嗡乱响,更不可置信! 姜重君,那个蠢货,居然去想要沾染蓝婉身子,以为这样儿便能将这颗皇族明珠收纳手中? 他,他怎会如此糊涂,如此愚笨? 不关自己的事,真的不关自己的事啊! 她为姜重君筹谋,却并未打算以如此手段窃得美人。 蓝婉如今性子要强,又怎会如普通愚妇一般忍气吞声? 枉费自己如此策划,岂料姜重君竟如此行事。 这消息她还未消化,脸上顿时啪啪连连抽了几巴掌,抽得脸颊高高肿起。 耳边,听着姜老夫人痛心疾首嗓音:“三郎那般好一个人,都是被你这样子的狐媚,生生勾坏了?” 温知玉面上的痛楚未消,心尖儿却硬生生憋出一股子的讽刺笑意。 勾引怀了?是她勾引坏了?温知玉要去辱公主,可不是自己的主意。是姜老夫人口中温厚的三郎,想尚公主想疯了! 耳边听着姜老夫人贴身吴嬷嬷狗腿附和帮腔:“就是,这女人与五皇子私交甚笃,故而方才让人将长乐公主诱入五皇子别院,又说动三郎去轻薄。好好一个姜三郎,都让这骚蹄子给勾坏了。” 五皇子?诱去轻薄?温知玉心中勾勒出事情大概,却一阵子的心头泛酸。 不,不,她怎会如此糊涂。是她说动蓝珣,请来蓝婉,替姜重君制造机会,让姜重君和蓝婉好好说话。可对这个长乐公主下药,乃至于趁机轻薄,是姜三郎自己的注意。 “不是我,不是我,定是那贱妾翠雪教唆,使狐媚子功夫勾得姜郎糊涂!我只一门心思,撮合姜郎与长乐公主,我只一心为他着想——” 温知玉怎会瞧不出姜老夫人眼底杀机,她又怎生甘愿?她一张口就咬出翠雪,不得不说她也咬对了,然而—— 然而姜老夫人恍若未闻,若不是强自忍耐,只怕老太太要老人家自己上手。她咬牙切齿:“打,给我打!打到死为止。” 她早该如此对这个狐媚子,当时若杀伐果决,也绝不会有今日之祸。 一块白帕硬生生将温知玉给堵住了。 吴嬷嬷心里冷笑,这小货倒是伶牙俐齿,能说会道,惯于颠倒黑白,好一张巧舌。可有时候,这舌头生得再灵巧,也得是别人肯听你说话时候才有用。 她凑过去,在温知玉耳边低语:“那翠雪,早一条白绫勒死了,正等着温姨娘你呢。” 温知玉是聪明人,她猛然一怔,她忽而就懂了。 姜重君动了蓝婉,动了一个公主,那可是泼天大罪! 如今是不是自己 主意也不重要,她们这些人,也不过是相互撕咬。 姜老夫人是替姜重君遮羞、灭口。 一股子寒意流窜过温知玉的背脊,让温知玉浑身发颤! 她蓦然好似反应过来也似,拼命挣扎,却吐不出塞口的白绢,只发出呜呜声音。温知玉拼命挣扎,然而她这份挣扎却分明徒劳无功,虚弱无助。 温知玉被按在了冰凉地上,旋即重重板子,咚的趴得打下来。温知玉那愤怒的呜咽,顿时化作痛苦的悲鸣! 第二个故事 025 温知玉身躯轻轻的颤抖着,她很快被打得皮开肉绽,那每一下板子落下,便是染血一片。最初她的身躯好似活鱼似的,伴随板子落下而鲜活挣扎,好似铁板上的活鸭。然而十数下后,她似连挣扎的力气都没有了,每一下板子落下去,也只轻轻颤抖一下。 姜老夫人手握佛珠,看似慈眉善目却目含阴冷。作为姜家老祖宗,她对所谓私刑其实有着相当深刻的了解的。若不留手,她知温知玉这般弱女子,在被打到四十板子时候,就能咽下最后一口气。 这妖孽死了,方才能将种种不是,推到她的身上,方才能够保住自己的三郎。毕竟,说通五皇子邀约公主的是温知玉。 除非,夏帝能拼着儿子名声不要,拉五皇子下水,为一个女儿讨公道! 她赌的就是夏帝不会玉石俱焚! 蓝婉这个公主虽然受宠,可是毕竟是个女儿。五皇子固然是庸柔,那毕竟也是个皇子。 可知晓一切的温知玉要死,一定要死。 不能让温知玉说出一切都姜重君自己生意,而五皇子没有害亲妹妹的意思。 然而正在这个时候,门咚的一下被推开。 英芳容色冷漠,俏脸生寒。她宛如一柄锋锐的刀,毫不犹豫的劈开姜家这些污秽不堪。 姜老夫人大骇,浑身发软,英芳这个匪女竟来得如此快! 可姜老夫人嘴上却不饶人:“好个英芳,是谁让你擅闯姜家?老身正在处置此等算计长乐公主的无耻女子,来人,快将温氏给我打杀!” 本来想做出温知玉熬不住刑的样子,如今却也顾不得那么多,行刑法老手只需一下,就能送去温知玉这条性命。 英芳却懒得理会,一挥手,顿时将姜家的人纷纷隔开。 “老夫人,陛下要审问温氏,姜家不要阻扰。” 一句话,言简意赅,却似不肯多说,却也不会再相让。 姜老夫人一口气堵在心口,一阵子的气苦。 她心里忽而浮起一个念头,完了,自己最宠爱的三郎完了。也许,再这样子下去,整个姜家都完了。除非,除非自己也舍了三郎。 壁虎断尾,弃车保帅。 姜老夫人心如刀绞,说不出的难受。 姜三郎丰神俊朗,一向是她最宠爱孙子。 已有人解开温知玉绳子,取出她口中白绢。温知玉迷迷糊糊,如抓住了救命稻草也似,伸出染血的手攥住了英芳衣摆。 “是,是陛下要见我吗,民女,民女有,有许多话要招认,要向陛下说——” 她竟没发觉,这位使者是英芳。 温知玉颤抖抬头之际,却忽而浑身冰冷,铺天盖地的耻辱如此扑面而来。 这个自己苦苦哀求,宛如救命稻草般存在的女人,竟是那个自己最瞧不起的匪女英芳! 她高高在上,垂头而顾,将自己一番蝼蚁挣扎丑态尽数瞧在眼里。 自己最恨的女人,其实并不是蓝婉,因为蓝婉是公主,生来高贵,压了自己一头也自有其理由。可英芳,她不过是贼,自己认识时候,这乡巴佬女人连字都不认得,连话都不会说。自己侃侃而谈,言语间将她打压得毫无颜色,能将英芳比在泥地里。 那一日,她趾高气昂的离开飞云寨,她怎么也没想到,英芳能将自己比下去。这个匪女能被称之为女英雄,有谋略有眼光有气魄。这全天下的人莫非眼珠子都瞎了? 如今温知玉手一颤,本来死死攥紧英芳裙角的手指头,如今一根根的吃力松开。她压抑而吃力言语:“你,你救救我。” 仿佛所 有自尊自负都碎了一地。 所谓云泥之别,原来英芳是云,自己是泥。 当别人将温知玉抬起来时候,她忽而惊恐发觉,自己竟不觉疼。 不疼,却比疼要令人可怖。 她被打坏了脊椎,一双腿已然是废了。 从此以后,她温知玉再不能张扬骑马,潇洒走动,她已然成了瘫子。 泪水从温知玉眼眶之中轻轻滑落,那双眸子蓄满了恨。 这样子的恨,以前是冲着英芳、蓝婉,以及姜重君身边其他女人。如今这样子的恨,又包括了姜重君,乃至于整个姜家。 她恨意滔滔,泪水盈盈。 以前对姜重君所有的情分,都化为流水,烟消云散。 她和姜重君就好像两条疯狗撕咬,拼命撕咬对方,而想要自己活下去。 她指出是姜重君□□熏心,意图娶了蓝婉,攀上高枝,好沾染家主之位。 言谈之间,温知玉却也是极聪慧,她有意为之,将五皇子蓝珣摘了出去。实则蓝珣本不知姜重君那龌龊心思。便是温知玉自己,也不由得极是委屈。 此外,温知玉还知晓姜重君许多私隐,那些见不得光的勾当,都让温知玉竹筒倒豆子,一股脑的说出来。 譬如姜重君怎样私养暗卫,排除异己,囤积粮食以聚财,甚至挖姜家资本蓄在自己名下。姜重君是自私的,只要有利于自己,就算损及姜家利益又有何妨,甚至姜姓族人亦有死在他手中的。 温知玉为他苦心经营,费心筹码,可是到头来,却落得如此下场。 该说的,不该说的,温知玉统统都说出来。 譬如当初姜重君为逃避谢家追杀,故意接出蓝婉当挡箭牌。譬如他霸占表兄功劳,将攻克平城军功据为己有,事后则杀人灭口。譬如他账目上做手脚,私吞姜家财帛,贪墨巧窃,将清廉的族兄姜寒澜刺杀。比如他哄抬粮价,阻碍大夏朝廷救灾,让两年前的灾荒多了许多饥民。 说到了最后,连温知玉也有些茫然,为何自己会喜欢上这样子一个男人? 是因为他容貌俊朗,又或者他是姜家嫡子?世家子弟四个字,仿佛其本身,都有着耀眼光环。更不必提姜重君兼年轻俊美,风流多情,那么人品二字仿佛就成为了无关紧要的枝节,在这乱世之中也能美化成不择手段的枭雄。 可姜重君到底,不过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她这一生,终究还是让姜重君给误了去了。 第二个故事 026 姜重君完了,彻底完了。 连素来疼爱姜重君的姜老夫人,也已然对这个亲孙子心凉。 姜重君霸占功劳的那位表兄方阳,是姜老夫人挺喜爱的一位娘家侄孙。方阳年轻有为,有点像他祖父,也就是姜老夫人的亲哥哥。当时这个侄孙没了时候,姜老夫人还难受一场。 没想到,方阳居然是死在姜重君手里面。 也许姜重君不但想抢人家功劳,还不想让姜老夫人的宠爱被分走。 东窗事发,姜老夫人忽而发觉,自己并不了解这个一直疼爱的宝贝金孙。 姜重君所作所为,件件令人心寒。 这位姜家心狠的老祖宗,也死了心,不再准备捞出姜重君。姜老夫人很快染了一场大病,也没熬到这一年的春天。 夏帝本是铁血手腕,他褫夺姜家私兵,免去姜父官职,诸般手腕让姜家元气大伤。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眠?婉儿是大夏公主,谁都知晓蓝婉受宠,没想到姜家居然敢沾染公主,欺辱婉儿。没有满门抄斩,已然是夏帝心慈。 然而罪魁祸首姜重君,却自然决不能轻饶。 姜重君被判腰斩弃市,很快便当众行刑。 据说姜重君被斩成了两截,一时未死,他疯狂咒骂,宛如疯魔。姜重君骂了英芳,骂了蓝婉,不过骂得最多的,居然是温知玉。 如若那时候没温知玉这个妖孽,那时自己早便将蓝婉收为自己女人。 要不是温知玉这丧门星作妖,自己何至于落到这般地步。 且最后温知玉居然还出卖了他。 且温知玉最后居然没同他一道死! 据闻姜重君死时候,眼珠子都瞪得大大的。 而英芳没去看行刑,她想,这辈子姜重君落得如此地步,其实一点儿都不奇怪。 上一世和这一世的姜重君,本质又有什么差别? 一个能眼睁睁看着亲生女儿去死的男人,本来就是薄情之徒。 一个将异姓王私利凌驾于国家利益之上的男人,又会是什么好人。 渣系统让英芳瞧见过属于自己上辈子的回忆,除了属于自己的爱恨情仇,她也隐约窥见了大夏未来。 朝廷无能,虽灭了一个东海周家,可实则已然有许多势力蠢蠢欲动。 好在这一世,姜重君没有成功,这似乎也是天下百姓的福分。 至于这一次,这般风波,温知玉被废了一条腿,居然倒留下一条性命了。 她是沾了五皇子蓝珣的光,因为长乐公主受辱这件事,夏帝不愿意和自己儿子扯上关系。且夏帝心里,也不相信,自己那个懦弱儿子蓝珣,会帮衬外人欺辱自己妹妹。 夏帝对外手段铁血,可实则对待子女,他又像个普通的父亲,有些偏私护短。他虽然让自家人成为了皇族,却希望一家子人能跟普通百姓一般,相亲相爱,兄友弟恭。如若不是这样子,前世他也不会因为误会蓝珏逼死妹妹而心寒。 那么前世夏帝也不会被姜家操纵的蓝珣蒙蔽,将江山交给一个庸柔小人。 所以这一世,当蓝婉知晓,蓝珣偷偷养下双腿残废的温知玉时,内心也不觉浮起了不安。 说到底,夏帝并没有将区区温知玉放在心上,也不觉得一个小妾能闹腾出什么幺蛾子。可是蓝婉,却知晓温知玉不简单。 当英芳陪着蓝婉去见这位五皇子时,兄妹之间,也颇有隔阂。 蓝珣性子软柔,一见蓝婉,眼眶也微微一红,温言细语道歉:“好妹妹,是我不好。我只道,姜三郎是好儿郎,是真心待你。他,他说有话和你 说,要解释清楚曾经误会。我便,真信了他。” 蓝婉也忍不住感慨,她禁不住想起了从前,那时候自己和这个五哥关系最亲近要好。 “五哥,我怎会误会你一片心?你只是,被温知玉哄了去了。那个女人,相欺于你,盼望我落在姜重君手中。事到如今,我只希望皇兄能交出温知玉。” 这般说着,蓝婉轻轻一福。 她自忖,自己这个做妹妹的,受此屈辱,兄长正存了补偿心思。那么自己开口,要一个得罪算计自己的女人,应当不是什么难事。 谁料,蓝珣居然期期艾艾:“温氏,她,她也并不是故意的,也是被姜重君哄了去。” 蓝婉蓦然抬头,一脸愕然,一颗心渐渐沉向了谷底。 她只觉得自己一颗心,渐渐有些发冷。 仔细想想,父皇虽不在意一个姜家小妾,可若没有五皇兄出面保下来,只怕也顺手将温知玉给砍了。 蓝珣方才展露出的愧疚,又有几分真实? 蓝珣瞧见她脸上神色,微微有些狼狈,旋即,竟又控诉起来:“你小时候,和我这位五哥最好。可是现在,你跟二哥最亲近了,也不理睬我了。我自然知晓,二哥是名声赫赫的沐王,军功显著!我自然也是,及不上。” 蓝珣目光悄然扫了英芳一眼,眼底透出了几许嫌恶鄙夷:“再者你好好一个女儿家,居然和这般匪女相交,岂不是自折身份。阿婉,你是皇朝公主,怎能沾染一身匪气。” 事已至此,似乎什么话儿也不必说了,蓝婉猛然站起来,扭头就走。 踏出了五皇子的府邸,蓝婉忽而轻轻的叹了口气:“英姊姊,你说温知玉当真就如此貌美,就算是废了一双腿,可仍然能勾得五皇兄迷恋不已?” 英芳轻轻的摇头:“并不是温知玉有这样子魅力,而是,而是五皇子有自己的不甘心。偏偏温知玉,能说他想听的话儿。” 其实并不存在所谓狐媚子“生生将好好男人都勾引坏了”,如今夏帝声势越来越大,一统天下是迟早的事。有些东西,实是太诱人。 就算温知玉挑拨离间,可也不能无中生有,蓝珣本来就有这个心。 更何况,就算没了温知玉,也会有别的人,想要这从龙之功,一步登天。 第二个故事 027 花园中,温知玉轻轻的拂过残疾的双腿。当蓝珣到来时候,她就抬起头,适时让自己面颊之上流转坚韧、温和的神色。 如此一来,会让她显得更加沉静美好。一个双腿被废的美人儿,已然不能单单以美色行事了,故而温知玉也赋予自己另外一种含义。她迅速调整好了自己的角色,让自己残疾化为惹人怜爱的韵味,同时充当谋士与知己的角色。 蓝珣并不自信,他是夏帝几个儿子之中最柔弱的一个,也未曾立下什么军功。可并不代表,蓝珣心中,不渴望被人看重。 可惜他有出色的兄长,讨喜的妹妹,就连妻子安氏也是名门出身。安氏行事硬朗,喜欢讲规矩,总觉得蓝珣太柔弱,所以忍不住提点自己夫婿。这样子一个妻子,自然让蓝珣体会不到做伟丈夫的乐趣。 那么温知玉就给予他称赞、鼓励,一点点的抓住了蓝珣的心。 “知玉,我照你所说,果然婉儿便不再纠缠,为难于你。” 蓝珣没什么沮丧,相反,他甚至心情还不错。 本来蓝珣也甚是为难,如若蓝婉非要讨要温知玉,他拿什么托词。 温知玉善解人意,聪慧过人,他已经离不开温知玉。 别人以为温知玉狐媚,蓝珣耽于女色,而这只让蓝珣觉得委屈。 他喜爱温知玉,和女色又有什么关系? 温知玉提点,如若蓝婉咄咄逼人,蓝珣就提蓝婉如今更捧沐王捧高踩低。 果然,这个日益不温顺的妹子扭头便走了。 他不似蓝婉如今那般伤心,反而松了口气。乃至于,他甚至有些愤愤不平,原来亲情也是如此庸俗。 小时候,蓝婉和自己更亲近,可是大了些,却去讨好沐王。 温知玉唇角浮起了温柔的笑意:“五皇子何必跟长乐公主计较,她不过是一妇人,许多东西,是她够也够不着的。” 这话听着叫人舒坦! 其实当日,窦王军队围攻明郡时候,五皇子蓝珣也在。 可他堂堂男儿身,却没有妹妹的勇气,上城楼鼓舞士气。 也许因为这样子,在蓝婉名声大噪后,蓝珣渐渐和这个妹妹疏远了。 对,蓝婉终究只是一妇人,再怎么受父皇宠爱,归宿也不过是一个男人。要名声又有什么用,只显得蓝婉不安分。 不过想到蓝珏,蓝珣又有些气馁了:“沐王英勇,我这个哥哥,倒也是个厉害的主。” 温知玉柔语劝慰:“等陛下将天下一统,到时候百姓所需要的,是仁慈、善良的君主,五皇子宅心仁厚,怎么可以妄自菲薄。” 和前世一样,就算中间曲折死了一个姜重君,温知玉终于和蓝珣会师。 蓝珣最大的好处,就是容易掌控,而且其实夏帝也挺宠爱他。 蓝珣是夏帝一个宠爱的如夫人所出,且这个如夫人在最受宠的时候染病死了。这个死去的如夫人,顿时成为夏帝心中白月光,永远都是如此美好。 只要,自己辅佐蓝珣成为一国之君,那么到时候,英芳、蓝婉都会成为她温知玉的足下泥!温知玉和煦容貌下,隐匿了属于她的狠毒与怨恨。 “夫君,听说今日,你与长乐公主不欢而散?” 匆匆而来的,是蓝珣的正妻安氏,安氏一脸忧心忡忡,很是担切模样。当她看到温知玉时候,她眼底流转了嫉妒和恼恨。都是温知玉这个妖物,将原本温和的五皇子,变为如此陌生。 安氏到来,蓝珣面色流露出与方才截然不同的神色,他竟似对自己正妻颇不耐烦。 “这与你何干?” 蓝珣面颊透出了厌憎之色。 “夫君不可因为一妖孽,损及和长乐公主的兄妹之情。她不过是姜家野妾,残花败柳,岂可侍奉于你?” 安氏不忿,脱口而出。不吉之人,已然害了姜重君了,居然还要害人。蓝珣为之气结,恼恨呵斥:“好了,你退下吧,我的事情你不必管。” 一介女流,目光短浅,眼里只有争风吃醋芝麻大点儿事,哪里能有温知玉的眼界宽阔,目光长远。 安氏无奈,只能沮丧退下去。说到底,蓝珣是夫,自己是妻,总不能太过违逆。以前蓝珣性子温和,有什么不周到的地方,安氏说一说,蓝珣也是会听的。 可自从温知玉这个妖孽来了,一切都变了。 温知玉面颊透出和煦的笑容,似乎并未因安氏这样子的话而生气。可是她下意识,却抚摸过残废的双腿。她是残疾之躯,又非完璧之身,就算蓝珣上位,她也当不了皇后。不过就算如此,她也要自己在蓝珣心目中的位置极为超然,远胜其他女人。以后蓝珣会有皇后,可这个皇后一定会是知趣安分的女人,而不是这个尖酸作死的安氏。 然后,两年时光,就如此匆匆过去。 夏帝一如前世,势如霹雳,勇不可挡。 他南征北讨,一如前世一般,借着浩荡声势,最后一统南北,做了货真价实的皇帝,不再是偏安一隅的夏王。 在这期间,沐王蓝珏,智勇双全,屡立功勋。他声望日隆,名声日响,谁都觉得,蓝珏会是夏帝的继承人。 而夏帝本身,也对沐王甚是看重。 偏生这时,却也是传来一些不和谐的谣传。 什么沐王功高震主,野心太大,又因夏帝春秋正盛,早等得不耐了,有弑父自立心思。 这些谣言,自然是温知玉放出来的。 如若要两个人不和,就谣传这二人不和就是了,这本是亘古不变的真理。 温知玉别的方面不行,挑拨离间,乃至于摘人桃子,倒是个娴熟好手。 她放出此等谣言,自然是别有用意。 夏帝就算是不相信,心里面也是会多一根刺。 更何况三人成虎,夏帝一日不信,两日不信,可这么听了一年半载,总归会动了心思,终究会相信的。 这一年,夏帝定都长阳,正式成为这天下之主。 大夏定都第一年,秋猎之会,倒生出一桩轶闻。 那就是已经被封韩王的五皇子蓝珣,对着秋猎之会上一只鹿不忍下手,含泪说其鹿有子,怎忍母子别离,幼子无所依靠。 然后夏帝就想到了自己早死的白月光,触动了心怀,非但没有怪罪,反而给了赏赐,夸蓝珣仁善。 搞得为求表现,猎了一堆猎物的沐王蓝珏,顿时非常尴尬。 于是秋猎之会后,温知玉再将之前流言再进行了扩充和完善。那就是沐王狼子野心,已遭夏帝嫌弃,反而有另立韩王蓝珣之意。 她又憋住劲儿,金珠宝贝可劲儿使,尤其是后宫嫔妃,温知玉更下死劲儿网络。这世上最有用的风,那也是枕头风。 如今天下一统,沐王战功赫赫,沐王手底下许多如英芳一般的将领浴血奋战又如何?战果就像是甜美的桃子,别人将桃儿给催熟了,温知玉就准备帮蓝珣摘成熟的桃子。 而韩王蓝珣,也理所应当的这般认为。这天下,本来是父皇的,父皇爱谁,想给谁就给谁。 得知韩王蓝珏哭鹿的故事时,英芳已经怀孕两月了。 今年英芳已然二十六,她身体健康,发育完全。更重要的是 ,天下战事初平,她亦不用四处奔波了。 她和钟镇秋成婚六载,终于有了第一个孩子。 英芳感觉很幸福,这一世宁儿的父亲是钟镇秋,和姜重君没一丝一毫的关系。 钟镇秋还特意让厨房炖了一碗鹿肉汤,鲜美无比,正好和英芳补身。 这也多亏了渣系统,让英芳不该怀孕时候没有怀孕,该怀孕时候立刻就有了。 钟镇秋乐呵呵的照顾英芳,同时内心对韩王蓝珣鄙夷无比。 也没听说蓝珣吃素,蓝珣更不会不吃鹿肉。 好似只要不是自己动手杀鹿,就能表现一番他的善良。 他时常觉得温知玉那个女人愚不可及,没想到夏帝居然吃这一套,甚至还有些感动。 也许,夏帝不是想不明白,而是想起早死的白月光,不由得动了感情。 又或者,父母对儿女,尤其是弱小的儿女,总有一层怜爱疼惜的光环。 第二个故事 028 天下初平,英芳和钟镇秋就商量过飞云寨的未来。 如和前世姜王府一般,存有私兵,那么除非是扶持蓝珣那般的庸主,谁也不能相容。 蓝珏是个不错的主子,可并不代表能接受一支私人感情深厚的军队。 英芳夫妇二人,其实对荣华富贵的兴趣并不大。他们二人,想保留爵位封号,回到曾经的西南之地,过一些富贵平静的生活。至于飞云寨其他将领,有心仕途的,自可继续在军中任职,不过会打乱分去其他的岗位。打仗打倦了,和英芳夫妇回去过些清闲日子,那也不错。 飞云寨,可是个山青水秀的好地方,更何况人就是这样子,总是故土难离。 离去时候,沐王不觉依依不舍,很有些离愁别绪。 英芳和钟镇秋夫妇二人,也是充满了传奇色彩吧,而且很具有智慧,急流勇退,并不贪恋。 沐王也不觉感慨:“本王有时候,也想和你们二位一样,卸下包袱,过几天舒心省心的日子。” 他有感而发,心里其实不平。有时候,沐王不免觉得,父皇太过于偏心了。五皇弟也被封韩王,他怎会甘心?不错,这两年,蓝珏是出了几道计策。譬如招降谢家,譬如取道剑阁。可是具体事情,落实到实处,却是许多别人的心血。无论是与谢家的谈判博弈,又或者沐王亲自领兵浴血取险道得胜。实际操作,把建议变成现实,都并不是蓝珏。他并不是说蓝珏没功劳,可是就因为几条嘴皮子的献计就封王,乃至于和自己平起平坐。怎么想,沐王都开心不起来。 如今,自己这位五皇弟,也参与朝中议政了。很多时候,他议论见解,也很顺夏帝心意。这让沐王油然而生一缕危机感,与此同时,还不免委屈上了。 以前阿婉也提醒过自己,可沐王也没如何放在心上。五皇弟并不是什么坚毅果决的人,性子甚至有些庸柔。他从来没想过,蓝珣能跟自己争。 然而如今,不可思议的事情发生了。 沐王当然也有一些情绪在。 英芳和钟镇秋相识一笑,并没有将沐王的话当真。 蓝珏这么说,也不过是有感而发。沐王殿下是个权欲心很重的人,又岂会轻言放弃。 再者,夫妻二人探讨过,一致觉得,这一世的韩王,并不足以构成威胁。 上一世,姜重君是姜家家主,有战功和私兵,乃至于暗暗与其他世家结为联盟。他们共同支持蓝珣,让蓝珣也挂了几件像样的功劳。 这一世,其实世族的势力,在乱世已经冲击崩溃得差不多。姜家当年,因为蓝婉之事被夏帝借机发作,早就一蹶不振。而温知玉,也不过是个见不得光的弃妾。夏帝只要不是脑子尽水,是绝不会挑蓝珣罢了。 钟镇秋想了想:“其实韩王殿下只擅长纸上谈兵,如若真让他亲自处理一件事,陛下必定能发现这一点。沐王何必为他忧愁?” 钟镇秋鬼心眼儿多,临走之际,还顺便献道算计。 蓝婉早不是当年柔弱的小姑娘,可这一次,送别之际,却哭得稀里哗啦。 惹得英芳也心中伤感,眼眶红红的。 英芳夫妇急流勇退,对沐王触动也很大。他本来有些浮躁心思,如今被浇了一盆冷水,认为自己也要冷静行事。 至于自己那位好皇帝,钟镇秋说得很有道理。 与其处处打压,不如捧一捧这位韩王殿下。蓝珣志大才疏,更要紧的是,很多时候他是纸上谈兵,并没有实际处理事务的能力。身为兄长,不如给蓝珣一个机会,表现一二。 如今东南有夷民生乱,韩王在殿上侃侃而谈,怎样打压安抚,说的头头 是道。不如,就让五皇弟做个招讨使,去收编安抚。所谓堂上之议,跟堂下之行,其实是两回事情。 然后,半年之后,宁儿出生时候,英芳听到了从京城传来的消息。 沐王殿下更进一步,成为太子啦。 英芳生完孩子,身子还有些虚弱,她轻轻的将脸蛋贴着女儿红红皱皱的脸,蓦然微微一笑。 一切,自然会好起来的。 英芳的笑容温和而宁定。 而已然沦为残废的温知玉,在沐王封为太子时,气得死去活来,阵阵的郁闷恼怒! 她恼恨之极,简直生生气疯了。 她原以为,自己放出流言蜚语,加之夏帝的偏爱,必定能促成夏帝与沐王之间关系的破灭。父亲用怀疑谨慎的目光盯着儿子,而儿子又怀疑父亲已然怀疑自己。那么儿子为自保私自拥兵争权,父亲就越发怀疑警惕。到最后,水火不容,沐王被废赐死。别的不说,就说沐王笼络的英芳,不就有将飞云寨拢为自己私兵的嫌疑。 没想到飞云寨急流勇退,蓝珏又安分隐忍,竟主动交出许多权柄。那些流言蜚语,未曾激起蓝珏半点火气。 反而让夏帝觉得这个儿子很稳重、可靠。 当然前世蓝珏是不会这么做的,因为那时支持韩王蓝珣的世家个个豢养私兵,他认为自己一放手,会造成大夏被那些世族架空。 这一切,也许都该怪罪英芳那个女人! 连温知玉也没想到,英芳能放手得那么快,一转眼,便怀孕回老家生孩子了。 再来,就是蓝珣去平夷族之乱的糟糕表现。那时,他还带上了残废的温知玉。温知玉才是蓝珣的主心骨,需要这个女人出谋划策。东南一带天气又热,瘴气又多,那些蛮夷别看粗鄙可笑,实则狡诈反复,降了又反,反了又降。蓝珣所带五万兵马,径自大半染病,平白送了些财帛,跟傻子似的。他带着温知玉,逃命似的讨回了京城,沦为笑话一个。 此事狠狠打了夏帝的脸,也让夏帝看清楚自己这个儿子,确实不是材料。虽然蓝珣朝廷议政可能侃侃而谈,说得很有道理,可是自己上手处置也是废物一个,烂泥扶不上墙。 这江山是老蓝大半辈子拿命换来的,自然不可能拿来给一个废物挥霍。 最后,还是立了沐王蓝珏为太子。 这一切的一切,都让温知玉内心发堵,悲愤莫名,气得胸口一阵子的搅疼。她如今这样子的悲惨,双腿废了,身份也见不得光,只能被蓝珣藏匿于后院。可为什么,自己那些仇人,一个个日子却越过越好,这般舒心和顺意。而自己殚精竭虑,却好似一个跳梁小丑,一点用都没有。 ——听说,英芳已经生了个孩子! 温知玉颤抖的抚摸自己早无知觉的双腿,自从她脊椎骨被姜家的人打坏,她不能行走,也不能怀孕了。这一生一世,她也休想能有属于自己的孩子! 是个女人都能生孩子,就连不得宠的韩王正妃安氏,都已然有孩子。 虽然是个女儿,虽然蓝珣并不喜欢这个女儿,可是安氏总归有一个孩子。 寂寞时候,总能陪伴在身边,这样儿的说说话。 不过安氏那个女儿,是个早产儿,月份不足,缺乏滋养。 如今未曾足月,却总是生病。 温知玉恶狠狠的想,最好这孩子养不大才好。 无论如何,对于大夏百姓而言,新立太子,终究是件喜事。 只不过未曾想到,蓝珏被立为太子没多久,京城又生出一桩大事。 那就是韩王妃安氏,以妻告夫,告自己夫君蓝珣。 她告蓝珣谋反! 第二个故事 029 无论是以前的云国,抑或者现在的大夏,以妻告夫都是大逆,都需处死。 不过如若谋反,妻举不咎。 这件事情闹得很大,安氏故意白日击鼓,当街告夫,闹得满京城风风雨雨,传得沸沸扬扬。 正因为如此,夏帝也不得不亲自审问,以平复京城的风风雨雨。 在夏帝看来,安氏实在是太大胆了。 可是安氏却不为所动,甚至早就硬起心肠。 她也是名门贵女,出身尊贵,可却被蓝珣如此作践,心下如何能容? 蓝珣宠爱那妖孽,做出许多让安氏看不顺眼的事情。自己备受冷落,尊严尽丧。 只不过以前,蓝珣不是这样子的。 未成婚之前,蓝珣温文儒雅,精通音律,她以为这个温和男子会是自己良人。 她也没想过,婚后蓝珣会变成这种样子。 能嫁给皇族,她内心自是欢喜的,却从未想过蓝珣能当皇帝。可当那个妖孽温知玉到来,却是什么都变了。 以前腼腆有些懦弱的夫郎,好似换了一个人。 她记得陛下让蓝珣出征时候,她惶然吃惊,如天塌了一般。蓝珣虽因温知玉这样子的妖孽轻贱自己,可她,终究还是心里惦记这个夫君。 蓝珣怎么能打仗?他是被温知玉灌了什么迷汤,竟如此自以为是,误人误己。 这个夫君,安氏最清楚了,文不成武不就,没有百步穿杨的箭术,也没有男儿勇悍,更无如狐狡诈。他那些陛下面前表现,刷脸刷望,都是温知玉替他安排的。温知玉安排人手,广布耳目,收集朝廷近来所收奏章,再让智囊团为其出谋划策,挑选夏帝喜欢答案。蓝珣所做的,不过是背出来,人前表现而已。可那个温氏,不过纸上谈兵,不过擅长后宅方寸间的争宠,指望这个女人真能平叛? 可蓝珣信了,他认为温知玉既然能助其讨父皇欢心,区区平叛不在话下。他以前见沐王,攻下一城一地,是如此的轻而易举。那么轮到自己,大军在握,几倍碾压,刷脸刷望,摘个功劳也容易。 他只觉得安氏言语,句句刺耳,甚是晦气。他甚至想休了安氏,目光短浅,鼠目寸光! 那时,安氏有孕不过两月。 她日日担切,惶恐不安,夫郎没一字安抚。 后蓝珣惨败而归,不知逐去温知玉那个妖孽,反而迁怒自己,说自己这个王妃言语晦气,对她动了手。 女儿就是因为这样子早产的。 那是她第一个孩子,连正经名字都没有,自己起了乳名安安。 她只盼望病弱的女儿,能平平安安。 可这个女儿,到底没存住性命。 那个可怜的孩子,生下来没活过一个月,就这样子孱弱死了。她吼着嗓子哭,哭干了泪水,哭得嗓子沙哑,女儿温热的手,渐渐在自己手里面变得冰冷。这对于一个母亲,是多么可怕的记忆! 可蓝珣,甚至没来看一眼。他急切的跑去温知玉院子,倾吐太子之位飞走的郁闷,惶恐沐王以后的报复,想要商议一个计策。至于安安,呵,一个丫头,死了又如何?蓝珣好像一个孩子,对于自己有孩子这件事,其实并没有落到实处的感觉。 安氏终于对蓝珣彻底死了心,一颗心寒了个通透。 她恨透了这对贱人! 她为了安安,也为了娘家人。韩王蓝珣这么没数,这样子作,只怕迟早会连累亲族。 哼,所以她告发蓝珣,将蓝珣做过的那些事儿,统统宣之于众。 夏帝虽愿意见安氏,来时也是不以为意的。 他并不觉得安氏真有什么可说的,无非是争风吃醋,后宅里的那么些个上不得台面的龌龊事儿。 韩王娶妻不贤,安氏眼皮子浅,居然能这样子的闹腾。 没想到越听,夏帝越是心惊! 安氏告密揭发,所言所语,均是触目惊心。 夏帝也消去了最初的漫不经心,脸色渐渐凝重。 温知玉网络门客,以测帝心,搜罗各地奏章,挑出夏帝可能会用来出题的事件,早拟定了答案。 这也罢了,为迎合帝心,韩王大肆收买夏帝身边的人。 包括如今夏帝近来宠爱的云妃、柳妃,以及夏帝极信任的内侍方德盛。 他们将夏帝一言一行,对某些事得看法,传输到宫外,传到了蓝珣的耳中。 再让韩王的门客,逐字逐句的分析,扣字眼揣摩心思。 让蓝珣的每一句应答,均合天子心意,让夏帝对这个儿子好感日浓。 而这些人,都更会不动声色夸赞蓝珣,替蓝珣刷好感。 这甚至让夏帝也是毛骨悚然,如若韩王谋反,这些人是否会成为细作,是否会传递消息,乃至于对自己这位天子下毒? 当然维持这些,自是需要大笔钱财。单单为收买云妃,韩王在温知玉指点下,就购入豪宅田地,砸了几百万两,甚至还替云妃那无学无术的侄儿讨了个四品官儿。 蓝珣身为皇子,却与民争利。温知玉献策聚财,勾结官员,谋取盐铁之利。 这般荒唐行事惹得百姓苦不堪言,盐价奇高,然而韩王居然大悦,认定此乃妙策,解决了夺嫡钱财之困。而这只是蓝珣种种不法手段之一。温知玉更自鸣得意,认定成大事不拘小节。至于安氏的劝诫,更被蓝珣认作眼皮子浅,眼中无大局,跟不上自己层次。 而在夺嫡失败了后,蓝珣和温知玉商议之下,为求自保,收买禁军统领张重。张重早就收重贿,又因与美貌小姨子有染被抓住把柄,私底下早向蓝珣投了诚,且又帮韩王网络军中将领,以成势力。 安氏揭发蓝珣谋反,本来是为了保全自己。毕竟以妻告夫,本是死罪。除非这个夫君,干出谋反勾当。 可这么说着,安氏渐渐有些糊涂,竟隐隐觉得,蓝珣是真要造反了。 聚集钱财,收买夏帝身边人,网络军中将领,这桩桩件件,不就是为了造反吗? 就算如今蓝珣没这个心思,待过几年,待他羽翼丰满,待温知玉再吹吹耳边风,他必定也会如此做。 当然有沐王这么个厉害的主,成不成功另说。 这般想着,安氏忽而出了一身冷汗。 也许告发蓝珣,是她此生做的最对的决定。 她告发的话,在夏帝内心闹起了滔天巨浪,然后一场巨大的风波,顿时也是在京城闹起! 第二个故事 030 (完) 温知玉小看了安氏,安氏出身名门,性子虽然是硬了些,眼界还是有的。安氏不是那等安分愚笨的女人,她自然也想弄清楚,自己夫君在做些什么。作为府中主母,安氏也有属于自己优势,她打听一些消息,别人也会少了几分戒心。且安氏,也巧妙安插一些自己的内奸。 温知玉更看错了安氏,以为安氏至多后宅争风吃醋争宠,没想到安氏狠起来,夫君都不要了。 毕竟,安氏是从战乱岁月浇灌长大的,家族的投靠依附,本就关系着家族的未来。安氏有着高度的朝政敏感! 夏帝下令彻查,安氏说的有一半是真,已然是触目惊心了。谁料想,有些事情,连安氏都不知道。 却也是一桩桩的,被挖了出来。 比如蓝珣已然私设铸铁坊,开始私铸兵器。比如,温知玉建议,那些被蓝珣收买的官吏,共同写盟书效忠。 再过几年,只怕韩王蓝珣,真成了大夏毒瘤。 好在这一切,在尚未成型之际,这一切被夏帝彻底扼杀。 该杀的便杀,该流放就流放,老蓝也不手软。 蓝珣的亲娘固然是夏帝白月光,可当他知晓蓝珣故意设局让人提醒自己忆往昔时,他对这个利用亡母的儿子,已经时彻彻底底的失望了。 他没杀蓝珣,褫夺了蓝珣的封号和封地,将他赶到了岭南。 一年后,夏帝又令人下旨,封蓝珣昏侯。 蓝珣不堪折磨,寻了些毒酒,服下自尽。 消息传回京城,夏帝没有流一滴泪水。也许,这本就是他的用意,不忍下旨杀之,所以逼着蓝珣自己去死。 本来他以为这个儿子温厚恭顺,没想到蓝珣居然时这样子的狼子野心。原来全然合自己心意,背后竟似隐藏这么一副机心。 倒是平时,会跟自己意见相左的太子,忽而显出原生态的可爱。 这些,也都是后话了。 韩王蓝珣流放,至于温知玉,自然让夏帝厌恶之极。 这个女人,如此妖孽,竟教坏了蓝珣。若不是夏帝本意压下韩王之乱,怕人心动荡,他必定要将温知玉这妖女凌迟碎剐。饶是如此,也不能轻饶了这妖孽。 他赐的是牵机毒,便是要让温知玉死得难受些。 安氏求个恩典,只说自己亲自送药,夏帝也是允了。 安氏再见温知玉时,温知玉脸已经被划破,几道伤痕极深,触目惊心。 安氏并不觉得如何意外,这本是她买通看守温知玉的宫女,借机毁去这张脸。她始终不明白蓝珣为什么对一个残废了的女人这样子的痴迷,难道就因为这张漂亮脸蛋儿? 温知玉唇瓣轻轻颤抖,盯着安氏,眼睛里面流转了一股子的仇恨。 以及,浓浓绝望 为什么自己每一次,努力挣扎起身,想要改变自己的命运,可是到最后,却均被人踩在足下,零落成泥。 她已经失去了好多好多东西,美好的青春,清白的身躯,健康双腿,生孩子的能力,以及姣好容貌。失去了许多许多了,她已然不想再失去自己这条命。无论怎么样,活着总归是好的。 “我要见阿珣,我要见韩王!”温知玉嘴里反反复复的念叨,任由泪水滑落眼眶。 她不想死,真的不想死啊! 安氏忽而生出一缕倦意,一挥手,几个女人向前,便有人扭着温知玉身子,有人卸下了温知玉下巴,将毒酒硬生生的灌了下去。 那牵机药药性发作了,温知玉的身子很快想烤熟的虾子,这样子的卷缩起来,黑色的血液一滴滴的淌落,仿若能听到 她骨骼咯咯的声响。她意识渐渐模糊,最初嘴里还叫嚷着救我,韩王,之类言语。可是渐渐的,她嘴里已经说不出话。 她终究还是死了。 此后大夏史书,曾对温知玉这传奇般的妖女诸多猜测,衍生出许多版本,当然大部分都比事实要夸张。 这个消息,传到了西南时候,英芳刚刚给宁儿办完了满月宴。 女儿生下来没多久,原本皱巴巴猴子似的皮肤,如今也变得又白又嫩。 英芳微笑着将女儿搂入怀中,只觉得又踏实,又欢喜。 蓝珏成为太子后,在与夏帝商议后,推行教育,各地设立学堂,让百姓有机会读书识字,学习各行技艺。 当然在西南一带,蓝珏最信任的还是英芳夫妇。 使者带来的,还有温知玉的死讯。 温知玉这个妖女,是夏帝秘密处死的,并没有大张旗鼓。出于温知玉和飞云寨的特殊纠葛,使者奉了太子之命,将此事悄然告知英芳夫妇。 听到了这个消息,英芳也微微恍惚。两世纠缠,温知玉到底还是死了。 她觉得温知玉不是什么妖女,而是个太聪明,又太冷血的女人。 “大哥,你说温知玉为何总挑上一些,很,很不好的人辅佐?” 英芳和钟镇秋成婚几载了,不过总习惯称呼钟镇秋大哥,这般称呼既亲呢,又甜蜜。毕竟从小到大,钟镇秋就如兄如师,对她总是默默支持,小心呵护。最后,还将英芳给吃了。 温知玉活着时候,英芳当然没有半点好感。不过待人死了,不会再有任何威胁了,她也多少有些惋惜。 温知玉实在是太聪明了,让她极厌恶女性身份对她的限制,对于男装有着异样的痴迷和爱好。 钟镇秋不以为意:“她便身为男儿身,也不过是个唯利是图,为了私利不择手段的小人。” 说到底,温知玉终究眼底没有蝼蚁,什么都及不上她自己利益要紧。 “两世为人,她先后依附姜重君、蓝珣,因为物以类聚,她挑中的男人会欣赏她那些自私手腕,只图一时之利。芳儿,前世大夏不过传了两代,就隐隐有了衰败之像,因为姜王府为首的世族,吸取了大夏全部的养分。再来,太子殿下也许是个好皇帝,却绝不会是个好男人——” 蓝珏一生雄心勃勃,精力旺盛。可如今的太子妃,以前的沐王妃,却没有什么姓名。男人将太多心思放在事业上,自然很少分心思给妻子。所以太子殿下对英芳的欣赏,是源于英芳有能力。所以自然,也不会有什么英芳身为女子,身上有刀疤多可怜之类想法。 简单来讲,替蓝珏做事,是女人当男人使,男人当超人使。 “如若温知玉挑选如今的太子殿下,太子殿下将她当谋士,就绝不会将她当姬妾。对于温知玉,其实她还是希望自己几女子姿色,能多几分好处优待的。” 所以她最后依附的,会是因为她美色而优容,喜爱她阴轨自私手腕的男人。 物以类聚,不过如此而已。 而英芳,也很快将温知玉抛却在脑后。 她哄睡了宁儿,伸出手,轻轻拢住了钟镇秋的手:“其实,其实你很有谋略的。可你这辈子,仿佛更多是顾着我。” 也许没有自己,钟镇秋会去做大将军?太子殿下本也很欣赏他。 可英芳呢,她觉得自己想法挺不上进的。她可以为天下太平征战,不过一旦太平了,她其实并不怎么喜欢尔虞我诈的生活。她最想待的地方,还是飞云寨。 钟镇秋哈哈一笑,一伸手,将芳儿扯入了自己的怀中:“人活一辈子 ,已经够了,如果再活一辈子,那本来就是为了你。” 天下太平,有名望有妻女,做个富贵闲人,又有什么不好。 说到野心,上辈子,二十多岁的时候,一个聪明的年轻人,自然也是会有,足供他激情奋斗十几二十年。可到现在,早便如过眼云烟。 如如今太子殿下这般,至始至终都燃烧激情的人,始终是少数。 英芳轻轻的点点头,面颊贴着钟镇秋的胸膛。她的心境,和大哥是一样的,所以渣系统曾经也提出让她成为长期宿主,却被英芳拒绝了。 也不知晓是不是得罪了大仙,此后许久,她都没听到大仙叮叮声音。 有时候,她都觉得以前种种,许是一场梦。 钟镇秋可靠的胸口,却是踏事而安稳,实实在在的存在的。 这亦是让英芳的心尖儿,不觉涌动了一股子的温暖。此生此世,和这个男人安安稳稳到老,也就足够了。 番外 钟宁 十八载后,女儿钟宁,也出落得婷婷玉立。 她也曾遇到前世那个夫婿周幼璧,可其结果却令人不由得觉得啼笑皆非。 周幼璧言语调笑,加以轻薄。 然后,然后周幼璧被钟宁给打了。 这件事情,英芳是绝对支持自己女儿的。她也问过女儿的随行,周幼璧死缠烂打,几番殷切被宁儿婉拒,竟装逼强势要带宁儿走。 有些女人,说不准还吃这一套,渣系统说这叫霸道总裁,适合不主动不拒绝我被强迫好无奈的女主。 可钟宁,却气急了发了性儿,对周幼璧动了手。 宁儿身边的玩伴,是所谓的山匪之后,也不是什么软柿子。 一番冲撞,竟然是周幼璧这边吃亏,反而被打了个满头包。战斗中,钟宁还偷偷踩断这东海小侯爷一根肋骨。 是周幼璧的错,英芳下了结论。 更何况有前世记忆,英芳对周幼璧更没什么好感。 钟镇涛也支持自己女儿,他也查过,周幼璧纠缠宁儿,除了觊觎美色以及征服欲等等,最重要的觊觎曾经飞云寨。这厮妄图将宁儿用感情网络住,然后借机各色手段网络飞云寨以前将领,为东海野心,夺取江山做准备云云。 钟镇涛表示,呵呵。 这厮居然还好意思跑去陛下跟前哭诉,说钟宁无礼,慢待周家。如今的夏明帝,是当年的沐王,素来也是精明能干,对周家这些心里面弯弯道道瞧得清清楚楚。周家去夏明帝面前表演,蓝珏也翻了个白眼。对于钟宁打人,夏明帝只有三个字,那就是打得好。 据闻,周幼璧也是含愤而去。 不过很快,周幼璧在朝廷压力下,就被亲爹逐出周家,废去继承人位置。 这一世,夏明帝早解散周家私兵,让朝廷兵马驻入东海了,否则周幼璧也不会剑走偏锋,想起曾经得飞云寨。 为此,钟宁的外祖父英鹏表示,陛下英明。 英鹏这一世活得挺好的,腰不酸腿不疼,精神很好,每天和飞云寨一堆老兄弟厮混,有时候还因为下棋悔子争得面红脖子粗。 至于别的人听闻此事,虽不了解这其中弯弯道道,却都纷纷嘲讽东海世子不自量力。 夏明帝是个事业心很重的君主,他将自己全部热情投入了这个国家,希望让整个国家繁荣而强盛。 这也是让英芳夫妇很是安慰,觉得自己付出,也是值得的。 这一世,飞云寨的热血,终究没有跟错人。 宁儿在一个冉冉上升期的国家长大,无疑是很幸福的,她可以天真,可以骄傲,不必担惊受怕忧虑。 不过这一年,夏明帝治下,虽无人祸,却有天灾。 江河暴涨决堤,发了大水,淹死许多人,制造流民无数。更要紧的是,河流下游良田淹没,今年收成大减。 一时大夏各地抢粮为患,价格奇高。 那些失去土地流民涌入各郡县,同时也制造了恐慌。 好在国库尚有库存米粮,夏明帝临危不乱,让有工作能力的灾民,以工领粮,安抚民心。 男子可修筑河堤,开荒种地,修城驻防。 至于那些流民中女子,倒是让夏明帝为难。 毕竟这些女子固可凑起来做活,可这毕竟是前所未有之事。 寻常百姓家女子,其实并没这么多讲究,历朝上层贵女讲究礼法,有些朝代甚至要带帽遮脸,不可让人轻窥容貌。可历代贫家女,她们要抚养儿女,在家烧火做饭,洗衣收拾,喂养鸡鸭,乃至于纺纱织布。平民女子,可没那么 多穷讲究,需夫妻二人,同心合力,才能将日子支持过下去。 这些女人在夏明帝眼里,就三个字,劳动力。 劳动力最好不要浪费了。 可大规模组织女子进行工作,朝廷统一管理,是以前没有的事儿,也不知如何开始。 这其中会不会伤风败俗,败坏道德之类风气滋生,谁也拿不准。 好在这时,护国公主蓝婉,给予了夏明帝这位亲哥哥好建议。 实则水患发生之初,飞云寨就已然组织了类似的机构。 英芳一家人开设善堂,收留流落无依的女子,无一技之长的也有人专门教导。 如今,也已然安置了几千人。 飞云寨主要是配合当地官府,毕竟安置一些家里没男丁的女子,也让当地官府头疼。 英芳与蓝婉书信相通,蓝婉还捐了大笔钱粮支持。 蓝婉提及,尤其英芳女儿钟宁,已经很能干。 一番深思熟虑后,夏明帝决意给钟宁一个织坊使的职务,以管理临时设置的织坊司。 当然因为是便宜行事,织坊司不但管理这些女子的织布,还可监督管理,救济她们做其他工作。 “母亲,母亲,你瞧我这般打扮,好看吗?” 打扮好的钟宁,盈盈儿来,唇角含笑,蕴含着几分新奇和得意。 一瞬间,英芳呼吸微微一窒。 女儿一身男装,她女子容貌时候,只不过是中上之姿,可一旦扮成了男人,却十二分的俊美。 钟宁手掌轻轻的晃动折扇,在英芳面前转了圈儿:“你瞧我扮演男人,扮演得多像,我还特意学了男人的步伐,走起路来,必定也是惟妙惟肖。” 她唇角蕴含了甜美的笑意,一双眸子蕴含了晶莹的光芒。 英芳很快已经平静下来。纵然一瞬间,钟宁让她想到了那个不愿意想到的身影,可她了解,这不过是自己心结作祟。 宁儿只是一时觉得好玩儿,觉得有趣。 很多女孩子,都有那么一刻,觉得自己假扮男儿,多么有趣。 这只需要循循善诱,好好引导,也就是了。 “宁儿,你已然决意出面了,想来也知晓,这桩差使,并不好做。你不但要和那些安置的女子们打交道,还要跟许多男人打交道,要处理许多忽而生出来的事情。有时候,你一个女孩子抛头露面,不免受人闲言碎语。” 大夏的风气,其实已然比前朝开放,甚至女子出门经商的,也是不在少数。不过,朝廷中女子为官的,毕竟凤毛麟角。宁儿被封官职,其实关注的人也不少。 钟宁却不以为意,一双眸子闪闪发光,透出了灼灼光辉:“怕什么,母亲当年,何尝不是带兵打仗,被封爵位,将多少男儿都比下去了呢。” 英芳微笑,伸手替钟宁拢去了脸边发丝:“所以,我有了这么一个能干又聪明的女儿。” “宁儿,母亲自然会支持你的志向。不过,你不必打扮成一个男子。因为女人和男人,始终不同。至少你不能陪人去青楼应酬喝酒,一起叫姑娘。男人女人,做事情的方式,本来就不一样。然后,别人就会以你为榜样,就像你以娘为榜样一样。娘最庆幸我的女儿就会佩服我,学我,向往做一个厉害的女人,而不是恨自己不是男儿身。” 钟宁是聪慧的,她渐渐也是懂了,眼睛里渐渐透出了明润的光彩:“母亲,我知晓了,我懂了。” 她也舍了男衫,换成女装,精心将此改良,衣袖缩小束住,方便做事。而宽大又在脚腕束住的胡裤,亦是让人行动自由。而这样子装束 ,也很快在贵族女子间流行起来。因为她们发觉,这样子无论骑马或者其他,都是会显得十分方便。 织坊司运行三年,在钟宁的苦心运营下,渐渐走上轨道,管理亦愈见规范。在此期间,织坊司总共收容坊女近二十万人,让她们免于沦落,不必沦为流娼又或者自尽。而这些坊女背后,还有她们的孩子,也得托衣食。她们工作,产出了大量的布匹,有些甚至贩于海外。 夏明帝任用钟宁,不过是一时权益之计,可眼见愈有成效,倒决意可让织坊司一直运营下去。钟宁在夏明帝眼里,也成为了长期工。说到底,夏明帝是个很务实的人,无论男人还是女人,有用皆是可用。 钟宁也受到了鼓舞,得到了很大的满足。 有时候,她忍不住想,说不住有一日,会有女人出门做事,乃至于当官,都让人见怪不怪的时候。 她也觉得自己这种想法很奇怪,可说不准,真有那么一天呢。 第三个故事 001 钱素心醒来时候,发觉自己好像只八宝粽似的,被捆起来动弹不得。 她努力拼命挣扎,可粗糙的麻绳将她捆得死紧死紧,气都喘不过来。 以她那做生意的精明脑子,一时之间也混沌一片,都不太明白自己发生了什么。 她脑后还一阵子的疼,下手的混账可没手下留情,估计后脑勺已经被砸出个大包。钱素心稍稍动动,就觉得一股子扎心似的疼,疼得眼泪水都是不觉泛起来。 后脑勺的疼,很影响钱素心的思考。 这一天,本和平常没什么差别。 她细细的看完了账本,对完了账,才将账本小心翼翼锁在柜子里,用钥匙给锁好了去。 然而她的婢女喜鹊,却不知道去了哪里,早没见影儿。 “她醒了!” 钱素心只觉得嗓音耳熟。 她这才发觉,周围一阵子晃悠,她整个人蜷缩在竹笼子里。 那是本宗人对付偷人犯妇手段。 她被抬去村外清水河,那条河水贯通连接青郡。 芜村靠近青郡,经历了战火、饥荒,如今却日益繁华。更重要是,这块风水宝地出富商。 青郡首富秦家,就在这村子里。秦家人祖宅就在村儿里,发迹后也不曾离开,附近几个山头都是秦家的地。 而钱素心,则是秦家媳妇儿。 她是秦家捡来的童养媳,以小气及能干闻名。别人都说,秦老夫人没了后,是钱素心支撑起秦家! 因为秦云渭是个瘫子,双腿残废,性子也比较弱,没什么本事。 夫妻多年,也未听说钱素心有个一儿半女,听说秦云渭那方面有些不济事。 这也事自然,毕竟秦云渭是个瘫子。 如今秦家真正管事的,其实是钱素心。像她这等在村里独一份有地位的女人,却莫名其妙躺在猪笼里面。 钱素心瞪大了眼珠子,她瞧着树梢映着天边残月,只觉得一阵子恐惧,又惊又怒。 这时候,她发觉抬着自己的人停下来,她听到了水声。 借着浅色月光,她瞧见了自己的男人秦云渭。 秦云渭面色有几分惶恐,可他终究一句话都没说。触及钱素心惊怒交加的目光,秦云渭下意识的,轻轻的扭过脸去,竟不敢和钱素心目光相触。 哼,妻?钱素心还配叫妻?这个女人一向都是独断专行,什么都是听她的。甚至自己这个丈夫,也都要听她的,不能违逆她的意志。就连现在,钱素心被绑住了,多年而来对钱素心的畏惧,也让秦云渭不敢多看钱素心一眼。 “秦郎,你可不能心软,是这刁妇不干净,罔顾秦家对她的恩典,反而私下偷人,甚至准本转移秦家的财产。”一旁,柔婉的少女嗓音,让秦云渭焦躁的心平添几许安慰。 钱素心是只虎,哪里配称之为女人?眼前的秋红,才是女人。 秋红小秦云渭十多岁,与秦云渭一比完全是个小女孩儿。 可苦难的生活,也让秋红眼底平添几许不符合年纪的成熟。她因为幼时缺乏滋养,身材不免削瘦,不过因为投奔秦家后吃香喝辣,头发皮肤也被油水滋润后显得有光泽。她虽然不是个极美的女子,不过下巴尖尖,眼珠大大,颇有楚楚姿色。而且,秋红还挺会撒娇。 而被绑着的钱素心,却也是一阵子的气苦,甚是愤怒。 她是早知晓这两人是有点首尾的,她愤怒目光从秦云渭和秋红身上移开,落在了一旁的刘菁身上。 刘箐是钱素心幼年时候逃荒认识的小伙伴,可两个人命运截 然不同。 在钱素心一路飞升成为秦家掌管经济大权的少奶奶时,刘箐这个旧日朋友却嫁了个烂赌鬼夫郎。后来刘箐男人跟个寡妇勾搭上,把刘箐连同赔钱货女儿一并赶了出去。 钱素心以前虽然跟刘箐关系不乍地,总归一起熬过苦日子。在出于同情夹杂炫耀的心理下,钱素心也收留了刘箐母女。谁想这母女二人,却均不是省油的灯。刘箐吃饱喝足了,见自家女儿出落有几分水灵,就出主意让女儿去勾引秦云渭。瘫子又怎么了,他毕竟是秦家真正的一家之主。 钱素心眼见秦云渭扭过头去,一旁秋红如小狐狸精似的透出了挑衅笑容,忽而透出了彻骨的寒冷和失望! 自己为秦家做牛做马多年,秦云渭偷腥也还罢了,竟能眼睁睁的看着自己去死? 再者自己大风大浪过来了,谁能想,居然能让秋红这样子上不得台面货色捉瞎眼珠子! 呜呜呜!她,她怎么能甘心? “是呀,云渭,此等恶妇,闹得家宅不宁,分明要鸠占鹊巢,改秦为钱。我本是你长辈,来瞧你又如何?她却将我这个长辈赶出门。甚至,对你婶娘也是恶语相向。你婶娘可是长辈,连一杯热茶都没吃上,反而让那刁奴喜鹊泼了一身茶水。” 说话的,是二叔秦木坤。 当然,若二叔秦木坤说话还有几分含蓄,二婶陈娟就劈里啪啦,说得可谓露骨:“她这个贱妇,一个外人,就想着将秦家家产攥紧在手里。否则岂会勾结村霸刘黑,让外人打人。这恶妇狠毒,就想占据了秦家产业,充作她的。” 一番颠倒黑白的花,简直让钱素心气炸了肺。 若不是自己被块臭布塞住了嘴,她早便叫嚷起来,冷嘲热讽,能以一当十,让这两贱人说不出话。 当初婆母王氏死了,是谁欺辱秦云渭是个瘫子,说怕秦家家业落在外人手里。这本来已然分家的二房,堂而皇之,欲图霸占大房产业,准备占秦家大房的房,夺大房的田,抢大房的铺面! 那时候,秦家这个二叔,可是来势汹汹,准备充足。他外勾结官府,收买当地官员,内贿赂宗族长老,让秦家宗族装聋作哑。此外,他还纠结了十多二十个精壮汉子,准备来个硬的。他准备将秦云渭一对小夫妻强硬扔出去,到时候,这小瘫子滚去村边偏舍,任由其自生自灭。怕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谁想钱素心是狠的,这逃荒来秦家的女子,骨子里就有着一股子的泼劲儿狠劲儿。她许了好处,居然说动村霸刘黑,以恶制恶,最后竟演变成一场几十人的群架!对内她以一当百,带着黑狗血大闹宗祠,骂得那些族中长老都颜面无光。当然更要紧的是,随行而来大房家丁手里还拿着能敲人的棒子。对外,钱素心哭诉要闹,说要去上官跟前寻死鸣冤,终究是将那李县令给吓唬住。毕竟秦家大房有子,且也是长成少年郎,怎么样都于理不合。只不过那时候李县令收贿赂,决意不理会罢了。 钱素心心眼儿活,性子泼,终究还是靠一腔泼劲儿护住大房产业。 她是个有胆识有见识的女子,秦家最初只是村富,硬生生让她做得艳压青郡,成为一郡首富。 在钱素心看来,二房算是大房的死对头。如若不是自己那时候撑住了,只怕他们夫妻二人死都不知晓怎么死的。 就算不痛打落水狗,非要将狗子给打死了,总归也是水火不容。 她没想到二房居然还有脸上门示好,而自己那夫君居然心肠软了,说什么一笔写不出两个秦字,总归是长辈云云。 当时她便为之气结,不想发脾气都发作了。她骂秦云渭耳根子软,偏生信了这般鬼话,人家说两句好话,便被灌了迷汤,几句 好话便飘飘然。 秦云渭闷嘴葫芦似的似也不想与自己想争,可私下他倒渐渐继续和二房来往,只避着自己。 彼时钱素心只是上气,也未曾上心。 她怎么也没想到,这二叔会和秦云渭一家人的样子,要弄死自己。 月上柳梢头,这芜村的月,好似泛起了一层浅浅的红,平添了几许荒凉。 钱素心奋力挣扎,不甘心的扭动,她不甘心,真的不甘心! 且她怎么也不肯置信,秦云渭居然能这么狠。 第三个故事 002 月影下尚有别的黑影,有别的披着人皮的畜生。. “唉,云渭,你知晓我一向心慈,不忍心。可哪儿想得到,你媳妇儿居然做出这样子不检点的事情。” 是三房婶婶杨慧,她恨自己没去捞三房那个因为争戏子打死人的儿子秦云枫。 笑话,自己结交知府夫人是为了做生意,不是让秦家亲戚成为鱼肉乡里的蛀虫。 秦云渭却备受打击,一阵子的心神动摇。 在秦云渭看来,二婶也都罢了,三婶一向可是慈眉善目的好人儿。怎么连三婶都—— 连三婶这么个吃斋念佛的,都说钱素心不好,看来钱素心是真不好,所以惹得天怒人怨。 只不过饶是如此,自己真要钱素心死? 他性子一贯有些优柔,如今自然也是不免迟疑未决。 钱素心,是挺让人厌,可让钱素心死,他倒也总是心里不免惶恐。 “好了,云渭,你这副性情,怎像秦家男儿?” 是三叔秦木胜,他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如此对秦云渭说话。 秦木胜也许没二叔秦木坤那么狠,却更阴,更会演戏。 “你是知晓的,我这个叔叔一向向着你,也想帮衬你。可钱素心只将秦家产业看成自己的,哪里肯让旁人插手?他不但将我这个三叔赶出去,还巴不得你堂兄坐牢。她是心存狠毒,要将秦家的嫡亲血脉赶尽杀绝!” 说到此处,秦木胜甚至不觉微微哽咽,眼眶也是红了。 他拿腔做调,一副为了秦云渭好的样子。 当然事实的真相,他心里自然是清楚的。是他想窃取钱素心酿酒酿醋的手艺,另立门户,打通关节。本来他还准备挖空大房的钱,以充自己私囊。然而结果却是被钱素心发现,查账后硬逼着秦木胜将吃进去的吐出来。那可是几万两银子啊,现在想着秦木胜都心疼。可是那时候,他不得不吐。钱素心这个狠人,要是自己不拿出银子,她能真把自己送去官府大牢里面去! 是这个女人心狠,不顾亲戚情分。 当然这些事情,让秦木胜自个儿那么一说,顿时也是成为了钱素心为夺大权的卑劣手腕。反正秦云渭这瘫子,本来也是个糊涂虫,也不懂生意上的事情,且耳根子软。 如今,秦木胜一副好叔叔的样子。 秦云渭更是心乱如麻,若是二叔也还罢了,他内心深处多少有些隔阂。 可如今,一向关心自己的三叔也这么说。 也是,当初自己也觉得三叔的事有些误会,可钱素心是执意要将人给赶出去。. 那时候,他已经对这个夫人有些心寒,觉得她丝毫也不顾及自己。 而秦木坤与秦木胜兄弟二人对视一眼,狼狈为奸兄弟二人均是知晓对方心思。 纵然今日他们动用武力,出其不意避人耳目将钱素心给绑了,然而如今真弄死人,还得逼秦云渭点头。 说到底,如今钱素心这个女人,也非同小可。 她认识许多官太太,拉她们入伙,白给人家钱,就为了养尊大佛做护身符。 与钱素心有利益纠葛得男人,也就更多了。 秦家生意做得很大,钱素心结交的人也很多。 要做成青郡首富,自然会形成一个巨大得利益网络。 所以钱素心也不是一个寻常的村妇,让他们说溺死就溺死。 所以他们逼秦云渭,只要是秦云渭开了口,这件事情就这么妥了。 秦云渭虽然是个瘫子,然而她钱素心再能干,也离不开这个瘫子。否则 当初,秦木坤也不会夺产失败,因为秦家大房是有男丁的,就算这成年男丁是个瘫子。无论钱素心多能干,人前多趾高气昂,秦云渭又多怕她这个老婆,钱素心的死穴都始终被握在秦云渭的手里面。 秦云渭因为媳妇儿偷人,对她处置以家刑,这是合情合理合法的。 就连官府,对宗族私刑,也有一份尊重和避让。 退一步讲,纵然明日此事闹起轩然大波,惹来无数风评非议,可挡刀的始终也是秦云渭这个瘫子。 他们这些亲戚,只是出于情分,帮衬秦云渭一二罢了。 “云渭,三十而立,你总也应该担当起家事,没道理再怕这个恶妇。你若如此懦弱,如何对得起你死去父母,对得起秦家列祖列宗!”秦木坤作色! 秦木胜心机更重一些,只觉得所谓列祖列宗似乎比较遥远,直击秦云渭死穴:“你怎么对得起秋红,她可是待你深情一片,不要名分,也和你一道。且你家那个恶妇,还要弄死秋红。” 他知道今日能说服秦云渭,反而秋红这个女人占大半原因。 刘箐曾得意洋洋说起那房中事,只说别看钱素心外边那般风光,可如今仍然是姑娘身子。秦云渭一个瘫子,钱素心根本圆不了房,跟守活寡差不多。这女人地没滋润,难怪脾气那么差,行事那般刻薄。 而这个伟大而艰巨得任务,钱素心完不成,秋红居然完成了。 有许多花样儿,钱素心不会完的,秋红却也肯。 秋红能在秦云渭面前跪下来,将姿态放极低极低,事后漱了半个时辰的口。 总之为了攻略秦云渭,过上好日子,秋红也是下了苦功,努力奋斗过。 有努力就会有收获,秋红各种花样齐上,加上不忌讳用了些药,秦云渭也跟她有限的成功了几次。 这对于秦云渭,是极大的进步,他自然将秋红看成了宝贝。 他不知晓,自己心肝宝贝的亲妈,一转眼,就去自家亲戚那里,津津乐道都说个透底。 如今刘箐想要自己女儿付出得到最大回馈,自是需要弄死钱素心这只拦路虎。 所以刘箐顿时拿出了杀手锏:“就算你不在意秋红,莫非便不在意秋红肚里那个孩子?” 而秋红顿时哭着闹将起来,说什么不如让自己带着孩子死,让秦云渭去救钱素心云云。 她哭得楚楚可怜,闹的秦云渭心都慌了,又哪里舍得这心肝儿肉有其一丝一毫的伤损。 秋红哭时候甚至想去瞧瞧钱素心的眼神,哼,平素钱素心那般趾高气昂,如今连男人都被自己夺了,还怀上了。她亦然是想瞧瞧钱素心备受打击的样儿。 钱素心人前那么横,可他的男人还不是找了别的女人!可她目光触及钱素心,蓦然心尖微微一颤。 只见钱素心眼底透出了愤恨和讥讽,竟似隐隐嘲讽。 秋红一颗心顿时轻轻一跳,做贼心虚。不错,她肚子里孩子怎会是秦云渭这个病秧子的,秦云渭那身子骨,能让自己有?可钱素心是个人精,如若钱素心之前知晓了,只怕早连奸夫都能挖出来。当然秦云渭肯定信,这病秧子做梦都想有个自己的种,自己这么一说岂不是欣喜若狂。还是娘有主意,本来自己已然决意打掉,毕竟能在秦家好吃好喝。 刘箐那么一说,自己肚里这块肉顿时成为要紧的筹码。 秋红太阳穴突突,发狠似的想,钱素心,必须死! 而秦云渭也咬牙切齿,一脸为难,冷风吹拂,吹过了他的面颊。 耳边满是自己亲人劝慰言语,眼前一张张包含关切的面容,却隐隐让秦云渭生出一股不真 实的荒诞,手掌心也满是汗水。他忍不住望向了钱素心,其实以前他是真喜欢钱素心的,如若不是,当初何至于娶了一个逃荒的野丫头。可钱素心不知感恩,成婚后丝毫不尊重自己,还那么狂气。 他终于再次瞧上了钱素心的面容,只见眼前这张面容写满了愤怒不平。他想,都是钱素心的错。如若钱素心稍露畏惧之色,知晓怕了,说不准自己这个夫君还会软了心肠,饶了她去。可这女人偏不,还是这么一副模样,流露出让自己害怕的凶狠。一垂头,却瞧见了偎依在自己腿边的秋红,这小丫头楚楚可怜,面颊满是泪水。 秦云渭心里一柔,秋红还怀了自己的孩子呢。 其实他知晓,钱素心没有偷人,这个女人赚钱的兴致远胜其他。可是,可是她要是没了,秦家那么多钱,都自己作主了。他能宠秋红,还能要别的漂亮的小女孩。他触及秋红盈盈眼波,忽而硬起心肠! ——反正钱素心这条命也是秦家给的。 要不是秦家一个馍馍,钱素心这逃荒丫头早便已经饿死了。 那就,还给秦家吧。 他扭过头,忽而有些疲惫,想这件可怕的事情早些了结。 其实自己早默许二叔三叔弄死钱素心了,可他们为何偏生要架起自己来呢? “沉塘吧!” 秦云渭开了口,他捏着轮椅的手指,微微颤抖苍白。 钱素心终于流泪了,泪水在月色下,泛起了异样的光泽。 她与秦云渭多年夫妻,可能夫妻关系并不怎么正常,且从未想过依靠秦云渭。可没有爱情,难道没有亲情了吗?这么些年,没她拼死拼活,能有偌大家私?秦云渭一个瘫子,软面一般性子,又是谁为他守护住了家业? 说到底,她始终感激,当初秦家那个硬馍馍。感激当初秦云渭的赏识,细声细气说服死去的婆婆,让自己也做生意。 她,她没想到秦云渭能这么狠。 钱素心瞧见了秋红这小蹄子小人得志的笑容,看到了刘箐眼底解恨,还有许许多多恶意神色。 哗啦一下,她被沉入冰冷水中。 她努力的挣扎,然而并没有什么用,只任由唇中吐出了那一连串的气泡。 肺部的空气日益稀少,渐渐浮起了一缕刺痛。 钱素心愤怒恼恨,凭什么,自己赚下的银子,要便宜秦家那些贱人。 凭什么自己一番辛苦,要生生便宜了那些禽兽不如东西。 她的钱!她的生意!钱素心心如刀搅! 性命垂危之际,她耳边忽而想起一道奇异的嗓音。 “叮,亲你好,你触发了贤妻你好,惨死再来大礼包,请问你是否接受。” 亲你妹!钱素心内心怒骂。 脑子有病,谁会不接受! 她不信有人要死时候,遇到这种好事,有谁会不要。 渣系统…… 这次宿主好似有点难搞! 第三个故事 003 七月的青郡,太阳火热,烧烤得人好似要脱一层皮。. 与此同时,许多衣衫褴褛的逃荒人,也有气无力的出现在青郡城里城外。 大都,是病恹恹的,没什么精神逃荒人,饿得有气无力。 两月前,浊河发了大水,淹没了下游几个郡县,死了许多人。便算侥幸活下来的,也是没了房舍田地,只能离乡背井,出门在外讨生活。若不然,只怕也是会活生生饿死。 青郡在浊河上游,未曾被水灾波及,加之气候温和,土地肥沃,百姓倒不缺吃食。 所以就算与下游相隔甚远,这些灾民也是一步步挨着到青郡乞食。 骤然增多的灾民,让青郡本地百姓,也是颇有微词的,只觉得碍着自己生活,又恐那些灾民滋生一些抢掠之事,内心并不如何的欢迎。 当然,亦有心肠软和些的大娘,虽然畏惧,也会偷偷塞给小孩子块馍什么的。 其中,心肠最好的,则是芜村首富秦木柯的夫人王氏。 她已然设了好几场施粥,舍吃食,还招揽一些灾民留下做活。 别人都说秦家是菩萨心肠,好得不得了。 甚至于王氏还亲身上阵,派发吃喝。 她心忖,之后可挑身体还好的灾民,在秦家做工。 当然,都是有饭吃没工钱。这些灾民虽然被饿得脱了力气,又没精神,养养还是能干活的。 就跟那地里的老黄牛,因为少吃粮食饿瘦了些,可是总归还是有三分的死力气在。 如若在平时,干活儿只给吃的,那叫刻薄。可如今不一样,这些人可是灾民。 谁不知晓,青郡街头如今每日都要饿死几个人呢。 他们秦家,是在做大善事,在救人。就连青郡官府,也还褒奖了秦家呢。 当然,既然多了这许多便宜干活的,秦家时常雇的长工亦要减工钱,甚至,要少给些活儿。.而压下这些减薪不满,也是极容易的。谁闹,就是不体谅秦家如今难处,不支持秦家救济灾民。谁就是心狠,和杀人凶手无异。 王氏慢慢的捏着手掌里盘的圆润的佛珠,眼角眉梢透出了慈和。 人命关天呢,自己以此一压,谁还能闹? 如此细细算一算,今年秦家其实还能省下偌大一笔。加之如今浊河下游被淹,被淹的徐郡、安郡都是出产粮食的要紧地方。由此定然可知,明年粮食减产,粮价定然要上涨!如此一来,明年只怕秦家还要新增许多进项。 今年舍去的粮食,这么一算,似乎也是算不得什么了。 当然挑人,也得好好挑,最好挑年轻、有力气的,还有面相老实安分的。徐郡、安郡的百姓,本也会种田的,养好些都能用。挑女人,最怕带孩子的,麻烦,干活儿也分心。那逃荒里女人会织布的最好,秦家也有做布匹生意。至于那些老弱病残,对不起,秦家能力有限虽然救人却救不了全部,不能都要。 外加如今舍钱救济换来的好名声,王氏都佩服自己好算计,这生意妥了,就没亏的。 要不然,秦家怎么能做芜村首富呢。她家不发财,还能谁家发财。 做生意攒家业,可不就是要敲骨吸髓,拼命往手里拢钱!傻子才将手里的钱往外边撒,真去充呆头鹅撒钱做没回报的善事。 谁家钱也不是大风刮来的。村儿里头首富又如何,哦,我家有钱有米,就要救济你?可没这样子道理的! “大少奶奶,天气热,可把你累着了,累坏了。” “大少奶奶心肠好,心地慈悲也罢了,还亲力亲为。” 王氏 耳边,尽数是称赞奉承嗓音。 七月天气热,王氏敷粉面颊也透出了一层汗水,她却一派温和姿态,不急不躁,只说应该的,应该的。 废话,秦家出了银子,那可是真金白银! 自家已经出了血,她能不来现场,将占名声的好处发挥到最大? 钱都出了,区区劳累,又算个什么。 博个善名,对于秦家也是极有好处。 “云渭这孩子,身体虽然不好,可也是极怜惜这些逃荒人,他也非要来,我拦都拦不住。” 王氏还帮忙吹捧自己心肝儿几句。 不过秦云渭可没王氏这么拼,王氏也舍不得秦云渭受苦,让爱子在马车上歇凉,冰镇藕汁侍候着。 便在这时,一俏生生身影映入王氏眼中。 那女孩子十二三岁,乌黑俏生生的杏眼,柳叶眉,薄嘴唇。 她衣衫也不似别的逃荒者那么脏,特意收拾过,弄得很干净。 那衫儿虽然破旧一些,却也是洗过,所以固然脏兮兮得,却也没什么酸臭味儿。 她人瘦,骨头和柴似的,皮肤也黑里泛黄,面有菜色。可仔细一瞧,面目却也俊俏,五官不错。 王氏一瞧,便先生几分喜爱。 她家里家业多,要奴婢,让人伢子买婢,稍稍面目整齐的,都要二两银。 呸,穷人家生的赔钱货,哪值这么多钱?且也挑不出好的,个个木讷性子,胆小,畏畏缩缩的模样。 “可怜孩子,年纪轻轻,瞧这饿瘦了的可怜样儿?” 王氏一脸慈和,主动送上馍馍。 那馍馍是前年陈粮做的,又没什么精面,硬邦邦的又干又硬。乍然一瞧,比王氏手上皮都粗。不过还是那句话,这是救命的粮。 王氏心里也盘算,待会让韩娘盘问清楚,看有没累赘,带生病老子娘什么的。还有,这丫头底子可还干净,别是什么贼人媒子什么的。秦家也不是什么脏的臭的往家里领,要闹清楚。听说有收留流民,里应外合盗取家里财帛的,秦家可没这个理。待会儿带口吃食,在与之相熟的流民堆里一问,那些逃荒人,个个都见不得别人好,心里嫉妒,还不将底抖个干净?王氏是知晓,这些流民多半同村扶持一路而来,若单个没相熟的倒是极少,她也不敢用。 要是底子干净,那便将这小姑娘收了,哪里需二两银,一文钱也不用。 啪!王氏手里馍馍却被拍飞。 眼前小丫头的动作,顿时也是打碎了王氏的思绪。 使得王氏面颊之上,顿时生出了一缕错愕! 钱素心怎么也没想到,自己一觉醒来,自己居然又变成十三岁的逃荒女,眼前又是王氏伸手递过来的硬馍馍! 熟悉的饥饿感,顿时也是浮起在钱素心的身躯,让钱素心连连咽了几口口水。 她已经足足两天腹中未沾食水。虽然那个馍馍又硬又干,却让钱素心很垂涎! 她当然记得这个馍馍,这个馍馍,秦家人可是提了十几年。 就算自己帮秦家生意做得再大,秦家的人也总会说,当年钱素心逃荒,是秦家塞个馍馍救了她的命。 那时候自己被沉入了水中,天上的月亮冷冰冰的,池中的水也很是冰凉。 冰冷的水不断涌入了口鼻,涌起了一股子的刺疼。 她听着那些秦家的人恶毒的话。 “要说这钱素心也算薄薄有些功劳,为秦家攒了这偌大家私。” “呸,若不是当年大嫂给她一个馍吃,只怕这逃荒女早就饿死了。谁想 这逃荒女居然这般不知好歹,她什么东西,居然还要在秦家当家作主?” “她不过替秦家做事情,攒下家私,还不是云渭的。云渭可是秦家长房嫡孙!我们秦家,可不能混淆阴阳。” “秦郎,奴知晓你重情重义,可这恶妇本便是秦家给她一条命。是她不知感恩,还这么欺辱你。她什么东西,能嫁给你这位秦家大少爷,可是几辈子修来的福气。” 王氏不明所以,近来她赠粥舍馍,别人都拿活菩萨一样供着她。偏生眼前这小丫头,不知好歹,眼底居然透出了一股子凶狠愤怒。 第三个故事 004 一股子不悦,顿时浮起在王氏心头。. 舍东西倒舍出白眼狼了,在自己面前这么闹腾。本来她对钱素心稍有好感,可是如今这么点而好感也是荡然无存。 她身边韩娘已然呵斥:“秦大奶奶一番好心,你竟如此不知好歹。你可知晓秦大奶奶是谁,那可是万家生佛。” 谁料想钱素心理也不理,扭头便走。 王氏原本等着钱素心知晓自己身份后,顿时惶恐道歉,没想到这小蹄子竟一点儿也不在意。 钱素心也不废话,头一扭,转头也就便走。 等王氏回过神来,方才气恼不已。 她埋怨的眼神,望向一旁的韩娘,怪这个贴身侍候的韩家媳妇儿不伶俐。 自己不张口,韩娘也该张口,叫住这个无礼的逃荒女,要让她服软赔罪。 难道还要自己这般菩萨一般的人物,去主动计较? 韩娘这个人,就是做事不伶俐,也没什么数。 “大奶奶,求你不要怪钱素心,她,她这个人,就是这么一副脾气。” 那地上的馍馍被一双瘦弱的女孩子手掌握住,对方面颊上浮起王氏熟悉的讨好仰视的神气。 也是个逃荒女,可王氏已经没什么兴致。 这个女孩子,自然便是钱素心的同村儿相识刘箐。 年轻时候的刘箐,和以后勾引秦云渭的女儿秋红样貌有些相似,都是尖下巴可怜兮兮的样子。 不过秋红五官本来比刘箐这个娘漂亮些,加之在屠夫家长大,总归能喝口肉汤,不像刘箐这般黄瘦。 “她那个亲娘,是秀才女儿,本来就有些傲气。如今,还心气儿高,都不知晓自己是逃荒的。” 刘箐故意这么说,短短几句话,就将一个内心没数不知好歹的逃荒女勾勒出来。 听的人,无不是面上透出了几许鄙夷之色。. 如今这些流民,每日都是会死人,那小娘子仗着有几分姿色,居然还拿乔,简直令人无语。 当然刘箐自然是知晓,自己说的不是真的。其实钱素心这个人,性子很硬,也很能吃苦,吃东西一向也不挑的。她也是不知晓今日钱素心是怎么了,居然这么闹。不过正好,刘箐也好借着钱素心做踏脚石,显露自己温顺懂事,衬托自己的好。 那个馍馍,滚在了地上了,上面也是沾染了泥土。刘箐眼底神色一动,顿时狠狠的将脏了的馍馍咬了一口,就着泥土,这样子咽下去。 刘箐这么馋吃的,王氏面色也不觉稍稍缓和些。 就是,有吃的就不错了。有口吃食,总比饿死强。 “大奶奶,我叫刘箐,我,我家里人早都没了,只有我一个。” 刘箐趁此机会,在王氏面前显露自己的可怜。 她机灵,早听说秦家在招人,自然想进秦家。 哪怕是当个下人呢,也比继续逃荒强。 刘箐早观察过,秦家的下人个个气血红润,虽然穿的是布,不过面料也还新。 当然,自己也是柔弱女子,力气活儿怎么能做,最好是能当个丫鬟,能侍候秦家那些男人,说不住还能找个高枝攀上去。 不过王氏每日接触了太多这般眼神,又被钱素心败了兴,也没心思理会刘箐。 一旁的韩娘,再塞了刘箐两个馍馍,就有让刘箐走的意思。 刘箐心里一阵子不忿,她不甘心,为什么钱素心能让秦家大奶奶另眼相看,亲手递馍馍,可偏生自己不行呢? 自己和钱素心是同村,一起逃荒出来的。不过钱素心 这个小妮子,一向也是有几分古怪处。 别的逃荒人,也顾不得仪容,浑身总弄得脏兮兮的。反而钱素心,如若去讨吃的,会将自己弄得很干净,举止也很斯文。本来刘箐内心对钱素心是耻笑的,觉得钱素心假正经,都沦落这副田地了,还充什么斯文。然而没想到,钱素心居然收获比别人都好。刘箐想想,也学起了钱素心,将自己弄得干净些,学钱素心那样儿,果然也能多讨些吃的。当然她虽有样学样,照养比不得本尊,她也不知自己比钱素心差了哪里。也许,因为钱素心那张脸比自己多几分姿色? 钱素心性子本也有些怪的,她每次乞食,就算没钱,总会问人家,有什么活儿可帮忙干。一旦有,她便会麻利帮衬干活儿。钱素心在乡下本来就干惯了活儿,劈柴担水割草,样样都很娴熟。 不过刘箐就没问,这些穷酸老百姓家里也不能多养一个人。也不会因为钱素心勤劳,就动了慈心收养。结果一路跌跌撞撞,钱素心还不是到了青郡了。她们本就是乞讨,又不久留,吃的弄到手了就走,何必再装模做样呢。呸,就这个钱素心心机深,会装勤快。萍水相逢罢了,哪里用得着这个样儿? 好了,到了青郡,没想到逃荒人一股脑都跑来青郡了。这么多流民,本来早就大大超过青郡能负担得了的。便是钱素心,也讨不来吃的了。本来今日,自己和钱素心都来芜村碰运气,因为听说秦家会时不时放些吃食,说不能能捞到一口吃的。 谁想,钱素心倒是忽而发疯了,闹腾起来。 秦家的人都走远了,刘箐才恋恋不舍的收回自己的目光。 她内心不觉感慨,这人呐,也得靠命。要是能托生在富贵人家肚子里面,一生下来就吃香的喝辣的,哪里用得着如此埃辛苦。 这般想着,刘箐盯着弄脏了的馍馍,一阵子的嫌恶。 当然丢是舍不得丢的,刘箐拍去了上面的土,三两口,就这样子咬到了肚里去了。本来刚刚,她也可以拍去上面的土再吃的。可是为了博取秦家人的同情,她故意和着泥一起吃。谁想,这大户人家的人,还真不好讨好。 自己这么一番讨好,也似无甚用处。 剩下两个馍,让刘箐死死的藏在了怀里,怕被人给抢走了。可是与此同时,刘箐内心之中,忽而不觉浮起了一股子的绝望。两个馍,又能吃多久呢?刘箐和这些逃荒的大多数流民一样,对未来其实很是绝望,只觉得瞧不见半点光亮。 至于王氏,方才钱素心虽然是让王氏不快,可是到底也没如何将一个逃荒女放在心上。 想不到这时候,秦云渭伸手,扯扯王氏袖子:“娘,刚才那个小丫头挺可怜的,不如,我们把她带回家里好不好?” 王氏一愕,看着秦云渭有些扭扭捏捏的样子,好奇:“哪一个?地上捡东西吃的那个?” 秦云渭赶紧摇头:“不是,就是之前闹性子的那个。” 王氏还真没想到,自己儿子居然是将人家给瞧上了,仔细想想,那丫头虽然黄瘦了些,确实也是有几分姿色。别的不说,那一双杏眼水灵灵的,还真有些勾人,果真很有神采。王氏这几日见过许多逃荒人,这些人眼底,均不觉染上一层浑浊。倒极少人眼珠子,能好似那丫头一般,精神光亮。许因这样子,刚才那么多黄瘦丫头,自己却一眼瞧中了这个。 韩娘听到了,忍不住凑上来嘀咕:“少爷,那丫头有些刁恶,跟小妖精似的,不是什么好货。” 王氏一贯疼爱儿子,倒也不以为意,轻轻一挥手:“罢了,既然云渭喜欢,将她找出秦家吧。” 听说,外祖父还是个秀才,应该也认得几个字吧,难怪做妖。 不过一个女 娃儿,她还是能压得住得。 王氏让李管家带点儿烧肉去,这些逃荒的只怕几辈子没吃过肉了吧,闻着股肉味儿,肯定得服软。那丫头就算妖,还能跟肉过不去? 秦云渭也不觉心尖儿一热,要说漂亮,服侍二婶的金娃是秦家最漂亮的,二叔盯了老久了。那个小丫头没金娃水嫩雪白漂亮,可那大大的杏眼儿这么一瞪,就算是生气,也是说不出的灵动,惹得秦云渭心尖一阵子的酥麻。 娘说这些逃荒的女孩子可怜,饭都吃不饱,要是自己将糕点分给她,她必定也是感激涕零吧。 第三个故事 005 钱素心只觉得饿,胃部还跟火烧似的,热辣辣的疼,眼前也是阵阵泛黑。m..她知晓肚子里空荡荡没食,就这副光景。这种饥饿的感觉,前世很长一段岁月追随钱素心。就算钱素心成为了秦家的少奶奶,也是出了名的抠。 要不是她性子比较强硬,早忍耐不住腹中的饥火,抓住那馍馍大口嚼下肚。 不错,秦家是存了压榨心思,可那又怎么样。论行不论心,秦家做的就是善事! 逃荒的饥民,当然比不得青郡本地长工,就算没有工钱,秦家也救了一条命。 所以无论王氏前世心里怎么想,恩却是实实在在的。 那时候,王氏给自己一个硬邦邦的馍馍,看着自己像饿狗一样狼吞虎咽的吃完。然后王氏把自己领会了秦家,给她一套新布做的衣衫,一双好好的鞋子。她被磨得到处是水泡疤的双脚,终于穿上了柔软又透气的棉鞋。然后,秦云渭也对自己很温和,很好。他把自己吃的糯米糕儿,烤得发软了,涂了糖,放在碟子里送给自己吃。钱素心只觉得唇齿间满满都是香甜糕点的味道,她很久没吃过这么好吃的糕点了。 然后,她就大哭一场。 秦家给自己的,绝不是一个馍馍那般简单。 所以前世其实她一直很感激王氏,也很感激秦云渭。她发誓,一定要好好报答秦家,照顾好秦云渭这个小瘫子。 这么想着,钱素心眼眶蓦然微微发红。可是最后,是秦云渭将自己沉入水中,要了她一条命。 这个世上,最怕就是欠人恩情。 欠人情,比什么都难还。 所以钱素心就算饿得头晕,也没伸手,接过王氏递过来的那个馍馍。 钱素心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儿,可如今要紧的,是给自己个儿寻些吃食。 她临水一照,映照出自己模样,十三岁黄瘦丫头模样,就一双杏眼还算水灵。 钱素心伸手,朝嘴里喂了几口水,暂时压下胃里面传来的阵阵饥饿之意。 她慢慢的抹去了眼角泪水。 “这包糕饼,和你吃吧。” 耳边传来一道蕴含同情的少年嗓音。. 钱素心虽然肚饿得难受,却不至于如此就哭出来。她是个性格很坚毅的人,绝不会服软轻易落泪水。她之所以垂泪,是想起上一世的惨死。不过别人肯定误会了,以为她自苦处境,黯然落泪。 她回过头,就见着个约莫大自己两三岁的少年郎。他神色举止显得很有教养,衣服居然是丝绸,要知道出门在外,商人是不能着丝的,怕是父兄有功名。且道旁还有马车,没点儿家底的人,哪儿能有马车。他送上来的油纸包,里面包着的是枣泥糕,糯米粉和了油蒸的,夹杂着枣泥的甜香味,里面的枣泥必定是又香又甜。 钱素心不受克制似的,连连吞咽了几口口水,却死死克制住自己。 她牙齿死死的咬住了唇瓣,再慢慢松开:“吃了这一顿,我还是要饿肚子,以后又能怎么样呢” 她之所以这么说,并不是质问眼前少年郎,而是自己内心一片茫然。 不错,前世她的记忆和见识都在,可前世自己以秦家少夫人管理运营秦家生意。如今自己已然决意和秦家做切割,万事开头难,她到哪儿去赚第一桶金。 那少年双眸充满了同情,幽幽叹了口气。这一次浊河发水,他亦是知晓了。他是乡野称赞的神童,饱读圣贤书,如今竟觉得什么用都没有。他本以为这小丫头要投水自杀,赶紧瞧瞧,不过如今看来,钱素心似也无此打算。 “你,你家里人呢?” 钱素心没说话,只 抿紧了唇瓣。 “我去问问母亲,看家里是否要添个丫鬟。” 本来,少年也知晓自己救不了这许多人,可触及钱素心那双杏眼,心里微微一软。 纵然救不了别人,收留这小丫头也好。 这原本是天大的好事,钱素心却顿时连连摇头:“受你们家恩惠,我一生一世也还不完,我,我不想欠人这么大恩。” 这样,岂不是就像是前世自己被秦家收留一样?只不过馍馍换成了枣泥糕,从此一辈子都欠人恩情,再不是个自由身子。饿死也比扔到水里面溺死强! 眼前的少年,看着很斯文,很有学文,为人也挺好的样子。 可是当年,秦云渭也很好。 一开始,也对自己很好很好。 少年以为这杏眼小姑娘会十分欣喜,哪儿能想得到,钱素心居然断然拒绝。 “你读过书,认得字?”少年觉得钱素心谈吐很不一般,不像一般贫家女。他猜测钱素心以前说不准也是好家境,谁想因为天灾,所以沦落至此。钱素心小小年纪,倒挺有骨气的! 他举起糕点,送到了钱素心面前,钱素心也觉得自己刚才太矫情了,伸手接过。 少年再从怀中摸出一枚小小的金钱。 那枚金钱是二钱金子打的,做成铜钱样子,富贵人家这么打出来把玩的。 “你拿这枚金钱,去青郡的祥和当铺去当,那家店掌柜为人正,不会克扣你的。当了钱,你切记财不露白,换成碎银子铜钱藏好。然后你去附近江郡,那儿如今治安还算安稳,并无太多流民。你也可,去寻个活儿干。以后,你若再见到我,便还我一枚金钱好了,不必担心还不起,那就什么都不欠了。” 这少年郎年纪虽轻,思虑居然如此周详,并不似个读死书的呆子。 当然他内心深处,并不觉得钱素心会有重逢还钱一日。不过小姑娘既然讲究这个,他也就这么说。 “要是你寻不着我,就转赠给有需要的人,就和还给我一样。” 少年补充了一句,他小小年纪,已能窥见翩翩儒雅的君子风度。 钱素心也不觉一呆,忽而心尖微微一暖。 前世自己是被秦云渭这个死鬼溺毙的,也让钱素心对人心心寒到底。 想不到如今,萍水相逢,这个素不相识少年郎,竟能对自己如此相待。 她也知道,自己刚才态度并不是很好,当然她亦非故意。 她也不是那种自尊心比命重要的性子,只不过是刚才重生,心情还有点平复不过来。 ——毕竟片刻间的可怕记忆,是自己被活生生溺毙。 没想到,对方居然没生气,显得很大度。 钱素心本来冷透了的心肝脾肺,忽而也是变得暖烘烘的。 也许这世间人性,也终归有暖人心的一面的。 马车已然走远了,钱素心盯着这枚阳光下闪闪发光的金钱,慢慢的伸手握紧。 也许一开始钱素心会有些沮丧,可以她以极坚韧的心性,如今又再次打起精神来。 钱素心,你可以的。 她慢慢的咬了一口枣泥糕,和自己所想象的,很香甜。 自个儿的唇齿间,尽数都是软和甜腻的味道。甜,是钱素心最喜欢的味道。 因为一个总是挨饿的人,做梦都爱吃甜的。 就在此刻,她脑海忽而响起了声音。 “叮,欢迎宿主抓住机会,重生回归。” 我去!钱素心觉得自己是不是撞鬼了。 此刻去寻钱素心的李管事,也回到了王氏身边了。 秦云渭伸手拉开了车帘,面色涌动几许的急切:“那小姑娘呢?” 李管事一愕,这么急? 不过是个逃荒女,面黄肌瘦,怎么这半大的少爷,居然就动了这份儿心? 他不愿意让王氏觉得自己连这点儿小事都办不好,赶紧说道:“回大少奶奶,我寻着她了,迟些便领她回来。” 其实他根本没瞧见钱素心,只寻着钱素心那个同伴刘箐。这些逃荒人都住在破庙里,那里面脏又臭,恶心得不得了。李管事在秦家也是个体面人儿,养尊处优,自然也不乐意多呆。 他拿出烧肉,破庙里那些穷酸眼珠子都瞪直了。 那个刘丫头,眼珠子写满了嫉妒和谄媚,都替钱素心答应了,说钱素心一定到。只恨,秦家的人要的不是她。 李管事虽未见到钱素心,也没觉得什么大不了的。这般撞大运的事情落在一个逃荒女身上,能不感激涕零。所以李管事也拍着胸脯,说事情已经妥了。 眼见宝贝儿子一脸恋恋不舍,王氏也是不觉一笑:“好了李管事,今日可别忘记领那丫头回去。” 王氏对外人虽狠,可对这瘫子儿子,倒是一向疼爱。既然儿子喜爱,将那逃荒女捡回去也是无妨。 秦云渭心下一喜,寻着就好。一想到钱素心那双杏眼里,写满了对自己的仰慕,他那心眼儿里,顿时不由得一甜,就和喝了蜜糖似的。 第三个故事006 渣系统先打赏了一颗冲饥丸,解决了钱素心的肚饿。.然后,镇定下来的钱素心也开始与它交流。 一番盘问下来,钱素心也是弄懂了。 自己脑内想法,除非指明给系统的,它才会知道。 并不存在想什么系统就知道。 那就好!钱素心不太喜欢别人窥探自己脑子的感觉。 自己如今这样儿,根据系统所言,叫重生。 她能再有一条命,是高贵的系统恩赐的,也应该感激对方这方面的大恩大德。而系统本身具有高贵情操,并不需要钱素心做什么事儿报答,只需钱素心重生逆袭,做好攻略,成为人生赢家。 至于系统本身能提供比如大力丸、耐饥丸,乃至于回血丹之类种种道具。当然,这些只能短期有效。渣系统本身,是不能提升宿主自身素质的,譬如智商、武功、容貌之类。 说粗俗点,重生前你若是废物,那么重生后除了拿了剧本,仍然是废物本废。 当然,它会提供各种学习攻略,供宿主自行学习。 钱素心想了想,试探:“能不能直接给钱?” 她喜欢钱,是现钱,白花花的银子和黄灿灿的金子她都不嫌弃。 整个实惠的,不要闹虚。 系统:“……” 系统:“叮,俗不可耐!” 系统:“叮,本系统绝不支持不劳而获!” 渣系统内心是崩溃的,它还是第一次碰着直接开口要钱的,整个厚脸皮。 钱素心也委屈,她就问问,系统用得着要跳起来,吵得她脑仁疼。 作为一个前世很成功的虚伪女商人,钱素心立刻赔罪,哄这大佬顺气,可不能气坏了。 系统稍稍气平。 它也不准备跟宿主将关系闹僵,出语言解释。 偶尔系统心情好,看你顺眼,就会打赏你虚拟道具或者金币。 钱素心不明白什么是虚拟,系统解释就是现实无实物的存在。m.. 钱素心大窘!呵呵! “叮,本系统不可以直接给你钱,只能授之以渔,譬如绝品酿酒方,又譬如早以失传千金药方,又或者这世间无人能会的琴谱,食神写下的菜谱。” 这是规矩! 钱素心眼珠一转:“你先将绝品酿酒方,千金药方,琴谱、菜谱给我。我先卖一两样,赚点生意本儿,这不违反规定吧。” 系统:“……” 系统:“这些,宿主先日常攒金币,再兑换。” 钱素心兴致勃勃:“对了,你还有什么好东西,我们再讨论讨论。” 本系统不想理你! 渣系统内心很不爽,这个宿主看着很妖,仿佛也是不如何好相予。 珠珠是大家闺秀,斯文秀雅,知书达理。 至于芳儿,则是朴实善良,人虽笨了些,却一派真诚。 她们对自己这位大神,也是很尊重的。 至少,存着一份敬畏。 可钱素心,这女人将什么都问得很细,要弄得很清楚,甚至带着几分审视和探寻。 这女人心里面,就盘算能从自己身上挖多少好处。 渣系统也不傻,总觉得钱素心甜言蜜语间,蕴含了一股子狡诈。 商女,可恶的商女!难怪历代商人在官方都印象不佳,并且有意打压。钱素心身上女商人的劣根性,表现得淋漓尽致! 钱素心心情倒不错,方才沮丧一扫而光,只觉得未来一片希望,前途 也是充满了光明。 虽然系统傍身,有挂在手,可钱素心还是有着朴素的忧患意识。 她珍而重之将枣糕藏在怀里,作为干粮。 旋即钱素心拿着那枚金钱,跑去当铺换钱。 她自称是官宦之后,因为水患沦落于此,母亲生病,一身打扮也为方便。如今,母女二人,准备前去江州投靠远房叔父,也不知是否能容。而这身上,也只剩这枚金钱。 钱素心前世生意做得很大,为人也很有见识。作为青郡首富,她自然也会和一些官家女眷打交道,扯关系拉交情应酬。 所以她谈吐气质,顿时显得不俗,故事也没什么破绽。 惹得人家掌柜同情,非但没压价,还多予钱素心三百钱。 临走之际,钱素心被人叫住,还被塞了一包干粮点心。 钱素心眼眶一红,杏眼含泪,欲语还休。 无需言语,这已然是一副感激涕零的样儿。 走到了小巷,钱素心感慨似的掂掂干粮,一脸感动:“这世上还是好人多啊!” 渣系统无语哽咽。 “叮,宿主方才说谎,欺骗别人感情。” 钱素心根本不是什么官宦之女,她亲爹只是个猎户。至于亲妈,也只是秀才家的女儿。最要紧的是,这个有功名的秀才外公,很早就染病去了。她那个娘除了多认得几个字,还不是跟村里面村妇一样做活生活。 仔细想想,方才钱素心在那好心少年郎面前也挺装挺做作的。人家问时候,钱素心就含糊其辞。别人还以为钱素心是什么沦落的名门贵眷呢。 渣系统虽然有时候不太靠谱,三观还是挺正的。 它觉得钱素心这样子很不对,消费大众感情,浪费同情心。钱素心这么做,和这个故事里面的反派秦家,又有什么区别? 不过钱素心作为王氏一手□□出来的儿媳妇,和她那位心机婆婆,其实真有些相似的。 反正渣系统不是很高兴。 钱素心却并不觉得如何,看在对方是挂的份儿上,钱素心也是主动解释。 那好心公子已然算是思虑周全,可是毕竟是个官宦人家公子,他不是逃荒的灾民,所以有些事情是他所想象不到的。 祥和当铺的掌柜虽是个厚道善心人,可是他也有自己的偏见和固执。浊河发大水,下游的灾民涌入了青郡,滋扰了青郡本地的百姓。自然,也是有偷盗、抢掠等等事端生出来。甚至前几日,还有个漂亮媳妇儿,被人给莫名糟蹋了。 每一个人是不同的人,可别人会许多人看成同一类人。 如若她一个逃荒女子,拿着一枚精巧金钱去当,别人只会觉得她是偷的,会送她去官府,会审视盘问。而那位赠钱的少年郎,她哪儿知道对方去了哪里了? 既然人家本性善良,为什么不让人家做个心地慈善的好人,非要人家做个欺辱女孩子的坏人恶人? 她是说了谎,可这真是个善意的谎言。 如此一来,自己得了实惠,掌柜也不用做个误会可怜女孩子的恶人坏人。那位好心少年,一片好心也不至于被浪费,反而被人化为羞辱恶意。 钱素心侃侃而谈,说得渣系统没再吱声。 它只是一只单纯的系统,有点儿招架不住。 嘤嘤,狡猾的人类,它都有点儿怀念芳儿的老实。 钱素心这狡猾的人类,也很机智。钱财不露白的道理,钱素心是知道的。 她将典当的铜钱捆在了腿上,再将枣泥糕塞在怀里。 回到了破庙,刘箐一脸讨 好的过来:“素心,你回来了,刚才秦家的人请你去做丫鬟呢。” 一边这么说,刘箐心里也泛酸水。 钱素心怎这么好命,自己凑上去秦家不要,反而要钱素心这样子刁钻货色。刘箐本不欲告诉钱素心,可破庙里还有别人。倒不如自己卖好,说不准还能沾点钱素心的光。 “就是那个派米送面秦家,听说是村儿里的首富,家里可有钱了。” 钱素心冷冷看了刘箐一眼,冷笑:“你嘴上油还没擦干净呢。” 刘箐咽咽口水,下意识擦擦嘴角。 刚才李管事送的烧肉,她自己就吃了,没给钱素心留。本来刘箐已经擦了沾油的嘴了,如今听到钱素心这么一说,又疑没擦干净。 有人在一边冷笑:“钱丫头,刚才刘丫头将你肉吃了。” 更要紧的是,刘箐吃的是独食,外表装可怜,一转眼就将肉飞快塞自己嘴里。 钱素心这丫头出名的泼,怕不给刘箐几耳光。 刘箐也怂了,下意识身子往后一缩。 第三个故事 007 钱素心在这群人里,是个小泼妇。.不过也由不得她不泼! 她无依无靠,要护食,要免得自己被男人欺辱。 要没股子泼劲儿,她能千里迢迢活着来青郡? 反而刘箐,裤腰带松,能活下来,贞洁也无所谓了。 不过那块肉是秦家送来的,钱素心就无所谓了。钱素心再不讲究,也咽不下秦家送来的肉。 刘箐在一旁,还不依不饶:“素心,如今你落了个好差事了,可别忘记咱们。我们,可是一个村儿的。你巴结上秦家,也替我们说说情,也进秦家做差事。” 刘箐人缘并没有多好,可是这几句话,却不觉都说到了在场的人心里。人都是自私的,且有求生欲的。谁又想饿着肚子活不过明天呢? 如今钱素心抓住了救命稻草,准备上岸,难道还能撇下别人不管,就独独她一个得好处? 刘箐甚至不觉伸出了手,攥紧了钱素心的衣袖:“大家都是一个村子的,你可不能这么没良心。你,你可不能让你养的那条狗来咬人!” 在场许多人都忍不住想,对,钱素心不能这么没良心。 都一个村子的,大家都是在挣扎求存,她不能这么没良心,自己一个人走。 钱素心养的那条狗虽然很凶,可他们人多,那也不怕。 “对,钱丫头,你就帮衬说说话。” “大家一起去了秦家,也相互有个照应。” “独独你一人去,你一个小丫头片子,怕是要受欺负的。” 钱素心却冷笑,一把重重的将刘箐推开。m.. 前世并不愉快的记忆涌上了脑海!那昏黑的夜晚,那冰冷的水,那无穷的绝望。以及,刘箐面上那得意洋洋的笑容! 上辈子自己还真帮衬过这同村丫头,岂料刘箐是如此忘恩负义,转头将女儿秋红送上秦云渭的床也就罢了,还勾结秦家两房谋了自己性命! 钱素心漆黑的眼珠里透出了黑暗的情绪,翻腾出了一股子的冰冷。 她压在刘箐身上,一扬手,啪的就是一巴掌! 那淡色的唇瓣,流转了一股嗤笑,一双眸子却寒冷似火,冷锐如冰。钱素心虽然是一个丫头,和人打架的技巧却是娴熟和狠辣的。曾经的她,曾断了一根手指头,也硬是将半块干粮从一个大她半个头的男孩子手里扣出来。 刘箐,论动武完全不是钱素心的对手。 一耳光,打得刘箐头晕目眩。 还没等刘箐反应过来还击,钱素心已然是抄起了一块石头,狠狠的朝着刘箐脑袋砸了下去! 只一下,就把刘箐脑袋给开瓢! 刘箐尖锐的大叫一声,泪水不可遏制的滚落,心忖钱素心莫不是疯了? 而钱素心的手里面攥紧了那块染血的手头,手掌心也是不觉在轻轻的颤抖。 眼前刘箐可怜巴巴,糊满泪水的面容是如此的丑陋难看。 这激不起钱素心半点同情,反而不觉心生厌恶。 是啊,这儿一切,都是可厌的。 钱素心冷锐的攥紧了石头,只觉得手掌心一阵子锐痛。 这贫穷、饥饿滋生出的嫉妒恶毒恐惧,种种世间丑陋也不过如此,而自己也是在这毒水里泡长大的。 只要,自己再狠狠一砸,往太阳穴那里一砸,便能要了这贱人一条命! 好在钱素心对自己未来,还是充满了希望的。 如今青郡治安混乱,时有饥民饿死,就算自己这儿杀个把人,相信官府也没这份闲情逸致来捉拿自己。青郡的捕快, 可没那般充足人手,来为个逃荒女讨公道。 不过她没必要弄脏自己的手,让自己背个案底把柄,成为心头刺。 为了刘箐这般小人,自是不值得! 钱素心扬起的手,方才这样子轻轻的垂下来,咚的扔开手里染血的石头。 旁人都看呆了,也不好相劝。 说到底,他们如今也不想为了刘箐得罪钱素心。 刘箐这才缓过神来,捂着流血的脑袋,不敢说什么,只是哭。 眼见风波平息,倒终于有人来做和事佬:“钱丫头,这有话,好好说。” 刘箐只觉得说不出的委屈,她背后都被汗水打湿了。她隐隐感觉到,就在刚才,钱素心是真想要弄死自己的!那眼底的冰冷,那瘦弱身躯迸发的杀意,都是让刘箐为之不寒而栗! 这亦是让刘箐唇瓣轻轻颤抖。 钱素心那俏生生的杏眼儿,透出了一股子的狠劲儿,一咬牙,不觉脆生生的说道:“我不会去秦家的,我本没打算去秦家。” 刘箐用烟灰掩了头,回过神来,顿时颤声:“你说谎,你想撇下我们,吃香的喝辣的。你骗大伙儿,秦家那个小少爷,就瞧中你了,说收你当丫鬟。” 刚才刘箐就一直想不通,一直心里面琢磨,凭什么好端端的,选了钱素心不选自己。她就顿时归咎为钱素心比自己多几分姿色!哼,钱素心也是个黄瘦丫头,可偏生便是有一双水灵灵的杏眼,生得好看极了。有时候,刘箐就想要挖下那双眼珠子,因为自己一双眼生不了那般漂亮。 钱素心头一侧,望向了刘箐。 刘箐心有余悸,下意识的就往柱子后面挣扎。 她不敢和钱素心争,心里却会盘算,哼,钱素心这般刁狠,大不了一拍两散,谁也没什么好果子吃。 秦家也挺在意用的人是否底子干净,到处问。到时候,便给秦家的人说,说这钱素心不是什么好东西。什么脏的臭的,都往钱素心身上堆。 再来就算秦家那个小瘫子,真将钱素心给要了。那时候,他们天天去秦家闹,说要见钱素心! 钱素心别想摆脱他们,过上些个好日子。 刘箐这般想着,眼底渐渐泛起了一股子阴劲儿。 “是,那秦家少爷瞧上我了,可我并不愿意侍候他。他是个瘫子,性子也不好,容易被他玩死。” 钱素心故意这么说,顿时见到在场同乡脸上浮起了十分精彩的神色。她知晓自己这么样儿说,别人就会升起种种联想,譬如秦云渭有些个什么极特殊的嗜好之类。 既然如此,他们也不好再说些个什么了。要换做别人,饭吃不饱,许也会服软。可钱素心一向硬气,主意正,不是什么好拿捏的丫头。她既然不想侍候秦家那个瘫子,只怕也是说不动。 刘箐暗中眼珠子一转,心忖钱素心真贱,好好的机会却不知晓珍惜。如今钱素心要得罪秦家,说不准还会累了旁人。 第三个故事 008 钱素心也不理会别人,她把烟灰炉倒出来,磕出了里面一个小包。. 别人瞧见,也一阵子无语,也不知晓钱素心什么时候将东西藏在香炉里的。 那包里面有十多文钱,还有一枚木头发钗。 乡下姑娘家里穷,也没什么像样的首饰。钱素心小时候过生日,闹着要发钗。阿爹闹不过,他手巧,用木头削了个。那钗头,还有一朵桃花,削得栩栩如生。 这虽然不是什么珍贵玩意儿,却是钱素心对家里唯一的回忆。 如今记忆中那个家,早被大水泡坏了,爹妈也被冲着走。只剩下这枚桃花木钗,尚可做个留恋。这么瞧着,钱素心眼眶也是不觉微微一热。 她回来一趟,当然是为了这个。 当然,还有这包里十几文钱,这是钱素心作为逃荒女好不容易攒下来的。是她饿了两天,都舍不得花的救命钱。前世钱素心后来也发了大财,可还是会梦见自己逃荒时候攒铜钱的事儿。 如今钱素心数着这十几文钱,眼珠子都是亮的。她飞快的数完,迅速的踹怀里,眼珠子里写满了警惕。 同乡其实都知晓,钱素心这丫头,真是爱钱成痴,将钱爱到骨子里去了。 “得罪秦家,我也要走了。” 钱素心随□□代,她本也不欲留在青郡。青郡是秦家地盘,天大地大,何必恶心自己。 其他人也不好说什么。毕竟在他们看来,钱素心一个孤女,独自离去,只怕并不安全。逃荒至此,有同乡抱团,总归是好些。 可钱素心终归是得罪了秦家,若将这丫头留下,说不准会遭祸。 困苦的生活,将他们的同情心都凉薄磨平。 有几个人嘴唇动动,终于没说挽留的话。 秦家是本地大户,还会施舍些粥水馍馍,还会请人做工。 好端端的,谁也不想得罪秦家。 刘箐心忖,好在钱素心利落,自己便知晓走了。若不然,岂不是连累别人。刚才钱素心,不是还得罪了秦家大少奶奶? 这钱素心,也真够作的。 刘箐这般想着,暗暗不觉翘起了唇瓣。 走吧走吧,这煞星还是走远些,免得累了别人。 钱素心踏步出了庙门,忽而耳边传来女孩子细声细气的嗓音:“钱,钱姊姊,你多保重,好好照顾自己。” 是同村的细丫。 细丫吸了一口气,心里酸酸的。她觉得钱姊姊挺好的,虽然话说得凶,可是沿途其实暗中还是照顾了自己和弟弟。 钱素心知道细丫家里只剩下姐弟两个,都瘦得跟皮包骨头一样,就好像没依靠的小崽子。 有时候钱素心见两个人可怜,会偷偷塞块干粮,可对方稍露依赖,钱素心也会吼回去。因为她知道,自己背不起这种包袱,不可能因为同情将两条命背在自己身上。她不能将一些自己揽不起的事情,往身上揽。 前世,刘箐这个贱妇倒是活下来了,这姐弟两却不知去了哪儿。 细丫的手握着了钱素心的手,因为骨头硬,也是有些扎人。 钱素心弯下身,偷偷跟细丫说:“我将些吃的,藏在你知道的那个树洞里,待会儿你挖出来。可是你要机灵些,要藏好,不要让别人知道了。” 她也只能帮细丫到这里。 希望,这两个人,能在这个荒年活下来。 钱素心想了想,又忍痛掏出刚才那十几文钱,塞入了细丫衣服里,恶狠狠的说:“放聪明些,不要让人给抢了。” 钱素心自己,可是硬生生饿了 两天,也憋着没花钱买东西吃的。 她终于还是硬起心肠,转身就走。 细丫也眼眶发热,抿紧了唇瓣。 正在这个时候,刘箐居然也出来了。细丫警惕的暗中捏紧了兜里钱,却不觉凝视刘箐。 刘箐眼睛里透出了一股子算计,分明不怀好意。 她忽而想到,钱素心既然得罪了秦家,还准备走,何不自己去秦家告发。说不准,还能得些赏赐和好处呢! “钱丫头呢,我也送送她。” 细丫嫌她恶心,呸了一声:“不知道!她人早就走了。” 刘箐踮着脚瞧,连钱素心的影子都瞧不着。她想既然寻不着钱素心,不如去秦家告发。 这荒年,有粮的秦家,可比官府还有用。 至于钱素心,她怎么也没想到,居然又和秦家人撞上。 王氏派发了一天的米,也有些累了,正准备上车。m.. 至于秦云渭这个瘫子,此刻自然也是在车里面的。 钱素心心里默默念叨一声孽缘啊孽缘,正准备扭头避开。 想不到,刘箐居然赶到了,还大声嚷嚷:“钱素心,你要到哪里去?” 她眼睛里透出了兴奋的光芒:“看你跑,看你能跑到哪里去!” 刘箐下意识捂着香灰遮的伤口,那被钱素心砸的伤,还疼得紧呢。 甚至于,刘箐还认出了李管事,一副邀功样子:“李管事,这就是你要逮的钱素心,她得罪秦家,她居然还想跑!” 钱素心简直无语哽咽。 她随口编出来的秦云渭逼迫不遂,自己这个良家女子欲图跑路云云,刘箐上心了居然能这么兴奋!刘箐还真是够贱的! 至于张管事,一时没认出刘箐,看刘箐那手脏兮兮的抓住自己衣衫,顿时一阵子的厌恶。 他手一挥,顿时也是将刘箐给拂开。刘箐脑袋上还有血,怪恶心的。 秦云渭听到了外头的动静,拉开了车帘子一看,顿时透出喜色。 他这样子的半大小子,如今情窦初开,瞧着钱素心那染火的杏眼儿,竟不觉心尖儿一阵子的酥麻。 “是你?” 秦云渭嗓音温和,透出了几许喜色。 刘箐一瞧,忽而心尖泛酸,她早听说秦云渭是个瘫子,想不到秦云渭竟也生得眉清目秀,面容端正。刘箐整日里见到的是蓬头垢面的逃荒百姓,几时竟能窥见这么个秀雅人物。 且秦家还是家里有粮有钱的乡富! 刘箐心尖儿顿时酸了。 这钱素心,可真是不知好歹! 此时此刻,刘箐竟也不觉扭捏起来了。 不过秦云渭的眼底,却也是并没刘箐这个灰头土脸的丫头,只欢喜瞧着钱素心。 他一扫钱素心那破旧衣衫,下意识有些嫌弃。这么破旧衫儿,秦家的下人都是不会穿的。不过不要紧,他替这杏眼儿丫头做几套新衣裳,用湖绸做,又轻柔又漂亮。钱素心这么一打扮,定然比二叔房里那几个俏丫头美上十倍百倍。 唉,这湖绸村儿里面只有秦家才有,这杏眼儿丫头别说穿过,只怕都没摸过听过吧。到时候,她眼底定会透出万般惊喜,会受宠若惊的。 秦云渭温声言语:“李管事说,待会儿才带你过来,我还□□着你呢。” 钱素心杏眼儿眨眨,她早就恨透了秦家人,不过好汉不吃眼前亏。 “秦少爷误会了,我没答应来秦家。李管事到破庙时候,我也不在,也没准备去秦家做丫鬟。” 一番话说得李管事面色很不好看,这逃荒女也不知晓是什么意思,莫非故意要落了自己颜面? 秦云渭更不觉吃惊万分,竟然有几分不可置信。 这些日子,他被王氏扯出来,逃荒百姓也是瞧得多了。但凡秦家松口,愿意要的,哪个不是千恩万谢,感激涕零? 秦云渭怎么也没想到,钱素心居然会断然拒绝。 他忍不住扫了李管事一眼,是不是李管事得罪人家了,说话不好听? 王氏眼见围观的人渐渐多了,许多暗中偷偷打量,不觉心里有些气。她也是为了儿子,放软姿态,不计较钱素心的无礼。其实秦家,难道还真缺个丫鬟? 钱素心说清楚了,便要走,她不准备和秦家人多纠缠。 李管事急了,一把扭住钱素心的胳膊。 “小丫头,把话说清楚,秦家看上你,是你福气。你这是存了什么心,还在这儿拿乔。哼,大少奶奶,你可不要信这小蹄子胡说。” 秦家内部也是勾心斗角,李管事也不想自己在秦家没脸。 这一伸手,骤然这么一拉,便是拉得钱素心手臂生疼。 秦云渭瞧着心疼!他本想开口,察言观色发觉王氏面色不善,顿时也是呐呐不语。再仔细一想,他也不乐意钱素心就这么走了,李管事拉住也好。这阻止的话语到了嘴边,还是让秦云渭这样儿的吞了下去了。 钱素心也不客气,转身就狠狠一踢,就一脚踢到了男人要紧的地方。 围观群众顿时倒吸了一口凉气! 包括刘箐,刘箐只觉得没蛋也疼。 还没等李管事过来,钱素心就狠狠一扳李管事的大拇指。 男人力气再大,手指头也是很脆弱的,这么狠狠一扳,顿时传来了一股子的巨痛!钱素心还特别心狠,将骨头扳得咯咯响起。 她迅速退后了几步,脆生生的叫嚷:“怎么,秦家有头有脸,还想要强抢民女。我可是自由身,你们秦家还要强行掳人为奴为婢?” 这话说的重了,说得王氏本来并不怎么好看的面色,如今更加难看了几分。 王氏刚才虽然生气,却并不想开口说话。 自己活菩萨一般的人物,实是不必和一个逃荒女言语争执。 想不到,这逃荒女居然是越闹越过分了。 秦家是大善之家,哪儿能容她这么说,平白自坏了名声。 就算李管事做事不利落,这丫头也不能这样子说。 也不瞧瞧自己身份,竟也不知晓尊卑之分。 如今这荒年,秦家行了多少大善之事,是她一个丫头便可随意诋辱的? “你这什么话,小姑娘,你是怎么说话的。” 王氏终于出面呵斥了。 这些日子王氏四下晃悠刷脸,自然是许多人都知晓王氏这尊活菩萨。 “云渭见你可怜,想收了你免你受苦,让你来秦家当个丫鬟。这话无论哪儿去论理都是秦家一片好心。倒是你,竟然打量云渭心肠好,倒拿乔起来。” 刘箐更趁机在一边说酸话:“仗着自己生得好,故意拿乔呢。” 别人见钱素心确实是有几分姿色,顿时也信了,个个交头接耳窃窃私语,说钱素心不知好歹云云。 也是,秦家什么身份,如今想进秦家做活儿的人那么多,哪里用得着抢?钱素心虽然样儿周正,可也不是什么天姿国色。 秦云渭也听到了一些议论,可他也是大少爷给宠惯了,左耳朵进右耳朵出。他反而有些着急,好好的,这漂亮妹妹怎么就不肯来秦家呢 。 秦云渭赶紧扯扯王氏的袖子:“娘,你让李管事,给她赔罪。” 王氏也被亲儿子气得心口呕血,秦云渭怎么就不知体谅,胳膊肘往外拐?她内心含酸,也许是自己太宠这个儿子了,秦家长房一根独苗,捧在手里。所以这个亲儿子,也有点儿不在乎她这个娘在外脸面。 当然眼见秦云渭这么急,又对着一个姑娘,如何不让人联想许多。 周围那些目光,看着钱素心的眼神,不觉更有几分的暧昧了。 钱素心却也是不觉,一阵子的作呕,甚是厌恶。 打小,秦云渭就是这么自私。 钱素心冷笑:“那是秦家瘫子一厢情愿,我可不愿意去享这个福!” 她想起月下秦云渭的狠,不觉内心阵阵心悸! 前世那冰冷的水中,那缕缕的恨意,搅得钱素心心口疼! 一时间王氏和秦云渭脸色都变了,尤其是王氏,她可是极疼爱这个儿子!想不到,这个逃荒女居然当众叫秦云渭瘫子! 钱素心也不理会,扭头便走。 一旁李管事却也是回过劲儿来,立刻尖声叫道:“想走?来人,且先将这小泼妇给我抓起来。这秦家大少奶奶和公子,是轮得着她来辱骂?这秦家逃奴,轮的她走?” 更要紧的是,李管事如今蛋上的疼,还折腾着他,闹得她脸都扭曲了。 这一张口,钱素心就成为秦家逃奴了。 一挥手,四五个家丁就要上前,就要捉住钱素心。 王氏不意居然闹成这样子,她本要阻止李管事的,可是刚才钱素心居然张口骂云渭,她内心自然是有气了。 哼,这等刁蛮女子,许也确实应该好生处置,再者总要吃些教训,免得在外胡言乱语。 而这四五个家丁扑上去,眼瞧着许要将钱素心给拢住了,忽而只听着几声旺旺恶狗叫,一条大狗扑出来,就要张嘴撕咬。 那大狼狗叫声十分凶狠,让一旁的刘箐身子也是软了软! 我去,这不就是钱素心养的那只狗? 钱素心确实有几分姿色,又收拾干净,很容易引起别人觊觎色心。可养了这只狗,顿时也是不一样了。钱素心人再泼,终究是女子,体力有限。可若加上一条战斗爆棚的恶犬,逃荒饿着肚子的男人,怕也很难伏击钱素心了。 钱素心轻抚狗头,冷笑不已。 狗和人其实也差不多,不存在狗比人多善良。两天前,她最后一块干粮也是被狗叼走了,让旺财抢了吃了。旺财肯听自己话,其实也是为了口吃食,这狗子特别狡诈。 不过养只狗,也比找人当靠山好。找个逃荒的男人,怕要给的不是吃食,还有身子,还有钱。狗比人好,是因为狗要的东西少。 她随手喂狗,倒也不怪旺财这两天无耻的弃自己而去。 “呸,你们秦家,凭什么要将我留下来。可有我卖身契?如今官府严禁逼良为奴,还是你们秦家明知故犯,财大气粗不将这件事儿如何的放在心上?” 钱素心厉声言语,面露冷色,透出了森森凶狠。 这亦是让王氏面色一凛! 她没想到,钱素心居然会说出这样子的话。 一个逃荒女,本不该说出这般见识的话。 “好了李管事,事到如今,如若再闹,岂不是损及我秦府名声。一番好意,倒是成为掳人了。” 王氏不愿意招惹什么麻烦,再来,真让这小泼货进府,只怕自己还脑子疼。这许多的念头,在王氏内心转了一圈,顿时也是懒得纠缠。 钱素心终于可以扭头走了,她深深呼吸了一口气,忽而觉得浑身舒坦。 这一世,自己终于跟秦家划清界限了。 马车帘子也轻轻放下,王氏不觉伸出手,这样子的揉揉太阳穴,她只觉得自己个儿脑仁疼,还疼得很厉害! 王氏唇瓣轻轻的吐出了一口气,内心之中顿时也是不觉一阵子的泛酸。 这算个什么事儿? 耳边,却听着秦云渭怔怔说道:“娘,你说过,带那个丫头回家的。” 他忍不住皱起了眉头,心里有些不舒服了。毕竟秦云渭打小就受宠的,所以他若想要些什么,总能如意。 家里人怎让那漂亮杏眼小姑娘给走了? 王氏顿时为之气结,哪儿能想得到,自己爱子居然这般说。 那小泼妇如此刁蛮,走了也罢了,哪儿用得记挂上心。她终于觉得,许是自己太溺爱秦云渭了,让秦云渭做人有些拎不清。那小刁妇可是跟王氏不对付,可秦云渭只凭自己喜爱,却不讲究什么立场。 王氏一向宠儿子宠习惯了,也不好和秦云渭置气,不觉压低了嗓音:“好了云渭,这女孩儿不是正经性子,你瞧她方才说的那些话儿,好生不中听。她对你,也这般言语,实是可恨!” 刚才钱素心可是骂自己儿子瘫子!王氏眼中一缕狠火一闪而没。 秦云渭是有些不是舒服,不过转眼也是回过神来,抓住了王氏的衣袖:“那,那我不怪她了,娘,你将她找回来吧!” 王氏气得一口气堵在了胸口,生生给呕住了。 好好的秦云渭竟说出了这样子的言语,实则平时秦云渭就是这副性情,怜香惜玉。就连家里的丫鬟,逗弄秦云渭,秦云渭也不会着恼。好好一个秦家少爷,在丫鬟面前也肯伏低做小,温言细语赔不是。 不过王氏对自己儿子总归是有滤镜的,她只会迁怒旁人,她不觉恶狠狠的想,都是让那些贱蹄子给勾引坏了! 看到王氏生气的样子,秦云渭又有些怕了。他是个软绵的性子,自然也是不好太强硬要钱素心。秦云渭一生气时候,是不会跟人闹,却是会生闷气的。 他撩开了车帘子,想透口气。 刘箐却挣扎跑过来,咚的跪在地上:“秦少爷,你救救我,救救我,我什么活儿都可以干。我,我很勤快的。” 钱素心不希罕,可她刘箐却很希罕,且希罕得要命。 秦云渭又发了好心肠,自然不觉有些同情。 唉,这小姑娘,是有几分可怜。可是秦云渭没开口,他怕王氏生气,因为如今王氏正生着气,气自己想养个杏眼丫头。 李管事今日闹的十分狼狈,正自窝火,不觉踢了刘箐一脚:“你不就是那钱素心的同乡丫头,刚才可是你代她答应,说得天花乱坠!” 都怪刘箐这女人,害自己在大奶奶面前丢人。 刘箐心里一慌,她也没想到钱素心居然这么作,居然不肯入秦家啊。 她正准备摘干净自己和钱素心的关系,可忽而便听到了秦云渭惊喜嗓音:“你,你认识那个,那个小丫头?” 秦云渭不觉生出了几许期待,说不住还能靠刘箐寻到钱素心呢! 刘箐话到唇边的言语,却也是生生咽下去,只挤出了一丝讨好的笑容:“是!” 王氏也因为这番闹腾,有些乏了,为了安抚儿子,她随口说道:“那便留下她吧。” 刘箐到底还是留在了秦家了。 至于此刻,一道纤弱身影,却已然走远。 钱素心蓦然回首,看着前世对于自己无比熟悉的土 地,她静静的凝视这村边淹了自己的河流,前世自己就是在这儿没有命了。 钱素心转过头,杏眼里面透出了几许坚决,不觉抿紧了微干的唇瓣了。 那双杏眼,望向了很远很远地方。 第三个故事 009 转眼间,两年时间匆匆而过。. 刘箐陪着秦云渭到江郡,她第一次来这儿,不觉兴致颇高,眼里流转那浓烈的兴致。 以前,她固然是逃荒来到青郡,可自打到了秦家,作为秦家婢女,刘箐已经很久未曾出远门。 要说繁华,江郡可比青郡还要热闹几分! 刘箐慢慢的捏紧了手里绢丝手帕,暗忖定要多磨少爷给自己买些小物件儿。比如江郡这处的胭脂,最好,能让少爷给自己买两样首饰。她到了秦家两年了,样儿养好了许多,面颊也没那般黄瘦了,也会打扮了。这么收拾一下,也看不出从前狼狈不堪逃荒女的样子。 一旁,同为秦家丫鬟的红娟,却不屑哼了一声,抿紧了唇瓣。 红娟是侍候秦云渭的老人了,以前是秦云渭最宠的丫鬟。不过如今,她的地位却被刘箐给威胁了。 刘箐到秦家时,她是真没想到,自己能被刘箐这样子女子威胁了地位。 本来红娟是瞧不上刘箐的,刘箐样儿也就那样,又是逃荒来的,眼皮子浅,说话也是很俗气。 可偏生,还真招少爷喜欢。秦云渭本来对刘箐淡淡的,可架不住这小妮子会装可怜。 无论秦云渭给刘箐什么,刘箐都会露出感激涕零很欢喜的样儿,流露出受宠若惊。而秦云渭居然就吃这一套,很是受用。秦云渭本来是个瘫子,内心之中时有一股子的自卑。刘箐这样子的姿态,很容易让秦云渭得到满足。 暗中,红娟翻了个白眼,刘箐这女人装什么装,都装了两年了,居然也是不嫌腻味! 刘箐有什么可怜的,手里帕儿,可是比自己还要漂亮呢。 红娟嫉恨的盯着刘箐手里那块绢丝帕子。 “夫人,这儿便有江郡最近时新的桃花膏卖,这胭脂,卖得可好了。” 王氏听到一旁韩娘提点,轻轻点点头,缓缓下了马车。 刘箐、红娟许是会捉摸着讨两盒绝好胭脂,王氏却盘算着秦家生意,譬如在江郡开分分铺,又或者染指胭脂生意。 因买胭脂水粉的女客多,这家店招呼客人的燕娘也是个女子。 燕娘三十多岁,精明能干,窈窕亲切。 燕娘眼尖儿,瞧出王氏气度不俗,招呼也很热络。 刘箐眼珠子盯着那些个精巧胭脂水粉,早就瞧直了眼。 正在这时,一道窈窕身影,入了铺子,惹得王氏多瞧几眼。 那是个走街串巷的杂货郎,一根扁担,两头担货,零零碎碎什么都有。这杂货郎的货担上,有小孩儿爱的饴糖,有俏媳妇儿喜的头绳。 只不过未曾想到,这个杂货郎竟是个女子,还是个年轻俏丽的少女。 她长发用发巾扎住,显得清爽利落,当然因为如此,皮肤也是白不了。 阳光让这少女脸颊微微发黑,皮肤似因为幼年受苦,犹有焦黄未褪。m.. 故而她五官虽然很好,却仍然算不得美人儿。 好在,她有一双极好看的杏眼,光彩流转,讨人喜欢。 就是这一双杏眼,让王氏忽而不觉微微眼熟,只觉得眼前少女,仿佛哪里见过一样。 “燕娘,我将你这店里货卖完了,与你结账。” 钱素心掏出了一本小小的账本,给了燕娘。 王氏眼珠子尖,瞧见这小册子上竟用花码记的帐。想不到这小小卖杂货的女子,居然会这个。 燕娘嘴里说我肯定信得过你,我和你谁跟谁之类,手眼却不停歇,将帐对得清清楚楚。 然后才说:“钱丫头果 然一向不算错,我瞧你若不是个女子,怕能去给人家当掌柜了。” 刘箐此刻已然认出是钱素心了,不过王氏在这儿,她亦不敢随便嚷嚷什么。 钱素心冉冉一笑,将一包银子塞过去,付了货款。 旋即,钱素心又赊了新货,放在货担上。 她也看到了王氏,不过也只是微微一怔,并没有太多别得反应。毕竟如今,钱素心已经开展了自己得新生活,她已然不似两年前那般激动。秦家,这一世不过是过客,是不相干的人。 待钱素心走了,王氏眼珠一转,似是好奇,问及钱素心。 “是个伶俐人,她为人机灵,货也卖得快。” 燕娘不吝啬称赞钱素心几句:“原本我也不肯赊货的,我这铺里胭脂本也是官家小姐才使,一盒一两,一般人家也不会买这么贵的,更不会从杂货郎那里买,难道不怕卖假的?只这钱丫头很是伶俐,也会说话儿,又因她是女眷,倒似更好入富贵门户,也挺会替人卖东西。她这么个伶俐人儿,却又稳重,做事一向稳妥。我跟她银钱往来,从来没红过脸,从没出了岔子。” 燕娘说得谈性起:“以前我拒了她,她也不恼,每日笑吟吟和我打招呼。她第一次从我铺子取货,找人东拼西凑借了钱,先付了货钱,我才和她的——” “要说她这个人不好,也有,就是做人太抠,舍不得吃肉,更别说涂脂抹粉了。就说我们铺里胭脂,她经手那么多,却也是舍不得自己用一盒。我说便宜些不赚钱给她一盒,她也笑笑,说除非我送她才会用。你说,是不是好笑。” 王氏虽然刻薄,倒也欣赏伶俐能干的人,否则也是不能管住偌大的家业。 她暗中点点头,倒是对钱素心恶感减去了几分。 看来,这小刁妇虽然野蛮,倒也能吃苦耐劳,比自己儿子身边只会花钱不会赚的小妖精强。 抠门好啊,舍不得吃肉好啊。 吃的是草,挤出的是钱,王氏有点后悔没拢钱素心来秦家。 不似云渭房里几个小妖精,整日里扯头花,闹着要做衣服,讨发钗,好吃懒做,不事生产,连钱都不给自己赚。 也不想想,本来是什么出身,以为攀上秦家高枝儿,吃喝都挂在秦家上面。 这世道艰难,赚钱不易啊,王氏也早瞧不顺这几个小妖精。 可云渭喜欢,他似就喜爱这等女子。而王氏又是极疼爱秦云渭这个儿子,甚至是有几分溺爱,遂只好作罢。 罢了,养了这几个小妖精,哄儿子开心就好。 王氏倒是有些后悔,当初为何没纳了钱素心这小刁妇进门儿。 刘箐瞧了秦云渭一眼,见秦云渭目光怔怔,很有几分的魂不守舍,顿时让刘箐一阵子的泛酸! “我瞧她,一个女子,私底下怕是有姘头吧,不干不净。” 刘箐故意这么说,钱素心生得颇具姿色,又无依无靠,没个男人,怎么能行? 只怕,是上不得台面,私底下侍候人的。 这女人,若没个男人撑门面,成什么样儿? 不得不承认,钱素心确实也是有几分姿色,又没个可依附的,还不被那些虎狼男人给沾了身子! 秦云渭有点儿这个心思,刘箐故意这样子,就是为了恶心秦云渭。 这男人,哪个不是喜爱女子清白。 只怕钱素心早就脏了身子,不干不净。 秦云渭竟不觉心里一沉有些难受,当年钱素心要跟自己,何至于被人给糟蹋了。 念及钱素心身子脏了,秦云渭忽而心里一阵子的不 舒服。只不过念及那么一双杏眼,他仿若有执念也似,总有些不拿到手就不甘愿的执念。 ——算了,自己不嫌弃就是了。 燕娘听着刘箐这样子说,面颊虽然含笑,心里却不痛快。 说到底,燕娘也是自个儿撑门户。 生意人,一向也不得罪人。 燕娘唇角含笑:“钱小娘确实有几分姿色,不过她一向不假辞色,养的狗凶,人也泼辣,寻常泼皮也不好近身。咱们江郡的王老爷,本来衙门里的李捕头舅爷,瞧她生得婀娜伶俐,有心收她做外宅,还许了铺子。原本以为,必定是能十拿九稳——” 话儿这样子说着,燕娘唇角蕴含了浅浅笑意。 刘箐倒吸了一口气,居然能有人瞧上钱素心这样子的泼货,眼皮子瞎了不成?捕头舅子呢,如若不顺,随便构陷了个罪名,还不将这逃荒女落罪? “不过钱小娘不大乐意做人外宅,不知怎的,嘴甜讨了许推官如夫人的好。她会梳头,会做脸,那如夫人颜色常新,在许推官跟前也得宠,也十分依重钱小娘。那如夫人吹了枕边风,许推官说了李捕头几句,李铺头回去便训了自家舅子一顿。” 李推宫本就不喜色衰大婆可劲儿贴娘家,更不会为了个大舅子,去得罪许推官正得宠的如夫人。 王氏倒是脸红了红,嘴里不好说,心里却有数。 这纳钱素心未遂的王老爷,可是自家族兄,逢年过节亦有走动的。 想不到,竟曾犯在钱素心的手里面。 秦云渭可不记得自家这便宜亲戚,面色一喜,不觉说道:“这么说来,她竟然还是冰清玉洁。” 燕娘已然察觉气氛之诡异,不觉笑笑,伸手一拢发丝:“我只与她是生意上来往,再来就是听别人议论说起来的,别的可都不知晓了。” 刘箐虽然气闷,可燕娘这儿胭脂很好,她也趁机撺掇,让秦云渭买。 这心情总归没有实惠要紧。 她慢慢的,捏紧了自己手里面那盒胭脂。 刘箐从不后悔入秦家,她留意到钱素心那双手,那手可真粗。 这两年,钱素心日子过得也不怎么样吧。不似自己,当年逃荒时候粗糙的手,如今倒养得好了些,茧子也慢慢消了。 反而钱素心,风餐露宿,便有几分姿色,只恐也是迟早便磋磨掉了。 当年钱素心也不知从哪儿听到了流言,以为秦云渭是个瘫子,会变花样儿折磨丫鬟。 哼,她哪儿有自己聪明,那时自己一看秦云渭,就知晓他性情温和斯文,会待女孩子好。 这两年,秦云渭对自己温柔体贴,也不知晓多好。 是钱素心自己眼拙,好好福气落在她面前,却也是不知晓捉住。当初秦云渭看中的,本是钱素心。 是钱素心命贱,没福享受,好好的机缘,便让这女子给作掉了。 刘箐紧绷的身躯,缓缓的放松,这才发觉捏紧盒的手掌,如今透出了一股子的汗水。 她看着自己已显白嫩的手,念及钱素心那双粗糙的手,心忖应该是钱素心嫉妒自己才是。这样想着,刘箐唇角不觉透出了一缕笑容。刚才钱素心一个招呼都没有,说不住已然是悔青了肠子。 至于秦云渭,他是个闷嘴葫芦,心里想什么,嘴里却没说。 这么说,钱素心还是个干净身子?想到此处,他心尖儿微微一热! 这一世,他不似前世那般,碰到了秋红才开荤。 刘箐本来也不安分,为过上好日子,什么手段都使得出来。 虽大夫替秦云 渭瞧过,说不宜房事,会减寿云云。 不过刘箐不顾那么多,秦云渭年纪轻轻,能有什么事? 她还偷偷摸摸,用了点儿药。 若不是这样,姿色平平如她,如何能比得过秦云渭身边,从小相伴的俏丫头红娟? 所以如今秦云渭对钱素心的想法,绝对不是很纯洁。 至于刘箐,却也是缓缓垂下头,伸手捏住了手里漂亮的绢丝手帕。 听那燕娘说,钱素心连肉都吃不起,更用不上这绢丝帕儿。 第三个故事 010 王氏这次回江郡,是为见自己娘家人。. 她娘家人在江郡有头有脸,至于在钱素心面前吃瘪的王老爷也不过是王家旁支。 若不是王氏早死,前世秦云渭也不至于连个依靠也无。 王员外也算得上江郡士绅,几个儿子只知花钱不做事,倒是女儿很是能干,可惜终究是外嫁出去。 许因如此,前世王氏没了,王家王员外故去,王家几个不成器的舅舅也懒得理睬秦云渭这个外甥。 这些自是后话,王氏如今又哪能知晓,只瞧见眼前的花团锦绣。 今日方知府其母生辰,遍邀江郡士绅。王氏是知道的,所以故意可劲儿往跟前凑,只盼望提携秦云渭露脸。 秦云渭是个瘫子,这辈子注定做不了官,可饶是如此,能多结识几个人,也是好的。 王员外不喜秦云渭这个外甥,只嫌他性子不讨喜,叫人都不会。顾忌女儿面子,王员外不好多说,也如了王氏的意。 又因秦云渭身子不方便,王氏让刘箐随行侍候。 刘箐听了,受宠若惊,一阵子的激动。 秦家果真家业大,还能去方知府家贺寿,果真是极体面的。 可到了方知府家中,好似刘箐这般随行下人,都被领入后边厢房,刘箐连方知府生什么样儿,都瞧不见。 别人都找相熟的磕牙聊天,反而刘箐也没什么认识人,也插不进去话。刘箐是村富家的丫鬟,衣服料子虽然不错,却配得村土,别人也不希罕搭理她。 前世钱素心让秦家成为青郡首富,如今秦家不过是村霸,放芜村算是有头有脸,放江郡却不够瞧。刘箐这个奴婢,也没什么光彩。 刘箐正自气闷,随意走走,没料想居然在这儿窥见钱素心。 方才沮丧一扫而没,刘箐心情也不觉好转起来。 有时候人呐,就是要对比出来的。 钱素心虽然是衫儿整洁干净,却是粗布衣衫,连朵花儿都未绣。就连头发,也只用一枚雕了桃花的木钗挽住。 如今钱素心正和一堆粗使丫鬟混作一处,正自帮忙浆洗衣衫。 原来今日方知府家客人多,后院儿丫鬟不够用了,雇了短工帮衬浆洗衣物。 钱素心除了做担货郎,没料着抽空还得帮人做工。 刘箐心忖,自己可用不着这般辛苦。 这让刘箐唇角甚至不觉透出了一缕微笑,伸手轻轻一扯自己新衣衫。因带刘箐服侍,王氏怕不体面,还买了一套崭新成衣给刘箐换了。她头上那钗,是二两银打的,虽然糙了些,也是个银物件儿。自己手里帕子是绢丝的,钱素心怕连帕子都没有。她脚上那双新鞋,用绸做的鞋面,虽怕脏,可是穿着鲜亮体面。 刘箐将自己和钱素心一比,从头比到脚,钱素心样样不能跟自己比。 如今钱素心和粗使丫鬟混作一堆,她干活儿麻利,和这些笨丫头姐姐长,妹妹短的叫着,人缘倒是不错。. 可那又怎么样,这些不过是方知府家里的下等丫鬟,都是做粗活的。 好歹和自己一个厢房的丫鬟,是各家一等丫鬟,只侍候人不必做粗活儿的。 刘箐当然知晓自己是个丫鬟,可丫鬟和丫鬟,自然也是不一样的。 自己是服侍秦家少爷,得脸的暖床通房。 至于钱素心,不过是做粗活的,哪里比得上自己娇贵。 眼见活儿做得差不多了,钱素心也稍作歇息,喝了碗方家搁在一边解渴的凉茶。 方家还真大方,给下人喝的茶茶叶虽然不好,水却是山泉水, 很是清甜。 这水是方家特意买的,一大早从城外运来的,自然甜甜好喝。好似寻常百姓啊,有口井水吃就不错了。 钱素心喝完茶,擦去了唇角水痕,便是将这几个粗使丫鬟托自己带的东西拿出来。女孩子,要的也不过是头绳、发油之类小玩意儿。因为是粗使丫鬟买的,也不是多贵重的东西。方家是大户人家,便算底下丫鬟,也不好出门抛头露面。所以这些女孩子,就托钱素心带东西。而这些零零碎碎的小玩意儿,也让这些粗使丫鬟沉闷的日子里,仿佛也是多了一点儿小小的甜蜜,取悦了自己。 “钱素心!” 刘箐主动唤了人,不怀好意,故意一晃手里的帕儿。 “怎么昨个儿,假装不认人,好久未见,我瞧你黑了许多,险些都没将你认出来。” 钱素心也瞧见了刘箐了,微微笑了笑,心里倒不似之前那般忿恨了。 两年前,她一下子从溺毙的回忆之中醒来,又想着自己攒下家业都便宜别人,自然不觉满腔怒火。 纵然那时,这些人只是恶心,什么都还及做。 不过时间已经过去了两年,钱素心早已然气平,没道理为了这辈子不会发生的事情生闷气。 这两年时间,让钱素心生出了一股子生活真实的踏实感。 所1以再见到秦家人,钱素心也只作不理不睬,不认识模样,甚至并未在心口生出几分涟漪。 她面颊带笑,却对刘箐那暗含讽刺的言语似听若未闻。 刘箐不就是讽刺她抛头露面,餐风露宿,肤色未见半点白皙。 她做出一副恍然大悟状:“原来是刘小丫,你样子变了不少,人也养好了,我居然真没将你认出来。” 刘箐一时也不知晓她是出语讽刺,还是当真如此。毕竟这两年,自己也是养好了许多了,样儿也是添了几分精神。她也会吃会穿,知晓什么才是好东西,不像以前一块烧肉都能当宝贝馋得流口水。钱素心真心也好,假意也罢,总是让刘箐心尖儿生出了一股子的得意。 “你以前逃荒时候,面黄肌瘦,见个馍馍,就馋得流口水,如今样儿可是体面多了。” 钱素心慢吞吞的将话儿说完,分明是有些故意。 刘箐脸色顿时一变,有些难看。如今她现在,是贴身服侍秦云渭的丫头,戴得起银钗了,自然不想听人提及以前是逃荒女的事情。譬如今日,那些别家的一等丫鬟,个个也是眼高于顶,捧高踩低,因为自己是个乡绅的婢子,已然是有几分瞧不起了。又如何能让这些小妖精知晓,以前自己是逃荒的。 要是知晓了,岂不是越发瞧自己不起。 刘箐面色不觉一沉:“你别胡说。” 钱素心这个泼货,就是见不得自己好,如今自己稍稍过得体面些,钱素心就挑自己以前的不堪。 她凝视眼前钱素心,内心更生出了一股子的嫉意。 纵然自己内心故意诋毁,可眼前的钱素心,虽然粗衣木钗,肤色不白,却也是身材婀娜,杏眼盈盈,倒确有几分姿色。 秦云渭再遇见她了,却也是瞧直了眼了。 “你自来有心气儿,却好好福气不享受,跑来跟这些小丫头洗衣。少爷知晓你抛头露面,残花败柳,早便不喜你了,你也别想再攀秦家,自己心里有数。” 刘箐护食,张口便透出了轻鄙。 “这不三不四,不干不净的货色,是不能进秦家门儿。” 不知晓的,还以为刘箐是秦家的少奶奶,谁知她只是个丫鬟罢了。 话语未落,一盆水顿时泼了过来,刘箐半个身 子淋了个通透。 钱素心不动声色,将一盆浆洗衣衫的脏水,泼在了刘箐身上。 刘箐好半天,都未曾反应过来,自己这一身新衣衫,加上这绸缎子鞋面儿新鞋,被污水一泼,可不都毁了。 钱素心倒无所谓样儿,嗤笑:“我一时手滑,对不住了。” 她是愿意放下前世的事儿,可如今是刘箐再犯贱。 刘箐一摸湿哒哒衣摆,险些气晕了。 “你,你——” 可她又有几分惧钱素心,钱素心心肠狠,会打架,当年拿块石头就给自己脑袋开瓢。 她也知晓若是动手,不会是钱素心对手。 一时之间,刘箐心下虽怒,可又不自禁的透出了一股子的怯弱。 刘箐本便是这样儿,又蔫又坏,怂,又爱耍弄阴绵绵的手段。 周围浣衣的女孩子都不觉替钱素心帮腔:“钱小娘只是不小心,人家都说对不住了,怎么还斤斤计较?” “听说是巴结上村儿上少爷了,连以前逃荒,都不好提。” “这有的人,怎生面皮这般厚,心肠这般狠。” “怕是巴结上个村少爷,便尾巴翘起来,来江郡讨威风。” 这些小姑娘,一向都和钱素心关系好,时常托钱素心买东西。 再来,也是刘箐这个女人说话不中听。 作粗使丫鬟怎么了,洗衣又怎么了?轮得着刘箐这般言语嘲讽? 大家都是人生父母养的,再者刘箐自己也不过是个丫鬟,而且以前还是逃荒的。 年轻的女孩子伶牙俐齿,把个刘箐气得浑身发抖。 正在这时,刘箐眼角一扫,瞧见了方家管事的江娘,顿时眼前一亮,可算是找到告状的了。 江娘是方夫人陪房,三十余岁,嫁了府中管事,犹自替夫人管小丫头。刚才,刘箐见到别人叫江娘,知晓她是方家管事娘子。 “江娘子,我是随秦大奶奶来的丫鬟,如今随意走走,没料着一个外面来的泼妇,闹得我一身水!” 说到了这儿,刘箐轻轻挤眉,顿时流转了一股子可怜神色。 她本就会装,这样子的表情,这两年也是在秦云渭面前做熟了。 一个外边做工的,却在这儿闹事,还不触人家忌讳。 钱素心向前福了福:“是不小心,不是故意的,偏生这位姑娘小气。” 还不待刘箐说什么,江娘已然张口:“人家也说不是故意的,你自寻火炉烤干衣衫就是。” 刘箐瞪大了眼珠子,不可置信,她欺软怕硬,也不敢质疑江娘,可心里觉得委屈。 江娘随意点了个人:“吉儿,你领着她,去柴房寻个炉子,给她烤衣。” 吉儿瞧了刘箐一眼,甚是嫌弃:“偏这么多事,好好的钱小娘泼个水,偏生有些人好似没眼珠子似的,非要凑上去。今日本也事多,如今又给添乱。” 江娘已然呵斥:“死蹄子,使唤你做事偏生这般多言语,也不瞧她一身水,这么湿哒哒的一身,今日那么多客人,撞出去岂不是污了别人眼?仔细我揭了你的皮。” 两人言语,浑然未曾将刘箐放眼里。 王氏不过蹭着娘家人脸面来的,至于秦家,不过是个村富,连半点官气都没。听说那秦家少爷还是个瘫子,这么个侍候村富的丫头,能算什么? 刘箐本来不明白的,如今也是明白。 事到如今,她也只能含辱烤衣。 江娘倒与钱素心热络说起话来。 “这盒胭 脂膏,是和燕娘那里拿来的,时新颜色,一两银子一盒,正和江娘子你用。” 江娘假意作势要给钱,钱素心顿时一副急了要跳起来样儿,只说她跟江娘哪儿跟哪儿。 大家是什么关系,怎么能收钱? 钱素心头摇得跟拨浪鼓一样,一副你给钱就是看轻我们感情的样子。 江娘当然只是嘴上说说,看钱素心识趣,顺势也是收回了假意掏钱的手。 她当然不会被钱素心迷惑,钱素心素来爱钱,江娘是知道的。 好在这钱小娘抠归抠,还是会做人。 方家夫人小姐除了公中置办,也是有个人需求。私底下,方家女眷也会拿出月钱,买一些私人玩意儿。钱素心搭上江娘,顺手便接手了这采办的活计。 刘箐衣摆滴水,面色十分难看。江娘并没有掩饰她跟钱素心之间的恶臭交易,也根本未曾将刘箐如何的放在眼里。 就是那秦家大少奶奶来了,也不会越矩管方知府家仆妇,更不必说刘箐这个丫鬟。 第三个故事 011 钱素心已然灵巧的提过货匣:“这是二姑娘托买的外边小玩意儿,小风车、竹盒子,也不值钱,她倒爱玩这些。.三姑娘要的时新脂粉,四姑娘托做的钗,五姑娘要的话本。” 江娘满意微笑:“上次你送的胭脂,连夫人都夸,比公中采办颜色好。” 那是!钱素心感慨,毕竟自己这边只江娘经手扒了一层皮,方家公中采办可是要经好几道手。 钱素心会说话:“还是女人懂女人。” 方家公中采办那位江管事,是江娘亲兄长,江娘说是这么说,钱素心心中有数。 “对了,听说莺月传不是被禁了?你倒买得到,钱小娘,你有些门路。” 方五姑娘爱看杂书,托江娘买的。 钱素心很贴心:“我替五姑娘换了封皮,西元食记。” 江娘称赞:“还是你有心,以前托人带书,本本封皮都是论语,再不然就是孟子、女则。” ——当方家长辈是瞎子吗? 还是钱素心有心思,换的封皮就是XX游记,又或者食记、杂记之类。 一旁刘箐已然烘好了裙子,她一脸阴郁凝视钱素心。 她衣衫虽然烘干了,可是裙摆鞋子掉色,已然不能看。被水泡过的衣摆,也顿时皱巴巴。 新作的衣衫,本来一身的鲜润,如今却让钱素心闹得如此狼狈。 刘箐内心浮起了一层恨意,无不恼恨的想,钱素心就是故意的。 她全然忘却了,方才是自己主动挑衅钱素心。 刘箐唇瓣吐出了一口郁闷之气,眼神不善。 哼,无论怎么样,钱素心结交的,也不过是方家下人,连正经主子面都见不着。 她泼自己一身水,也是嫉恨自己个儿交了好运,被秦家少爷宠着。 秦云渭虽然是个瘫子,可对自己温柔体贴,免她受风霜之苦,钱素心必定是嫉妒了。 这么想着时候,刘箐也稍稍气平,不觉又油然而生一缕优越感。 钱素心抛头露面,不干不净,哪里及得上自己。 刘箐倔着嘴儿,闷气葫芦似的没说话,可任谁都能瞧出刘箐在生闷气。 当然刘箐生气就生气,也没谁乐意搭理她。 刘箐含羞忍辱,回去方才厢房,没料想她前脚到,钱素心后脚就进来。 刚才这些对刘箐冷冷淡淡的各家大丫鬟,一个个却也是对钱素心热络,纷纷含笑和钱素心打招呼。 原来钱素心也给她们带了货,彼此相熟,也不是一次两次。 钱素心穿着虽然素一些,却未语先笑,极予人好感。她待人的姿态不卑不亢,极易让人舒服。 至于刘箐,就算她在秦家,也和秦家丫鬟处不好。不过秦云渭喜爱她那一副楚楚可怜的样儿,她日子过得也不算差。 甚至于同行的嫉妒,刘箐还又几分享受。 可惜如今,没男人在这屋子里面,刘箐自然得不到怜爱。. 她闷嘴葫芦一般受委屈的样子,都被人统统无视。 刘箐腹诽:在女人中人缘好的女人,就是没男人要的货色。 待方家宴会散了,刘箐随秦家人回去,她满腹委屈,心里也不是滋味。 可秦云渭竟未曾多如何留意她,也一阵子郁闷。 王氏想让他多结交人,可人前他实在不乐意如何说话,倒成了个闷嘴葫芦。 在秦家,可不是这样子的。因为他是秦家少爷,家产继承人,家里老的少的,都对他流露处了亲切讨好的笑容。可一到外边 ,就不一样了。别人的目光就透出了一股子衡量与测度,猜测秦云渭的分量,掂量他人堆里该是个什么位置。平素在自家一说不二的母亲,今日人前也还不是在那些官太太面前陪笑! 秦云渭腮帮子鼓着一口气,心里酸溜溜的。 他这时候才留意到了刘箐,随口问刘箐怎么了,刘箐顿时跟竹筒倒豆子一样,什么话儿都说了,且还说得可谓万般的委屈!只不过秦云渭性子怯弱,也说不住什么为刘箐作主的话,只提点刘箐,以后安分守己少招惹人云云。 秦云渭一向如此,他虽家里待人和气,在外却没脾气。 也不指望他能替谁作主的。 那钱小娘,也不知住所。如果央母亲,母亲也定然不乐意,会说自己个儿多事。 那他一旦觉得麻烦,也懒得去理会了。 想到了钱素心,想到了钱素心那双杏眼,那眼珠子生气时候,便是流转一股子的火焰。 不知为何,秦云渭心尖儿也不觉微微一热。 钱素心自然是不对的,刘小丫这么可怜,怎么能欺辱人家。 好好的女子,不是合该心性善良?刘丫这般可怜,怎么能欺辱? 秦云渭心里责怪,可这责怪也没真如何的上心。 他一向都是好性子,总很少记得别人的不好。 他没留意到一旁的刘箐,眼底流转了几许不平。 刘箐今日受气了,偏生她奉承服侍的秦云渭居然不能为她出这口气,她自然是不舒服,自然不平衡。 要是秦云渭知晓刘箐内心不平,定也会觉得不可理喻。 刘箐姿色平平,也不过是个逃荒女,是秦云渭怜悯,才让她吃饱穿暖,日子舒适。刘箐平素对秦云渭表露出万分感激,秦云渭也觉应该。 可人心是善变的,当年逃荒的刘箐,觉得秦云渭样貌端正人品俊雅,觉得能入秦家便是天大的福气,觉得一块烧肉都是美味珍馐。可升米恩斗米仇,刘箐好好的在秦家养了两年,养得心大了。 刘箐两年前虽真心仰视过秦云渭,可如今她却有些嫌,嫌秦家只是村富,害得她一个丫鬟,也没体面。 以前是见识少,觉得秦家多了不起,如今刘箐知晓了,秦家在富贵人家里面,实是算不上数。 秦云渭还是个撑不起事的瘸子,且喜爱在丫鬟堆里面厮混,以后的前程,也不过那样儿。 有这样子的主子,连她这个下人,脸上都无光,所以今日被那些死丫头欺辱。 若自己服侍的是方知府的公子,那些小蹄子岂会给自己脸色看,赶着上着讨好都来不及。 当然如今既然没有方知府的公子给自己服侍,只有个瘸腿的秦少爷,她心里再不舒服,也不好露出来。 当年秦云渭将她这逃荒女纳进门,刘箐也曾真心实意的感激过的,可如今,刘箐丰衣足食了心思也变了,她想要的自然也是多了。以前有口吃食,刘箐就已然是极欢喜。可现在,她开始嫌秦家只是村富,自己做秦家下人不够体面,会被别家丫鬟笑。 人心就是欲壑难填,刘箐已然没了最初的感激崇拜。她摸透了秦云渭的性子,会故意做出秦云渭想要模样,可心里不觉有些不耐。刘箐那点儿不甘心,就好似一根刺,扎入了心中里,极恶毒的发芽。 更要紧的是,人比人,气死人。她心里虽然不乐意承认,可仿佛钱素心的日子,过得也并不差。至少丫鬟堆里,比自己体面。秦云渭好歹是个村富少爷,可自己终究只是个丫鬟。 ——居然还不如钱素心! 这么想一想,刘箐顿时不由得觉得扎心,却又无可 奈何。 所以当秦云渭侧过头时,刘箐顿时也熟练透出讨好仰慕的神色。 天光初名,钱素心昨个儿忙到半夜,好在她年纪轻,睡一觉顿时也是有了精神。 一大清早,她和一堆做活的百姓,在小摊上吃面。 她向来不肯吃荤面,因为一碗荤面多块肉就要多两文钱。 老梁头这儿厚道,一碗素面浇的荤汁,是红烧肉里的汤。 早晨一碗面吃了,钱素心一整天才有力气做活儿。 老梁头的面摊便宜,这儿吃面的人也是鱼龙混杂,钱素心身子窈窕杏眼盈盈,有时也会被人调笑几句。 毕竟抛头露面的女子,终究是不多的。 钱素心一向也很淡定,只作听不见。 别人说什么,她充耳不闻,如若敢动手动脚,钱素心也是会抄扁担叫狗,证明自己不好欺辱。 不过钱素心这心里面也有成算,她自然不会一辈子走街串巷,这样子能成什么气候? 一大清早,这里吃面的客人,总会以八卦佐餐,东家长西家短的议论。 “听说西市刘掌柜,这月便要回乡养老了。” “可惜可惜,这家私岂不是便宜了别人。” 钱素心嘴严,只竖起耳朵听,却没说别的话。 钱素心总是这样子的,听得多,说得少,人前倒总是一副笑盈盈的样子。 一碗面落肚,钱素心认真数了三文钱,放在摊位上。 她担起了货架,左一扭,右一拐,就到了西市。 刘家醋铺她是打量过的,位置好,人流足,铺面也豁亮,生意一向不错。 且铺后面还有个不大不小的院子,上下两层,下边可以制醋,上面虽然小些收拾了也可住人。 钱素心眼馋这铺面许久了,早便想一口吞入肚子里。 刘掌柜今年五十多岁,六十岁不到,两鬓却已然尽数染霜,显得苍老憔悴。 他与夫人张氏原本伉俪情深,感情甚好,这么多年也未曾红过脸。 夫妻恩爱多年,虽只有一女蕊娘,刘掌柜却也是宠如明珠,并未纳妾。 刘掌柜原想替女儿寻觅个如意郎君,招做上门女婿,一来照拂女儿,再来便是撑起门户。 只不过肯做赘婿的男子,大都成色不怎么样,刘掌柜心疼爱女,又岂肯轻许掌上明珠,一来二去,自然也是耽搁了。 也是冤孽,两年前浊河发水,下游百姓活下来的,就四处逃荒讨生活。 有一日刘掌柜卸下门板正准备做生意,见个少年郎饿晕门口,半死不活。 刘掌柜一时慈心,便让人将人给抬进来,一碗热汤救活。 那男子叫瑞郎,还小蕊娘两岁,本来蓬头垢面模样瞧不出什么,热水一洗居然眉清目秀。 这瑞郎也是个会察言观色会说话的机灵人,人前卖好,就留在刘家醋铺。他讨乖卖巧,哄得蕊娘总是发笑,渐渐动了心。而刘掌柜,见这瑞郎精乖,做事又活络,兼女儿喜爱,又生得端正,心忖莫不是老天给的缘分,便动意招瑞郎做上门女婿。张氏私底下问过女儿,蕊娘也满脸红晕点了头。 原本以为一桩好婚事,可转眼间瑞郎顿成中山狼。 成婚之后,瑞郎便似变了一个人,再无从前勤快乖巧,且寻花问柳,拿刘家银子,外边养了个娼。蕊娘与他成婚一载,小产一次,忽而又想不开,便自缢死了。张氏如晴天霹雳,原本还道女儿因失了孩子因此受不住刺激,谁想是因瑞郎外边染了暗娼病又过给女儿,惹得蕊娘受不得屈辱寻死。 请神容易送神难,瑞郎逼死人家女儿,竟也不觉如何,还想趁着刘掌柜力弱,霸其铺面鸠占鹊巢。他已结识本地的泼皮,要强行逐人走。若非刘掌柜认识衙门张师爷,请动捕快,说合压住这几个泼皮,只怕刘家铺子都已然让给外人。瑞郎犹自不肯死心,敲诈勒索,滋扰骚扰,总不肯停歇,直将刘家醋铺充作下金蛋的鹅。他也精乖,官府人一来,顿时跑个没影儿,做的事情一概不认。且衙门里捕头两头拿钱,也得了这无赖好处,总是和稀泥,倒盼两边一直闹腾下去。 这么斗了年余,刘掌柜年迈,且又失了女儿,不觉心力憔悴,老伴张氏更心悸染病。 且上月月底,刘掌柜在衙门里的老相识张师爷要回乡养老,顿失臂助。一时之间,刘掌柜心灰意冷,也不想和这瑞郎斗了,只想携老伴回乡下过些清静日子,说不准还能多活两年。他这铺子,削价出售,想折些现银养老。可别人知晓刘家这堆烂事,又如何会接手折烫手山芋?瑞郎更打定主意,将刘家人逼走了,这好铺子便落自己手里。 偏巧这时,倒真出现个要自己院子的。 这个人,当然便是钱素心。 钱素心:刘掌柜卖价比较便宜咯! 第三个故事 012 钱素心一个女子,做杂货郎,也算小有名声,在刘掌柜面前也落个眼熟。. 她张口要买铺时候,刘掌柜有些吃惊,迟疑未觉。刘家的醋铺便算是折价卖,也开口要六百两银子。 如不是钱素心一向有沉稳名声,刘掌柜都觉得她是拿自个儿做耍子。 如今钱素心站在自己面前,刘掌柜还有些恍惚,钱素心真来了? 钱素心扯开了货架,将里面一匣子的银子拿出来,零零碎碎,大大小小都是碎银子。 她怕招人眼,没去银匠那儿打大银锭子,直接攒的碎银子。不过来之前,钱素心也一锭锭小秤量过了,数目正好。 刘掌柜心里没底,取秤称了银,对了数目。他取了以前房契,付予钱素心,又签了新契。 他见钱素心样貌俏丽,一双手却嫌粗糙,忽而动了慈念,不觉相劝:“钱小娘,你也知晓我家的事,可要考量清楚。” 蕊娘若没死,也与钱素心差不多的年纪。 如今刘掌柜自可脱手铺子,拿了这几百两银,回乡下养老。有银子傍身,也多少有个依靠。本来他可以不理会后事,自己拍拍屁股就走了。可他见钱素心年纪轻,一个女孩子不容易,忍不住多劝几句。 那瑞郎,可是个泼皮,连刘掌柜这般久经风浪的都被折腾得焦头烂额,人家一个小姑娘,指不定还会用什么下作手段。 刘掌柜原只道钱素心攀上个什么男人,只不过人家不方便做生意,所以让钱素心出面买铺子。 那卖胭脂的燕娘,可不就是这样子的外宅。 可如今一瞧钱素心给的银子,刘掌柜顿时也是心中有数了。 这些散碎银子,只怕是这姑娘走街串巷,自个儿攒下来的。她一个女孩子,能自己吃苦,攒下这般积蓄,可以说颇不容易。大约也是走街串巷不容易,想有个铺子安顿,却怕是抵不过如狼似虎的瑞郎。 “刘老可真是厚道人,我既然敢将这铺子盘下来,心里自然也是有数,不用替我担心。” 钱素心含笑说道。m.. 她一双眼睛,似乎就有一股子沉稳的力量,让人一瞧,就觉得定神。 刘掌柜心里也是不由得感慨,可惜,可惜,偏生是个女儿身,许多不便。 要换成个男人,怕能真赚下一份偌大家私。 钱素心旋即又轻轻一福:“当年我也是逃荒,也得人救济。刘老救人,他不知感激,是你女婿畜生,并非人人如此。且我等都佩服刘老高义,刘老可不要冷了心肠。” 刘掌柜心里叹了口气,倒稍稍顺意几分。 张师爷虽然走了,可刘掌柜衙门里也还有几个相熟的人,他给杨书吏塞了银子,这送去衙门的契书过得很快。那契书贴在官方契纸,加盖官印,钱素心作为良民再交了一笔税金,就算正式走完这个流程。而在官府滚了一遭之后,这白契顿时变成了红契,成为正经官方加持,具有法律意义的文书。 钱素心也成为刘家醋铺正式铺主,官方认证法律认可。 重生之后,钱素心也顺利从流民变为江郡有产一族,于她事业是极重要一步。 当然钱素心口风紧,刘掌柜又好不容易逮到个接盘的自然不敢声张,等那泼皮瑞郎得晓此事时候,这桩交易早便尘埃落定。别说阻扰这桩买卖,就连刘掌柜人都已然携带细软老妻跑去乡下,都已跑个没影儿。 钱素心正自进行开业整顿,闭门歇业,不知鼓捣什么。 对外能打听到的是,钱素心定了一块新招牌,由刘家醋铺变为素心醋坊。 妈的,这小娘皮打哪儿跑出来沾 染自己的铺子? 瑞郎面色阴狠,为之气结,一把将瓷杯子摔地上摔个粉碎。 煮熟的鸭子飞了,瑞郎不知晓多怄气。 刘掌柜那老货,女儿没了倒还有几分硬朗,非要和他过不去。好不容易等张师爷告老还乡,刘老头后力难支,眼瞧着已然不能跟自己斗,铺面是自己囊中物,谁想却来个钱素心,将嘴边肥肉给抢了去。 谁也斗咽不下这口气,更何况瑞郎本也不是什么善男信女,眼底顿时透出了凶狠之气。 他姘头如霜水蛇腰一扭,便钻入了瑞郎怀中,媚眼如丝,咯咯娇笑:“瑞郎,往常你自夸手段,如今一个女人,还是孤女,难道就将你给难住了?” 暗中,如霜不觉翘起了嘴唇,有些不屑。 一个逃荒女,能有什么本事? 带四五个精壮男人,将那铺子里里外外砸了。又或者月黑风高,几个如狼似虎男人将钱素心给办了。这逃荒女难道还能不要脸,跑去官府告? 她知晓瑞郎也不是什么正经人,以前也欺辱过良家姑娘,可官府虽定欺辱妇女之罪,受害者一向也是不敢告发。如若去告,未婚女子不好嫁人,已然嫁人怕被夫家休弃,左邻右舍的唾沫星子也能淹死人。而那钱素心,正好如此炮制。 毕竟钱素心再能干,也是个女人,还是个没男人护着爱着的女人。 就不像自己,有不止一个男人爱自己的。 瑞郎虽狠,却也是精,一伸手搂住了如霜肩头,揉了几把:“不慌,这档子事,还要查清楚。她一个女人,难道真那么大胆子,走街串巷,应该知晓我的本事。莫不是,背后有人?她背后若有男人,咱们得先将她底子给摸透了,再寻如何对付——” 就算钱素心背后男人是个官儿,当官儿得难道底子就干净?只要搜罗些个把柄,然后这么样儿一闹,怕也不敢为了个外宅闹得沸反盈天脸上无光。 如霜笑眯眯的举起自己手掌,柔弱无骨,娇柔软绵,十根手指头上染了红红的丹蔻。 “她那样儿,虽有几分姿色,但皮粗肉燥,便是去勾搭男人,怕也搭不上什么好成色,你怕她作甚。” 瑞郎则色迷迷的盯着如霜:“是极,又如何能及得上你皮娇肉嫩,宛如雪白豆腐。” 刘家蕊娘还在时候,如霜便已然和瑞郎勾搭上了。 彼时蕊娘恼怒,和瑞郎哭过闹过,惹恼了瑞郎,挨了打,孩子都没存住。 若不是蕊娘小产,倘若真有个孩儿,刘蕊娘怕也不会死了。 对此如霜并无半点愧疚,反而有些瞧不上蕊娘痴傻,只觉得刘蕊娘自寻苦恼。 她贪瑞郎年轻俊秀,身子有劲儿,只图做个露水夫妻,从来未曾想过天长地久。 况且自己是江郡荣县尉的小妾,又怎么会去抢刘家女婿。 荣县尉今年四十余岁,性子暴戾,面丑有疤,且不解风情醉心仕途,又怎能满足如霜这春闺寂寞的美妾? 不及瑞郎年轻俊美,吹拉弹唱无一不会,还温柔体贴,细致体贴。 当然荣县尉有权有势,当初为妾,也是如霜自己送上门,她东食西宿,双管齐下,日子过得好不风流舒坦。 至于刘蕊娘的死,以及那个血淋淋的小产孩儿,如霜没半点放心上。 是那刘蕊娘自己蠢笨! 如霜冷笑着,轻抚自己新作的一副玉镯子,只这一双玉镯子,也两百两银子了。看来瑞郎还是穷,为了个铺子也是殚精竭虑,可真真儿眼皮子浅。 当然,如霜也不会跟瑞郎这样子的人说,自己这一双镯子有多贵,纵然瑞郎是她 情郎。 说到底,她也不过图瑞郎年轻好看罢了。 如霜一拢发丝,她既是图风流快活的,也不在意一个钱素心了,没道理为了个逃荒女搅了自己心情。 她媚眼如丝,这个逃荒女最好知情识趣,快些服软,否则自己伸出根手指头,都能让那个钱素心粉身碎骨。 钱素心买下刘掌柜铺子之事很快便传开,倒惹来一阵子议论。 刘家那摊子烂事闹腾得沸沸扬扬,知道的人不少。如今刘掌柜靠山师爷没了,说要去乡下,要将铺子脱手。别人只道这刘家醋铺终究是落在了女婿手里,谁想钱素心拿钱买下来。 瑞郎是坊间无赖,手腕一直极狠,这钱小娘是贪便宜贪疯了,这么个烫手山芋,却也敢伸手拿? 没曾想,这般消息传出去,却无甚动静。 这日清晨,钱素心如往常一般,去面铺吃面。 她一通寒暄,无视那包含种种探寻之意目光,只数了三文钱,摆在摊上。 照养是一碗素面,浇浑汁。 钱素心显得很装逼。 第三个故事 013 瑞郎一直认定,钱素心背后有男人的。m.. 他用衙门眼线那处打听过,钱素心花了六百两买的铺,也不知哪个姘头给的。 所以瑞郎是毒不是蠢,他暂且偃旗息鼓,准备摸透了钱素心的底再对钱素心下手。 钱素心只想呵呵,真没有! 所以瑞郎疯狗一样查了一圈儿,并没发现钱素心背后奸夫的痕迹,他发觉自己这几日偃旗息鼓简直是个笑话。 让这钱小娘装了个逼,坊间已有传闻,瑞郎对钱素心服了软。 瑞郎得出结论,这钱小娘疯了,是爱钱爱疯了,短视无知,心里对她那可怜无依弱女子身份没数,居然胆敢虎口拔牙。 六百两银子买个黄金铺位固然是便宜,可也不想想这山芋多烫手。 这小娘皮怎么不想想,刘掌柜按照古代卖房流程将铺子出售,为什么就没人去接手? 东西虽好,可也不能随便伸手去拿的。 瑞郎都有些心疼自己了,他行事如此的谨慎,嗅着味儿干活,岂料这份谨慎竟损及他坊间无赖的尊严和威信。 由此可见男人与女人不同。 同样是逃荒的,自己身为男人就是心思细腻,考虑周全。 然而钱素心是女人,所谓无知妇孺也不是说说而已。 女人就是这样,头发长见识短,只图眼前利益,也不知晓瞧得长远些个。 瑞郎自然准备,给钱素心这小娘子几分颜色瞧瞧。 他也见过钱素心,是有几分姿色,一双杏眼,也是水汪汪的甚是撩人。以男人视角,钱素心也有几分可人。要换作富贵人家公子哥儿,说不准会怜香惜玉。可瑞郎是逃荒出生,吃过苦,深谙“公私分明”。 对于一个泼皮穷鬼,这白花花的银子,可是比白花花身子有价值。 这女人莫不是脑子糊涂,以为自认有几分姿色,又生了巧舌,便好摆布男人,男人合该让她三分? 让哥哥教你个乖! 瑞郎面色一狠,是该给此等自以为是,自负姿色自以为的小娘皮几分教训。 他唤了三五个相熟的泼皮,吃肉喝酒,喝得醉醺醺的,便要一身酒味,要去大闹。 这几日钱素心也该置办些家私,都给她砸碎。. 再骂她是娼,扯烂外衣街上一扔,让别人都看清楚。 如此一来,就是真是青楼的娼女,都抵不住羞辱,更不必提钱素心这般心气儿高的。 要逼死人命,可不能动手杀人,不然也真压不住。 就是闹到官老爷跟前,也能推脱是感情纠纷,随口说钱素心与某人有染就是。 只要不真剥光,只扯烂一件外衣,又怎样?连有伤风化也说不上! 钱素心既无宗族,又无夫婿,谁能帮衬得了她?又有谁为她出头?这官府衙门,是她一妇人可随意出入的?便算钱素心真去告了,这一张口,能说得过这几张口?街坊邻居,又有哪个肯给钱素心仗义作证? 且就算这一次钱素心还不肯罢休,来日方长,她这铺子以后别想客人上门! 瑞郎扔了手里鸡骨头,让同行的泼皮抄起家伙。 他知晓钱素心这小娘子泼辣,还养了一条大狗。 不过一个女人再泼,那点儿战斗力可忽略不计,反而那条野狗,需得留心。 不过几个成年男人,手里也有家伙,那疯狗若敢叫,几个人乱棍齐下,就立刻将狗子给打死。 瑞郎怎么算,都觉得钱素心不是自己对手。 到时候除非钱素心交 出银子和身子,这件事情没这般容易罢休。 酒醉三分醒,瑞郎心里却也是通透的。 这几个无赖趁着酒醉,大摇大摆,就去西市刘家铺子,一路招摇。 路人知晓的心里面顿时叫了声不好,心忖瞧来钱小娘还是稳不住,这泼皮终究舍不得到嘴边的肉。 瑞郎知晓今日钱素心在。 那铺子关了好几天门,不知鼓捣些什么,今日钱素心却卸了门板,正自收拾。 大约见自己这几日没动静,故而这钱素心心存侥幸,以为自己已然罢休了。 呸,搞你就搞你,还挑日子不成? 到了铺面,眼见钱素心挽了发,秀眉轻拢,开口呵斥:“你们来干什么?” 呦,小娘子嗓音够好听啊,听得可是身子酥酥。 钱素心一脸正气,青天白日,朗朗乾坤,这些泼皮要死,居然欺辱自己这样儿的弱女子。 旋即哗啦一下,十数个精壮汉子,顿时团团将瑞郎围住。 这小娘皮早有埋伏!难怪前几日躲躲藏藏,今日居然抛头露面。 瑞郎心下自是暗恨,酒也不觉醒了大半。 眼瞧瑞郎被拖入小巷,被做些不可描述的、违法的,官府断断不许的事情。 周围暗戳戳的围观群众糊涂了,这是唱的哪一出? “领头的好似李三黑,是城西柳五爷的人。” 柳五爷,那可是江郡叫得出名号的狠角儿,名下有青楼、赌坊,还有几百个吃饭小弟。瑞郎只是个泼皮无赖,柳五爷却是这泼皮无赖的祖宗。 “难怪钱小娘这几日便往凤阳班那里跑,大约是巴结上了凤阳班的台柱子芙蓉娇,人家可是柳五爷外边养的相好。” 钱素心听着小巷子里传出来的动静,估摸时辰差不多了,方才过去。 瑞郎被揍在地上,鼻青脸肿,全无方才气焰。 “瑞郎啊瑞郎,我求柳五爷赏赐口饭吃,应了每年贡分成花红,呸,你竟连柳五爷面子也不给。” 暗中钱素心一皱眉,怎么伤得这么轻?瑞郎虽鼻青面肿,可都不过是皮外伤。转头抹些跌打药水,养个十天半月,可不就好了。 钱素心喝骂,瑞郎没应,心里却发狠不平。 却见那钱小娘骂完,居然抄起扁担,狠狠一砸! 围观群众抖了抖,这小娘子真狠! 小巷内杀猪般的惨叫响起。 瑞郎听到腿骨咯吱一声生生断开声音!他腿被打断了! 钱素心面色不变,旋即柔言细语,塞了封红包过去:“李三哥今日辛苦了,小小心意,兄弟拿去喝茶。” 眼前钱素心脸颊上还飞溅几点番茄汁,笑容可亲。 这女人!李三黑:呵呵! 待人散了,瑞郎牙齿咬得咯咯响,呸出了一口血沫! 等着吧!咱走着瞧! 今日是中了钱素心的算计,没日日防贼的道理,她先躲了几日,再故意现身诱自己出来动手!那李三黑又不是她男人,难道能带着泼皮日日护着? 这钱小娘鬼心思,以为来个下马威,就能让自个儿被吓着? 瑞郎咽不下这口气! 他脸颊肌肉轻轻抖动,好似他这般市井泼皮自然是极难缠狠戾的。 一不小心动了腿伤处,瑞郎倒吸一口凉气,脸色再次一白。 钱素心这边计诱泼皮,转头连燕娘都有耳闻了。 待钱素心来燕娘这儿取料子时候,燕娘便抓住机会问。 钱素心和燕娘交情好,也没避着。 她靠搭上戏子芙蓉娇,让芙蓉娇给柳五爷带个话儿。 钱素心每年出两千两银子,买铺子平安,这不是个小数目了。 世道不好,她又是个女人,除了交一笔官税,还交一笔私税。 盘剥的路线图是层层递进的,好似瑞郎这样子的外来流民,能顺利成为本地流氓,他也得行贿本地的流氓集团。举例刘家醋铺,如果瑞郎顺利霸占刘家醋铺,获利一千两,他需将其中两百两分给江郡衙役,另外两百两给街道处江郡流氓小分管。外加正式的官方纳税,瑞郎到手至多也只有一半。此外他还要对刘家女儿出卖色相,附赠老百姓厌恶的流氓恶霸头衔之类不良后果。 兜兜转转,柳五爷会从这桩盘剥恶事里获利二十两。 层层输血,形成一个庞大的恶性网络。 钱素心通过芙蓉娇,接触柳五爷,一年输送两千两保护费,获取立足的资格。而柳五爷对瑞郎这等组织外闲散编外人员也无多余感情,大笔一挥,也便应了。 实践出真知,钱素心发现渣系统用处不大,有时候还很鸡肋。 不过渣系统有些话,还是挺有道理。 不给中间商赚差价。 “你真真儿昏头了!”燕娘伸手,一点钱素心额头。 “你当钱是大风刮来的,水冲来的?你攒了几百两家底,细细藏好,挑个老成男人嫁了,以后生两个儿子,好好栽培儿子读书,说不准还能出个功名。偏你,非要买什么刘家醋铺,你平白给自己找不痛快。两千两银子,怕你便是真弄出个名堂,反倒喂饱了别人。” “再者你为了个瑞郎这般泼皮,你居然引来柳五爷,你这是驱虎吞狼,以小失大!” 你以为柳五爷是个好的! 燕娘恨铁不成钢! 第三个故事 014 燕娘这般说,也是为了钱素心好。m.. 柳五爷能是什么好人,无非是本地一等一扒皮吸血的货色。 “那瑞郎,不过是图你铺子,贪你财帛,谋你家里一条性命。可那柳五爷,却也是敲骨吸髓,害人满门。他手里放印子钱,将钱借和你,利滚利,如雪球似的越滚越大,你几辈子也还不完。你糊涂,他没瞧上你就罢了,你居然还主动招惹他。惹上他了,怕你没赚着什么,倒一股脑赔了。” 钱素心笑笑:“燕娘,我心里有数。” 燕娘气得拿晾布的尺子朝钱素心肩膀一戳。 有数才怪! “柳五爷这么一副名声,我不信你没听过。你以为别人不知晓他名声,你以为谁想欠他钱?人家便是做这印子钱的行当,会算计,能千方百计,惹你欠了他债。做生意有个周转不灵,又或者家里忽而遇着官司,拿不出钱。人家一边买通债主官府逼你,一边拿钱非要你借。借据白纸黑字,保人齐全,告去官府也没有用。去年城西张家,恰好手顺,连祖宅都卖了,凑齐了本金利息,想了结这桩债务,可柳五爷竟只收利钱,非要张家继续将钱欠下去。” “就说怎生拿捏你,今日柳五爷的人打了瑞郎,可却不会将事做绝。他们行事,还不是跟刘家请来捕头那样,吃两家茶礼。今日瑞郎受伤,以后行事更狠,这也是人家故意为之,故意逼你这个女人为避瑞郎签了死契一般债务卖身,你辛辛苦苦赚的银钱都是人家的。你还许一年供两千两,人家可借此做文章,将你连人带铺给摘了过去。” 燕娘是喜钱素心勤劳伶俐,她不免多说几句,她也不是见人就说掏心窝子的话。 钱素心也知晓燕娘说的是极熨帖的真心话,唇角不觉含笑:“燕娘,我便知晓,你待我好。” 她加了一句:“我心里有数。” 将人带铺摘过去,也看人家有无这个本事。 她摸着燕娘裁好的布料,自己要做掌柜了,也要添两件体面的衣衫。 燕娘为之气结,她知晓钱素心是个心里有成算的女子,遂不好多说。 钱素心知晓,再过两年,江南一带忽而生出热疫,许多人染病,百姓遂大量购醋,蒸洗消毒。 前世作为秦家的少夫人,钱素心就是抓住这个机遇,趁机做起贩醋生意,亦是秦家成为青郡的重要契机。. 如今再来一次,她无秦家村富的财力,便先从一个醋坊做起。 好在前世她为做贩醋生意,和工人混迹一处,对酿醋各道工序娴熟,也不至于眼前一黑。 犹记那时候秦家人嫌自己不够体面,秦云渭疑神疑鬼,嫌弃钱素心不成体统。 购下刘家醋铺前,钱素心其实已然暗中蹦跶许久。她一边勾搭凤阳班的芙蓉娇,趁机勾搭城南柳五爷,另一头,她一转眼便密信私告荣县尉,瑞郎与他小妾如霜私通,首尾不干净。 然后钱素心才拿出六百两银子,将刘家铺面给买下来。 荣县尉本非良善,他既掌一郡治安、缉盗,是个武夫,性子又烈,必不能容。钱素心早打听过了,这荣县尉是个阴狠善嫉的人。 她原本出于谨慎,准备待荣县尉私下弄了那瑞郎,自己再出面买铺子。 谁想荣县尉竟似恍若未闻,迟迟未曾动手,可巧刘掌柜已然是决意回乡,故而钱素心只好先行将铺子给盘下来。 现在自己弄折了瑞郎一条腿,瑞郎必不肯罢休。 钱素心琢磨着要不然再刺激荣县尉一下,好送瑞郎一程。 燕娘替她量了尺寸,钱素心肉疼,许了一两银子,请燕娘托个妇人为自己制衣。饶 是如此,也比买成衣便宜许多了。 至于渣系统说什么,打赏自己大力丸,自己动手打飞瑞郎之类,钱素心并未采纳。 人家泼皮也懂法,无事也还能碰瓷,到时候打一身伤,告上官府,今后的头疼脑热可不都赖在自己身上。 至于,如今自己打折瑞郎的腿,是借柳五爷的势,料瑞郎也不敢去官府告柳五爷的属下。 此刻夜色已深,水井坊的孙儒也准备合门睡觉。 他今年三十有六,身为读书人,只中了个童生,连个秀才功名也无。 故而两年前,岳家收回了对孙儒的投资,也就是收回了孙儒媳妇。孙儒本声称有辱斯文,不乐意与妻文氏合离,不料岳家哗啦啦来了十多个汉亲戚,眼瞧着要将孙儒家砸个粉碎,这读书人顿时也是服了软。 如今文氏嫁了东市孙屠,每日随夫斩肉切骨,听闻身子倒养得圆润了些。 据说从此孙生买肉,都会避着东市。好在他家里清苦,买肉时候本也不多。 没料想今日入夜,眼尖邻居居然瞧见有女人往孙儒房里钻,顿时也惊奇。 呸,怎还有女人瞧得中这个穷酸。 屋里面风光却全不似邻人想的那般,孙儒凝视钱素心那一双喷火杏眼,早便生出惧意,哪里还有什么绮丽风光。 “钱小娘,淡定!” 听说这泼妇今日还打折人一条腿。 这女人有毒!超凶! “呸,你也不看你干的什么好事,我花了两钱银子,让你写瑞郎和那如霜偷情的勾当,好让荣县尉处置这一双野鸳鸯。谁想你竟将自己以前写的文稿,摘了床上几段,就随随便便糊弄我。你也不外边打听打听,我钱素心是什么样人,你竟这般糊弄我。” 钱素心大怒,读书人就是心眼儿多,她没料想孙儒这般看着鹌鹑一般男人,居然也敢在自己面前偷奸耍滑。 孙儒手不能提,肩不能担,日常糊口,也不过是去替人写家书,赚几文钱。人穷志短,他也不讲究什么读书人斯文,也曾抹了面子,去给书局老板写几篇极之露骨不可描述大家都懂的风月小说。不过这世上落魄不要脸的文人大约太多,孙儒便是放下架子,也敌不过这残酷的市场竞争。他那本玉团记印出来后反响平平,滞销压货,老板便再不用他,连润笔费也只肯给一半。 也是钱素心抠门,见孙儒要价便宜,便挑中孙儒。孙儒心忖一小娘子,怎么内心如此肮脏,浑然忘记自己这个所谓读书人也是写黄的。他也没将钱素心如何放在心上,只道也不过是争风之事,故而轻忽以待,将自己那本滞销玉团记,节选摘抄,改了名字,再稍作润色,便成了一封言辞极之露骨的告密信。 孙儒是带着读书人的高贵蔑视,对钱素心交了货的。 没想到钱素心居然寻上门来,与他不肯干休。 啪的一下,钱素心便将一本玉团记扔桌上。 孙儒一见自己所著滞销货,竟不觉百般感慨。旋即他内心又极委屈,就做忿色,哼左右不过 二钱银子,这小娘皮莫不是还要自己写出神仙文章。同时孙儒肚里疑惑,钱素心怎生知晓自己这移花接木?便是她贪爱风月书,自己那滞销货她能瞧过? 钱素心内心是愤怒的,若不是渣系统提醒,查重率90%,她还不知晓自己竟然被孙儒给糊弄了。 渣系统也不屑,人渣,自己抄自己,一稿都用也还罢了,连肉都抄。 钱素心觉得自己找到没打动荣县尉原因了,告密信写得不够真诚。凡事亲力亲为监督,这个道理钱素心原本是懂的,可她觉得自己未曾贯彻到底。 对孙儒一番敲打了后,她拿出自己拟定短文大纲,将自己坊间收集情报串联成故事,逼着孙儒照着写。孙儒内心叫了声苦也,虽然叫累,却知晓钱素心必不肯听,又怕钱素心张扬给街坊知晓,自然只有认命提笔。 谁料这一写,竟然是极顺畅,原来孙儒写文辞藻极好,情节却平平。如今有钱素心给他拟定了纲,这封告密信洋洋洒洒写了十数页,可谓一气呵成。 钱素心看了一遍,还算是满意的,杨柳缕缕绿上头,荣县尉怎么也该搞瑞郎。 谁想这日,天光方亮,钱素心手里信还未曾送出去,就听了好消息。 昨个儿瑞郎腿虽断了,却仍然唤相熟泼皮,请他们饮酒吃肉,想他们帮衬搞钱素心。 谁想不知是谁的人,抓了瑞郎进麻袋,据说往浊河里面一扔,顿时再瞧不着。 那些泼皮是如此说的,可是也寻不着尸首,都是些酒肉交情,也无人愿意去报官。 钱素心略一思忖,顿时也是想明白其中关节。 她感慨,做官男人就是矫情。 只怕荣县尉早便动了杀心,可他毕竟是官面上人,又醉心仕途,也不好贸然出手。 如今白日里柳五爷的人才暴打了瑞郎,夜里荣县尉的人就送瑞郎归西。 当然普通的老百姓不会明白这背后的弯弯道道,他们看钱素心,顿时觉得钱小娘很高深。 这日清晨,钱素心照样去老梁头面铺吃面。 她叫的是三文钱的素面,端上来时,上面却多了一块焖烂的红烧肉。 一旁熟悉的老梁头露出了谄媚的笑容。 钱素心大窘,装逼吃完,还是给了五文钱,就当对自己小犒劳。 第三个故事 015 转眼间,又过去两年。m.. 王氏再一次踏入江郡时候,却无两年前的舒坦。 父亲这两年身子不行,已经是久卧床榻,家中事务一应交给填房汪氏。 汪氏和自己这个嫁出去的女儿,并不亲近。 家中兄弟和自己并不亲近,且皆是庸才,一旦父亲仙去,王家一多半就是会被衰败吧。 作为一个强势的秦家大少奶奶,她知晓一个强而有力的娘家是多么的重要。 她心烦意乱! 且过去两年了,秦云渭似乎还是没长进。 王氏心烦意乱,不知晓自己哪里做错了。她虽宠儿子一些,可是也费心教,小时候也将秦云渭带在身边,瞧她如何做事。就连两年前,她厚着脸皮领着儿子来江郡,也是盼望给秦云渭一个机会,结交江郡的士绅名流。可那一次,偏生自己这个儿子并不如何的热衷,反而回家置气闹性子。 要说自家这儿子兴趣,大约便是养小丫鬟。 以前最受宠的丫鬟是红娟,后来来了个刘箐,红娟就没那般受宠了。如今红娟已经打发出去,跟个庄稼汉过活,秦云渭身边新添的丫鬟白兰,年纪轻轻,刚满十五岁,说话有着几分甜润稚气。倒是刘箐,姿色也不怎么样,不知怎的,仍是受宠。 儿子腿不行,又有什么打紧?自己打小请老师,教秦云渭读书写字,就算做不了官儿,也可以做个八面玲珑的儒商。 王氏是个要强的性子,如今心底却也是不觉含酸。 她甚至不觉有些疲惫的想,也许自己这个儿,终究不是块好材料,撑不起这个家。 可云渭又是自己的命根子,就算弱了些,她离不得这个儿。. 就因为她有个儿子,所以才能是秦家大少奶奶,母凭子贵,插手秦家的俗务。 如今王氏对亲儿子彻底失望了,倒不觉想寻觅别的出路。 其中最实惠一桩想法,譬如,给自己不成器的儿子挑一个能干媳妇儿。 最好是身体健康,品貌端正,趁着自己还在,看着媳妇生出个宝贝金孙。 以后媳妇儿暂且管住家业,再顺理成章,顺风顺水让孙辈接手。 这些想法,刘箐也有所耳闻,内心嘲讽不已。王氏想得倒美,可秦云渭这病秧子身体能让女人怀吗?这几年刘箐暗中也用了些虎狼药,秦云渭的身子比上一世更差了。 红娟的遭遇,让刘箐生出了一缕恐惧,她在秦家穿绸吃肉,已然不乐意嫁给一个寻常庄稼汉过清苦的生活。 正在这时候,马车却已然到了素心醋坊,甚至小停片刻。 十九岁的钱素心,已然是江郡小有名气的钱老板,她个头儿比两年前高了些,生气勃勃,杏眼儿生辉,已然是个高挑俊俏的女子。 人在芜村,刘箐也听到过一些钱素心的消息,毕竟女人抛头露面出来做生意的是少数。而且钱素心还将生意搞得有声有色! 听说,她在江郡开了好几间分铺卖醋,这生意真能这么好? 刘箐暗中,扯紧了自己手里的帕儿,若说两年前,她还能自我安慰,比较过后,觉得自己日子过得好。那么两年后,自己亦是不能自欺欺人。两年前刘箐是丫鬟,那她两年后还是丫鬟,还是个年纪偏大,且地位岌岌可危,已然养得娇贵懒惰的丫鬟。 她岁数和钱素心相若,可惜这个时代,女人十五六岁差不多便嫁了。 反而钱素心,十九岁的年纪,固然也有些尴尬,可如今却显得体面了。那些男人,还是江郡体面的男人,什么老板、员外,都向钱素心打招呼。再者刘箐觉得钱素心反正抛头露面 ,本也嫁不了什么好男人,也没什么损失。 想到钱素心日子红火,刘箐就感觉心被扎了一样。 王氏是故意来瞧瞧钱素心的,心里还不觉叹了口气。 这些日子,她甚至不觉浮起了一个念头,若为云渭挑个厉害儿媳守家业,也许钱素心是个不错的人选。 孑然一身,也没什么小舅子穷亲戚需要补贴,为人也能干,生活也节俭。 只不过钱素心到底是逃荒女出身,王氏总是有些嫌的,也决不能甘心。 秦家到底是当地大户,娶了这般出身的女子,岂不是惹人笑话? 就算现在钱素心有些家私,可毫无根基,宛如逐水浮萍,来得快去得也快。这样子的商人,王氏也见识了许多,昙花一现风流一阵后又迅速破产,下场一多半也没多好。 这个时代,土地才是硬道理。 所以王氏只是想想,并未真心纳钱素心为秦家妇。 她发觉自己之所以有这个心思,是因为有时候忽而有些莫名的错觉,仿佛钱素心便是秦家妇了。 也许因为当年,钱素心险些入秦家为奴吧。 念及于此,王氏倒不觉心生懊悔。 一个能下金蛋的鹅,居然便这样子放走了。 她记得当年自己给这个小丫头送馍馍,却被钱素心一手拍开了。 也许钱素心一直是心野的,不耐有宗族束缚。 王氏叹息,到底年纪小,不懂事,想得也不周到。 有时候一些束缚,何尝不是支持,钱素心这般单枪匹马的闯,不会有什么好结果,或迟或早,都给撞得头破血流。 不过也不知是不是孽缘,她真不知晓,自己这宝贝儿子,怎生就喜欢上了钱素心了。 当然有时候,王氏真的不是很了解少年心。 譬如如今,秦云渭都已经不那么喜欢钱素心了。 身上的残疾,已然是让秦云渭生起了一股子的自卑。 美丽姣好的少女,一旦过了十五岁,有了所谓些许现实之后,就立刻让秦云渭生出几许可怖。 他天生就厌憎责任、以后之类的字眼。 所以红娟暗示她这个丫鬟想要个安稳未来时候,缠着秦云渭置办间屋子纳了她时,秦云渭立刻打发她去嫁给庄稼汉。 当糕点或者云绸不能让女人眼里流露出崇拜时候,秦云渭就会怕这个女人,并且生出了几分厌憎。 如今秦云渭凝视钱素心那风姿婀娜,焕发出生机活力的身影,听着她那脆生生的嗓子和人谈笑风生,他心底竟油然而生一缕嫌恶。 那股子强势,宛如稚嫩的树苗却渐渐出落得精神而有力。 秦云渭甚至不觉念及刘箐说的那些话儿,钱素心定然是攀附上了谁了,眼界高,当年看不起自己这么个小瘫子。亏自己慈心一动,还想着要待她好。 钱素心怎么能生得这么高?这些年秦云渭细杆儿似的身子,似乎就未曾如何的变化。就算他能够站起来,似也够不着这个女人的个头。 这几年钱素心吃得好些,脸色上焦黄也褪去了,不觉添了几分光润血色,竟似有些明艳。 这让秦云渭心尖阴郁之中,蠢蠢欲动生出一股子难言的烦躁,越发恼恨看着自己瘫了的双腿。 第三个故事 016 秦云渭放下了车帘子,只觉得一阵子的燥热,薄绸衣衫似也掩盖不住热气。. 他用力的狠狠的扇了几下扇子,扇来几许的凉风,闷着嗓子说着:“娘,走吧,好热!” 他要去外祖家深门大院儿享受夏日荫凉。 那绿绿芭蕉,凉意浓浓,令人不觉十分的舒坦。 再来,便再加一碗冰镇的酸梅汤,再让两个俏丫头给自己扇风,那才是神仙过的日子。 秦云渭才不乐意闷在这马车里面,受钱素心的闷气。 钱素心喜欢这么热的天继续蹦跶,秦云渭才不乐意。 王氏方才还在感慨儿子不肖云云,如今却也是心疼起了秦云渭了,让车夫快些走。 王氏心烦意乱,可没心思去想那些酸梅汤。 她想到秦家那些地,秦家作为村富,主要的收入就是将名下的田,雇了长工耕种,除却税收,再将自家产的农产品进行贩卖。 至于府郡里开铺做生意,秦家涉及不多。前世,是钱素心动心思,到青郡城里开铺,改变了秦家的经济结构。这一世,秦家这方面并无太多改变。王氏虽然厉害,终究少了几分魄力,不敢锐力进取。所以地里的收成,也对秦家有着巨大的影响。 这地里的活计,简单来说,就是靠天吃饭。 今年这样子炎热的天气,已经持续了十好几日,王氏自然不觉心焦。 作为村富,亦为村霸,秦家占据了附近几个村子共有的水源,保证自家田地的用水。 芜村人强马壮,械斗起来,其他几个村儿也不会十对手。 可饶是如此,如果天气继续热下去,也不是什么好事。 想到了这儿,王氏眉头皱成了川字形,对秦家的未来不觉忧心忡忡。 反倒是秦云渭,一副毫不在意的样儿。 家里的事情,秦云渭其实很是不如何的上心的。 江郡,柳五爷家中。 因天气闷热,柳五爷吃了口酒,便吃不下了,连玲珑娇那妩媚身段儿唱功,也顿觉索然无味。 玲珑娇唱完了曲子,旋即轻轻的拿起了一旁的扇子,轻轻的给柳五爷扇风。 玲珑娇莺语娇娇,只说想拿出体己儿钱投钱素心醋坊做生意,让自家男人拿个主意。. 柳五爷念及钱素心,倒不觉生出了几分感慨。 本来,他也未曾如何将钱素心这女子如何放在心上。 钱素心不过是条小鱼,不知天高地厚,行事也轻狂。 那时也是玲珑娇将钱素心引荐在自己面前,这逃荒女信誓旦旦,一年给两千两银子的供奉。 柳五爷也不以为意,一个醋铺,钱素心便是个行商天才,一年也是赚不得这么多。 到时候交不出这笔保护费,先扣铺子抵债,再让钱素心签了卖身契为奴,随手吞并,壮大自己的财富。 就如王氏在荒年时候,衙役催农户纳粮时候,王氏作为大户,趁机让佃户卖地,进行土地兼并一样。 大鱼吃小鱼,柳五爷就是江郡的大鱼。 谁想钱素心置办鲜亮衣衫,整顿醋坊,靠一张巧舌,哄了江郡许多贵妇人投资。 一年期满,钱素心不但交足两千两银子,还多开了好几间分铺。 此等奇迹更让人信服不已,增加投资人信心,导致后续纷纷跟投。 到了第二个年头,根据柳五爷精确统计,钱素心在江郡铺面已经十二家,并且在郊外购地建了一处醋坊,和多家粮食行达成长期供货协议(因为钱素心持续且大批量购入粮食),且 开始从官太太身边仆妇攻略到官太太本人,社会关系进行了进一步的拓展。就算如今的柳五爷,顾忌很多张嘴的耳边风,也不觉对钱素心忌惮三分。 然而这一切,跟钱素心正经经营所得没关系,她没钱,这个女人根本未曾赚取如此多得利润,她靠着后来者源源不断的投资支付了保护费,且让之前投资者拥有了丰厚的花红。 柳五爷都忍不住呵呵:还是女人的钱好骗! 如此心机手腕,瑞郎两年前死在这女人手里不冤。可叹瑞郎那年瞎了眼珠子,竟还去得罪钱素心。这糊涂玩意死了害得柳五爷也吃了个哑巴亏。这泼皮被丢了喂鱼分明是县尉大人的手笔,可惜自己属下白日里刚好打了瑞郎一顿,竟平白扣了个屎盆子。柳五爷也只能捏着鼻子认了,总不能自己这泼皮头子跳出来为了自己清白去指证县尉大人。他没如此脑残—— 反而那时候钱素心自己如鱼得水,到底暗示,她背后有柳五爷撑腰,瑞郎就是前车之鉴! 后来柳五爷又陆续听到,钱素心是自己养的小,是自己初恋情人私生女,是柳五拜把子兄弟遗孤且亲爹对自己有救命之恩等等等等版本! 总之自己是钱素心大靠山。 钱素心将这两千两保护费利用得淋漓尽致。 柳五爷:呵呵! 在他看来,钱素心所搞得一切都是虚的,一旦后续吸金达到饱和,资金链崩溃,这所有的花团锦绣都会烟消云散。 不过话又说回来,这个逃荒女无疑是个出色的骗子,做了这么个出色的吸金局。 这种类似后世老鼠会的骗局,其实柳五爷手下也有人摆出来。 可同一个梗,不同的人写就是不同的故事。 好似钱素心如今这般,局做得这么的真,购置店面,还开设醋厂的,闹出这么大动静的,当真是不同凡响。 所以柳五爷现在开始躺平装死,每年安分收钱素心两千两就是了。 他已经规划好未来的收益,在柳五爷看来,钱素心是迟早要栽。这女人绝不是蠢货,在资金链崩溃之前,就会席卷已经拢到手的大批资金跑路,未来在某个地方改名换姓做个有钱的富婆。 到时候,他只需截胡就是。 暗中将钱素心抓住,让钱素心吃进去的都吐出来。 俗称黑吃黑。 所以柳五爷整天扳着手指头数,想着钱素心什么时候快些倒闭跑路。 没想到玲珑娇哪壶不开提哪壶,居然张口便说,要去钱素心那处去投资。 柳五爷面做怒色呵斥一番后同时迷惑不已。 他眉头一皱,实在不能理解:“我不是告诉过你,那钱素心不过是拢财骗人了,你竟然还将钱扔进去?” 莫非真是傻子太多,骗子都不够用。 玲珑娇这小货,平时将她攒的那点儿私房银子瞧得不知晓多重要。 怎么如今,就跟中了蛊似的,抠出钱,扔在水里面去了? 玲珑娇被他一凶,也是巨委屈。 一年前柳五爷这么说,她也死了这条心。谁想钱素心非但没有倒,反而越加的红火。眼见别人拿了分红,玲珑娇也是说不出的眼馋。 “五爷,我是想,纵然是假的,反正别人还会供进来,我赚一年便脱手,你帮我拿回本儿,这不就总是会赚?” 玲珑娇觉得自己特聪明。 “再者我还买了她家醋,其实,也还可以。” 玲珑娇期期艾艾。 柳五爷忽而觉得面前这道醋鱼是巨难吃。 “再者她这些日子,买 的粮不是假的吧,填了好几仓粮。别人都说,今年天气热,说不住又是个荒年。与四年前不同,如今连青郡江郡都是不落雨。” 到时候,天气炎热,粮食欠收,粮价飞涨,钱素心大赚! 玲珑娇觉得这是丰盈自己贴己钱的大好机会! 柳五爷虎躯一阵,未曾念及还有此等变数,一时不觉容色大变。 忽而外面传来落雨了的欢呼声,惹得柳五爷急急推窗。 一股子湿热之气,顿时也是扑面而来,柳五爷却也不嫌,反而心情愉悦之极! 憋了十数日,江郡的雨水终于落了地,亦不觉让许多人松了口气。 发干的土地,被雨水滋润,方才可以生长农作物。 然而这份喜悦之情并未持续多久,另外的灾难却已然滋生。 雨水虽然落下来,却未曾稍减热意,一切和前世一样,此后两月,断断续续下雨,高温兼高热,将大地变成了一个巨大的蒸笼,湿热无比的天气,积累了枯草污水,使得腐烂加速。 很快,热疫开始迅速传播,这场疾病发作极快,传染极容易,很快便迅速弥漫,引起官府的高度重视。 在柳五爷看来,钱素心的亏本,是迟早的事。 就算钱素心店铺开得多,醋厂生产线完善,醋的品质也可以。可素心醋坊的市场销售额,是完全吃不下生产量的。 就连渣系统也不得不承认,在古代环境下,打造一个新牌子并不是很容易。民间风气偏保守,营销不易,老百姓钟爱买自己熟悉的品牌。所谓百年老店,方才是最受欢迎。 可伴随这忽如其来的热疫,加之钱素心某个投资人的枕边风,钱素心的醋成为官方指定用醋,用于各种蒸气消毒。 一时之间,钱素心生产线属于全面运作状态。 钱素心也开始忙碌起来。 第三个故事 017 钱素心早就做好了准备,故而就算陡然受命,也临危不乱。.一时间,她买的地,开的铺,雇的人全数有了用武之地。甚至存下粮食,早酿制储存的醋,也迅速消耗。 与此同时,人们发现钱素心不但开始卖醋,还开始卖起了药汤,据说是钱素心收留的张氏兄妹所研制,能治此次热疫。 前世这场热疫持续了很久,后来钱素心知晓,是一双贫苦兄妹,进献药方给官府,方才有了转机。 张家本是医学世家,张氏兄妹随父学了一身医术,可惜两人均是医痴,不耐俗务,在父亲死了后竟然被逐出药房。 钱素心对医学一窍不通,也不记得当年方子的药材,只赶紧在疫病之初,就将张家兄妹寻来。 并且钱素心还拿出了一张方子。 那药方子是渣系统给的,号称上古灵方,笃定能医治这场热疫。 初时钱素心如获至宝,拿去给药房掌柜看过。 谁想别人一瞧,顿时说这方子胡闹。其中两味药材,是根本没有的,还是掌柜博学,说这药名曾在古籍里窥见过。 但也只是个名字而已。 而渣系统一副这不关我事,我只负责拿真药方出来的态度,也让钱素心认清它是个渣的事实,从此彻底不指望。 后来寻觅到张氏兄妹,钱素心灵机一动,将方子拿出来,声称是自己重金购来古方,专治热疾。 张氏兄妹原本不以为意,只觉得钱掌柜说不住就是被江湖铃医所欺。 只不过瞧见那道古方后,兄妹二人又觉得有些门道,对这张药方进行了改良。 根据系统说,改良后药方只有以前六成药力,不过也合用了。 前世这场热疫持续了近三年,也死了不少。不过这一次,在药汤对症的情况下,持续了六个月后,也便差不多平息了,并且死亡人数大幅度降低,最后只有百余老弱死于此疾。而身体壮士些的病人,纵然身子染病,喝了药汤,养了几个月,也慢慢好了。 本来钱素心可以装聋作哑,让这场热疫和前世一样,自己也能多卖些醋。.又或者奇货可居,将汤方据为己有,配方保密,待价而沽。 不过做人固然爱钱,也得讲良心的。 她证明药方有用后,就将药方公诸于世,并且上供官府,由官府出面大量采购,对染疫百姓进行救治。 做人还是需要积积德,说不定就因为这样子,前世自己冤死了还能活过来。 这场疫病没来时候,她如若到处和人说,只怕被人当作疯子,事后当成说晦气话的妖妇。无根无基,就算钱素心知晓会发热疫,她又能做什么?所以钱素心选择明哲保身,趁机卖醋。不过自己提前寻商赵氏兄妹,又拿出系统古方做研究,如今能少死几个人,钱素心也算对得住自己良心。 至于现在,她虽然少赚了一些,生意也算走商正轨,更要紧的是,她获得了良好的名声。这对于一个无依无靠的女商人来说,也是非常重要的。今后纵然有人想吞她家业,要她财产,也得掂量一二。钱小娘可是热疫时候拿出汤方救了许多人的活菩萨!好名声,那也是为了自己添了一张护身符。 同时素心醋坊的醋,也打响了知名度,百姓对之有感情,一跃成为市场畅销货。 此时钱素心刚好二十,已然算是在江郡初步站稳了脚跟,事业蓬勃发展,前途一片光芒。 更要紧的是,她手握大笔财富,还未曾嫁人,又有一副俏丽容貌。 这让钱素心整个人显得非常诱人,宛如闪闪发光的金矿。 坊间有语,谁要纳了钱素心,怕是就往家里添了个金山。 钱素心现在很有钱,她无疑还很会赚钱,以后会给家里拢更多的钱。 芜村秦家,王氏如今也不觉悔青了肠子!这可是错过了那大好机会!。 前世王氏就死于这场热疫,不过如今,钱素心的汤方也惠及芜村,居然让本应早死的王氏又挺下来。 这个效果,让钱素心哭笑不得。 秦家二房三房猖狂,前世钱素心苦苦支撑,耗尽心力,却得不到秦云渭的理解和支持。如今这样子受苦的,却是早死的王氏,这未必是什么好事情。 芜村秦家,已然隐隐有衰败之相。 而王氏之所以心尖儿发苦,是念及之前的错着。 那时,她分明想过,收钱素心为媳,来抬抬自家那个不太抬得起来的儿子。不过想到钱素心逃荒女的出身,加之钱素心也不知有没有跟别的男人脏了身子,王氏最后还是选择不纳。 如今王氏却万分后悔了。她认为如若之前自己透出这个意思,钱素心必定是会十分感激涕零,十分乐意来服侍秦云渭。 当年钱素心虽然拒绝了秦家的馍馍,不过那时候,是让钱素心为婢。 那时秦家如若娶钱素心,也是给足了钱素心脸面,反而是秦家这个村富面色无光。 本来王氏琢磨着,不娶钱素心为妻,试探钱素心可否愿意为妾。这样子打算时候,就已然是闹腾起了瘟疫。 一场大病,王氏虽然未死,也大减精神,精神头也不如往日里好,处理秦家日常也是力不从心了。 她咳嗽了两声,想起了如今的钱素心,微微有些恍惚。 这钱小娘根基日稳,名声日深。 让王氏忽而生出了一缕感慨,年轻真好。 钱素心那样儿,仿佛有着使不完的劲儿,一双杏眼流转着勃勃野心。 如早纳了钱娘子,那么这一次钱素心赚下的声望,以及那些钱,可都是秦家了! 如今钱素心羽翼已丰,只怕如今反而是她心大了。 王氏想了想,就让人将少爷请了过来。 秦云渭仍然是没精打采,将见严厉的母亲视为一桩苦差事。 王氏暗酸,这儿子不长进,见自己这个当娘的如此辛苦,身子也不济,也未曾见半点体恤。 也不小了,秦云渭似乎总像是个长不大的孩子,自私又无能。 可到底是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没法子,王氏自然是要为了这个儿子千般谋算。 “云渭,你年纪大了,所谓成家立业,你身子弱,更该寻个贤妇帮衬于你。” 她也无需儿子答应,也替秦云渭做了主:“我瞧中了江郡钱小娘,准备纳她为媳,你随我一道去江郡,也显得有诚意。” 秦云渭也不觉微微一怔,好半天也未曾反应过来。 如今他想到了钱素心,内心有一股子嫌恶,可若说不想要,似乎也不是。 娶她为妻,那么钱素心就得听自己的话,所谓以夫为岗,也是如此。 这么想着,秦云渭心里竟不觉滋生一股子隐秘的窃喜。 只不过念及钱素心那极具有生命力样儿,秦云渭忽而心忖,她可甘愿嫁于自己? 她也不是当初逃荒女,需仰人鼻息。 王氏咳嗽了两声,咽了口茶水:“我早想过了,她是性子傲,又能干,可又如何?以她身份,又和那城霸柳五爷有些牵扯,又是商妇,有头脸的人都会忌讳。谁知晓她私底下如何,早议论她不清不白了。咱们家总归是正经门户,又体面,有什么好嫌的。她二十了,年纪也大了些,还能怎么挑?” 挑也挑不出个好的。 男低娶,女高嫁,世俗婚事本是如此。不过搁在钱素心身上,似乎也是不太对。钱素心一路从逃荒女爬上来,自然不免有人挖掘她背后的肮脏,无论有没有,别人总会那么想。有个清白体面门户肯纳了她,也不错了。这还是念着钱素心救人有功,如今名声颇好。 如若不是自己身子不济,如若不是云渭是个瘫子,自己也不会动念讨钱素心这等女子为妻。 王氏本来有些心虚,如此一想,竟觉得反而是钱素心占了偌大便宜,顿时也气平。 秦云渭想了想,觉得母亲所言也是不错。 “求亲之时,你可得模样和气些。” 王氏不觉张口叮嘱。态度和顺些,总要顾忌这傲气小娘子的尊严,娶回来了,再慢慢教。 第三个故事 018 钱素心虽然听不见王氏的言语,却不觉打了个喷嚏。. 随她游湖的燕娘不觉调笑:“钱掌柜,怕是有人惦记你了。” 燕娘手掌轻轻一晃手里面团扇,扇面生风,凝视眼前女子。 好一张端正秀丽容貌,杏眼生辉,落落大方。 “趁着好韶华,正好嫁了,也有个依靠,不必一个人打拼,左右有个依靠。” 燕娘良言相劝。 正在这时,船轻轻一晃,旋即一道温厚嗓音顿时响起来:“是奴仆鲁莽,冲撞了钱娘子。” 说话的青年身姿挺拔,面容端正,一派儒雅。 他不但言语赔罪,还送上糕点酒食。 临走之际,这位儒雅俊秀的青年还报上了自己的姓名,是李记的少东家李承浩。 燕娘掩唇含笑:“这位李少东,分明是故意与你偶遇,想要与你勾搭。” 钱素心:呵呵。 她当然也是瞧出来了,心里也有数。 人家一撞,她还没通报,对方就叫出自己名字。 当然人家也没怎么遮掩勾搭心思。 纵然是寻常女子,讲究什么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总归会想法设法,去见一面,说几句话,瞧瞧模样。 至于钱素心这等自己拿主意的女子,若要讨回去,自然要设法让钱素心看看成色。 不过李承浩虽有所图,却也是举止得体,并不会惹人反感。 就算有企图心,讨好方式似乎也还算自然有趣。 钱素心喜吃甜食,尝了块李承浩糕点,味道不错,人也上心。 “他是李记少东,怎么我从未见过。” 燕娘倒如数家珍,娓娓道来。 原来这李承浩是书香门第,且父亲李中恪有举人功名。李中恪有一妻两妾,四子三女,李承浩不过是庶出。好在男人的女人分妻妾,儿子只要不分家,嫡庶所受教育差别也不大。只可惜李承浩读书不济,如那孙儒一样,连童生都考不中。好在他与孙儒不同之处,在于出生于一个富有的家庭。 李记醋铺经营的虽是二房,分红大房却占大头。 李中恪不沾染商事,是举人老爷作为读书人的清高。然而李家二房心中有数,李中恪作为举人,如镇山之石,就是对李家生意最大庇护。别看李家的老二人前一副成功人士模样,回家对着举人大哥还不是毕恭毕敬。 李举人看这个庶子读书不成器,想了想,就踢李承浩去做生意。 以后家里总归有人做生意,达到兄弟齐心,官商勾结的效果。 无论二房心里怎么想,对大房庶子却也是客客气气,恨不得供将起来,更人前称呼李承浩是李记少东。. 然而李承浩却不服气,官商有别,以后社会地位有巨大鸿沟,他自然不甘心。二叔再厉害,作为一个成功商人,却仍然在父亲面前大气不敢出。就算李承浩不是块读书的料子,也想继续攻克科举,争取有功名傍身。 只不过李承浩也不敢忤逆父亲,自也不敢在举人老爹面前提,故而内心有了曲线救国的想法。 生意上的事情,满是铜臭,又琐碎辛苦,自己不想管,想托个别人管。 “我瞧,他一多半,盼望你进了李家门,替他拢了生意。你这般能干,必定能将这些俗务打理得妥妥贴贴,让他能安心读书,说不准能博个功名。” 燕娘将这些个事儿如数家珍,娓娓道来,抽丝剥茧,说得清清楚楚。 钱素心心里啧啧,一场俊男美女,带着几分浪漫色彩的相遇,剥去外在,其本质也 不过如此。 钱素心哼哼,庸俗! 燕娘却兴致勃勃,好似自己事儿一样,上心得紧。 她拿话儿替钱素心分析:“他知晓你性子烈,心气高,自己个儿又没功名,不至于那般没数,说纳你为妾。你肯吗?除非许你正室之位,看能不能将你这又有钱又有脸蛋的金山哄进门。再来他是庶子,读书也不成,又没得他那个举人爹的眼,李举人想他做生意,自然知晓儿子娶你实惠之处。这么一算,说不准你还真能进李家门。” 好闺蜜燕娘,觉得钱素心能入李家是一桩好事,甚至是钱素心的福气。 燕娘可不是什么伪闺蜜,是真真切切觉得这是一桩好婚事,方才言语替钱素心筹谋。能沾染书香,今后钱素心的子孙也得脸,指不定得了功名,从庸俗商户一跃而成官宦人家。且李家有个李举人,醋铺生意也能得几分照拂,自不好轻易被欺辱。此外李承浩身段儿样貌也不差,白捡一个俊俏郎君,两人如胶似漆,蜜里调油,夜来读书添香,早来起身画眉,岂不快活? 以上在于这桩婚事能成的情况下。 钱素心却老大不乐意:“我辛辛苦苦赚的家私,难道就要姓李了?” 燕娘不以为意:“你怕什么?李小郎几个兄长,醉心功名,怕也不乐意沾染生意上的事情。至于李家二房,有心无力,能是你对手?你去李家,是去了一只母老虎,怕是你将二房醋铺生意也拢过来。” 她顺便一戳钱素心的肚皮:“等你生个儿子,这些还不都是替他赚的。” 钱素心摸摸平坦的肚皮,想着不知道还在哪出的儿子,觉得替他赚那么多仿佛自己有些亏,故意杠:“倘若生个女儿,岂不是替别人赚的?” 燕娘宽慰:“那就继续生,我看你身形,仿佛是个宜男之相,我眼光准不会错的。” 钱素心听得咯咯的笑:“我是说,要是一直生不出来?” 燕娘天真无邪:“那再去城外的静安寺拜拜,那里菩萨灵,求儿子一求一个准。” 眼见钱素心似笑非笑,燕娘才回过神来,知晓钱素心消遣自己,气得燕娘掐这小蹄子的腰。 这小蹄子不知晓好歹,自己真心为她好,她反而不当回事情模样。 “小刁货,我知晓你心气儿高,可你赚那么些钱,那般努力,还不是想要过上舒坦日子,想要衣食无忧。有个人知冷知热,在家有个合意的夫君,在外打扮整齐光鲜,让人眼馋羡慕。要不然,你拼死拼活,又是图什么?” 钱素心倒不这么觉得,其实赚钱本身,也是蛮爽的。如果让渣系统来形容,就是层层通关,打怪虐渣,将对手踩在足底,自己步步高升。看着手里可掌控金钱财富越攒越多,社会地位步步高升,这本身都有极大的愉悦感。更何况钱素心如今拿到手的,是实实在在的财富。多少人为了游戏里虚拟金币和财富都如痴如醉,何论其他? 释放日天日地欲望,是人类本性。 尤其以钱素心桀骜不驯的个性,周围的人越逼逼女人怎么能做生意云云,更让钱素心生出挑战禁忌的冲动,更能酝酿成功打脸的爽感。与此同时会附加我多厉害,比许多其他人都能干,看我白手起家多牛逼之类自信心爆棚的愉悦感。 若不然,为什么那些当官男人一边吹捧采菊东篱下的隐士心境,一边削尖脑袋往上爬?只怕也不是单纯为了吃、住、女人吧,更重要的是,社会地位提升的爽感。 当然为了不跟燕娘友尽,钱素心巧妙将这些心思憋心底,她还是很会做人的。 李家,李承浩从小厮那处打听到父亲心情颇佳,便打量试探亲爹口风。 他图娶钱小娘, 用意和燕娘猜测的差不多。不过这桩心思,他还没跟家里面提及。 如若成了,那也好,纳了个多金能干美娇娘,自己也乐得清闲。 如若不成,倒也无甚损失。毕竟他只是跟钱素心暧昧,暧昧是不用负责任的,还能解释成你误会之类云云。 不过这一次见到了钱素心真容,李承浩心里倒是热切了几分。 念及那俏丽容貌,那一双水汪汪又有神采的杏眼,李承浩心尖也不觉热了热。 本来他担心钱素心是商女,气质太过于庸俗,婚后自己难以容忍。 岂料今日一瞧,却与自己所想不同,还真是俏丽可人,气质也是沉稳大方,举止并不庸俗。 这么个俏佳人,外加手里的矿,顿时对李承浩产生了强烈的吸引力,甚至生出几分志在必得的决心。 他已然打算,尽力游说父亲。如若不成,就对钱娘子使出柔情攻势,水磨功夫。他自忖自己皮相可以,谈吐得体。这女人如若动了感情,必定会放低身段。只要能惹钱娘子动心,到时候就哄钱娘子委屈一二,哄她做妾。 最好,寻着什么机会,得了钱娘子身子,那么这桩事情也就妥了。 李承浩心里一打算,顿时将自己未来安排得明明白白。 一踏入书房,李承浩发觉二叔李中鹤也在,且二叔仿佛有些不欢喜,顿时也是让李承浩愕然。 李中恪摸着自己的胡子,微微一笑:“浩儿,为父最近欲新纳一妾。” 李中鹤顿时痛心疾首劝阻:“兄长不可,那钱小娘虽靠热疫造势得了些名声,总归是个不择手段的商女,不清不白,怎么能进我李家门做妾?” 李中鹤模样宛如劝谏陛下不可纳妖妃的老臣,痛不欲生模样。本来就是,他本来跟兄长汇报,说李记最近生意上买卖大受冲击,被钱素心挤兑云云。他也暗示兄长可以运用读书人的脑袋,或者官府人脉上打压一下钱素心。他又如何能想得到,李中恪居然含笑说不如纳钱素心为妾。 那怎么可以?大哥庶子是个书呆子,放店里也一小吉祥物,不管事。要纳了钱素心,怕是本来攥在二房手里的生意可都要吐出来。 李中鹤心思重重,没留意到一旁那小吉祥物如五雷轰顶,摇摇欲坠的模样。 李承浩内心:我日! 眼瞧自己看中老婆要变小妈,他畏父如虎,连屁都不敢放一个。 李中恪却觉是桩妙计,摸摸胡子,觉得甚是合算。这么个美貌小娘子,何苦用手段对付,岂不是焚琴煮鹤,大煞风景?不如财色双收,纳入房中,让她替李家赚钱,再生儿育女,教教规矩。 在李家,李中恪这位举人老爷有着独一无二举足轻重的地位。如今他一挥手,所有的反对声音只能消失。 至于钱素心,若能给举人老爷为妾,本也是此女福气,李家上下也是没谁会觉得钱素心会不同意。 当王氏携子前来拜访钱素心的时候,李家亦请了媒婆并李家长辈女眷前来说项,正巧齐聚一堂。 钱素心听闻钱氏上门,倒不觉喜动颜色,眼珠子都亮起来了。 王氏内心什么样主意,钱素心脚趾头都能算得到,无非是诓自己嫁给秦云渭,替秦家做牛做马。 所谓富贵不还乡,如锦衣夜行。 那发达后不去仇家跟前装逼打脸,那定然是人生缺了点儿什么。 没想到如今王氏主动送上门来。 呸,当年要自己当婢,高高在上,现在却要请自己为媳,委曲求全。 昨日我对你爱理不理,今日的我你更高攀不起。 钱素心特意挑了件鲜亮衫儿,梳洗打扮,收拾整齐,准备去嘲讽昔年气焰嚣张的秦家。 第二个故事 019 钱素心特意挑了件鲜亮衫儿, 梳洗打扮, 收拾整齐, 准备去嘲讽昔年气焰嚣张的秦家。 钱素心未至,来访的王氏早便坐立不安。 眼见李家人,王氏掏出了手帕, 轻轻擦去了额头的汗水。 她特意来此,虽是决意放低了姿态, 可多少觉得是秦家屈就。 钱素心如今虽有名声,可要挑个好人家嫁了却并不容易。 哪里想得到李举人居然有意将钱素心纳为妾室。 如今撞在一道,王氏面色不好看,不免有些尴尬。 能为举人妾,岂不比嫁给个村富强, 就如刘箐在秦家做个丫鬟,强似红娟打发出去嫁给庄稼汉。 钱素心二十,已然超龄未嫁,然而李举人年逾四十,却正是虎狼之年, 年轻力壮。 王氏居然暗酸钱素心居然能有这样儿的福气。 能做李举人的如夫人,强过做自己弱瘫儿子的正房。 这般想着, 王氏便觉无趣。 加之李家来的那位李三姑, 甚是刻薄, 时不时言语讽刺,王氏不好还嘴,脸也挂不住。 此地不可久留! 王氏心里没趣, 挑了个借口,便携带秦云渭离去。 王氏自是心里面不舒坦,可这份恼恨却及不上秦云渭。 大老远过来,凳子都没坐热,茶未曾吃完,连钱素心面都未曾见,便落荒而逃。 若不是王氏这个娘糊涂,何至于受这般羞辱。 王氏一脸病气,连连咳嗽,更显得身子孱弱,因为这场羞辱,更是气得眼泛泪光,身躯轻轻颤抖。 秦云渭却未见对自己亲娘有什么心疼,反而不自禁心底生出了一股子的嫌恶。 娘真是病糊涂了!扯了自己来,受了这一场屈辱。 念及钱素心,秦云渭更不觉恼恨轻鄙,此女竟然是如此的势利。 他记得小时候,自家好心好意施舍钱素心一个馍馍,却被钱素心一手拍飞,竟如此不知好歹。 秦云渭不觉死死的攥紧了手掌,一向虚弱的面颊竟似抽搐出一股子恨色,闷着生气。 他只隐隐觉得,钱素心那双杏眼儿,仿若是有什么孽缘,自打一见,就心里面生根,乃至于极气恼。 及钱素心盛装打扮好现身,正欲在秦家人面前装逼,王氏母子早走个没影儿。 钱素心唇角轻轻抽搐,我去。 王氏母子居然是不战而退,她还未亲身上阵拒绝,怎么就走了? 一时间,钱素心竟不觉怅然若失。这心里有痒处未曾被骚到,总觉得这口气出得不痛快。。 李三姑眼神挑剔,从头到脚将钱素心这般一扫,心下自是了然。 这钱小娘费心打扮过,想来喜不自胜。 李三姑油然而生一缕优越感。 “钱小娘品貌端庄,不似寻常商女,果真难得。”李三姑随口称赞。 钱素心早知晓官宦人家不大瞧得上商户,尤其自己此等行商女子。可钱素心知道是一回事,亲耳听闻,多少有些不舒坦。她面上含笑,心里却有了个疙瘩。她就是个商女,像不像都是。 钱素心心机深,心气儿虽然不大顺,面上却一派和顺。 一旁王媒婆不愧是江郡有名的媒子,顿时满口抹蜜,说和婚事,将双方都吹捧一番。 不过钱小娘作为当事人,如此大咧咧听着,自己拿主意,也让王媒婆隐隐觉得别扭。 李三姑见钱素心俏脸不见半点羞涩,暗中一拢眉头。 钱素心听王媒婆说项,她唇角带笑,笑容却已然有些发僵了。 我去,她本以为李家是为李承浩这个庶子说项,谁想一转眼,风车吹似的变得飞快。一转眼,就变成自己给李举人做妾。 好好一个年轻俊秀少年郎,换成四十多岁老男人,任谁内心都会崩溃。 钱素心能维持表面淡定,已然是基于她过人定力。 本来李家亲事,她还有些犹豫,有些想有些不想,可如今内心已经无语哽咽。 那李承浩纵然是个绣花枕头,总归是个绣花的,样貌身段年龄在那里,钱素心亲眼瞧过,也算验货过。 至于李举人,她自然也见过。对于一个大自己二十多岁,年龄翻倍的男人,钱素心绝无任何想法。 哪里想得到,自己貌美如花,没曾想李举人居然能对自己生出心思。 我美貌显然是一种罪过,钱素心惆怅感慨。 好在她连李承浩也不用犹豫了,想到李承浩的沉默与懦弱,钱素心顿时跟吃了苍蝇一般恶心,因见色起意生出几分的好感也是消失无踪。 一旁李三姑亲切热络的拢住了钱素心的手,殷殷切切言语:“咱们家素来也是疼人,你放心,入了李家,自然也有男人帮你挡风遮雨,疼你爱你,无需你一个女子出面,受这风风雨雨。” 话里藏刀,绵里藏针,钱素心听出自己所赚家业都姓李的调调。 “你若有什么不懂,便来问我,你聪明伶俐,规矩自然便是一学就会。” 这是表示自己入李家要学规矩。 钱素心杏眼含羞,嗖的抽回手,羞答答不好意思模样:“李家婶婶客气了,李老爷是举人,何等清贵,要委身他为妾,我可没这份福气,可不敢高攀。” 老娘劳碌命,不怕辛苦,谢谢。 李三姑猝不及防,本来带笑面容顿时一僵,她自然从没考虑过,还会有钱素心不答应的选项。 钱素心抛头露面在外做生意,谁知晓有无跟人早有首尾。什么大善人,呸,和个娼从良有什么区别? 李家肯纳她为妾,让她侍候举人老爷,岂不是她福分,她竟砌词拒绝,还是故意拿乔? 而王媒婆眼见气氛说僵,心里叫了声不好,生恐这桩事情不顺,惹了李举人不欢喜。 她见钱素心好一副俏丽容貌,如此姿容,又与寻常软腻女子不一样,虽非天姿国色,却也是别具风味。 既是如此,若不能帮衬李举人将这俏娘子纳入府内,只恐李举人会心下不乐。如能拿下,本是一桩功劳。 王媒婆遂暗恨李三姑言语招摇,惹恼了这位钱小娘。 也不瞧钱小娘是什么性子,就给她拿下马威,谁不知这钱小娘心气儿高。 王媒婆赶紧说些如蜜糖一般好话:“李举人一见钱老板,就心里爱之,要你回去,是爱你怜你。这寻常的女孩子,哪儿能有钱小娘这般见识,这般能耐。以后你在李家,家里一个,外边养一个,出门应酬,打点生意,还不是由你相随,难道家里那个还抛头露面?说是做妾,其实也是两头大,男人年纪大会疼人,自然也是会宠着你,你自是自由顺遂。” 李三姑一旁心里闷气,倒不好说话儿,只抿着唇瓣,心里发狠。 这钱素心好大的气性,自己不过提点几句,稍稍敲打,就能让她拿乔做妖。只不过李三姑也恐此事不顺,惹自己那个族弟不喜,故而暂且闭口,也不开口争执。 等着吧,待钱素心被哄进门,再瞧自己手腕。 钱素心好整以暇,任王媒婆说得天花乱坠,心里有了主意,也是巍然不动。 钱素心待王媒婆说完,不觉品了口茶水:“这般福气,我生受不起,李举人的抬爱,我亦只能拒之。” 李三姑再忍不住:“钱娘子好大的心气儿,还要李家如何。” 她怎么也不信钱素心不肯,就是作,要吊男人胃口,好惹男人心痒。 商女就是商女,就喜玩弄这般手段。 钱素心倒是一派沉润:“若我心口不一,欲拒还迎,只让我是江郡笑话。” 她再举指发誓,举满天神佛,自己绝不会嫁入李家,信誓旦旦,以显自己决心。 就差说她若违誓,生个娃儿没□□。 说得李三姑面色要多难看有多难看,三观震碎,料不着钱素心居然真要拒绝李家,将话说得这般绝。 继王氏之后,李家两位也不觉灰溜溜的离开。 渣系统不觉出语安慰:“宿主也不必担心,我瞧你定有好姻缘。” 不用理会这些无耻的渣男。 它记得自己替钱素心瞧过,当年那个赠予钱素心金钱的少年郎,和钱素心关系匪浅,以后必定是极亲近关系。 钱素心不以为意,说不准是结义兄妹。 对于渣系统,钱素心早就失去了信心,只觉得它什么都是半吊子,不靠谱。 再者算算年纪,那位好心少年郎必定也是早已成亲,难道自己要扳着手指数,等着盼着人家升官发财死老婆? 渣系统顿时语塞,也不好吭声,心里哼哼时间会证明我是对的。 钱素心是个踏事的人,喜欢能拿在手里面实实在在的东西,遂未曾将渣系统逼逼的如何放在心上。 另一头那李举人得了消息,亦大为光火,心里认定钱素心必定瞧中哪个小白脸,竟将自己拒之。 倒让他那庶子李承浩自作多情,想入非非,畏惧之余又不由得觉得自我感觉良好。莫不是那钱小娘对自己一见钟情,故而不肯为父妾,平白忐忑一场。 待过些日子,江郡又传出钱素心收养一女,充作亲生,用以养老的消息。她透出几分不乐意嫁人的意思,才结束了这场闹腾。 第三个故事 020 钱素心原想要个儿子的, 不过一番深思熟虑后, 却改了主意。 作为一个有阶级局限性的古代守财奴, 钱素心自然没有重男轻女很不对之类想法。在膝下无儿的情况下,过继嗣子继承家业,是这个时代的常规操作。 只不过她婉拒给诸如李举人之类老男人当妾, 加之是个各种骚操作不低调的商女,无疑有损膝下孩儿前程。收养的孩子若无心仕途也还罢了, 否则必定前途有碍。 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如今但凡富庶之家,都不免想子孙读书,博个功名改善家族地位。以钱素心财力, 也不至于供不起一个读书郎。可这也不是钱的问题,这读书人的圈子整日洗脑就是商人皆下贱,兼自己身为商女还有几桩商业对手泼污水造就的桃色绯闻,天长日久,耳濡目染, 谁知晓这便宜儿子怎样想? 可若是个女儿,首先她就不能科举, 这已然少去许多烦恼。 再者过继儿子若不肖, 以后生得牛高马大, 成为一家之主,她徒奈何? 作为一个前世能干无比,却被废物老公扔入水中溺毙的女人, 钱素心有着轻微的被害妄想症。对于这个世界赋予男性生物的权力,钱素心有着自己也未曾察觉的畏惧。 渣系统吐槽:你的被害妄想症不止是轻微吧。 总之,虽然生个女儿,也有女儿被渣女婿,女儿不肖之类等等等可能。但对于钱素心而言,收养女儿,显然比养儿子能给自己更多的安全感。 毕竟常言道,夫死从子,可没有夫死从女,更没有夫死从婿。 有了收养女儿的想法,钱素心一向都是将主意闷在心里,也没向别人透口风。 最好是父母双亡,又无亲眷,身体健康,又模样漂亮的。 没族人亲眷,是免得孩子长大了心思外向。要是自己辛辛苦苦养大了,女儿却跟别人亲,她岂不是要气死。 没想到却真寻到一个。 这女孩儿父母,均是当年浊河发水逃荒来的,族人亲眷皆无。 过两年稍作安顿,日子宽裕几分,这两人搭伙做了夫妻。也是命不好,岂料夫妻二人又赶上江郡热疫。那妇人本来产后身子虚,便是有钱素心的药汤,也没熬过去。也许因为日子太苦,男人一时想不开,投水没了,竟没理会自己女儿。 还是邻人眼见孩子可怜,用口米汤喂着,送去官府的育婴堂。 这还是因为江郡一向比较富庶,没闹起过什么粮荒,民间也不缺吃食。若不然,这个苦命的女孩儿早就死了。 燕娘替钱素心去瞧过,回来只说那孩子虽然滋养不足,不过身子还算健康,也没什么重大缺陷。至于模样是否漂亮,那么大点儿孩子,能看出什么?粗略只看出五官端正,并无缺陷,长大了至少不会很丑。 倒有一桩好处,就是这女娃儿显得性情温顺,喝足了米汤,也不苦恼,反而挥动小胳膊小腿咯咯的笑。 只不过钱素心是否要讨了这孩子充作自己的,燕娘也没数,甚至于心里也不如何赞同。 钱素心曰:鱼与熊掌不可兼得。 燕娘将她一心奋斗,遂不好相劝,替钱素心将女儿抱回来。 筹谋过继时候,钱素心想了很多,连十多年后,傻白甜女儿好似刘家姑娘一样招了个渣女婿上门霸占家产的可能性都YY过一遍。 不过这些想象都是虚的。 钱素心留意到女孩儿脖上轻轻缠着块手帕,上面绣了个馨字。 许是亲娘做的绣活儿,针线密密,心意切切。 她轻轻将馨儿抱入怀中,这个女婴才半岁,有些瘦,却也 温顺。 怀中软乎乎的身体,仿佛才带来一股子的真实。 无论再多的私心筹谋,以后,这个孩子就是自己后半生陪伴了。 钱素心忽而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 那些虚妄的被害妄想,好似就如烟云水汽般轻盈消散。 这个孩子,以后就要叫自己娘了,这真是个很奇妙的感觉。 钱素心不觉心忖,她爹真狠心。要是她有个女儿,无论处境怎么难,也舍不得抛下女儿自己去投水。 她不觉伸出手,轻轻的抚摸上孩子的面颊。 以后,以后我呀自是会待你好的。 钱素心此举在江郡被议论了一阵子,对之忽而讨要了个女儿养在名下,市井闲人无不津津乐道。 其普遍结论,便是那位四十多岁,起了色心的李举人,将人家一朵娇花吓住,赶紧讨要个女儿,以示不嫁之心。人家是宁肯以女招婿,也死了再嫁之心。也不知道李举人是何等如狼似虎,居然将人家青春少艾钱娘子吓成如此模样。 李家人闻得此等谣言,顿时也是气极! 这钱素心莫不是被害妄想狂,以为自己是国色天香,竟要李举人非纳不可。 老夫少妻固然是一桩风流韵事,可逼迫不遂,那便不如何好听了。 更何况,李举人醉心仕途,正欲使力,以举人身份补个官儿。 这当头闹腾出这些,岂不是损及李举人前程? 如此言语让李中恪那点儿色心荡然无存,更再无怜香惜玉之情,不觉愤愤然:“这小妇可恨,竟如此行事。” 被钱素心拒绝,李中恪心里本来就有点儿不快,加之自己二房胞弟正等着他这个狗头军师出主意打击钱素心,李中恪也暗自搜肠刮肚寻主意对付这个女人。 钱素心醋坊生意越发红火,对老牌的李记醋铺造成了极大冲击。 李中恪表面上不沾染庸俗无比的商事,实则谁也不嫌钱臭。 有钱,才能上下运作,让李中恪这个举人能补个官儿当。 读书人就是心肠狠,李中恪稍稍思索,内心顿时也是添了主意。 他摸着胡子,哈哈一笑:“有了,这村妇,果真是见识浅薄。她若不是准备以女继承家私,我倒是未曾想到此处。” 此一计,定能让钱素心手里钱帛化为流水。 他顿时娓娓道来,只说按照本朝律法,绝嗣一房的家私,可由隔房侄儿继承。 而这个人选,是需官府指定。也就是说,你家若没儿子,别说钱素心收养的是个女儿,就算收养的是个儿子,那也不作数。官府会从你宗族之中,指定一个侄儿,继承你的家业,不是你想收养谁就收养谁的。 别说这个女儿是钱素心收养的,就算是钱素心亲生的,没儿子顶个鸟用,还不是鸡飞蛋打。 除非,同宗五服内的男丁都死绝了,方才也是能以在室女继承,在室招婿。 所以像以前刘掌柜这等,小门小户,虽无根基势力,倒也有个好处。因为刘掌柜是从北边迁来江郡安家的,在江郡没个什么亲族,所以他以女招婿,也没什么叔伯兄长干涉。当然,因为刘掌柜没根基,女儿被泼皮欺辱了,也奈何不了。 李中鹤不是读书人,也有些糊涂。 可钱素心是孤女,岂不是跟刘掌柜一样。 李中恪冷笑,产生了一股子智商上的优越感,敲打提点自己兄弟。 没有可以从无到有,从虚无到再创造。 当年发大水,难道钱素心那村儿里面的人都死绝了,难道不能挑出个同村姓 钱的,难道不能收买几个泥腿子。然后就一口咬定,是钱素心叔伯什么的。 李中鹤越听越懂,眼睛越亮! 听说芜村秦家有个丫鬟,和钱素心是同村,似乎有些不和睦,以前还闹过。顺藤摸瓜,再找到几个同村,收买一下。没有亲戚,就给钱素心创造出亲戚。 所以还是读书人厉害,杀人不用见血,不必用刀! 第二个故事 021 没过几日, 钱素心便有两个村头叔叔寻上来。 送茶丫鬟锦绣暗中撇撇嘴, 白裁一身好衣衫, 穿也不会穿,挤得皱巴巴。 若要讨要个生活,自家主子心慈, 总会安排活计,包吃包住给工钱。 哪里像眼前两个, 大咧咧竟不知半点谦恭,也不知晓打哪儿来的亲戚,大模大样。 一进门,就讨茶吃。 喜鹊姊姊训斥自己一顿,只言无论什么样人, 钱府下人合该勤勉些,万万不可透出轻慢之色。要不然传出去,知晓的说欠教养,不知晓的,还说钱素心发达了瞧不起人。 可这两人, 本便讨厌,那双眼珠子滴溜溜的一转, 竟似打量钱素心这府邸布置, 透出了一股子难以形容的贪婪。 锦绣一个小姑娘, 被两人眼珠子一扫,竟好似没穿衣服一样。 那眼神,可真是恶心。 她送茶时候, 其中一个便宜叔叔,还伸手掐了锦绣胳膊一下。 惹得锦绣尖叫了一声,顾不得许多,一扭身就跑了。 回头一摸被掐的胳膊,锦绣还平白觉得恶心。 眼见锦绣扭头便走了,却没人知羞,反倒噗嗤噗嗤的笑出声来。 “我说春富,你这小子,未免太急色了吧,瞧把这小娘子吓的。” 钱春云,钱春富二人均是钱素心的同乡。 钱素心也不是什么多金贵的地方来的,乡下嘎啦的地方,自然也不免有些恶邻。 眼前两人,也是如此。 钱春富嘿嘿一笑:“细皮嫩肉,叫那么一下,把老子魂都叫没了。你是饱汉子不知道饿汉子饥。” 他三十多岁了,流民一个,也无家底,哪里肯有女人嫁给他?如今见到一个年轻水嫩的小丫头,这心口自然好似点燃了一把火一样,熊熊燃烧。 钱春云不以为意,不错,他是娶了婆娘,却皮粗肉糙,丑得很。哪里比得上方才年纪娇娘子,好似一块水豆腐,又娇又嫩,滑溜溜的。 不过钱春云心思比较深,觉得既然交下此等好运,应该矜持一些。 之前是听说钱丫头发达了,同乡过去,也给一份事儿做,是有工钱,不会好似芜村秦家一般只给吃食不给钱还要卖身。 那时钱春云没去,只觉得哪里做活不是做,为什么平白给同村一小丫头做事,岂不是丢脸面? 如今一来,方才知晓,钱素心居然攒下这么个家底。 瞧这宅子,这摆设,这待客的茶水点心,还有那水灵灵的送茶丫鬟。 这一切,哪桩不是让人瞧直了眼? 钱春云暗里吞口唾液,想起那个寻自己的李家管事,还有授意的那些话,顿时心尖发热! 钱素心让这家私给个收养的孤女,脑子糊涂了! 怎能给予外人? 如今自己那丑婆娘,才生个儿子,今年不过两岁。那丑妇整日念叨自己只会口花花,拿不回钱粮养儿子,这实是不厌其烦。好了如今自己不是要给自家儿子赚来偌大家私? 这般宅邸,这水灵灵的丫鬟,听说外面还有若干赚钱铺面,都给拢过来。 钱素心一女人,抛头露面,岂不是荒唐? 还收养什么没血脉的孤女,一笔写不出两个钱字,过继养自己儿子也才是应当。 钱素心人在家中坐,锅从天上降。 馨儿来钱家已有月余,辅食也从米汤换成羊奶肉糜。 养了月余,钱素心自认似乎已见成效,似乎也胖了些。 她替馨儿 打了块长命锁片,上面镶嵌玉,玉上有一个馨字。 至于原来那块手帕,钱素心解下来,轻轻放在匣中。 听闻自家忽而来了两位叔叔,钱素心不觉皱起了秀眉。 钱春云,钱春富,这二人钱素心自然也是记得。 不过是同村,连亲戚的边儿都沾不上。 纵然同姓一个钱字,可他们那个村儿,原本大半都姓钱。 钱素心记忆力一向都是不错的,记得这二人似乎也不是什么好货,人品并不怎么样。 是穷心起临时起意,要来打个秋风,还是别有心思? 钱素心摸摸女儿脸颊,眼底却渐渐浮起了深邃。 她前脚收养了馨儿,后脚便有远亲自称叔伯。 叔伯亲眷这几个字,好似尖针一样,刺入了钱素心的心底。 当钱素心再次现身于二人面前时,钱春云、钱春富竟一时未曾认出她。 眼前的标致娘子身材高挑,遍体锦绣,举止潇洒,盼顾生辉,落在两个村赖眼里,宛如神仙中人。 如今钱素心肌肤虽显稍黑,可少年时候因为滋养不足产生的黄瘦已然养好消失。 且钱素心私底下花销虽然俭朴,却也会置办几件得体服色,出门应酬不失体面。 行商最要紧的是场面鲜光,不能落了体面。 眼前这套衫儿,可是钱素心最贵的几件行头之一。 人靠衣装,眼前一个千娇百媚的美人儿,哪里还有以前黄瘦丫头的影子。 回过神来,钱春富已经把脸一横,拿话呵斥:“钱素心,你好端端的,却将家产予外人,也不知晓打哪儿捡来的丫头,竟占我钱家的家产。我这个长辈,也不能走了,定然是要管束于你。若不然你一个女人,还不知做出多少糊涂事。” 一番话,钱春富自己也知晓是胡搅蛮缠,忒是无耻。 可又如何?照那李家管事意思,钱素心生气便生气,此事本来就是要闹,且要闹得越大越好。 钱春富理直气壮:“也是你这女流之辈无甚见识,竟这般糊涂,好端端家业,轻许外人,便是官府也不允。” 岂料钱素心并不怎么生气,笑语盈盈:“都是相熟的人,叔叔何必这么大火气。” 钱春云心机要深一些,反而拿软话来说:“素心,你一女子,支撑门户,也是辛苦,这又何苦?一笔写不出两个钱字,家里有些亲眷帮衬,你也胜过处处被人欺辱,连那芜村的秦瘫子也敢肖想于你。” 他觉得和钱素心陈述厉害,钱素心知晓以后,必然会服软。 李家必有所图,可好处何必让李家占大头? 再者耳闻钱素心厉害,如今看来,又是这么一副美貌模样。还不如,和钱素心搞好关系,共同进退。以后一家子搬进来,“帮衬”管管生意。既然钱素心这么一副姿色,不如筹谋钱素心攀上高官为妾,说不准还能拉到一个大关系。 当然钱素心要收养个女儿,将全副家当给个外姓人,那自然是万万不能,断断不许的。 “此事慢慢说,我下去吩咐厨房,准备酒菜,天热再让两丫鬟给二位扇扇子。” 钱素心笑语盈盈,自带三分亲切,杏眼一转,让人骨头都酥了。 她退出房中,身一转,面色顿时一变,透出了几分森寒。 这两个村中无赖,贪图富贵,拿乔勒索,也不奇怪。 可两个村丁,说话有条有理,加上如今套身上新做衣衫,此事幕后必定有人安排。 钱素心鼻子尖,嗅到了几许阴谋的味道。 一时钱素心心尖恼意恨生,恨意绵绵。 自己凭本事赚的钱,何以让给别人。为守家业,她连男人都拒了。 一转身,钱素心没去厨房,转头就叫了几个小厮,拿起棍棒侍候两位叔叔。 耳边听着鬼哭狼嚎,钱素心心里倒是有数,怕档子事儿还没完! 第三个故事 022 另一头李中鹤早令人打听着钱家动静。 管事寻来二人虽是不堪, 可便是要这般村赖去闹, 恶心那位钱娘子。 别说打死, 便是打伤了,也能诬钱素心个擅伤宗亲的罪状,压也压死这小娘子。 同村人证李家找了几个, 还寻来那位芜村里给秦家做丫鬟的旧识。 众口铄金,定能指那两人本是钱素心村中长辈, 却因这小娘子发迹之后便抹面不认。 只要钱素心含辱请了两尊大佛进门,忍气认了个便宜儿子,这么个小娘皮,还不有许多法子可炮制。便算是只狐狸,也能出脱一身狐狸皮, 将肉给剐下来。 他知晓钱素心跟方知府三姨娘私底下有勾搭,月月进供脂粉钱,可三姨娘一个妾室,又算如何? 只要整倒了钱素心,这份家私, 与方知府私底下分了,早胜过那些供知府姨太太的散碎银子。 所谓破家的县令, 灭门的府尹, 钱素心在江郡根基不显, 水土不深,白手起家孤女一个,本就是最好相欺的。 李中鹤摸胡子, 只觉得好笑,他笑钱素心俗,只知晓将手里银钱好物死死的攥紧。却不知她自个儿社会地位低下,独个儿一个无依靠,偏生有铺有宅,今日李家不取,也会有旁人动心。他笑钱素心傻,本来自家做举人的兄长瞧中她,肯给她一个依靠,此女居然不知这是天大好机会握住在手里。 这几日自己上跳下窜,上下经营,李中鹤也不觉感慨自己是劳碌命。 还是自家大哥轻松,点明重点,就撒手不管,一副读书人不屑于搀和庸俗之事的模样。 反倒劳自己这个行商的弟弟,四处奔跑。 可谁让对方是举人老爷,会读书自是精贵,有脑子的人轻松,出力的却是辛苦。 不过只要能将这钱小娘搞下来,辛苦一些也是值得的。 到时候将钱素心的家产方方面面分一分,自家纵然不拿大头也能让李家再进项,更要紧生意场上便无人碍事。 至于钱春云、钱春富这等村赖,不过是棋子而已,分些个残汤剩水打发走便是。 可怜钱素心这两便宜叔叔,犹自做着住大宅,分女人的美梦。李家人分土豪根本没算这两村赖一份儿! 长随跑腿,得了回信。 “钱娘子将她两叔叔给打了。” 这小刁妇,好生泼! 李中鹤学其兄轻抚须含笑,觉得此番模样很有几分运筹帷幄,万事均在掌握之中的调调。 “去捡回来,衣衫也不必换,就一身伤,去府衙告状。” 就告钱素心忤逆,胆敢指使下人暴打同宗叔伯。 此罪一成,立刻将钱素心给卖了。 长随暗中擦了把汗,钱娘子可谓母老虎啊。 “二老爷,钱家人已将人扭送官府去,说这二人偷盗,连贼赃都搜出来。” 现在两人正牢里蹲呢。 长随在钱宅街上鬼鬼祟祟放风,转头便见两位“钱老爷”披红挂绿的被打出来,暗中也抖抖两下。 亏大老爷没将此等老虎纳进门。 李中鹤也滞了滞,暗中咬牙,这钱素心果真是个狠的,如此有手腕。 若单单是两个村赖去敲砸勒索,别说是假叔叔,便算是真叔叔,也能让钱素心给弄死了。拿钱打发捕头,牢里运作一下,就能“暴毙而亡”!连堂都不用上! 可自己能让钱素心这般无法无天,一手遮天吗? 有李家撑腰,如今钱素心可是摊上大事。 这么一打,这 两位叔叔必定记恨,自然更死咬住钱小娘不放。 主意已定,李中鹤已然有成算:“去,拿两百两银子,先将人赎出来。” 长随应了一声,便要行动。 李中鹤又将人唤住,掂量一二。 “再取三百两,让赵捕头请钱小娘去衙门喝茶。” 李中鹤一脸肉疼,也顾不得许多,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 衙门捉人,需知府发签子,才能让底下豺狼虎豹抓人封铺敲诈勒索。 赵捕头上门时候,自然无此等文书,故而态度还是比较亲切的。 只说钱素心涉嫌斗殴,苦主在衙门里呆着,需要钱素心配合调查一下。 旁人也不是傻子,暗里瞧个通透,心里也有数。 这两个村赖捉去时候声称是贼,一转头就成为斗殴苦主。 故而赵捕头再摆出慈和善良的嘴脸,钱家下人眼里都显得有点狰狞。 这一番好姿态,当然也是糖衣炮弹。 只要将钱素心给拘住了,缠着不让走,一个小娘子,还能逃出衙门大老爷们手掌心。到时候钱素心不能在外蹦跶,钱家群龙无首,还不是随意拿捏。 不过赵捕头拿眼暗暗一瞧,人堆堆里似没钱素心的身影。 接待他的是钱素心做善事养在家里七十岁的老头子老管家钱德,耳朵似乎也不好。 老头子口齿含糊,说钱娘子不在家,已然出门,勤劳巡视自己生意了。 从城南到城北,钱家铺面三十几个,还不包括郊外那两个醋厂。 钱家下人并未质疑赵捕头未得上官签令,为何私自拿人,表现出我家娘子很愿意当个好市民配合调查的姿态。 可俺们真不知钱娘子去了哪处。 赵捕头碰了一鼻子灰,灰溜溜铩羽而归。 他也不敢擅自搜屋,心忖钱娘子果真是江郡出名的刁滑泼妇,李家一番打算怕也没那么容易成。 待送走瘟神,钱素心却也是从后堂盈盈现身。 她面色沉沉,冷笑不已,老娘的家当,你李家也敢觊觎? 然后,就是一场撕逼大战正是撩开序幕。 首先是在李家支持下,两位便宜叔叔上告钱素心,只说侄女忤逆,不认亲族,以下犯上,且擅自收养女儿,不肯过继本宗侄儿。 李家有人证若干,他寻来几位以前钱素心的同村,一口咬定,证明钱春富,钱春云乃是钱素心的叔叔,双方有着亲戚关系。这其中最大声的,竟然是一个来至于芜村秦家的丫鬟刘箐。她声称打小和钱素心是手帕交,关系密切。只不过钱素心行事如此可憎,她也按捺不住自己义愤之情,出语指证。 刘箐这般大放厥词时,内心之中不觉浮起了一股子恶毒的快意。 额头上旧日被钱素心开瓢落下的旧伤,伴随时光流逝,伤口渐渐淡了。可刘箐心中的恨意,却未曾稍减。反而伴随岁月的流逝,越发深邃。 上次秦云渭求亲未遂,连钱素心脸都未曾见到,秦家母子就落荒而去。 回到家,秦云渭生闷气,一见刘箐就不觉气闷,更不觉联想到钱素心。 刘箐姿色平平,年少时候,许还有几分柔弱可怜。可她在秦家吃好喝好,长得壮实了,已然生出几分油腻。再者,秦云渭再不挑剔,瞧了这么些年刘箐的装可怜,也嫌腻味。他心一堵,已然决意打发走刘箐。 而刘箐,也是彻彻底底慌了。 虽然刘箐内心也早不屑秦云渭,可又没什么更高的枝儿好攀。嫁给村汉,要她和几年前一样辛苦做事,她怎生受得了? 一个养得又懒又馋的丫鬟,已然是与废物无异。 惶恐自己的命运,此刻李家的人却寻上刘箐。 一股子深邃的恶意,顿时在刘箐的心头,藤蔓似的慢慢攀升。 要将她从云端上拉下来! 第三个故事 023 刘箐不觉生恼, 她也心知钱素心体面, 遍体珠翠, 开着铺子,手里私房也丰厚。日常但凡有人提及,也不觉蕴含三分的艳慕。 自己在秦家岁数熬大了, 倒时常被些小丫头尖酸羞辱。 自己和钱素心,分明都是逃荒的, 凭什么钱小娘这般招摇。 不过刘箐这般大放厥词,公堂上自有人反驳,甚至险些动手打将起来。 人心不古,钱素心对同乡素来厚道,也总归有刘箐这般的人。 不过也不是每个人都如此不厚道。 就好似在醋坊的细丫姐弟, 就出面力证,钱素心村里并没这两个亲戚。 钱素心醋坊招揽工人,其中不少,均是同村。 人钱小娘厚道,包吃包住给工钱, 愿意出面作证的亦是不少。 钱春富、钱春云二人,均不过同村, 并非钱家亲眷。 钱素心人没出面, 花钱雇了善诉讼的孙秀才, 替自己出面打官司。 口说无凭,孙秀才还拿出了钱素心早准备好的大杀器,那就是钱素心修好的家谱! 此家谱是社学教书的王教习帮衬编制, 其编修时间早于李中恪见色起意! 钱素心提供了仿古的家族资料,以及对经济向来窘迫社学捐助的一笔银子。 其先祖,可追溯于百年前某位钱姓行商之人。 钱素心自然不能未卜先知自己如花美貌能惹如此觊觎,却总归有着轻度被害妄想,先有备无患备下。 当下钱春富、钱春云二人也被糊住,哑口无言。 不过此二人背后狗头军师却不是这般好糊弄,一转头,次日两人便改口。 那是一口咬死,钱素心所谓族谱不过是私修,别看扯了社学的王教习做大旗,人家只根据你提供的不知真假资料整理一下,根本不过是一桩拿钱办事的勾当。这份族谱,根本不具备任何的法律效力。 一时间扯得一地鸡毛,惹得江郡上下议论纷纷。 钱素心也没闲着,作为一个悲催的弱女子,她只能利用舆论优势,对自己进行保护。很快李家指使村赖,冒充宗亲,霸占钱素心家业的说法,迅速而有效的在坊间纷纷扬扬的传开。 民众早知晓钱素心被李中恪瞧中,强逼不遂,只好发誓不嫁的剧情。 料不着此事居然是有续集。 这在娱乐不发达的古代,无疑是十分给百姓茶余饭后增加了一桩谈资。 外边风言风语传得如此不堪,竟惹得李中恪扯了好几根胡子。 读书人清名岂容一个商女玷污,如此一桩以后更是有碍自己仕途! 他没想到钱素心能蹦跶如斯,在李中恪原本瞧来,此事本该速战速决。 李家迅速出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控制住钱素心,上下打点,一桩公案淹得无声无息。此后坊间纵然是有些零碎的议论之声,可也是已然不成气候。 小小商女,竟然是如此的扎人碍事,委实可恨。 李中恪虽然怒极,好歹老谋深算,很快沉住气,心中也是不觉动念,暗自盘算抓住此事的关键之处。此事要紧在于,方知府会如何的断。 一切要紧处,便在于方知府。自己这个胞弟,也不知如何行事,口里说上下已然打理得当,实则并未妥当。 如若那两村赖告状之初,方知府立刻发签子,让捕头去抓了钱素心。那有知府下签,性质就会不一样。钱素心就不是协助调查,李家买通的捕头也不能如此拘束和客气。那捕头就可以强行搜屋,扣住钱素心。那钱素心就不能唆使证人,请来诉师, 呈上家谱,在外造势。 可方知府竟并没有如此的配合,看来也是心存犹豫。 看来如今,一切要紧,便是在于方知府的身上。 当然此刻,方知府内心也很纠结,很绝望。 他不齿李中鹤,这个李举人的胞弟,好歹也是书香门第,怎么就一身俗臭? 当初上门,张口就是分了钱素心的家私。 说到底,方知府也是有格调的人,有意干出成绩养好名声升升官。 李中鹤作为一个商户,说得太粗暴太不含蓄了,失去了文人商量龌龊事的含蓄美,让方知府很不欢喜。 君子爱财,取之有道,对于财帛方知府不必开口,本地富商都会变法儿送上门,就比如钱素心进贡给三姨娘的脂粉钱。 李中鹤把方知府当成了乡下的穷知县。 当然李中鹤这样子的俗物,固然是极惹人厌,方知府本来还是有些偏向李家的。 毕竟本地的读书人,通常是抱团存在的。 李举人也是当地有功名乡绅中抱团的一员,甚至还与自己府上二姨娘扯上亲戚关系。 李家一位姑母,可巧是自己二姨娘的隔房婶婶。 方知府不傻,知晓是怎么一回事。但就算这样子,如果这件事情进行的十分低调,表面证据很明显,方知府也不介意自己像个糊涂知府。 他虽然不在意钱素心的家产,可是也不介意多些进项,更没想过替钱素心得罪一个举人。这位举人老爷以后可能会做官,许也是会成为同僚,如今还有一些做官的亲戚。这些都不是一个白手起家的商女,可以比拟的。 关键是这桩官司,让钱素心闹得很不低调。 如今人人皆知,李中恪名声极差。 坊间风言风语,只说钱素心一旦输了,便要吊死在官衙门口,又或者逃亡去京城告状。总之,钱小娘会十分凶狠。 光脚不怕穿鞋的,这女人有毒! 更何况,其实方知府心里门儿清,此事就是因为李中恪这老不羞图财图色开始。 也难怪这个小娘子不甘心。 官司打到这份儿上,外边谣言纷纷,三姨娘二姨娘斗个乌鸡眼,家宅不宁。 总之,方知府也是一个头两个大。 正在此刻,一道娇言软语顿时娇滴滴的想起来:“老爷,你近来都不理睬奴家了。” 一道婀娜身影过来,三姨娘盈盈而来,她面似银月,唇若朱丹,柔媚入骨,分明是个美人胚子。 作为一个攀上高枝的小户女,三姨娘纯粹是靠刷脸上位,当然最近也有修媚功。 如今钱素心的官司,也让三姨娘升起了严重的危机意识。 毕竟就算将钱素心家产二一添作五,可那入的是方家公产,反而自己私人荷包却断了一笔收入。 二姨娘肯定也有好处,就自己平白断了财路。 这算个什么事儿? 三姨娘读书不多,心里也有数,自己爱宠跟年龄有关系,还是多拢些傍身的银子比较靠谱。 最近方知府嫌烦,不肯去三姨娘的院子里面。 不过三姨娘是个很敬业的女人,决定主动出击,主动争取! 之所以一个是二姨娘一个是三姨娘,说明三姨娘比较年轻。 加上二姨娘出身比较高贵,这说明三姨娘更加貌美,这样才能达到综合评分的平衡。 方知府几天没见三姨娘,被自己小妾弄得心痒痒,非但没生气,反而有些小别胜新婚的调调。 于是乎,这 档子事最后在三姨娘争宠成功后,造就钱素心的赢面。 此事最后方知府裁定,是诬告,冒认宗亲,欲图霸占家产。 当然对于李家,方知府肯定手下留情,不会深究其中内涵。 所有罪状,方知府最后尽数推到了李家送出来的出头鸟上,他匆匆判了几人剥衣杖责,充军流放,就此含糊了结。 几个男人也罢了,其中最大的输家是刘箐。 因为她性别女,同样的刑责对于她,便是莫大的羞辱。 这女子一入官府牢狱,只要稍具姿色,就会被各种下层门吏进行你懂的侮辱。 来至于押送流放途中,被押送官差恣意侮辱,也是家常便饭。 等到被折磨致死,也是不知晓经手了多少男人。 所以如若女子犯事,官府是很少会判监入狱的。 稍有头脸人家,就会执行私刑,或往水里面一头,或者白绫一缠,就说自己寻死了。这就是所谓,怕损及家族的脸面。所以官府一向对家族私刑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并不如何追究。 而刘箐,至少还二十出头,算是个年轻的犯妇,作为女囚无异于沦为人间地狱。 钱素心知晓这些黑暗和污秽,却一脸冷漠。 如果自己不够强硬,也许经历这些的就是自己。 为何燕娘那时认定,李家是个好归宿,也是因为这世道女儿行之不易。 可刘箐,这辈子还是和上辈子一样,就想要狠狠的一脚将自己给踩下去,万劫不复。 钱素心知晓,同乡里面女人里只有刘箐一个出面。 因为这个时代,女人一多半还是怕事的,更何况那些是村里面没见过世面的女人。 倒是刘箐,胆子却是这样子的大,因为她很恨自己,非常非常的恨。 可前世今生,自己本没对不住她的地方,无非是比她过得好些罢了。 钱素心冷漠脸,她可没多余的同情心给予此等恶毒之物。 她想起和刘箐种种,对于刘箐这样子的女人,钱素心自然不会有什么很愉快的回忆。说到以前,最深刻的印象,便是有一次刘箐死死的盯着自己手里的馍馍。那双眼睛里面,透出了贪婪,馋得不得了。那时候刘箐要抢,却被自己狠狠的打了一顿。呸,什么下贱货,敢抢自己吃食,不要命了? 以前,都活的像畜生一样。 最终钱素心让喜鹊托了人,送了条白绫进去。 到第二日清晨,便闻说刘箐忽而染了疾病去了,大约是狱卒怕担干系,叫人知晓刘箐在牢里自尽。钱素心得了消息暗暗啐了一口,死了也活该,也算干净。 夏末下了几场雨水,渐渐透出了一股子秋日里的凉意。 钱娘子三斗刘举人的话本热销了一阵子,伴随刘家偃旗息鼓,也熄了火头,渐渐失去了讨论热度。 正待这坊间老百姓百般无聊之际,忽而临近青郡炸出个大消息。 那便是青郡芜村秦家的那位王娘子,入秋便没了,却是被害死的! 是亲儿子看着她沉塘! 钱素心听到这消息,好生恍惚了一阵子,毕竟以前这个故事里的主角,原本是自己。 王氏自来精明能干,长袖善舞,精于算计。认识的人皆说,那是石头里也能压出油的厉害主儿! 今年入秋,天气冷一阵热一阵,王氏也染上了咳嗽,身子并不怎么好。 后来说是染了病,便这般没了。 原也无人怀疑。 没曾想,这桩事情被人咬出来,王氏那么个精 明能干的主儿,竟然是被人给害死的! 第三个故事 024 事情的发酵源于秦家二房有一小妾名玉莲, 生来有几分姿色, 一时风流故与家里的一名年轻小厮勾搭, 还贴了些私房钱养他。秦家二房媳妇儿陈娟早瞧不上这小妖精,顿时蹦跶上去告状一通。而秦木坤也是个狠人,先将玉莲卖了, 又要将那小厮打死。 那小厮逃出来,到了青郡, 又被巡街的公差扣住。原来秦木坤心狠,早告官,说有家奴私通主婢,又偷盗财物。 这小厮怀恨在心,遂生出几分狠心, 告发秦家做出的一桩丑事。 原来秦大奶奶王氏,并非是染病死的,而是秦家二房、三房,连同其子秦云渭,月下将王氏没水溺毙。在场的有秦家长房独子秦云渭, 二房当家秦木坤及二房媳妇,秦家三房三爷秦木胜及三房妇杨慧。外加四个担苦力的村夫, 绑着生病的王氏投水。个个都有名有姓, 告发的小厮也都能叫得出来。 此番言语让当时审问的推官震惊, 如此有条有理,头头是道,绝不似胡乱攀咬。 谁能料想青郡治下, 居然能有如此丑闻。 如此逆伦无耻之事,不但震惊了青郡,甚至还传到了外省。 王氏其夫早亡,她精明能干,刻薄强悍,支撑起整个秦家。某方面讲,也许和当年的钱素心有些相似。所以当初王氏也想为儿子物色一个能干的儿媳,希望这种模式继续下去。 不过这一世,她就没上一世幸运了。 也许,上辈子的早死,也是王氏福气。 这位秦家大少奶奶,从各方面讲,都是个极泼辣的人。年轻时候,秦氏族人虽然眼馋大房家业,却畏惧王氏泼辣,退却于王氏旺盛精力。而且王氏的娘家还是江郡的员外郎,也不是好相予的。 可时光荏苒,能改变许多的东西,比如王氏其父身故,几个兄弟不成器,也不爱搭理这个外嫁的妹子。再来就是王氏日夜操劳,熬坏了身子。上次一场热疫,更将王氏精力消耗大半。王氏身子一旦虚弱,秦家的饿狼顿时也如狼似虎的扑将上来。 秋雨纷纷,杯中茶水尚温,配着四色蜜饯果子,正适合搭配闲聊八卦。 “那王氏原本是王员外家姑娘,打小便要强好胜,怎么生落得这般下场,可惜,可惜。” “也是秦家大郎去得早,儿子又是个不长进的,秦家这些亲戚又如狼似虎。” “别人也还罢了,她那瘫子儿子,怎么也糊涂如此,竟任由亲娘沉塘。岂不见王娘子对他掏心掏肺,处处为他筹谋。还指望他那软绵性儿,能守住家业不成?” “许是家里叔伯相逼,也不敢不应?” “不然,官府盘问,这秦云渭不知为母伸冤,尚自支支吾吾,说王氏偷人,不怎么贞洁。” “这衙门里将这几个人分开一审问,个个言语矛盾,哪儿对得上话。” “这叔伯逼寡也不稀罕,秦家那瘫子以子害母,倒闻所未闻。” “如此说来,那王氏还不如趁着当年新寡,拢了财帛再嫁了。” 钱素心听着这些议论,瞧着丝丝凉雨,品了口茶水,随手扔了茶钱。 她再次见着秦云渭,是在青郡大牢里。 那首告二房的小厮,因辱主妾,以奴告主,判了徒刑。秦木坤、秦木胜斩监侯,陈氏杨氏官卖,据说自缢于家中。这二人好歹不同于刘箐,尚有自尽机会。至于秦云渭,罪属十恶。王氏守寡将他抚养长大,没想到这个儿子如此不孝。青郡的官长,为正风气,故而断他凌迟碎剐。 文书上报,朝廷也恶其罪重,刑部朱砂复批。 待天气凉透,便可对秦云渭行刑。 秋后处斩,天 高气爽,正是杀人的好天气。 秦云渭呆了不足一月,他素来也是养尊处优,又被王氏精心呵护,吃的是精细糕点,穿的是绫罗绸缎。这位秦家少爷,一向被人侍候惯了,哪里能过如今这般苦日子。 短短时日,他头发竟花白了大半,本来没多少肉的手臂,如今更是枯瘦如柴 秦云渭不是没想过死的。 只不过他生性怯弱,牢房又连筷子都寻不到一根,吃饭也只能用个木勺子。 秦云渭原想绝了饮食,可饿了几日,他却抵不住了,坚持不下去。 牢中臭饭他吃了几口,又嫌污秽,呕了几次。到最后,不知怎么的,秦云渭终归还是咽下去。 牢头也没将秦云渭这些个做作如何的放在心上,好似秦云渭这样的犯人,他可谓见得多了—— 进来时候如丧考妣,若真要他死了,反而是舍不得。 钱素心到时候,只见着臭烘烘的一团,竟有些分不出是个人。 她似冷笑一下,心里凉丝丝的。 上一世,纵然自己沉塘了,秦云渭日子也不会好过到哪里去,下场也不会比现在好吧。 她将食盒打开,取了几碟菜肴,摆在了秦云渭跟前。 秦云渭很久没有见过这般洁净的食物,也不用筷子,手抓着往嘴里面送,张口大嚼。 可待他吃了几口,却终究憋不住,呜呜呜的哭出来,哭得一塌糊涂。 “钱娘子,你,你心肠好,你来瞧我呀,你救救我,救救我——” 油腻的手掌不觉胡乱拍打木柱,秦云渭眼底流转了几分急切渴求。 钱素心一双眼儿,在昏暗室内,犹自透出几许光芒,透出了几分幽润。 “我只是想知晓,王娘子,也算待你极好,你为什么要害了她。” 前世她被水溺死了,死得好不凄凉。 饶是如此,一个疑惑,梗在心口,迟迟未能开解。 她不明白秦云渭什么想她死,到底夫妻一场,纵然自己行事不中他意,何至于到要自己去死的地步。 与其问王氏,不如说是问为何如此待自己。 她,终究是不甘心,她要一个答案。 秦云渭溺死自己时候,一句话都没说。 秦云渭容色怔怔,钱素心不耐,厉声:“说!” 似吓着他了,秦云渭一个男人,身子竟不觉一哆嗦,颤声:“我,我不知道,她什么都管我,秦家本来,本来是我的呀。” 那言语极苍白,可别的理由,秦云渭似再也说不出来,也许这本来就是秦云渭全部的理由。 惹得钱素心深深的呼吸一口气,猛然便扭过了身,背对着秦云渭。 秦云渭仿佛又呆住了,浑浑噩噩,也不张口求钱素心救自己了,只恍惚似的喃喃自语。 走了几步,钱素心又再听到秦云渭呜呜极悲苦的哭声,却也未在回头。 秦云渭既如此行事,合该受着应得之果,他落得这个下场,也怨不得别人。 这一年秋雨绵绵,洗去那刑台上的血污,无端泛起一股子血腥微凉。 钱素心人在江郡,听到了来自青郡的八卦,只言秦家那瘫子送去刑场,因其体弱,才片一条手臂,就已经活活痛死。 呸,活该,连亲娘也犯糊涂去害。 钱素心竟不觉得如何,那日探完监,她忽而觉得上辈子的事情变得有些模糊,就算仍然还记得,也并不那么真实。 这一世,秦云渭跟自己也没什么交集,至多也不过是求亲不遂罢了。 钱素心唇角含笑,轻轻拂过了馨儿系在颈项间的长命锁。 愿自己这个女儿,一生一世,均是安乐顺遂,如金如玉。 钱素心也将自己的全副心思,放在生意上。 时光匆匆而逝,一转眼又是若干岁月。 这一年,庆王妃五十大寿,王府上下也好不热闹。 就连一向面容冷峻的庆王,面颊之上,却也难得浮起几分暖和悦色,落在别人眼里,也只道庆王极孝。 他不觉夸赞身边幕僚:“那宁云松清名在外,殿前折冠,诗词绝妙,才华出色,连陛下都十分喜欢他,还让他给宫中小皇子启蒙读书,又是读书人里头头。可他偏生自负清名,偏与我作对,倒让本王头疼了好几年。” 却又不好使些狠毒手段,只怕寒了天下士子之心。 面对舆论压力,庆王也很苦恼。好在他身边狗头军师,顿时也献上一策,只将此块硬骨头调去江郡为知府,眼不见为净。那处民丰物富,说不准宁云松这愣头青就能被江郡风景给腐化掉。 庆王觉得很有道理,宁云松才三十多岁,在官场上算是个年轻人,难怪有股子锐劲儿。他不信有人不爱钱,不偷腥,就连宁云松也不可能一直就这般干净。就好似江郡前任的方知府,不就是被人举报,因为贪婪拢财被撸。 “不过说到江郡,江郡有一奇女子,今日可巧便也在庆王府,替王府送上丝绸等物。” 幕僚觉得大好日子,也不必一直提宁云松这等丧气货,不如说些有趣风月,提一提王爷的兴致。 “此女姓钱,闺名素心,甚是厉害,十年前进献解热疫药方,还得朝廷嘉奖。这小娘子不过是逃荒女出身,却千灵百巧,似有一副玲珑心肝。她天生会做生意,那时靠着江南热疫,卖醋赚了一副家底。这么些年,生意越做越大,染指丝绸、茶叶,各行均有涉猎。奇在她以女儿身,竟丝毫不逊色带巾的男儿。我只听闻,如今江南一带,有钱的商贾固然不少,竟似无一能及得上她。” 前世,钱素心不过将芜村的村富,搞成青州首富。这一世,不过十年光景,钱素心竟似隐隐有江南首富的气势。 眼前庆王眼底添了几分兴致,幕僚更不觉添油加醋,说得口沫横飞:“且这位钱娘子,还是个美貌标致的人物,彼时江郡李举人欲图纳她为妾,她竟抵死不从,宁可和李家交恶。一番斗法,反倒是那位李举人名声扫地,在读书人里失了脸面。” 庆王听了,也不以为意,传闻总归是言过其实的,那钱素心许有几分姿色,也不见得如何出奇美貌。行商的女子,抛头露面,辛苦操劳,又还能有几分美貌?他知晓幕僚心思,是隐晦劝自己纳了此等美貌有钱的江南女土豪,才色双收。如此一来,对庆王的事业也有补益。 不过一个行商女子,庆王总归有些淡淡不喜。 第二个故事 025 不过一个行商女子, 庆王总归有些淡淡不喜。 如此想着, 耳边则听闻幕僚言语:“这一位, 便是钱娘子。” 三十岁的钱素心,有着一股子淡然,美丽姣好的容颜透出了自信和坚韧, 宛如一枝如火璀璨的海棠花儿。 入目间,庆王心下竟不觉微微有些说不出的异样。 身为庆王幕僚, 自然是知晓庆王喜好。庆王好熟女,反而并不爱府上十多岁的姬妾,如今有孕的女眷,一多半都三十岁左右。若不然,他也不会出主意将钱素心荐给庆王。庆王蓦然冉冉一笑, 轻一挥手,侧过了脸孔。 以他之尊,纵然是有意纳之,本不必自己上前。 一旁的幕僚心神领会,不觉向着钱素心走去。 钱素心得知庆王府之意, 着实吃了一惊。如今她闯下偌大家业,别人虽然佩服, 私底下也会嚼舌根, 说钱素心总归是少了个好归宿。不过这些言语, 钱素心听听就是,并不如何放心上。 当然如今自己若顺了庆王,就算是个妾室, 也能让那些嚼舌根的人仰视,并且羡慕嫉妒恨。那么自己人生,就没什么可攻击的地方,就是一场完美。同样为妾,庆王的身份,也不是一个区区李举人可以相比的。 所以庆王幕僚谈及此事的时候,本没觉得钱素心会拒绝。 然而钱素心虽然甚是客气,甚至有几分小心翼翼,可还是婉拒了这桩提议。钱素心还塞了贿赂,托这位幕僚美言几句,她亦不想得罪庆王。 钱素心心中有数,她不能为了别人眼底那么点羡慕,委身庆王。 过了几日,钱素心办完事,离开京城,庆王府也并未留难。 钱素心心里也通透,区区一个钱素心,又不是什么稀罕绝色,只是商女罢了。庆王放低姿态抛出橄榄枝,可钱素心不愿意,人家也不必强求。 别人都道,庆王原配死了好几年,一直空着位置,说不准庆王以后也不会续娶。庆王身边几个如夫人明争暗斗,都为了这管事掌家之权。 可钱素心内心却也是有数,以小见大,庆王正妃位置空悬,是虚位以待,用来换取更大的利益联姻。 至于纳自己这个商女,也是出于钱财方面的考虑。 看来这个庆王爷,还颇具野心。 可钱素心才不乐意掺合这么些个政治斗争,好好富贵日子不过,掺合这么些勾当做什么? 这般想着时候,钱素心轻扬起马鞭,含笑抬起头来,明媚的面庞不觉浸泡于阳光之下。 “掌柜的,听说咱们江郡,如今换了一位知府。这位大人年轻,似乎是个很有名望的才子。” 长随在一边凑话,心里却泛起了嘀咕。 坊间小道消息,说方知府因为贪墨被撸,和自家女掌柜有些关系。 关键时候,落井下石,递了证据。 钱素心记仇,比如当年那位李举人觊觎钱素心,当时方知府装聋作哑和稀泥,将种种罪状推在刘箐身上。那时候钱素心一声没吭,好似也认了这个结果。 可来日方长,李举人名誉扫地,要补的肥缺也丢了去,李中鹤生意场上失利,后又惹上官非。这一次,李家更受方知府贪墨所累,连举人功名也被褫夺。倒是曾经和钱素心有些交情的三姨娘,捐款跑路,带钱再嫁了谁去。 长随:咱啥也不知道,啥也不敢说。 钱素心略显粗糙的手指,轻轻拂过马鞍,冉冉含笑:“就盼望这位宁大人,性子好,好相处。” 一路风尘仆仆回到了江郡,馨儿便蹦跳着扑过来,扑到钱素心怀中。 “娘,娘,你回来了。” 馨儿抬起了面颊,她今年已经十岁了,是个俊秀的小女孩儿。 钱家的富贵,养得她性子傻白甜软。 一看,就不是做生意的料。 钱素心心忖,罢了,傻白甜也是她福气,她也不忍心教这种种商场凶狠斡旋的手腕。 以后择一良人,将这傻女儿给嫁了。 就连渣系统也感慨:咱家宝贝,以后不知道便宜哪个大猪蹄子。 渣系统偶尔也人性化,这么说时候也已然带了老母亲口气。 结果再过了几年,这猪蹄子姓名就已然出来了。 小猪蹄姓宁,是如今宁知府的嫡次子,要拱自家地里水灵灵的小白菜。 钱素心无语,内心酸酸想,你们官宦人家,不将儿子拿去联姻什么的? 宁知府任职五年,官声很好,风评也是不错。 本来人家是官宦人家,就算是次子,渣系统以为以钱素心一向而来的被害妄想狂,会不愿攀附。未料想,钱素心竟没有断然拒绝。 宁小猪蹄其母文氏来提亲,也将实情娓娓道来。 宁知府朝内得罪庆王,时刻有罢黜之忧,故而准备将儿子婚事缓缓,也不愿意连累人家姑娘。未曾想,幼子清平,竟瞧中钱家姑娘。 文氏温柔得体,是个极和顺的妇人,说话软中带韧,显露出性格外柔内刚。 其实就算是宁家处境不怎么好,他们择媳对象也并不会从商贾女儿之中挑选。所以最开始知晓清平喜爱钱家养女,不觉吃了一惊。 惹得文氏也仔细观察过钱馨一番,倒是个性情温厚的女孩子。 到后来,宁家想通了,最后文氏提亲时候,也并未隐匿宁家处境。 这一点,馨儿早便知晓,钱素心也只能说无妨。 这桩婚事也便这般定下来。 消息传出去,别人只道钱家养女倒攀了个高枝儿。 有知晓些风声,知道宁知府处境的,也不觉冷笑,只怕这高枝儿没这般好攀。 狂风吹过百草折,说不准一夕之间,宁知府就贬官一家人去种大萝卜。 钱素心不容易养大一个女儿,一心想嫁给个官宦子弟做正妻,说不准竹篮子打水一场空。 不过无论如何,这桩婚事也算是定下来。 钱素心打开梳妆盒,忽而轻轻摸出一枚薄薄的金钱。 她忽而笑笑,什么叫女儿的好归宿,荣华富贵转眼易换,人品好才是真的好。 无论如何,她相信宁家有人品。 一份感情,也许不能天长地久,钱素心也不相信能有什么天长地久。有人品,至少以后纵然情分不在,也会行事厚道一些。 那一年,自己十三岁,一个少年郎给予自己这个,让她换了几百文,这才有了做生意的本儿。 钱素心调侃渣系统:你果然算得准! 那个赠自己金钱的少年,最后果真和她成了一家人,是那等极为亲密的关系,不过是自己的女儿嫁给他儿子。 亲家公你好! 然后她听到脑海里传来啊啊啊啊啊啊的土拔鼠尖叫声。 良久,渣系统气若游丝:“叮,本系统经过检索,真的是他。” 钱素心无语,渣系统居然没认出来? 宁知府纵然如今胖了些,也不至于如此? 渣系统…… 是只,胖了一些?宿主摸着自己良心说话! 岁月究竟对以前俊秀少年做了什么?看 看宁知府如今小肚腩,那一脸祥和开朗的笑容。 钱素心倒觉得,宁知府这人挺好。 为人和气、风趣,还是个吃货,甚至亲自下厨指点。 再加之风采风流,言语有趣,故而人缘颇佳,做人心胸也很宽广,江郡老百姓看他眼神也充满亲近和喜爱。 渣系统…… 渣系统:但他仍然个胖子! 三十五六怎么了?正是具有成熟魅力男神的年龄。而这也是渣系统对当年俊秀善良又通透的少年郎全部脑补。 时间,终究是把杀猪刀! 第三个故事 026(完) 钱素心算是渣系统里几个宿主里面最高寿的一个, 她活到了九十四岁。 钱素心:因为我心态好~ 钱素心:我每天都会巡视我的钱, 感觉人生美美哒。 作为富有传奇性的女商人, 钱素心一生染上了绚丽浓墨重彩,跌宕起伏。 伴随年纪增大,钱素心在生意上, 采取渣系统提供的类似后世董事会、监事会管理方式,减轻自己工作量。 这一年秋雨凉, 寒气透人,钱素心到底还是染了一场病,一连串的咳嗽。 钱馨匆匆回来看顾,窥见钱素心蜡黄面色,顿时不觉心尖一酸。 饶是如此, 她也是做出平顺模样,免得母亲堵心。 大夫给钱素心开了几贴药,如此服下,却未见有用。 钱馨也留在家里,服侍母亲。 往事如烟, 这般如行云流水,流转过她脑海。 她是个孤女, 父母双亡, 是捡了运气, 被钱素心收养,成为钱娘子的养女。 母亲,也是待自己很好, 如亲生一般,呵护备至。 后来自己成婚离家,钱素心还握住自己的手,哭了一场。 若说起来,还是自己对不住娘,没有支撑起家业,没有招婿来支撑门户。 “招什么婿,这世道,肯当上门女婿有几个好成色?自家本身不堪,肯委身为婿,却仿佛还是天大委屈恩赐。你与清平,一双壁人,做一双般配夫妻,岂不极美。” 钱素心比较强势,一握女儿的手,这档子事,也就这样子定下来。 娘是个非凡的女子,却只想自己拥有顺从世俗的简单快乐。 不过待到自己真成亲了,娘还是哭了一场。 她记得自己离家时候,母亲和自己说的话。 “从今以后,你嫁了人,就不是待字闺中的姑娘,就不是家养的娇客,为妻为母,都要生出担当了。你在家里,自有我为你遮风避雨,可以后你有了孩子,就轮着你照拂别人了。” 钱素心提醒馨儿女性角色的转换,每个人都会长大,从一个被保护娇宠的角色,转化为一个保护者。时光荏苒,伴随在母亲裙边的孩子,终究要成为大人。 “我的儿,你去吧,我瞧中宁家那孩子,不羡官大,不慕才高。最要紧的,是人品好。世人只求千金子,哪里知晓人品好才是最难寻。这世上的人,有的穷时候本分老实,发达了却凉薄。有人富贵时候是翩翩儒雅,落魄了却成了小人。可宁家子,人品我还是相信的。我的儿,人生山高水低,起起伏伏,谁也说不准,可夫君人品好,日子怎么也不会差。” 母亲的手,握住了自己,并不柔软,反而透出了一股子坚韧的力道。 她不知晓怎么,眼眶发涩,泪意涌上来,眼里满满都是涩涩。 此后许多年,钱馨心忖,娘的话是多么具有预见性啊。 宁云松在江郡当了几载知府,其后庆王承嗣,居然成为皇帝。皇帝还很小气,居然没忘记宁胖子,将宁云松贬官至苦寒之地。 公爹虽不是白身,可官职低微,生活一下子变得很困窘。 日子过得紧巴巴,宁家还真开辟了一处园子,种上些蔬菜自足。这可不是什么采菊东篱下,随便种种地的诗情画意,菜园种菜实打实为帮补家用。 换成别的官宦人家,也许也会拂不过颜面,又或者觉得羞窘。 然而宁云松却反而坦然以待,且主动拂开袖子干活儿。 一夕之间,日月转换,不过就算如此,宁家总体气氛还是积极乐观向上的。 宁清平是个温厚的人,并没有因为父亲在仕途上失意而生埋怨,反而对父亲充满了温情的怜悯,他孝顺着父亲,照拂着家里上下,帮衬父亲著书授学。 自己那点儿不安,也在夫君乐天知命的感染下,慢慢安下心来。 钱馨就是在这时候,生下几个儿女。孩子们的童年,简单而快乐,家里启蒙读书,也帮衬在菜园里种菜。 日子虽然不是大富大贵,可也自有一股子平淡温馨。 然后也就这么过了。 而后过了几年,传来先皇驾崩,另立新帝消息。钱馨原没指望公爹起复,没想到宁家咸鱼还真翻了身。公爹先辗转地方上任了几届知府,后又调回京做翰林学士,掌礼部尚书。 如今自家夫君为宣府通判,儿女也算孝顺努力。细细思之,钱馨只觉自己这一生也算不枉了。 她记得母亲说的话,山高水低,人生总是有起伏,总应该以乐观、豁达态度以对。 母亲虽是商女,坊间传闻她小气苛刻,可是在钱馨瞧来,娘是有生活的智慧,以及乐观和坚强。 “我的儿,家里生意,你也不乐意管。那也罢了,我本是个逃荒女子,侥幸做得如此生意。待我故去,你便替我将钱财散尽,变卖名下商铺,做些善事。” 钱素心隐隐感觉到自己大限已到,故而张口讲遗言。 “小时候,我是饿着肚子,逃荒来青郡的,我记得那时候,才十三岁,一转眼,便过去这么多年。” 忆往昔,钱娘子讲得极动情,也能发掘出她临死前为何将家产回馈社会。 钱馨心里伤感,感慨,啊母亲,这就是自己伟大、善良的母亲,是如此的无私。 “不过我要是熬过去没死,这病要是好了,那就先不捐了。” 钱素心打断女儿思绪,拍拍女儿手掌。 她仔细想想,觉得自己说不定还能苟一下,还能多活几年呢。 人死了钱财当然成空,不过那也是狗带以后。 人活着,看着钱也能开心多吃两碗饭。 这一晚,钱馨睡得并不如何踏实,到天亮时候,便听到了钱素心没了的消息。 她乍然听闻,泪水一下子便下来。 今年她七十多岁,也是别人的祖母了。 可当娘没了的时候,她忽而感受到了某种孤独,只因她终究还是成了孤儿。 今年,终究是秋雨凉。 钱素心弥留之际,耳边听到了叮的一声。 “恭喜宿主,完成改变命运,逆转人生任务,是否愿意成为本系统绑定之长期宿主,各个位面执行任务?” “当然,考虑到宿主对于漫长生命的倦怠,以及对持续不断虐渣的疲惫,本系统也可以理解你的拒绝。” 渣系统嘤嘤,好吧好吧,你跟芳儿和珠珠一样拒绝,我不会介意的。 本系统也很体贴。 本系统可以再带新人。 钱素心也听不大懂渣系统的官方术语,询问是不是给自己续那个命,再让她苟一苟。 得到了肯定的答复之后,弥留之际的钱素心顿时喜笑颜开! 还有这等好事,干什么不答应? 渣系统…… 渣系统:“宿主考虑清楚,你真的可以拒绝的,不用太给我面子。” 钱素心:“成交~~” 第四个故事 001 钱素心醒来, 她还以为自己和上次那般, 回到前世某个阶段。 一转眼, 自己已然到了一处奇怪所在,周围许多闪光物,也叫不出名字。 随意伸出手, 那手掌倒也青春水嫩。 她在类似镜子的墙壁面前照,映出一道婀娜身影, 估算是二十岁左右模样,身材高挑,杏眼生辉。 一时钱素心不觉惊喜交加。 “叮,宿主已经跟本系统达成长期契约~” “叮,系统提醒宿主, 此空间内,一切要在本系统指导下行事。” 钱素心耳边一阵聒噪,不觉一拢眉。 慢着!这熟悉的声音,竟不再自行脑袋里生成,而是耳朵听到。 钱素心机敏, 一阵子的兴奋。 渣系统说什么,她全没在意, 而是盯准声音来处, 飞快掠去。 啪!钱素心机智的踹开门。 房间内, 却见电脑屏幕显示大厅画面(当然钱素心不知晓这发光屏是是啥玩意),麦克风前,正蹲着一只圆形毛绒绒的不知名生物, 大约小西瓜那么大个。 这毛团子小短手,倒生了一双大眼睛,有点萌萌哒。 钱素心闯入时候,它面前正放了一桶泡面,泡椒味儿的。 面面相觑,吓得渣系统手一抖,手里面塑料叉叉顿时掉下来。 “你你你您你!你怎么能随便进来!” 不张口还好,一开口,钱素心就认出来,就是这货! 这毛团开口会说人话,嗓音还特别熟,就是自己熟悉的那只渣系统。 钱素心蓦然唇角微微上扬,眼睛里面透出了一股子狡诈:“是你呀!” 是这货就好搞了,钱素心跟它算是比较熟了,知晓这货还是比较好对付的。她心思重,更不是个鲁莽之辈。因钱素心知道渣系统色厉内荏,方才勇踹房门。要是不知深浅,以钱素心心性又如何会随便惹祸? 她被房间里方便面里泡椒味儿刺激了一下,打了个喷嚏,嘀咕:“这是什么味儿?” 哧溜一下,是渣系统将嘴边那根面条儿吸进去嘴里面了。 一阵无语后,渣系统只好面对面跟钱素心科普。 木已成舟,没办法,渣系统也想着还是搞好关系, 钱素心饶有兴致的看着渣系统给她跑了碗牛肉味儿的方便面,对一按就出热水的饮水机颇为好奇。 她学渣系统一样打开塑料叉子,钱素心尝了一口泡好的方便面,顿时惊为天人! 于此同时,钱素心对手里轻薄的塑料叉子惊叹不已。 将钱素心的反馈尽收眼底,渣系统油然而生某种优越感,到底是见识严重受局限的古代女人啊! 它渐渐对搞定钱素心生出了信心。 渣系统一晃工作牌:“我的编号,771。” 渣系统也是有编制的。 钱素心三下五除二搞定泡面,来到这未知世界,钱素心也让自己显得特备的乖巧。 771在钱素心重生时候已经科普过一次,如今暂且也只做一些补充。 本来它作为系统,选中宿主后,只能脑内音,发一些虚拟的道具进行交易。 不过有了钱素心的辅助,渣系统的业务范围就能拓展一下。 比如有些宿主,本身经历比较惨,本身素质比较废,虽然怨念大,其实不乐意再删号重来。钱素心可以帮忙代打,代穿后帮忙刷经验虐渣。 再来可以让钱素心亲生上阵,对女主进行辅助。 771比较天真,它讲得滔滔不绝,没注意到钱素心眼底流转了一缕蕴含算计的极光。 如此说来,都是些赔本买卖? 钱素心生出类似于自己好亏,别人的渣为什么要自己去虐的想法。 关她鸟事? 不过钱素心面颊流露出和煦的笑容,并没将自己想法表露出来。 这档子事就跟做生意一样,自己如今能活着,也不能光得好处不干活。 钱素心咬了一口771塞给她的辣条。 活着多好啊,上辈子自己还赚了那么些钱—— 念及于此,钱素心蓦然想到什么,面色一边,顿时站起身,紧张兮兮:“钱,我上辈子赚下的那些钱!” “你放心,馨儿没有私吞,如你最后遗愿,全数用作慈善事业。” 你的女儿有金子般的品格! 渣系统宽慰钱素心,觉得这能给钱素心带来欣慰。 我去!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钱素心热泪盈眶,乖女儿啊,你娘死前脑子不清楚,你怎么就如此实诚! 一生奋斗积蓄,付诸流水,更何况钱素心还是个抠货。 钱素心面若死灰,躺在位置上直喘气,好半天都缓不过劲儿。 771一阵子不明白,庸俗的人类,不过是区区一些钱,又有什么好在乎的? 钱是什么,不过是一些数字。 不过渣系统情商再低,也不至于再将这些话说出来打击钱素心。 它小短手开了瓶听装可乐:“来,喝口可乐压压惊。” 钱素心给自己灌了口可乐,躺尸:“何苦救我,不如让我死了!” 当然这也不过是一时气话,钱素心虽然丧,到底也没打算去死。 钱既然没有了,留着一条命也是好的。 喝了半罐可乐,她压住了惊,渣系统便开始讲任务。 如今还当真有一桩棘手的任务,让渣系统头壳疼,搞不定。 这一次渣系统任务的女主角赵甜,前世死前乃是皇后之尊。 这不免让钱素心这个封建土著肃然起敬,生出几分敬畏。 不过钱素心上辈子若答应做庆王小妾,手里剧本就要从创业转宫斗了。在钱娘子心中,宫斗是一桩很严肃,很凶残的事情,所以她自然并不觉得遗憾。 然而赵甜其人本身,其实并没多少心机。 可以说赵甜前半生,拿的是爽甜文剧本。 作为穿越女,她这个胎穿得很有技术水平,投胎于官宦人家。 钱素心???穿越女是什么?? 系统纵然粗略解释后,钱素心还是没什么概念。 毕竟所谓现代文明,于钱素心而言,简直是异次元。 她只需知道,赵甜从一个很NB的世界穿过了,却做个并不怎么NB的古代女人。 不过赵甜会穿,她穿在官宦人家,穿成嫡出,还穿出一副花容月貌。 据渣系统讲,赵甜性子也比较随波逐流,很快适应了这摧残妇女的封建社会规则,浑浑噩噩当一土著,规矩也学得很顺溜。 在她十六岁那年,入宫选秀,靠着出色容貌和聪慧才情入选,指个当时还是王爷的瑞王,成为瑞王众多小老婆中的一个。 而她娇美的容貌,天真的性情,俘虏了瑞王的心,成为瑞王众多小老婆中最得宠一个。 先说这位宫斗赢家瑞王,种马老爹给他留了十多个兄弟,个个如狼似虎,觊觎皇位。赵甜随他时候,他不但要卯 足劲儿干活操劳国事在亲爹面前刷声望,还要面对十多个跟他勾心斗角随时准备背后捅刀的亲兄弟。 赵甜天真娇憨,又善烹美食,人也安安分分,一心一意想当好小老婆,没什么上位心思。加之她盘靓条顺,要胸有胸,要腰有腰,还外赠一双大长腿。这对于在外腥风血雨撕逼的瑞王而言,无疑是一剂良药。 一个疲惫的男人,回到后宅,并不需要身边女人再口若悬河跟他分析什么大局大势,也不想看一堆女人斗成个乌眼鸡不依不饶让他主持公道。让他休息,让他吃得顺心,睡得舒坦,放松回血,就是最大的功臣。 赵甜业务还行,瑞王这个老板也很满意,也狠狠刷了大BOSS一波好感。 当时彼时瑞王妃并未将赵甜这个小老婆放心上,赵甜性子甜软,素来行事也无魄力,揽不了事管不住人,只能是个功能性小妾的作用,加之根基浅薄,不足为虑。 后瑞王登基,皇后对于朝政产生了强烈的参与欲,卷入家族和新皇博弈之中。皇帝废了皇后之位,罢了大舅子官职,先将前朝国舅朋党扫荡一波,又顺手将后宫皇后同盟废了一片。 皇帝干完大事,回过神来,嗯,后宫妃位以上有资历的也只那么小猫两三只。通过条件筛选,有儿子(赵甜肚皮争气儿子女儿都有),自己又看顺眼的,那么也只剩下一个。 皇帝:升职看资历,前朝后宫一个样! 赵甜这小甜娇糊里糊涂躲过狂风暴雨,待她反应过来,她已然莫名其妙成为新一任宫斗赢家,扶正成为皇后。 作为一个强势帝王的后宫,其实是一派祥和。 皇帝本人,不喜爱强势后妃及后族,修剪一番后,后宫上下驯如羔羊,安安分分,个个等着熬资历生儿子升职升分位。 加之皇帝青年时期,已经完成了播种生儿子的任务,在刷到皇位后,一心一意扑身于工作之中,每月光顾后宫时间也不多,也没多少心思分心于女色上。 后宫一堆女人久旱盼雨,闲来也凑在一起,打打马吊什么的。 倒也安安分分,一派祥和之气。 赵甜这个皇后,也算当得轻松。 等到她儿子景宏十五岁,被册封位太子,皇帝开始给儿子刷望,她这皇后之位更固若金汤。 赵甜前半生躺赢,拿着爽甜文的剧本,顺风顺水滋润的活着。 因为日子过得好,她侍候狗皇帝更是尽心尽力,只一心一意在自己皇帝老公面前刷好感。 然而赵甜的结局却并不好,她甜顺活了四十几年,狗皇帝终于还是把她给渣了。 渣系统摊手:不渣我怎么会出场? 第四个故事 002 岁月对女人总归是残忍的, 赵甜性子和顺, 养尊处优, 也算是保养得宜,比同龄人更显幼嫩,可那终究也不过是老得迟些。她三十岁时, 艳光四射,登上皇后之位。三十五岁犹自风韵迷人, 修炼出成熟大方的高级气质。不过过了四十岁,狗皇帝到底少来她房里了。 狗皇帝口味倒是一如既往,新宠的李采女也是温温柔柔,低调不争,体贴细致一朵解语花。 就是这朵解语花比赵甜年轻个二十岁。 赵甜心里虽是酸溜溜, 可念及自己好歹得宠这么多年,如今手握后位,还有个当太子的儿子,也觉得还不错该知足了。自己富贵体面,皇宫统一养老, 后半辈子安分些也能得不错了。 念及因为掺和了家族斗争,早早狗带的前皇后, 赵甜决意佛系做人, 好好苟完后半辈子。 然后她眼睁睁看着皇帝跑去李采人那处刷经验, 很快李采人成为李嫔,待李嫔肚皮争气生了个女儿时候,李嫔就变为李妃。李妃再接再厉, 到了入宫第四年,终于又出儿子,扬眉吐气!对此皇帝更给予奖励,将李妃变为李贵妃。 短短四年,李贵妃已离皇后之位只差那一步之遥! 而赵甜从小妾爬成皇后,用了整整十四年。 当年陛下再如何厌恶以前的先皇后,再怎么喜欢赵甜,赵甜也只是妃,还是几个之一,而不是什么贵妃,且独一无二。 李贵妃生的儿子景修方才生下,就被亲爹称赞是国之麒麟。 景修才满一岁,已封秦王。 既是亲兄弟,自然也有比较,太子景宏十四岁封王造势,十五岁被立为太子。 当然狗皇帝这么刷,李贵妃自然不能保持淡定了。 如果李贵妃是李嫔,或者李妃,自己儿子没一岁封王,没被陛下称赞为帝国气运。那么李贵妃和赵甜也还是一对妻贤妾孝的封建妻妾相处楷模。 赵甜看着李贵妃抱着一岁多的儿子,给自己请安,看着李贵妃温煦的脸颊流转一缕名为野心的东西,那双眼睛里面有着一股子急切的渴求。 任谁觉得自己离最高只一步之遥,跨过以后是天渊之别,也不能淡定。 李贵妃自然也是不能免俗。 这让进去佛系养老心态的赵甜无比的惶恐。 她已然发觉自己处境不妙,她发觉自己居然有些恨李贵妃怀里那个白白胖胖的小可爱!原来自己竟是这样子的人! 儿子太傅被贬官时,见太子面含愁容疲惫,赵甜竟不知晓说些什么,朝堂上的事儿她本也不懂,竟也不知如何帮衬,如何开解。 而她之所以自尽,是因为李贵妃三岁的女儿恬儿,死于她宫中。赵甜纵然喊冤,可也没人相信。皇帝大怒,以令赵甜暂移中宫,筹谋废后。赵甜不愿因生母废后之名误了太子前程,自行请罪自裁,只盼能消去皇帝怒气,可怜她死了保留她皇后之位。 临死之前,赵甜内心是愤懑不平,极不甘愿的。 她这一生,循规蹈矩,一心一意只想侍候好男人。封建社会要求后宅女子的贤惠和大度,她都尽力去做到。作为后宫女子,她从未想过什么一生一世一双人,她也不介意狗皇帝年老后再添什么真爱。可是为什么要刷个李贵妃出来,生生将自己逼死? 为什么要这般待自己? 你不喜爱性子强硬有主见的女人,我便一心一意当个傻白甜,可你最后还是这般待我! 而她也未曾想到,自己自缢而死,醒来时候回到十六岁,云英未嫁,还未曾许给尚未登基的瑞王景泽。 赵甜表示,不入宫,打死也不入宫! 这辈子,自己也要避着景泽走。 宫中选秀,赵甜作为适龄女子,也得去一去。 这一世,她铁了心不中选,去也只是应个景,走个过场。 所以她故意衣衫首饰只是整齐,也没添见鲜亮的首饰,又炖了几碗羊肉下饭,如愿以偿脸颊生了痘。前世她御前念诗,透出几分才情,更惹得瑞王多撇了自己一眼。这辈子她不念诗,打死也不念。 然而赵甜前半辈子运势是无敌的强的,她打扮素净,可人家个个浓妆艳抹,显得她纯情,显得她清纯不做作。她脸上虽有生痘,架不住脸美。她不念诗,可谁都知晓她是出名才女。太后一瞧,满意,虽然是才女,可也不显摆,显得性子沉稳沉得住气。 ——跟那些妖艳贱货都不一样! 最后一指,还是前世的渣老公,让她服侍瑞王,给人家当小老婆。 赵甜如五雷轰顶,欲哭无泪。 待她被抬去瑞王府,还是前世那个院子,也还是前世那个男人。 她想装低调,不过前世她本也没做什么高调的事情。 也许她那张脸本来就是瑞王的菜,瑞王看她貌美,自然便来睡她。 赵甜内心也稍微抵抗了一下,YY过自己奋起反抗,抵死不从。关键时候,举起发钗比着咽喉,你碰我我就去死。 当然这终究不过是想一想,做不得真。 瑞王一现身,就唬得她浑身发软,更可恨自己拖家带口还有一大家子人,哪儿还敢逾越。前世她讨好狗皇帝成了习惯,再来一次她也生不出抵抗心思。 瑞王也就把她睡了,感觉还睡得很满意。 一睡再睡,赵甜心理活动从一开始不要,住手,变成不要住手。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重生后赵甜最初当然是极愤恨不平的,可日子一久,她那股子惰性也上来,开始安于现状,她终于还是堕落了。 前世孤枕难眠,惶恐不安,嫉妒着李贵妃时候,赵甜也不觉念及自己旧日里的好时光。回忆那时候陛下对她的甜宠,她那样儿年轻、美丽,年轻时候的陛下就和自己在床榻之上如胶似漆,亲密得好似没有丝毫缝隙。 那样子的日子,可真是美好。 然后一转眼,又回到十六岁的好时光,本是她人生最眷念的好日子。 要不然,这日子就这么过了吧? 这念头最开始冒起了时候,赵甜自己也吓了一跳。不过这念头冒出来次数多了,赵甜也有点抵抗不住,也有点儿自暴自弃不想抵抗了。 可怜渣系统还不知道她心思,天天策划带赵甜逃离魔窟,赵甜随口应付,却暗戳戳生出和狗皇帝破镜重圆的想法。故而她面对渣系统,不免心虚起来。 日子一场,赵甜为对得住良心,还是跟渣系统坦白了。 她决定还是跟渣系统沟通一下。 渣系统当即就疯了。 前世狗皇帝可是要逼死赵甜,赵甜简直不可理喻!怎么着,还准备原谅狗皇帝,破镜重圆? 面对渣系统的质问,赵甜也是一窘。可怎么说了,刚刚重生,赵甜是咒骂过狗皇帝,她不但嘴里骂,心里也真的恨。 可日子一久,她也开始为狗皇帝找理由。 说不准,陛下那时是相信自己的,将她移出宫,暂避锋芒,免得自己继续在风口浪尖上。他本没打算废黜自己皇后之位,动宏儿太子位置。可那时候自己心理素质差,绷不住自缢。 那时自己身边嬷嬷不也说,陛下最爱的还是自己这个皇后娘娘,比如李贵妃,可不就是照着自己模样性情找的,不过是自己替身。 渣系统吐槽:想太多,狗皇帝只是喜欢这款。 本来赵甜只是猜猜,但偶尔脑补一下狗皇帝不可置信,悔不当初,因为自己的死而痛不欲生的表情。似乎,也能爽一下。 当然这些原谅的理由不重要,赵甜也跟渣系统正经商量。 她不过是个弱女子,跟瑞王杠能有什么好处,好,就算瑞王不计较,她当过瑞王小妾,以后二婚又能挑个什么好的?一般人也不敢要。再来自己本就才智平平,不是那种很聪明的女人。穿越女指点江山,掺和朝政,嫖遍全朝,才离婚就一个足球队等着接盘,可能吗?那也只是书里面才有的事。 这人笨不要紧,最要紧的是有自知之明。 赵甜最大本事是侍候人,既然如此,何不侍候天底下最有权势那个? 当然,她也绝不想跟上辈子一般下场,赵甜也思考了自己未来。 她思索了两条出路,避免悲剧。一是自己如上辈子那样刷好感,好感刷够了当皇后,等李贵妃出现时候,待她还是采女时候,就先下手为强踢她出局。要不然自己就不当皇后,只当个宠妃,免得树大招风,以后自己失宠后,至少能佛系养老。 赵甜自认也是竭尽脑汁,用尽全部智商。 她好好跟渣系统商量,可渣系统却爆了粗口,回敬四个字:“日尼麻痹!” 渣系统跟赵甜闹崩了! 第四个故事 003 说是闹崩, 其实是渣系统单方面闹。 渣系统都快气疯了, 它日常对赵甜不满, 闹得赵甜也不敢还嘴。 不过赵甜铁了心要啃回头草,不以渣系统愤怒与否为转移。 直到某一日渣系统上线,日常对赵甜进行辱骂, 忽而发觉自己被赵甜屏蔽了。 渣系统一查,才发觉只要宿主反感值到某个点, 能将自己给单向屏蔽掉。 此后渣系统逼逼,赵甜都再也都接收不到。 渣系统在赵甜这边黑了,事情变得有些难搞。 渣系统这边也给自己灌了半瓶可乐,眼眶红红的:“没良心!” 宿主都是大猪蹄子! 渣系统很是愤怒! 赵甜重生一次,就该踹渣男, 虐极品,上演一出苏爽虐渣的大女主戏码。 她却好,去啃回头草,转头就去讨好渣男。 嫌自己唠叨,它还不是为了赵甜好。 如今钱素心转正了, 渣系统也有了倾诉的对象,顿时对钱素心娓娓道来。 钱素心听了个大概, 觉得目前事情发展不坏啊, 也不知渣系统怎么整得这般恼怒? 她不觉相劝, 顺便出谋划策:“皇后娘娘为人厚道,你恐她被人欺辱了,这也是可以理解的。不过瞧来, 她也是个有气运的人,如今处境也可顺势导之。这既知以后的事,自然可以防范于未然,待那李贵妃刚入宫时就打发她走,也免得这小蹄子和她争宠。又或者她晚些生儿子,皇后之位树大招风,她那性子确实也不合适。不如有自知之明,当个宠妃,也免得成为后起之秀眼中钉。” 咔擦一下,渣系统捏爆可乐罐,简直要疯! 这些女人的脑回路是相通的吗?是共用同一个吗? 渣系统跳在桌子上:“就她蠢,她要有你这个脑子,早将狗皇帝给虐了!” 钱素心顿时受宠若惊,不意渣系统居然对她有如此之高的评价。 渣系统实在太看得起自己了,她活了两辈子,人生高光时刻就是前世在成为江南首富之后争取到皇商资格。那时钱素心还激动得眼眶红了红,暗戳戳灌了两杯白酒,觉得自己纵然是女儿身也算是光宗耀祖了。沾上丁点儿皇家贵气当个皇族狗腿,她就已经喜不自胜。 她两辈子加起来,搞过的身份最高的对手也就一方知府。这还是方知府被政敌针对时,自己暗戳戳递个证据而已,最多也是个侧面辅助,也没正面杠。现在渣系统一副自己能轻轻松松虐爆皇帝的样子,让钱素心不得不受宠若惊,不得不很惶恐。 钱素心内心警惕的鼓点不觉敲起来,眼前这货素来不靠谱,它不能指挥赵甜之后,难道要自己去造反? 她当然不会去,打死也不去。渣系统吹的彩虹屁,自己也得留个心眼儿,不能给忽悠。 渣系统很惆怅:“你自然不懂,她作为一个现代人,居然跑来古代当二奶,还当得很舒服,我内心是很惆怅的。” 钱素心一阵子无语,果然听不大懂。 渣系统优越感又上头,又开始装逼:“比如你那个手帕交燕娘,她不就是外室,放在现代就是二奶一个,亏你还跟她结交。不过算了,你作为一个古代土著,我还是能承认你思想局限性的。” 钱素心听渣系统这么说,内心自是有些不快。她这个人心气儿高,一向自视甚高,也有几分傲气,自然不大喜欢渣系统如今的口气。她也有些敏感,觉得渣系统在讽刺自己结交的都是妾室外宅之流。没错,她是没资格接触那些主母大夫人。一个商女,人家避还来不及。再者正经人家当家主母,怎会随便 抛头露面,和自己这个商女姐妹相称?这抛头露面打理生意的,一多半就是能干妾室,或者男人收的小。 不过钱素心心机颇深,虽然微微有些生气,可也没表露出来,反而不觉冉冉一笑。 钱素心出语试探:“不过皇后娘娘虽不搭理你,你也可以主动去寻她,何须等我?” 渣系统倒也老实:“主要我这实体身躯没什么技能,只能打赏虚拟技能给宿主,让宿主得到一定帮助。” 去了也没什么威慑力。 所以一般情况下,渣系统也不愿意跟宿主正面接触。 钱素心眼睛里流转一缕精光:“哦~~” 这么说渣系统真身战斗力就是个渣,连短暂技能都无。 渣系统虽然蠢了点,也不由得对钱素心生出了几分警惕:“钱素心,本系统提醒你,如果你不能帮赵甜完成改变人生的攻略任务,后果你被抹杀!” 后果放这儿了,我给你说清楚了! 钱素心红唇冉冉绽放一缕微笑,轻轻柔柔的说道:“哦~” 渣系统满腹疑虑,心忖人也给你整活了,方便面也给你泡了,钱素心一向吃苦耐劳,也应该勤勤恳恳做攻略任务吧。 钱素心表示渣系统确实想太多了。 说到底,钱素心上两辈子虽然勤劳,可那是为了自己。 赵甜这位皇后娘娘出身好,样貌好,以后还要当皇后。钱素心怎能真情实感去拯救她? 再者前世自己辛辛苦苦一辈子,赚来的钱也化为烟云流水,钱素心很有点儿看破红尘的调调,感觉自己性格也多了几分佛性。 并且很快,渣系统这里电子产品迅速攻略了这位曾经勤劳的女商人。 咔擦一声,钱素心咬了口薯片,玩着手机里面的消消乐。 亏得渣系统多了个心眼儿,给钱素心手机时候没联网。 主要怕钱素心知识丰富了,越发不好带。 可没想到手机里几个自带小游戏,就已然攻略了见识浅薄的古代人。 渣系统炸了毛,圆溜溜的眼珠子瞪着钱素心,被钱素心忽悠了一段时间,它终于认清楚现实,那就是钱素心根本没打算干活。 有工作激情的,始终只有渣系统一个。 渣系统球形身躯跳将上去,啪的拍飞钱素心手机。 “钱素心,本系统提醒你,你这是在作死!” 渣系统就不明白了,难不成钱素心还真想要死? 钱素心露出了宽容的笑容,略叹息,微微含笑:“其实,我很认真的考虑过。” 钱素心也跟渣系统分析,赵甜要不要跟狗皇帝,终究是皇后娘娘自己的事情,与旁人无关。 前世她能活九十四岁,也与她那专注自己,少理别人的良好心态有关。 至于渣系统说的抹杀,钱素心也认真思索过。 结合自身经历,所谓改变命运,其实乃是一个很广阔的范围。 比如系统规则没规定这辈子她事业要刷到什么高度,要赚多少钱,要找什么样子男人。 只要宿主能得善终,系统规则也会判你过关。 如今赵甜前半辈子必定顺风顺水躺赢,既是如此,何必现在便操心? 赵甜人生宿敌李贵妃要等到她四十岁才出现,李贵妃出身也不高,初入宫也不过是采女。 赵甜有心提防,自己那时候再出面帮衬,大概也没什么难度。只要让赵甜这一世得个善终,也算是完成任务了。 渣系统听得一愣一愣,旋即浮起怒色:“你竟 如此无赖!” 钻空子,偷奸耍滑! 钱素心:对,我就是这种狡猾的人设。 钱素心看出渣系统不开心,也不以为意,撸了渣系统两把。 瞧瞧,这毛团子还挺可爱的,就是有些神经质。 渣系统留在原地,深深呼吸了几口气,良久才睁开一双圆溜溜的眼珠子。 它面色阴郁捡起了地上薯片袋,掏出最后一片番茄味的薯片。钱素心开了它冰箱里最后一袋最爱的番茄味! 咔擦!渣系统咬得清脆。 钱素心最后撸的这一下,彻底惹怒的渣系统。 钱素心把它当旺财,当成她养的那种低智人类宠物,所以才伸手把它当狗撸。 它不是低人类一等的宠物,而是高智商且高于人类存在。 兽人永不为奴! 这是刺激到渣系统的最后一根稻草! 第四个故事 004 钱素心是被一阵冷风吹醒的! 她醒来时候, 发觉本来躺在沙发上睡着的自己, 不知什么时候, 被转移到一处山洞之中。 天寒地冻,钱素心身上裹了层披风,犹自觉得冷。 我去, 什么个路数? 耳边听到渣系统幽幽说道:“你醒了?” “这里海拔三千,注意不要太激动, 否则呼吸会有些不顺畅。对了,那边躺着那个就是赵甜,待会醒了,彼此认识一下。” 钱素心打了几个喷嚏,心中警铃大作, 隐隐觉得不妙。 她流露出真诚的笑容:“你这是做什么?” 渣系统摊手:“待会儿赵甜醒来,必定哭着央你带她回家。此处是云川流域,距离这个世界京城大约两千公里。你和赵甜坚持一下,两个女人,走一年应该也能到了。就是环境比较恶劣, 你自己克服一下。” 钱素心被渣系统的话闹得风中凌乱,犹自不可置信, 一时心存侥幸莫非渣系统给自己开玩笑? 她决意出山洞看看, 渣系统讲的是不是真的。 没一刻钟, 钱素心瑟瑟发抖回来,披风上积了一层薄雪。 我草!钱素心面色已经是十分难看。 看来外部恶劣的环境,让钱素心也不觉彻底清醒, 虽然有些不可思议,但渣系统逼逼的都是真的。 她大概也能get到渣系统的意思,恼恨赵甜不理不睬,决意创造恶劣环境,忆苦思甜,改造一下皇后娘娘。 “玉不琢不成器,没办法,她既然一心一意刷过米虫的日子,希望这样子的一场磨砺,能改变她的心性。” 渣系统出发点还是好的。 钱素心的唇角,却也是禁不住轻轻的抽搐,这真是个天才的主意! 不过好汉不吃眼前亏! 钱素心忍气吞声:“你要教赵甜,跟我又有什么关系?纵然我有什么得罪你的地方,您也大人有大量。” 也念及咱们相识一场。 好不容易过上几日混吃混喝玩手机舒坦日子,没想到一醒来就被传输到这鬼地方。 “任务失败,我无所谓,业绩不好看而已,你可是要被抹杀。赵甜身娇肉贵,死在荒郊野外,你和她一起狗带,本系统也不想这么狠。” 所以要钱素心奶队友,亲自带,带着赵甜去安稳地方。 钱素心不是有逃荒经验,正好调动一下钱素心的积极性。 钱素心还欲鼓动唇舌,渣系统已然是喝止。 “不必谄媚!” 渣系统侧过了脸蛋,嘿嘿冷笑:“临走时候我设定了程序,除非这次任务结束,又或者赵甜这辈子人生轨迹发生改变,我们才能离开这个世界。现在就算我改变主意,也没用。” 它知道钱素心聪明,花言巧语,手段又多。 这一次渣系统整了个狠的。 钱素心抗议:“你不觉得自己太过分?” 渣系统摊手:“我本来也想以朋友身份和你们平等相处的。” 想到这儿,渣系统心里一酸,可自己得到了什么,是你们的忽视和羞辱。 它替自己觉得委屈! 钱素心叹了口气,不得不面对眼前操蛋的现实。 她本想提醒渣系统,以它实体的战斗力,自己完全可以暴打它一顿。不过既没什么用,钱素心也只好作罢。说到底,彻底和渣系统闹僵,也没什么好处。 钱素心是个务实的人,最初震惊过去之后,也只能琢磨自己怎么活下去。 渣系统一身皮毛,可能还不觉得。可钱素心不耐寒,她披风掩在身上,饶是如此,冷风一吹,她也不觉打了个寒颤。 “至少,你也该备了吃食吧。” 钱素心强忍委屈。 渣系统怔了怔,旋即一摊手:“我忘了!” 钱素心要跳起来:“你一包薯片都没带?我不信,你吃什么?” 我不吃,难道你也不吃? 渣系统很淡定:“我可以吃草。” 它演示自己怎么吃草,短手拍开雪,露出雪下生机萎靡的干草。渣系统伸手就撸了一把,送到了嘴里,咔咔就吞进肚子里面。 渣系统拍去唇角草屑,示意:“忘了告诉你,我是草食性物种。” 薯片和可乐,只是它个人爱好。 说到底,它吃零食只为了享受,并非生存需求。 钱素心瞧得一愣一愣,顿时也是无语哽咽。 渣系统是真忘记了,也并非故意。 也许习惯于打赏宿主充饥丸,渣系统都忘了人类是需要食物的。 可惜自己打赏功能如今已然绑定在赵甜身上,它这才发现钱素心的食物补给问题。 触及钱素心一副你果然要我死啊的表情,渣系统顿时也是有些心虚。 正在此刻,一旁雪堆里也动了几下。 原来渣系统刚才撸草时候,惊动了里面活物,一只耗子惊恐的窜出来,瞪着眼前一人一兽。 渣系统反应倒是很快,刷的跑过去,一把撸住了那耗子,啪啪啪就是连环巴掌,将这倒霉耗子抽得晕头转向。 旋即渣系统将抽晕了耗子扔给了钱素心:“瞧你这抱怨的,来,给你的。” 也算给钱素心的小补偿。 看到眼前耗子,待听说离这儿三十公里处有个小村庄,钱素心也算是小小安定了些,感觉多了点生存希望。 对于生存,钱素心有着天生敏锐,她摸索着,带领渣系统端了附近一处耗子窝,灭了人家满门。 四大三小,更可喜还有一窝粉嫩嫩幼崽。 省点吃,也能熬好几天了。 钱素心有逃荒经验,知晓生吃鼠肉容易得恶疾,且发作极快。 不过若将鼠肉烤熟后再食,也算安全多了。 可惜自己手里,也没趁手的工具。 钱素心盯着赵甜,暗戳戳有了主意,心忖赵甜有钗啊簪什么的,虽不十分合用,那也是可以试试。 她打发渣系统去画地图,策划行走路线,准备挑件赵甜首饰。 正在这时,赵甜嘤咛了一声,却也是不觉缓缓清醒过来。 这时,钱素心才看清楚上辈子当了皇后赵甜的容貌。 一时竟不觉惊为天人! 她早知晓赵甜貌美,不过竟未曾想美丽如斯,温柔如斯。 也对,这世间殊色,都会向上层资源聚集。 一代代改善基因,加之美的基因突变,作为顶级资源,被世间最有权势男人占有。 难怪那么多人想当皇帝。 当然女人一旦美到一个程度,拼的就是气质,拼的就是特色。 只见赵甜眼神还有几分朦胧,双颊生出了红晕,就算还有几分狼狈,却分明透出了几许娇憨温柔,温良淳厚! 钱素心瞬间能懂赵甜上辈子为何能靠刷脸当皇后了。 难怪这辈子能在秀女中脱颖而出,被前夫再次相中,立刻就宠信上。 钱素心感慨:我见犹怜,何况猪蹄! 美人儿嘤嘤:“这,这是哪里?” 钱素心瞪了渣系统一眼,你解释还是我解释? 仔细一向,自己和赵甜也不是很熟,自然该渣系统开这个口。 渣系统却仿佛羞涩了,不动声色挪动身子退后几步,假装自己不会说话。 钱素心懂个屁,要是赵甜知道身边有这么一只系统在,还不有恃无恐,怎能达到受教育的目的。 好在赵甜高热未退,神色亦不觉还有几分恍惚,嗓音里带着几分哭腔:“王爷,王爷,你在哪儿?” 好个尤物,嗓音软糯含怯,赵甜哭了几嗓子,又不觉再次晕过去。 第四个故事 005 赵甜做了个梦, 现代社会, 她穿着自己那件小熊睡衣, 一开门,就看到爸爸关切的笑容:“甜甜,减肥也不能什么都不吃, 来,看你爸给你蒸了蛋羹。” 妈妈, 爸爸!她知道这是做梦做到,心里也是不觉一酸。 其实她很久没有梦到现代社会的一切了。 在她还咿咿呀呀偎依在古代母亲胸口时候,她带着羞涩喝着娘的乳汁,来抚平肚腹传来的饥饿感。 一个没有电,没有电脑平板手机的世界, 于她而言,是多么的陌生,又是多么的可怕,更是多么的无聊。 好在她运气好,长于官宦之家, 物质条件比起寻常百姓富裕许多。 娘是正妻,自己是嫡出小姐, 这也是保证了她的社会地位。 她脸蛋和前世有几分相似, 可又美上几分, 而一副好容貌,本就更易博得别人的好感。 纵然身边没什么电子产品,可她亦可学作诗、绘画、抚琴, 还可研究厨艺,精习茶道。 周围的姊姊妹妹大抵都是如此,日子也不会多无聊。 然后时间便如此,一天天的过去了。 坐在秋千架上的小女孩儿,终究成为了大姑娘。 她本来还在念初中的年纪,一转眼,家里就开始张罗她的婚事。 她心下其实极怕,极为忐忑。 家里姿色只逊色自己半筹的三姊姊,是白姨娘的庶出,转眼嫁给了死了原配的陈大人。 陈大人长三姊姊二十多岁,做父亲足矣,可家里欢天喜地,三姊姊自个儿也含羞说感激嫡母给了一门好亲事。就连白姨娘,也一团喜色。赵家上下,都说自己母亲云氏是个和顺心善的嫡母。 因为陈大人是正五品的同知,三姊姊嫁过去虽然是填房也是正室,以后生的孩子也能占一个嫡字。 据闻这桩婚事一定下来,三姊姊便偷偷回房中,欢喜得哭出来,颇有几分苦尽甘来的味道。 转眼陈家来提亲,那三姐夫也来了,赵甜躲在屏风后看了一眼。 陈大人四十六,还有几年就满五十了,也没特别胖,但和寻常快到五十岁的男人也没太大区别,当时赵甜就看得心中一沉。和书里那等成熟儒雅美男子是不一样的,有一种现实的冲击,落在了赵甜的心扉,让她忽而很惶恐,惶恐得透不过气来。 然而这次见面,似乎并未冲击到三姊姊内心喜悦。 反倒让三姊姊悦色更浓几分。 观后三姊姊点评:“陈大人果真是,是很有威仪啊!” 说得含羞带怯,脸红得好似一块布一样。 赵甜反而有些茫然,有,有吗? 陈大人是当官的,养移气,居移体,自然也有几分做官儿的气质。他是个古代的老干部,自然也有古代的老干部范儿。赵甜记得他鬓发已然花白的头发,面颊上褐色的斑纹。她再凝视眼前三姊姊如乌云秀发,秀美如新荷的脸庞,一切都还如此娇嫩。三姊姊的面颊却已然透出了一股子的向往,因为从小刻着庶的她,这辈子终于能沾个嫡字。 赵甜蓦然有着一股子说不出的堵心,竟不由得心酸。打小一块儿长大,姊妹之间虽难免有些磕碰,甚至有时候会闹性子。不过无论如何,总归是有感情的。赵甜的舌尖,仿佛压了一片酸杏,透出了一股子荒诞的味道。却知晓,就连三姊姊自己都是欢喜不尽的,儿自己甚至有几分站着说话不腰疼。毕竟自己生来已是嫡出,已然是得了最好。 她心里不快活,母亲云氏也有留意到,故而叫女儿来自己房中开导一番。 “我知你心里不舒坦,白姨娘性 子是轻狂,自打这婚事定下来,言语里竟有几分你庶出姊姊比你有出息的意思。而你那三姊姊,也颇为急切。可白姨娘不过是一个妾室,她举止轻浮,失了教养,也不足为奇。我的儿,你是赵家嫡出姑娘,金尊玉贵的一个人,何必跟个姨娘计较,平白折了你身份。以你如斯美貌,温顺性情,慧质兰心,以后前程哪里是你三姊姊比得上的。以后你前程在那儿,白姨娘自会知晓她眼皮子浅。” “再者,一笔写不出两个赵字,这一大家子人,兄弟之间,姐妹之间,要相互扶持,相互依靠。你姊姊嫁得好些,同为一家人,只有好处,没有坏处。你与家中姊妹一向亲好,心思自然也通透,这一节你自是想得通。” 母亲云氏是个贤惠善良的女子,所为一切也是一片好心,可她以为赵甜不悦,是因为三姊姊日子过好了白姨娘的轻狂。 赵甜柔顺应了,可那时候心头却也是不觉流转一缕茫然。 纵然她已然竭力融入这个世界,却似仍然有着一股子格格不入的恐惧。 那么自己的婚事呢,会否也是这般精心挑选,好心好意的一桩好婚事? 赵甜不觉难安眠,心里油然生出了对未知荆棘的忐忑。 到自己入宫选秀,赵甜隐隐觉得自己与三姊姊其实并无差别。 宫里的陛下也年近五十,可如若自己中选,那也是一桩光耀门楣之事。 然而她却被指给了瑞王景泽,成为瑞王府的姬妾。 那一年,景泽才二十五吧,修长的身段儿,英俊的面容,沉润的眼神。 这就是自己未来的夫婿,以后的依靠。 本来虚幻的未来,如今仿佛渐渐化为实体,化成眼前这个英挺男儿。故而这桩未来虽仍然仍然有着瑕疵和不完美,却也瞧得见,看得清的。 似乎,也没自己所想的那般糟糕。 纵然许多人分享一个,可仿佛荆棘里也有了颗明珠。 赵甜心想,她也该知足了。 等入了瑞王府,景泽也很喜爱她,宠着她,这似乎又比想象的更好些。 赵甜不觉心忖,原来一切想得十分糟糕,稍稍得到更好待遇,也是生活之中的惊喜,竟似能让日子快活起来。 原来放低自己要求,佛性度日,一切反而渐渐能好起来。 花树纷纷如雨落,英俊的夫君将嘴唇贴在自己脸颊,喃喃低语:“阿甜,阿甜——” 一枚发钗,由着景泽亲手执起,别在她的发间。 那个小院儿,那个男人,那些话,那些事—— 仿佛天地间只有自己和他,被他宠着、爱着! 而自己,其实也爱他的! 那枚石榴钗,是景泽送自己的第一件首饰。对于一个女人而言,通常容易对小物件赋以别样的含义。 赵甜将那枚钗,当成了定情之物。 也许吧,对于那个男人而言,不过随手所赠发钗,用来哄女人的一件小玩意。 可赵甜却珍而重之,放在心上。 景泽,是个不解风情,木头一般的男人,向来只有女人哄他这个工作狂,他却极少哄人。 也许他也上心一点点呢,毕竟亲手为自己别发钗。 后来自己成了皇后,最初的一直便是最爱的,精巧首饰那么多,她也仍然会佩戴那枚石榴钗。 然而不知为何,赵甜心里却不觉渐渐浮起了一抹凄凉之感,眼角不知不觉透出了泪花。 梦中,她轻轻的呢喃梦呓。 待她额上热度渐渐褪去,她终究还是醒了。 一股子强烈的饥渴感涌上了赵甜的身躯,她已经两日食水未进。 鼻端,却仿佛嗅到了肉香。 恍惚间,赵甜生出了错觉,甚至以为自己还在瑞王府,睡在软榻之上,雪夜烤肉,配的是青梅酒。 然而旋即,她回忆起之前自己迷迷糊糊醒来了一次,仿佛在一处山洞中,洞里似乎还有其他人? 赵甜生出惊恐,蓦然睁开眼,却窥见一道身影靠近自己,对自己动手动脚! 她顿时出了一身冷汗,有色狼! 赵甜尖叫一声,怒斥:“你干什么?” 抗拒一推,却也可巧按在对方身前。 咿,出手竟似有几分软绵,手感似乎还挺,挺微妙。 赵甜迅速的收回了手,含羞带怯的盯着眼前的人。 轮廓秀美,一双杏眼盈盈,却也是个有几分姿色的陌生女子。 就是打扮狼狈了点儿,蓬头垢面,身上沾土沾草。 钱素心大窘,她就是忽而念及,不知赵甜缠脚没有,这件事情很是重要。结果赵甜早不醒,晚不醒,这时候醒了。 大眼瞪小眼,一时两人无语。 赵甜虽然去了畏惧之色,面上却颇为尴尬。 正在此刻,赵甜肚子不争气的咕咕叫起来。 钱素心趁机转移话题:“饿了,先吃点东西。” 钱素心是个很会照顾自己的人,一番折腾,如今山洞里已经寻了干柴生火。她狠心攥了渣系统一撮毛,折腾了两个时辰,终于钻木取火成功。如今火堆上,还烤着串儿。 钱素心不由分说,分给赵甜一串儿。 赵甜虽不知晓她是谁,却也觉得她甚是热心。 她含羞道谢,因为腹中饥饿,也顾不得许多。 一口咬下,这烤肉虽然没放盐,可因为腹中饥饿,似也觉得可口。 只不过赵甜嚼了几口,又依稀觉得有些不太对。 “多谢姊姊,却不知这是什么肉——” 钱素心想了想:“你知道了不能吐出来,我们吃的不多,不能浪费了。” 赵甜…… 你这么说我好像有心理准备了。 “刚才我堵了个耗子窝,烤的是一窝耗子崽子。” 赵甜下意识捂住了唇瓣。 旋即,她才发觉手里串烧的签子似乎有些眼熟—— 她的几枚发钗,在昏睡时候被钱素心拔下来,处理好鼠尸之后,又巧妙化为烧烤签子,达到一物多用,物尽其才的目的。 如今自己手里黑糊糊的玩意,正是她那枚象征爱情与心意的定情之物石榴钗。 石榴钗:嘤嘤,我做错了什么~~ 第四个故事 006 赵甜至今不太明白自己为何到了这么个鬼地方。 先是瑞王府冲进潜入一堆古时专职造反的XX教, 竟一把将自己掳走。 随后自己长时间昏迷, 醒来时候居然在两千公里外。 以古代的交通运输能力, 这有可能吗? 赵甜隐隐觉得这仿佛是渣系统不合逻辑的骚操作,作为对自己的不听话责罚。 可惜自己没证据! 有证据也没地方投诉,而且说出来也没人信。 譬如眼前钱姊姊, 定是觉得自己是胡言。 钱素心暗戳戳寻思:其实我懂,我什么都知道。 赵甜已与钱素心互叙身份, 赵甜没说自己真实来历,钱素心也随口编了个身世。 等钱素心提及要回京城寻亲,赵甜自然一脸惊喜交加,主动说同路。 说到底,赵甜性子本身, 是个服从性很强,缺乏主见的性情。她本就不习惯自己筹谋作主,下意识总想听从别人的意见。如今有钱素心同路,她心里竟不由得生出了几分欢喜。 赵甜也留意到了渣系统,也问及钱素心这只宠物。 钱素心心下冷笑, 带着报复性说道:“是只西域异兽,买时候说是只狗, 买回来不吃肉, 只吃草, 倒也好养。” 渣系统跳起来,恼恨瞪了钱素心一眼。 赵甜眼底流转了甜美温柔神色:“它真是可爱,好似听得懂你的话, 生气的样子气鼓鼓的。” 钱素心不屑,生气,它还好意思生气。 现在搞成这个样,自己没对它上手,已然是好涵养。 看看赵甜,完全不知晓眼前这毛球就是害她如斯的罪魁祸色,还一副渣系统很可爱的样子。 如此天真,也不知渣系统是否会觉得羞愧。 钱素心面色一沉,作色:“不必对它太有感情,就一储备粮,不够吃时,我们就吃它。” 渣系统…… 赵甜:=口= 她同情的揉渣系统两下。 渣系统灵巧蹦在一边,没让赵甜继续撸。 不知者无罪,它大度的原谅了赵甜。 赵甜已然尴尬的放下手里烤得焦黑得定情信物,转移话题:“地上这,这是?” 沾了炭灰的树枝在地上横七竖八的胡乱抹着,完全是小孩儿涂鸦,似乎又仿佛是,一副地图? 钱素心硬着头皮:“我画的,一副地图。这附近约六十里路,有一处小村庄。” 她一双杏眼不动声色凝视渣系统,眼底流转了一股子的嘲讽:“我呀没什么文化,画的是比较丑。” 渣系统:哼! 渣系统:本系统不擅长手绘而已! 渣系统:地图都在本系统脑子里,要多精确有多精确,有我带路就好,需要什么地图。 赵甜露出善解人意的宽容之色。 待听闻此处是云川流域,赵甜就割了片布料,再捡起定情信物,沾了炭灰,竟细细描绘了这个世界的西南郡县图。 云川流域属于蜀郡,多高山、冰川,不过蜀郡中部却有一块平原,四季如春,要经过秦郡、晋郡,方才到达京城。秦郡地势多山脉,不过气候还算干燥。到了晋郡,就比较物资富饶,多出富商。 当然诚如渣系统所言,距离遥远,路途迢迢,也真要一年半载才好回家吧。 赵甜不愧是才女,就算以发簪沾炭火在布帛上写字,字迹也相当的娟秀。 作为宠妃,赵甜也是相当敬业的,职业素养 那是没得说。 这老板临幸,你除了吃喝睡,总要陪聊吧。尤其是瑞王爷,他算是男人中的高级货,他对漂亮女人除了睡,也需要点儿精神上的追求。没错,瑞王是不喜欢女人跟他聊朝政,但并不代表他不想聊别的。 故而赵甜闲时也尽力,扩展自己的知识面,达到开拓共同话题的目的。当然,伴君如伴虎,自然话题得安全无害。 那么山川地理,就是赵甜觉得比较安全的话题。这一方面,显得你比较有深度,另一方面,皇帝本身也会对自己国家地理有兴趣。 赵甜顾忌钱素心可能不识得字,体贴口述,娓娓道来,由浅入深,很容易懂。 前世能撸到个皇后,赵甜智商上可能有缺陷,情商技能却是满点,能轻易让人感觉与她相处舒坦。 钱素心对这个世界本不熟悉,被赵甜这么一科普,内心也是不觉渐渐有了轮廓,暗自有数。 只不过待赵甜讲完,她凝视面前这副地图,忽而微微有些恍惚。 她读了那么多书,知道这个国家的山川地理,甚至能随手绘制,娓娓道来,于风土人情,都如数家珍。 然而,她从来未曾踏足过! 以前在娘家,偶尔能和小姐妹出门,坐着马车戴着面纱,去店里选些脂粉,或者书斋买书。 后来被纳入瑞王府,印象中瑞王带着自己去城郊马场骑过几回马,每一次,她都玩得很开心。景泽说自己像个孩子,累得双颊红扑扑的,却又那样子的兴奋。不过次数也不多吧,印象之中,也就那么几次。她毕竟已然是瑞王姬妾,不太好出门了。 等二十五岁入宫,三十岁为后,四十五岁殒命,自打她踏入宫门那一刻,便再未曾离开。 她竟在皇宫里面宅了二十年。 赵甜打断了自己思绪,不觉轻轻一抿自己唇瓣儿。 这一天晚上,赵甜内心纠结一番后,最后认命的吃下了钱素心鼠仔串烧。 说到底,她毕竟是个很会适应环境的性格。穿到这个世界,没有手机,没有卫生巾,男□□妾同享,女人不能随便出门。她不也都忍了下来,还从中寻到了乐趣,体悟出一番佛性做人的道理。既然如此,区区烤小老鼠,比起这些,似乎也不是一桩如何难忍的事情。 ——况且钱素心还以她的定情信物,细心的剔除了小崽子的内脏,烧烤后口感似乎也和烤麻雀差不多。 处理后的老鼠崽子,没活着时候那般粉色恶心,任何生物,烤后样子其实很相似的。 再者心灵手巧的钱姊姊,甚至神通广大到让她临睡前喝到了一口热水。 原来钱素心检查赵甜是否是小脚时候,惊喜发现赵甜非但不是小脚,还穿了一双牛皮靴子。 并且赵甜还提供了一把贞洁小刀。 ——这是王府女人遇到危急时刻自裁用的玩意儿。 眼瞧着有可能落入暴徒之手,身为瑞王姬妾就要一刀捅死自己自尽,免得被玷污了清白,受尽屈辱。 这场预备性自杀活动,是危急之际,瑞王妃组织的伟大活动。 作为正妻,她对瑞王几个美貌姬妾鼓舞了一番,然后一人分了一把锋利匕首。 当时气氛被瑞王妃炒作得相当热烈及热血。 赵甜那时候也被突发状况打搅得措手不及,也被气氛搞得泪水涟涟,生出为景泽以全清白的心思。 不过赵甜永远是思想上的巨人,行动上的矮子。 就如她YY自己拿发钗以死相逼,不允瑞王睡自己一样,现实是她连皮都没破。 要紧时候,赵甜还是很惜命的。 最后这把锋锐小刀,如今却发挥了巨大的作用。 钱素心将赵甜的牛皮鞋子上半部分鞋筒裁了下来,制成了简易的水囊。 雪水放置沉淀之后,牛皮水囊放在火上烤,竟将水烧开。如此,两人得到了相对洁净的饮用水,以免生病。 就连赵甜这个现代人,也是不得不承认,钱素心提供了这个环境下,最好得饮用水了。 她不敢深思这是自己靴子一部分煮的,忍耐下自己轻微的洁癖。 赵甜心里有数,如今自己能遇见这般厉害辅助,已然是属于自己的福气。 这晚干了会儿活,赵甜努力将事情往好的地方想,达到鼓舞自己的目的。 遇上钱素心,自己似乎运气也不是很差。正在这时,赵甜瞧到了渣系统。 她安慰自己,还有这般小可爱当萌物,以抚慰自己惶恐心灵! 钱素心给火堆里面加了把柴,一转头,就正好瞧见赵甜将渣系统埋在了自己的胸前,顿时唇角轻轻抽搐。 不同于钱素心的搓衣板,赵甜的酥脯可是甜软有料,很为她刷狗皇帝好感加分的。 渣系统先是挣扎几把,忽而又觉得很舒服,毛团蹭了蹭,便枕着酥软睡觉了。 钱素心认真考虑,这货不会是公的吧。 她本以为渣系统平时一副很仇男的样子,天天叫口号要虐渣男,必定是个母的。如今看来,似乎也有别的可能。 渣系统:呵呵!我没性别,谢谢! 第四个故事 007 到了第二日, 钱素心在自己和赵甜鞋子上绑了钱素心自己编的草垫, 以达到防滑目的。同时, 也能减少寒意从鞋底透入足心。干草绑腿,甚至两人身上也缠了一层,以避免热量的流失。 前世钱素心在北边跑过生意, 谈了一笔人参买卖,故而还算有些经验。 为防万一, 钱素心挖了泥巴,将自己和赵甜脸和脖子乃至于双手都涂脏。 两个单身女人,又在这穷山恶水,当然也是要防着点儿。 不过赵甜确实是颜值max,生得真是太美, 就算脸蛋涂抹后,那一双会说话的美眸一转,竟也透出几分说不尽的美态。任谁窥见这么一双眼珠子,都自不觉会多瞧几眼。又如何不会在随后留意到赵甜秀雅的轮廓,瞧清楚这女子乃是个美人儿。 钱素心无语哽咽! 渣系统感慨:原来真有那种会说话的大眼睛, 那种化妆后女主五官平平,光看眼珠子就能发掘其隐藏的外在美的剧情竟然是真的。 钱素心内心叹息几句, 只好叮嘱赵甜在荒郊野外撞见人最好少抬头云云。 随身带好水囊及老鼠肉干, 两人终于踏出了山洞, 开始了赵甜返乡之旅。 方才踏出,冷风灌着雪花,如此扑面而来, 让赵甜为之一怔! 大地千里飘雪,万里冰封,晶莹的冰块在面前闪烁,散发冷冰冰的味道,眼前似除了白,只剩下白。恍若,到了冰雪魔国,流转了几分冷冰冰的味道。 这样子瑰丽的景色面前,一瞬间赵甜竟不觉生出了几分战栗。 仿佛在可怖的自然面前,觉得自己渺小和卑微。 昨日里,钱素心已然和她提及,两个人在云川流域,并且天气冷,下着雪。 可这毕竟只是听闻,没亲眼看到自己处境,赵甜始终是没什么真实感。 钱素心瞥了赵甜一眼,窥见赵甜涂了黄泥的面容透出来的那一抹恐惧。 钱素心也是可以理解的,因为就在昨日,她出去窥测环境,见这么一副鬼环境,也差不多生出类似此刻赵甜的心思。 当时钱素心内心之中,也顿时浮起诸如此类,搞什么鬼,这是什么鬼地方,老娘真能活下去之类的疑惑! 好在她总归是个坚强的人,没有继续沉溺下去,很快将自己从类似我很绝望之类心绪里拉扯出来。 当然到如今,钱素心也坚信赵甜能挺过来。 毕竟前世赵甜是皇后,心性总还是可以的。 更何况昨日钱素心不动声色的观察过赵甜,骤然生变,赵甜心理素质居然不错。 昨晚,赵甜吃了耗子肉,喝了煮鞋水。 到最后,她居然还搂着渣系统睡着了。 她还有心情跟自己讲了地理知识,对自己表达了感谢,流露出对同伴进行感情交流的意图。 可以说赵甜外表虽然柔弱,骨子里韧性程度还是很强的。 这对于钱素心而言,也算一桩好事。毕竟赵甜整体素质高一些,也比较好带。 钱素心抬起头,唇瓣呼出了一口白气,淡淡的唇瓣,仿若透出了缕缕糅合叹息:“好了,走吧!” 赵甜娇躯轻轻一晃,虽然有些恍惚,可仍然是乖顺的跟了上去。 她的性情,本来便是极善于忍耐的。 可能此刻如若单身一人,赵甜会茫然无措,然而只要有人告诉赵甜该如何做,她一多半也不会有什么意见。 她看着钱素心抛出那只西域异兽,说渣系统这只毛团子会带路。 赵甜后世可没见过这种品种的动物, 心里叹了口气,一多半物种灭绝了吧。 她伸出脚,一脚踩入松软的雪中,感觉比想象的要吃力得多。赵甜一甩头,压下了心中那缕气馁! 渣系统体型造就了它的行走优势,踩雪不塌,宛如踏步在一片青青草原。 它蹦蹦跳跳,一下子便窜出了十多米,装逼样看着两位宿主。 谁料一阵风吹来,将它滚球一样身子跌跌撞撞,吹得滚起来。 钱素心像拔萝卜一样将埋在雪堆里胡乱扑腾的渣系统□□,冷笑不已。 渣系统拍去面上雪屑,触及钱素心嘲讽目光,哼了一声,扭过头去。 旋即钱素心拿出一根编好草绳,将渣系统给捆住了,免得它再被吹飞。 渣系统老大不爽,觉得跟遛狗似的。 虽然钱素心的表情显得很正经,可渣系统就是觉得仿佛有些不是滋味。 自己开的套路,再苦也要走完,渣系统认命作为活体GPS,开始进行导航。 最近的小村庄距离她们三十公里,也就是六十里路。 钱素心根据自己逃荒经验,估摸放平时,虽然累些自己赶赶一天能走完。不过赵甜未必有这个体力,且这儿冰天雪地,本来就比平时要费力气。 钱素心思索一番后,决意还是折成两天进行徒步。 赵甜比她想象的还不能打,头一天,赵甜已经拼劲了吃奶的劲儿,也只走了20里路,只走完三分之一。 天色渐晚时候,钱素心睿智的提前寻觅一处避风的山缝作为歇息之所。 骤然剧烈的运动,让赵甜身躯十分难受。 终于停止徒步,赵甜捂住唇瓣,终于克制不住,跑到一边呕吐起来。并且一阵子的心慌气窒。 钱素心已经在一边熟练麻利堆柴,昨天晚上干柴烧了一夜,早晨钱素心从柴堆里面捡出几块有火的干炭,作为火媒子。如今一看,还有两块没哑火,正好可以用。 等生了火,钱素心就娴熟的开始烤肉干。 赵甜喘了几口气,喝了几口热水缓过劲儿来后,也立刻帮衬,捡了树枝烘热,方面夜来铺床睡。 虽然赵甜熬得辛苦,可她嘴里并未抱怨,反而努力做一些事情,力证自己有些用处。 火光轻轻扑在了赵甜傻白甜的漂亮脸容上,钱素心也不觉若有所思。 她瞧见赵甜分明食难下咽,却也勉力自己吃下烤肉肉片,今日虽然吃了苦,面颊却也是一派温顺柔和。 想来赵甜生怕自己撇下她,故而努力表现有用,更极忍耐也无一句抱怨。 察言观色,隐忍坚强,如此心性也算难得的了。 这位皇后娘娘,看来贪生怕死,很有求生欲,也很会审时度势。 不过在钱素心看来,贪生怕死是人难得与生俱来的优点之一。 至少赵甜一夕之间落到这般地步,也竭力维持自己的风度,甚至钱素心将烤肉片给赵甜时候,赵甜还温婉道谢。 这使人很容易对赵甜产生好感,给予一些额外的照拂。 渣系统虽然老逼逼赵甜傻白甜,没脑子,靠刷脸上位。但钱素心慧眼识人,觉得渣系统的点评并不到位。 能当皇后的人,就算刷了一把逆天的运气,总归也还有几分能耐。 念及前世赵甜刷了皇后位置,如今赵甜表现,倒也还在钱素心意料之中。只不过与此同时,钱素心内心不觉浮起一个疑惑。赵甜这样子怕死,如此处境也挣扎求存的性子,为什么上辈子会自尽?毕竟废后那么多,自尽的反而没多少。 也不知晓上辈 子因为什么,赵甜竟生出如斯绝望之情。 渣系统心里却哼哼两声,内心之中很不痛快。 它还以为骤然生变,赵甜一定会很害怕,然后跪求渣系统求助。没想到赵甜仍然屏蔽着它,也没对渣系统发出痛不欲生表示她知道错了的深情呼唤。 现在怎么搞?它本体弱弱哒,赵甜也是个战五渣,又不肯呼唤自己打赏,队伍里面一个挂都没有。 渣系统圆溜溜的眼珠子瞪了赵甜一下,心里哼哼,也不知晓赵甜怎么想的。 不过,也不妨碍渣系统今天主动跳去,抖抖靠着赵甜酥软睡。 它蹭了两把,触感不错。 赵甜也微微一笑,轻轻将渣系统搂住,抚摸这颗圆溜溜的毛团子。 钱素心见怪不怪,也懒得理会。 不过一支队伍,最重要的是士气。今日赵甜心态虽然不错,最好还是保持一下,不崩就好。 故而钱素心临睡之际,也给赵甜灌点心灵鸡汤。 她将自己以前逃荒的事情,娓娓道来,以成功经验,达到激励赵甜的作用。 这睡前故事,果然让赵甜听得津津有味,不觉出语感慨:“姊姊吃了很多苦,不过,是个有福气的人。你这般性子,强上我许多了。” 一番感情沟通,也拉近了两人的距离。钱素心也猜得到,这对于同行的赵甜,同样是需要的。 钱素心微微一笑:“人生,也总是需要希望的。那时候,我也攒了十多个铜钱,可却一直藏着,一直没有动。那时候我饿了两天,也舍不得花。你知道为什么?因为总要给自己一点儿希望,告诉自己,还有点钱最后救命,心里就没那么虚。” 赵甜果然是聪慧的,顿时也领悟了,温柔抚摸过渣系统的皮毛,柔声:“嗯,我们最后还可以吃它。” 一想到还有渣系统这个最后口粮,摸着怀中毛团这个最后的食物保障,赵甜领悟到钱素心所说有道最后保障心不虚。 渣系统盯着赵甜温柔面颊炸毛,你切开是黑的吧! 第四个故事 008 到了次日, 给渣系统绑草绳的是赵甜。 渣系统感觉赵甜比钱素心绑得紧些, 隐隐觉得赵甜不怀好意, 不觉有些毛骨悚然。 赵甜看着渣系统,眼底总是充满了几分喜爱,甚至还主动搂在胸口求温暖。 不过好似对吃了自己这件事情, 并没有什么心理负担。 渣系统愤愤然盯着眼前这张温良甜美的女子面容,赵甜还撸了它一把。 渣系统:哼, 我没想到你是这样子的人! 它也暗戳戳的和钱素心抱怨过,钱素心一副你想多了,谁让你装逼不表露身份的样子。 亦让渣系统为之气结! 渣系统甚是委屈,哪里想的到,自己居然会有一日, 沦为储备粮。 它可是系统中的高材生。 待过了两日,终于到了渣系统口中的小山村。 钱素心暗中盘算,赵甜虽有些精巧首饰,可人家也未必识货,更未必合用。再者人家纵然真认得, 可财不露白,未必也是什么好事。 不过听赵甜提及, 此处并无饥荒, 只盼人家也有口余粮, 做活儿换取。 不过两人到时,却也是一派死寂。 村里看着有十多户人家,却没人声, 房屋里也有被翻腾过的迹象。 钱素心寻到了几具尸首,村民装束,看着也死了些日子。只不过这儿天气寒冷,尚自未曾发出什么臭味。 赵甜穿了两辈子,还是第一次面对这古代社会的残酷,小白花寒风之中抖了两抖。 恍惚间,她终于想起来:“如今云川流域,正,正发生叛乱!” 前世,她听景泽提及,心疼景泽拢起的眉头,不觉送上安神的茶汤,只盼能解男人之忧。 她也帮衬不上其他的忙。 那时于她而言,这个世界发生的叛乱,不过是景泽案牍上几卷文书,又或者景泽与她啪啪啪时候眉宇间凝结的愁意。 瑞王妃带头减了各个院子的吃喝用度,惹得王府姬妾纷纷埋怨,只说王妃刻意邀名,却苦了大家。 那时候,赵甜倒也没什么抱怨,只觉得景泽忧愁时候,后宅一并分担似也能稍得心安。 可饶是如此,她在王府高床软枕,软炭熏得浑身暖洋洋的遍体无一丝寒意。那时节,她自然很难想象,这场战争真正的残酷和可怖。 瑞王妃一番折腾,让赵甜依稀记得。 这一场叛乱,持续了三四年,延及周边郡县,到底还是被朝廷军队镇压。 村民身上有兵刃之伤,也不知是哪拨流寇所杀,屠完村后,再顺手抢掠一波。 赵甜娓娓道来,搞得钱素心幽怨的瞪了渣系统一眼。 您老真厉害,考验得真是严格。 渣系统顿时一僵,扭过头去,瞪着圆溜溜眼珠子。 渣系统一摊手,人类世界的渺小战争,它怎么会留意。 唉,说不准,这两货还真把自己给吃了。 渣系统很惆怅! 好在钱素心带领赵甜村里搜搜,流寇抢掠比较粗糙,一搜也从边边角角搜出些食物,不用吃了渣系统。 这晚两人一番计议,绕道走,避着走,安全第一。 赵甜举手赞同:钱娘子真谨慎人! 赵甜想,女主有的会拿误入乱局,趁势而起,指点江山左右战局之类剧本。可若真经历了,才会发觉这些真他娘的扯淡。 这晚入夜,钱素心睡得迷迷糊糊时候,蓦然被渣系统咬醒。 渣系统瞪 着圆溜溜眼珠子,提醒:“有危险生物靠近。” 渣系统雷达扫描,达到养狗的作用。 钱素心不及细思,推醒睡得迷迷糊糊的赵甜。 然而啪的一下,门竟被推开。 钱素心这才想起,房间里生了火取暖。 是个脏兮兮的军汉,被打散的散兵和流寇没什么区别。他瞪见房间里居然有两个女人时,瞪得眼珠子都大了,顿时流转出不怀好意笑容。 男人鼻子嗅了几口气:“老子运气真不错,贾老六几个还嫌村里没油水,亏老子走的是回头路。” 他舔舔唇瓣,眼睛里流转难以言喻的贪婪和恶意。 赵甜也打激灵醒过来,她窥见对方脏兮兮的兵服,义正言辞,口口声声朝廷之兵怎么能欺辱百姓云云。 可惜女主光环显然欠费着,对方恍若未觉,只狞笑:“给老子脱衣服,脱得一件都不剩,不然一刀一个给宰了。” 尸体还能热乎着。 赵甜身躯摇摇欲坠,竟似要晕过去。 耳边却想起了钱素心告饶声:“爷,爷不要杀我们。” 以前逃荒路上,以钱素心的姿色,也不免招惹几个不怀好意之徒。 她虽泼辣,也养了狗,吓退身子虚的流民还可以。可真遇到厉害强壮的男人,看着区区一条恶犬,只恐力有未逮。而她再泼,女子体能也和成年男人形成巨大的鸿沟。更不必提,眼前这个还是军队里出来的练家子。 每逢这个时候,钱素心就开启了自己第二个套路。 此刻钱素心就开始套路起来,钱素心努力让自己显得怕死、畏惧,怯生生:“爷,爷,我会听话的,求爷怜惜,饶了我一命,待奴家轻些。” 一副被吓破了胆子,任由男人摘采,人畜无害的可怜模样。 当然寻常逃荒女子,通常也会这般做,只图讨好,方便自己活命。 一般而言,对方也不会多怀疑,更不会将一个弱女子如何放在心上。 等男人□□熏心过来时候,钱素心就会精准的,一脚踢中他的蛋,这是男人最脆弱的部位。但蛋真的被踢碎时候,再强壮的男人也会痛不欲生乃至于晕厥! 钱素心一副怯生生可怜模样,计算对方上钩的时机。 不过这一次,她的老套路出现了一点问题。 ——没办法,一旁赵甜比较美。 赵甜如此殊色,这军汉眼底也不觉透出了□□的贪婪,竟一把扯住了赵甜的手臂,狠狠一摔,就让赵甜所有微弱的抵抗都消失干净了。 赵甜被摔得七荤八素,眼前阵阵晕眩,却忽而感觉一只粗糙的手,按住了她肩膀。 哗啦一下,赵甜衣衫被撕破,露出了一大片雪色肌肤,她吓得含泪尖叫。 钱素心的心里一声我去,也顾不得那般多,顿时抄起个椅子砸过去。 她专挑要害砸,一砸就砸到这军汉脑海,一砸便砸出血。 可对方却并没有一下子被砸晕,纵然脑袋被砸出血,仍然是摇摇晃晃的站起身,目露凶光! 钱素心耳边风声一动,旋即被他刀扫中小腹,咚的被扫到在地,胃部一阵子的翻腾,却竟爬不出来。男女间的体力差异,尽显无疑! “小贱人,敢暗算爷!” 反正还有个赵甜,那军汉已然目露凶光,预备抽出刀宰了钱素心。 赵甜也顾不得许多,跌跌撞撞爬起来,正在这时,耳内听到熟悉声音:“叮!宿主解除单方面屏蔽,系统771再次上线,竭诚为宿主服务!” 赵甜顿时热泪 盈眶! 当赵甜拳头挥过来时候,那军汉并没放在心上,如此一个女人,那粉嫩拳头也不过跟自己抓痒痒。如此手劲儿,也不过是以卵击石。没想到那拳头打上来,却能了以泰山之力击卵。 咚的一下,那军汉身子径自飞起来,撞飞一张桌子之后,被打进去墙上,抠都抠不下来。 渣系统气得要疯掉了,一口气打赏了三颗大力丸。 当时赵甜锤人力气,已经差不多两吨! 现在赵甜重新成为挂逼。 赵甜摇摇欲坠,竟咚的晕倒过去。 过了良久,赵甜方才幽幽转醒,钱素心烧了些热水喂她。 赵甜蓦然颤声:“那个人,他,他死了?” 钱素心劝慰::“男人不是什么好人,和同伙屠了村,手里有许多人命,也不必在意的。” 不过无论如何,要了一条命,一多半还是会心理上不舒坦。 死的是什么样人不重要,自己亲手取人性命,终究是一桩不舒服的事。 赵甜大哭一场,发泄情绪,也是可以理解。 她哭的那般伤心,钱素心不知她是为眼前委屈,又或者别的。 仿佛要将前世今生受到的委屈都要哭出来。 赵甜哭声渐渐止了,良久,开了口。 她唇角轻轻抽搐一下,鼻子吸了一口气:“刚才我好怕,我真的想他去死。其实,这也不是第一次,我想要一个人去死了——” 赵甜沉默了好久,好久,一起经历这些,让她短时间内对钱素心产生了信任,更增了倾诉欲! “不是这样子的恶人!是个孩子,他才一岁吧,什么都不懂,什么都没做错。他白白胖胖,笑起来很是可爱,可是他,他是我夫君宠爱的妾室所出。我的夫君,有很多、很多孩子,可是,他如今最宠爱这一个,连我的,孩子,都远远不及。可是他,他曾经是最宠爱我的。” 赵甜说得很含糊,可是钱素心却懂。 李贵妃所生的儿子景修,方才一岁,就已经封为秦王,又被陛下盛赞帝国气运,李贵妃品阶离赵甜这个皇后只有一步之遥。 “她,她带着这个儿子,得意洋洋,仿佛炫耀夺走我宠爱荣耀的功绩,炫耀枝头熟透的果实,扎得我眼睛都疼了。那孩子笑的很可爱,让我觉得她好得意。也不知哪一日开始,我忽而禁不住升起一个念头,要是她没有儿子,那就好了。” 其实她当真是很喜欢小孩子的,以前小区里面看到宝宝,总会忍不住去逗一逗。待她为景泽生下一儿一女,更不觉倾注了自己满腔的温柔爱意。后宫嫔妃诞下景泽子嗣,赵甜也总是含着柔情,尽心照拂。就算那些女人和她分享同一个男人,可在这般制度之下,也怨不得她们。纵然那些孩子是夫君血脉,是从别的女人肚子里爬出来,赵甜仍然喜爱这些孩子。 孩子总是无辜的,孩子也总是可爱的。 景泽也称赞她这位皇后贤淑有德,温柔善良。 就连赵甜自己,也以为自己是个善良的人。 直到李贵妃出现,在她鬓生白发时候,李氏却青春娇美,撒娇弄痴,一路享受自己夫君宠爱和众人的艳羡目光扶摇而上。她看着李贵妃肚子鼓了起来,一块地播了种,自然也是有收获。第一次是女儿,第二个又生了儿子。她没了夫君,儿子面颊也添了苦涩和沉重,被尚自一岁的□□逼得心情郁郁。 哈,原来自己也是会恨的,也是会嫉妒。 原来自己之所以如此娴淑,是因为以前温柔以待的嫔妃,和自己差距太远,自然可以高处俯仰,带着圣母般的悲天悯人。自己依仗着丈 夫的宠爱,来对没有的人展露善意。 原来自己终究,不过是个这样子的人—— 她看着宫中人事几番凉薄,以前交口称赞皇后贤惠的妃嫔,如今亦有许多暗戳戳依附于李贵妃。 而她这边的人,也为赵甜急了! “不就是生个儿子,瞧她得意的。这皇子夭折,养不大也是常有的。”田妃尖酸的嗓音,回荡在赵甜耳边。 虽然赵甜旋即呵斥了田妃,可田妃那句刻薄之语,就好似刀子般扎在了赵甜的心头。 是呀,要是李贵妃没有孩子就好了。 那纵然得宠又怎样?只要没有子嗣,这宠爱还不是如流沙浮云。也不至于,来抢自己母子的东西。 一个人在自己比别人富有时候,总是比较容易善良的。 可当她比别人穷,想要别人拥有东西时候,那么善良似乎也没那么容易了。 然后,就是那一天。 赵甜唇瓣轻轻颤抖:“我方才说了,李氏还有个,女儿。那一天,那个女儿在我宫里面玩。她才三岁,又活泼,又可爱。我,我本来是很喜欢小孩子。可是见到她,我便想起她的娘,真是,可恨。” 恬儿那时才三岁,却也能窥见眉宇如画,长大了,也许就如她那狐媚子的娘一般。生那么一副花容月貌,就是为了抢别人夫君,勾引男人?她是个温婉有礼的人,和钱素心沦落于如此境界,也尽力保持自己的风度,并未因为生存压力暴露什么丑态。可那一日,自己也好似最常见的泼妇,在夫君被抢夺之后,内心恶狠狠的咒骂,咒骂得极俗极恶。 丑陋不堪,竟至如斯。 第四个故事 009 是, 恬儿还是个孩子, 可这三岁的孩子, 已然并不是个单纯的孩子了。 小孩子心思多,已然也很会为她的亲娘争宠。有一次陛下本来要在自己宫里来,这小蹄子仗着年纪小不懂事, 牛皮糖似的缠上自己的夫君,吵着闹着要景泽去李贵妃的宫里。也许很少有小公主这么大胆缠着自己撒娇, 景泽竟然顺着她,漫不经心得向着自己摆摆手,含笑说道他陪恬儿去。 全没顾及,自己为了他到来,精心准备, 卯足劲儿思量那些菜式。她费尽心思,不过是挽留日益稀薄淡漠的夫妻情分。她容色犹自华贵,温婉面颊却隐隐生出一缕裂痕。可她为了贤淑之名,却也不觉强自隐忍,任由那锥心痛楚, 一点点的在胸腔之中弥漫。 景泽将恬儿搂在怀中,他竟如此疼宠别的女人所生下的女儿。 自己所出的湘儿, 却因和驸马生出的龃龉, 被呵斥性少和顺, 太过刁横。 可湘儿幼时,这男人何尝不是对之宠爱纵容,不然女儿何至于养成这么一副性情? 恬儿也伸手, 搂着父亲的脖子,忽而对她这位皇后娘娘扮了个鬼脸,脸颊之上竟不觉透出了一抹得意。 这个小公主,竟然是故意的! 果真是李贵妃的好女儿,年纪轻轻,就已然会替她那个狐媚子的娘亲争宠。 她分明知晓,自己年华已逝,故而千方百计,费劲所有的心思讨好。可偏生一番心血,景泽却丝毫也不上心。她这个皇后娘娘,所有的尊贵,以及全部的尊严,都抵不过这大狐媚子生的小狐媚子,那轻轻娇软的一番撒娇。 原来自己竟已然可悲如斯,被人作践如斯。 不错,恬儿只有三岁,她于理智告诉自己,自然不能如此早慧。可心中嫌恶和酸苦,已然充盈了自己的胸腔。 为什么不可能,说不住这恬儿也是穿越的,生来便是个妖孽呢? 她发狠似的想。 然后,就是那一次了。 那一天,阳光是如此和煦,御花园花朵儿开得娇艳。美丽花朵儿,在风中吐露出芬芳,诗人总以娇花比喻年轻的女子。而赵甜这位皇后,却已然过了最好的年华。她并不娇嫩的手掌,轻轻抚了自己发髻,早晨梳头时摘了一根白头发,再抹了发油,务求一头发丝都是乌黑的。 年轻时候人生得娇嫩,穿什么都好看,赵甜衣饰只求精巧雅致即可。可如今,她新做的裙,却耗费金丝银线,让十个绣娘忙足了整整一月,务求刺绣绣满,不留一点缝隙。她手指轻轻一拂,下摆一片光华流转。然而再漂亮的裙,也似难唤回帝王垂头一顾。 可偏生这时候,恬儿吃了糕饼,一手玫瑰糕的油腻,却带着娇嗔,去扑赵甜的裙摆。 小孩子本就喜爱鲜亮的东西,赵甜衣衫又如何的漂亮。她本来就被宠得厉害,一向不知分寸,那油腻的手,就攥住了赵甜的裙摆。赵甜甚至感觉得到,这熊孩子不但用油腻手弄脏自己的裙,甚至还可劲儿的扯。 赵甜想,她多得意啊,仗着自己是小孩儿,借口不懂事,帮衬她那个娘来羞辱我! 那一刻,她想了许多,李贵妃碍于规制,也不能穿这般美丽衣衫。李贵妃虽得陛下的喜爱,却无皇后的尊严,所以她借着这个女儿,以天真无邪为借口,在这裙上沾染上油腻及小孩子的口水。 瞬间一股浓郁的嫌恶,涌上了赵甜的心头。 她蓦然一拂,一把将恬儿拂开,看着这个小女孩儿被拂倒在地。 这个三岁的孩子,就那样子伤心的哭,哭得很大声,很伤心。有那么一瞬间,久违的柔软翻腾涌上了赵甜的心房,让赵甜甚至想伸手抱抱她,让 这孩子不要哭。 可赵甜终究没有,恬儿生得确实可爱,哭起来轻轻抽噎,也很惹人疼,可她是李贵妃的女儿,自己为什么要去抱?她怔怔瞧着这个哭泣的孩子,终究没有伸出自己的手。周围的人都吃惊瞧着,她们盯着皇后铁青的面色,也都不敢抱。 最后是景泽伸出了手,搂住了哭泣的女儿。 赵甜永远忘记不了,景泽那时候望着自己的眼神。 景泽吃惊的看着他,旋即浮起一股子疲惫和失望。 他淡淡的说道:“皇后怎会变成这般模样!” 赵甜从男人漆黑冷漠的瞳孔,瞧见了自己的倒影。一身华贵,脂粉施得浓重,竭力维持的端庄下,掩不住骨子里的,嫉妒。 男人嗓音沉了沉,不觉透出了几许讥讽:“不过,是一条裙子罢了,何至于如此小家子气。” 如重击在心,她眼底迅速浮起了潮润。 后来,后来她自然是搜肠刮肚,竭力赔不是,竭力挽回帝心。 却只得景泽那般淡淡一句话:“皇后以前那般喜爱孩子,从前善良哪里去了。还是,皇后一向惯于做戏?你既身居后位,自该恪守本分,更应当修德养身,勿要不知分寸,做一些糊涂的事。” 她没想到,帝王对她的爱意,在日渐微弱以后,竟断绝于恬儿这个公主身上。 她不过拂倒了恬儿,竟惹得自己彻底在圣前失宠。 赵甜断断续续叙述,全然没顾及这前世故事以她这个年纪来讲,有着若干破绽。 清亮泪水,顺着她脸颊轻轻滚落,不知不觉,已然是泪流满面,她颤声:“我便想,那孩子真是可恶,不偌死了才好?” “后来,她便真的死了。那个,三岁的女孩子,就死在我的居所,死在水池子里。” 钱素心听得有些毛骨悚然。 渣系统叙述能力真不行,钱素心虽然早听渣系统讲过一边,却无此刻感触。 钱素心如今跟赵甜也算是一个战壕的战友,也帮忙开脱:“你夫家既然如此富贵,那孩子身边,自然也该有下人跟随看顾。如今死得莫名其妙,瞧来也是遭人设计。” 赵甜摇头:“那孩子有个乳娘李嬷嬷看顾,本来寸步不离,可偏生那日,李嬷嬷被我唤开,给恬儿取几样精巧糕点吃。李嬷嬷离去后,那时暂看孩子的,是服侍我的两个婢子。可那两个婢子却惫懒,竟没上心。” 钱素心不觉无语哽咽,心忖便算当真你搞死人家孩子,为什么要跟我这种陌生人逼逼。 她又不是丧心病狂,肯定会芥蒂这种事。 赵甜急切无比,颤声:“所以如此种种,她们都认定是我所为。连我也恍惚间以为,自己心中恶意,化为诅咒!可是,可是当真不是我。是不是,连你也不信?” 钱素心顿时摇摇头,一副很同情的样子:“我自然不会这么想,好似你这般出身尊贵的官家女,沦落和我一道,也这般温柔亲切,你怎会是做这种事情的人。再者,你哄我相信,也没什么好处,此时此刻,你说的自然是真话。” 她搜肠刮肚,信誓旦旦,一副对赵甜深信不疑的模样。 哄得赵甜也流露被安慰得欣喜样子:“是呀,你知道我不用骗你,自然会信我。” 略顿了顿,她轻语:“可他们,都是不信。恬儿怎么死的,我至今不知晓。有时候,我也会疑李氏,可是她,她也那般爱女儿,眼里神色做不得假。她不爱亲骨肉,还能爱谁?有时,我也觉得,是因我太恨她,然后,然后那个孩子居然就真的没了。” 不过女人的嘴,骗人的鬼。 一转头, 钱素心就揪着渣系统,暗戳戳的问:“李贵妃女儿真不是她弄死的?” 渣系统一摊小短手:“你不是说,她没必要骗你这个小老百姓?” 钱素心不以为意,这人的心理癖好谁能说得准呢?骗自己虽然没什么好处,可说不定能让人内心之中得到某种补偿。毕竟,赵甜是因为上辈子失去帝王信任,而憋屈自杀的。 好在她心眼儿多,也不是一天两天,渣系统也知晓她有这个多疑的毛病。 “当然不是她了,本宿主挑选的宿主,基本人品还是要过关的。” 渣系统一副你居然不相信我眼光样子。 作为系统,它品学兼优,三观端正。 有些系统急功近利,三观不正,挑的宿主也只追求本身能力,急于求成。不像它挑宿主,都是上辈子还算善良,至少没作过毁三观的事情的。 钱素心八卦:“那小公主是被谁害死的?李贵妃?” 毕竟李贵妃最后得到了最多的好处,干掉了有子且儿子立为太子的赵皇后。 纵然赵甜宠爱日薄,可如若皇后无甚大过,废后似乎也不是那么容易。 就连朝臣,也不会应允陛下随意换去一国储君。 就连赵甜,岂不也是怀疑。 想到那个早死的孩子,渣系统竟也不觉幽幽的叹了口气,圆溜溜的眼珠子里透出了惆怅。 “恬儿是太顽皮,玩儿时候跌入水池,没谁推她下去。” 原本还以为有什么大阴谋?谁想竟然是个意外?钱素心惊讶之余,又觉得有些不是滋味。 如此说来,岂不是赵甜运气太差? “不过——” “不过那天,其实李贵妃也曾来寻赵甜,来瞧自己女儿。恬儿溺死时候,她的亲生母亲就离她不过三丈之遥,就在走廊里。” 钱素心汗毛炸起来,这是什么鬼故事? 那一天,李贵妃本没什么阴谋,也没什么打算。 她来寻恬儿,生恐赵甜苛带自己女儿。然而待她人至,却可巧见自己女儿坠入池中。她初时大怒,急不可耐,想要救自己女儿。可偏生身侧的赵嬷嬷愤愤然:“皇后是怎么看孩子的,竟未曾让人盯着小公主。” 忽而想到了什么,李贵妃蓦然死死的攥紧了身边宫人的手,那手满是汗水。 恬儿身边无人看顾,是皇后之责,那么恬儿如若死了,便是皇后之罪。 那么责任便是赵甜的,谁都会疑是皇后居心不良。 溺水的孩子,其实并不会怎么挣扎扑腾求救。在呛入水瞬间,溺水的人其实已然不能叫嚷,并且迅速陷入昏厥。 很快,那一池子水,就变得平静无波。 李贵妃已然泪流满面,可她,毕竟还有个儿子。 还是个可以做皇帝的儿子! 可纵然李贵妃不至,这孩子本也是要死的。 离开小公主身边的乳母,懈怠疏忽的宫婢,留下一个无人看顾的小公主。 赵甜,自然并无害人之心。可她身边宫婢,均是知晓,她极厌恶李贵妃这个女儿。有些话,赵甜并未说出口,可那厌憎的恶意,就已然从她眉宇间,神色里透出来。宫中上下多少人精,察言观色,自然也明白皇后的不喜。 那么看顾恬儿的那两个宫婢,自然也少上心。 皇后既然如此不喜,那么她们纵然懈怠,大约也不会被如何责罚。 那么小公主如若自己折腾出什么伤,说不准还能讨皇后欢喜。 所以待那李嬷嬷去取糕点时候,这两个宫婢, 只顾着聊脂粉妆容,全未留意一个小孩子已经跑开。 待她们回过神来时候,也不觉急了,匆匆找寻。 她们到底寻错了方向,却未曾想到,恬儿已经到了水池边,还扑腾到水里面。 小公主到底死于整个皇宫的恶意之下。 前世的事,赵甜一句没有问。小公主如何死的,一双儿女可还安好,景泽是否为自己死而后悔,这些她统统没有问。 她没有问,渣系统也没有提。 第四个故事 010 到了次日, 钱素心再次窥见赵甜时, 却见赵甜已然恢复了以前温婉柔和。 仿若那凄声哭泣的女子, 不过是昨日一梦。 钱素心聪慧,也是未曾再提及。 昨日之事,渣系统心有余悸, 也暗戳戳反省了自己。它打赏了赵甜个危险雷达,方便趋吉避凶。 如此过了月余, 终于到了晋郡,钱素心巧舌如簧,带着赵甜入城,又典当首饰,购入马车。 ——鬼才步行走回去! 然后再过两个月, 马车终于载了两人到了京城。 前后三个月,赵甜恍若隔世。 她垂头一望,原本娇嫩双手竟也因此粗糙几许。 赵甜眼眶一酸,轻轻一拂衣衫,虽是粗布, 却是整洁新作成衣。 才来京城,赵甜并未急着回家, 而是努力让自己打扮整齐些。 如此, 也免得家里人无端生出惶恐。 渣系统吃不准赵甜心里想什么, 老大不乐意。 钱素心暗中揪了一下它毛,瞪了它一眼,让它也别折腾赵甜了。 好好富贵日子, 瞧瞧渣系统给人家折腾的。 “叮,前方有危险出没!” “叮,前方有危险出没!” “叮,前方有危险出没!” 系统音吵闹得赵甜脑仁疼,惹得赵甜不觉抬头,眼见那一袭骑客,眼光下极为鲜润张扬。 入目竟是那极熟悉的冤孽,那张近在咫尺的景泽俊容! 她不该抬头,扬起那张花朵儿一般美丽面容。 这样子一张脸,纵然是在人群之中,也是极为醒目。 瑞王俊容微沉,仿若窥见什么不可思议的事务,蓦然勒住这马。 骑队也随他立刻停住。 瑞王下马,他贵气逼人,周遭吃瓜无关群众顿时自觉自愿,纷纷退却。 赵甜乍然窥见,反而呆住了,怔怔没有动。 钱素心大窘:瞧瞧这缘分。 渣系统:孽缘! 钱素心轻轻的将渣系统搂了起来,揉揉:“你也不要生气了。” 她内心暗暗吐槽,渣系统搞什么艰苦教育,岂不知外边艰苦恶劣,更能衬托赵甜在府里被人养着的舒坦。 渣系统一扭头,有些别扭:“算了,你们人类这么脆弱,想要活下去,也挺不容易的。” 倒也没有跟以前一般,恼恨得日常辱骂赵甜。 钱素心也不觉盯着这位瑞王景泽,面目英挺,长身玉立,果真也是好容貌。 也难怪赵甜重生之后,可谓是念念不忘。 如此姿容,和赵甜这样儿的美人儿,正是相称。 赵甜容色怔怔,想来也是心魂摇曳。 钱素心微微一笑,一步步后退,抱着渣系统的身影,渐渐没入人流之中‘ 瑞王已然下马,一步步走到了赵甜面前。 赵甜忍不住想,自己终究又见到他了。 骤然生变,忽而便到了冰天雪地,两千里之遥,她那时候甚至不敢多想。 只怕想一想,自己就会禁不住崩溃掉了。 那时候,自己内心所想,无非是回到这个男人身边,躺的也不再是石板干草,而是高床软榻。 她想,如若再回到景泽身边,便不会记挂上辈子的事,一定要全心全意抓住这个男人。 就好似,溺水的人,捉住那水中的浮木。 其实自己,至始至终,心 里都是有他的。 就连重来一次,似乎自己也是半推半就,并没有真的特别强硬退拒。 ——其实重生之后,她再一次看到景泽时,内心已然一阵晕眩,不能思考。 如今,赵甜吃了那么多苦,这个男人又出现在自己面前。 是呀,她本以为自己会目眩神迷,义无反顾,就好似一只扑火的蛾子,就扑入景泽的怀中。 软语哭泣,哭诉自己的委屈,攀上这强健的身躯。 奇怪的,此时此刻,她内心之中,竟不觉升起了一股子的迟疑。 没有想象中的,目眩神迷。 眼前青年的面容,一如往昔般的英俊,神采奕奕,迷人之极。 赵甜却裹足不前,没有向前。 别人也许会以为她近乡情怯,唯独赵甜自己心里却知,她仿佛是,有些,有些抗拒? 她凝视着眼前这么张英俊的面容,这张男子面容却仿佛失去了摄人的魔力—— 她甚至留意到,景泽下马时候,眉毛轻轻一挑,流转了几许迟疑之色。 也是,自己被人掳走,好几个月才回来。虽然赵甜美丽如昔,可是谁知晓被反贼怎生摧残,必定也是,失去了贞洁。 更不必提自己如今一身素衣,风尘仆仆。 赵甜心忖,可这怪得了自己吗?男儿没有能保护住自己的女人,却因此对失去的贞洁隐隐生厌。赵甜反倒并不觉得如何难受,反而心下隐隐有些讽刺。 思及于此,赵甜悚然一惊。 如若是以往,她怎能极冷静的,思索这些? 又怎生能发觉景泽方才那一抹迟疑? 不过饶是如此,景泽终究是走到了赵甜身边,一把将赵甜搂住,沉声安抚:“甜儿,你受苦了。” 男人的手掌,轻轻抚摸女子秀发:“好了,从今以后,我定然不会容你吃苦。” 赵甜心忖:哄小孩儿似的。 他尚肯软语轻哄,因她美丽如昔,因她楚楚可怜,又或者,一时激情的怜香惜玉。 竟不能给赵甜心里再添半分温暖。 她觉得心里面咯噔一声,仿佛终于有什么东西碎掉的声音。 如今被景泽搂入怀中,她竟不觉念及上辈子死前情形。 记得他看自己眼神,他和自己说的话,以及,自己为什么会去死。 她,她本是那般怕疼,那样子的怕死。 那一夜,她流了一夜的泪水,想便自己一生,怔怔凝视镜中颓败容貌。 她,原本也是个好人家的女儿,本也是个善良的性子。 可在这宫里头,任何人都能变为魔鬼,只要,你品尝过嫉妒的滋味。 景泽怀疑她,是因她对恬儿不慈,因她深深厌恶一个三岁的女孩子。 因她内心,竟将万般诅咒嫌恶猜想,落在一个孩子身上。难怪那孩子死了,天底下的人尽数认为是自己下的手。 今日她没杀恬儿,尚自留有底线,可也许总有一日,她也许终会淡漠对孩子下手。 自己既不聪明,也伴随年华逝去并不美丽了,镜中倒影竟如此丑陋。 她仿佛瞧见,鬓边白发因为自己愁绪,一点点的渲染开,却并不知是否是自己幻觉。 到了天亮时分,赵甜十根手指头已经被咬得鲜血淋漓,在白绢上写了陈情书。 然后,她便毅然自缢而死在宫中,这是她一生做的最为决绝的事情。 可偏生,重生之后,她仿佛将那时候痛苦都忘记了。 也许人便是如此,总是会设法保护自己的。 太过于痛苦回忆,总是下意识的忘却,不肯去回想。 这也许是自己重生之后,第一次回忆起上一世的死。 赵甜心下虽有酸楚,竟比想象中要平静几许。 她第一次认真回忆起上辈子,思索起前世,内心想的不是曾经的甜,对李贵妃的恨,又或者对景泽的爱恨交加。 而是一股子的羞愧—— 她想,我曾经将一个三岁的女孩儿想得如斯恶毒,且因此对她心怀恶念,真是丑陋之极呀。 然后,赵甜她忽而便知晓—— 也许,我已然不再爱他了! 无论是爱他这个人,又或者他身份带来的安稳、荣华,又或者那么一张英俊皮囊,男女之间的宠爱关怀等等之类。 她都已然不爱了。 因为,一个人最宝贵的,是她最初的,善良。 以及,那份纯粹带来的,心安。 于此同时,渣系统收到了讯息。 “我要离开他!” 自认为已然放下执着,学会体谅的渣系统被这消息激得要跳起来! 渣系统:你玩我咯! 第四个故事 011 瑞王府邸, 瑞王妃轻轻的翘起了带手指套的手指, 心尖儿却也是不觉冒疼起一股子的火气。 赵甜, 赵甜,这个女人如今居然又回来了。 这个名字,只不过轻轻浮起在瑞王妃的心口, 就激得瑞王妃一阵子的心口疼! 前世,她并未将赵甜如何的放在眼里。赵甜虽美, 却无谋略,却无见识,除了给男人暖床,又能有什么用处? 这好看的颜色,也不过如此, 男人常换常新。 就连生下一儿半女,也无嫡长名分,能有什么用? 她自认自己并非是绝色容貌,以后更会年华老去,只有用智慧和男人共谋的天下, 才能牢固和安稳。 到时候只要自己是皇后,儿子是太子, 皇帝身边有什么女人, 真爱谁宠着谁, 她都可统统不在乎。 所以前世,她就是这么干的。 可论其结果,却也是打了瑞王妃的脸。 她家族被族灭, 自己也惨死,反倒便宜了赵甜这个宠妃。 景泽并不欣赏她的政治智慧,甚至嘲讽嫌恶,嫌弃瑞王妃秉性古怪,痴心妄想,异想天开。 牝鸡司晨,女人卖弄干涉政治,都发生在懦弱皇帝身上。 可绝非景泽此等野心男子所能容。 她如此为景泽殚精竭虑,可最后,竟便宜了赵甜这朵小白花。 自己拼死拼活,这枝小白莲居然靠装柔弱躺赢。 那小白花,不就是在男人面前撒娇弄痴,摆弄心机,让瑞王与自己越离越远。 乃至于,惹得家族尽毁! 既然赵甜可脑补三岁的小公主是个心机婊,那么瑞王妃眼里,成年的赵甜自然也成为一枝伪白莲。 故而重生之后,一梦醒来,念及自己前世的遭遇,瑞王妃恨不得立刻弄死赵甜。 当然,她还是跟了瑞王。 因为景泽以后会当皇帝,自己已然知晓命运走向,似乎也并不想太改变。 再来,她将景泽这个男人看得透透的,心中已然知晓景泽全部的雷点。 既是如此,自己到时候,全数避开就是? 这一世,瑞王妃力图展示自己的大方、智慧,到底也不如前世那般强势了。 她可对景泽无爱,虚以委蛇,借着好风送自己上青天,目标当个死了老公开开心心的太后娘娘。 然而上辈子自己做了皇后,儿子当了太子的赵甜,则必除之。 天知晓她这个瑞王妃,忍耐得如何的辛苦。 她眼睁睁的,瞧着这一世赵甜进门,还是如上辈子那般受宠。景泽疲惫时候,必定会去那小白花的院子里面,享受那份温柔。反而对于自己这个正妻,尊重而疏离。 那日那些反贼杀入王府,她内心觉得,未尝不是一个机会。 甚至一片乱局之时,或可将赵甜除之,推脱于那些反贼身上。 谁想自己还未曾动手,赵甜竟已然被掳走。这反而让瑞王妃心下更是大悦,透出了几分解气似的欢喜。 如此,似乎比她想的还好些。那贱婢临死之前,或许也是多受些苦楚。 一身好皮肉,让那些贼子糟蹋,也让那些粗鄙之人,尝尝滋味。 及见景泽因那贱婢失踪黯然神伤,她不觉更生气恼。 那心尖儿到底生出了几分酸意!那贱婢在最受宠最美丽时候消失,岂不成为男人心尖一抹永远不会凋谢的白莲? 罢了,罢了,纵然是得不到所谓真爱,她也能一世荣华,子孙满堂。 ——岂不比早死的赵甜好? 可这朵白莲花,终究还是回来了,她,她竟然是没有死。 瑞王竟没嫌弃她失贞,认了她,当众抱住了她。 瑞王妃慢慢盘紧了手中佛珠,竟似要硬生生的捏碎。 终于,那手指头到底还是一根根的松开。 便算那贱婢还活着,也落不得什么好。这辈子她心思缜密,就算认定赵甜毕竟会死,也顺手安排后手。 她已然为赵甜请贞洁诰命,说她勇抗贼匪,为全清白,宁死不屈。 那时她以为那贱人死了,不介意给那贱人家里人几分尊容体面。又或许内心之中,她始终有些顾忌赵甜气运,暗戳戳的想说不住赵甜还能活转过来。所以她干脆,将死后的贞洁牌坊给赵甜给请下来。 如今瞧来,自己竟似极英明。如今宫里面已经封了她死后贞洁,这贱人居然不要脸活着回来了,当真要让人笑掉大牙。还不是恬不知耻,图着这荣华富贵,图这英朗多情的瑞王爷! 赵甜若知晓廉耻,早便去寻死了,还活着干什么? 瑞王妃的手指套,一下下的划着几面。 景泽对自己规矩守礼,一板一眼,可对那贱人,倒是真是多情,总是喜笑颜开,眼睛里面蓄满了几许难见柔情。 那天真娇憨的嗓音,那甜美可人的容貌,正是瑞王极喜爱的! 狐媚子,真正儿是狐媚子。 今天景泽,本来该对这死而复生的赵姬视若无睹,这也是今日瑞王妃最恼恨之处。 景泽,是知晓分寸的,几个月的时间,本已然渐渐抚平了瑞王爱妾被掳的屈辱—— 这本是一桩男儿的奇耻大辱! 再没比这更伤及男儿气概的事了,一个男人不能保住身边女子,便隐隐显露其无能。 可到底,景泽还是情难自禁吧,未能对那贱人视若无睹。 这样子当众认了回来,失而复得,别人都会议论,瑞王府里那个回来的残花败柳。 她身边的方嬷嬷替瑞王妃送上了茶水,也不觉心疼自家姑娘。 “王爷素来是个稳重人儿,怎么于赵姬之事,竟然是这样子的糊涂。那样子的人,认回来了后,岂不是平白添了话柄,拂去瑞王府上下的脸面。” 方嬷嬷内心也泛起嘀咕,一去几个月,还是被贼人掳走的,谁都知晓发生了什么。爷也是如此,外边脏了的东西,也往府里拉,也不怕府里上下膈应。可怜王妃,身为正妻,竟要容忍此等秽物。 瑞王妃品了口茶水,冷笑一声,倒不觉渐渐气平:“情切之事一时,因那赵姬骤然离去,王爷怅然若失,心心念念,将她想得极美极好。那么骤然一见,失态一二,也实属正常。” 这般说着,瑞王妃伸出了手,轻轻转了几下自己的手指套儿:“其实这样子,那也很好。死去的人,总归是最好的,王爷说不定一辈子都不会忘记她。可是,可是如今,一个被贼人掳走的妾,再回到身边。王爷一时情切,可这激动退去后,他终究会想起来,赵姬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那么,他终将会厌了她,只怕以后多瞧一眼也是不乐意了。” 说到了此处,瑞王妃心尖微微一酸,心忖原来自己心下,竟已然是如此了解景泽的。 “至于赵姬,她如今还妄图以怯弱之姿,在景泽面前搏一搏,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成色。如今她回到府里,怕也是担惊受怕,患得患失,恨不得将王爷拘在她屋子里,重得以前宠爱。可她,却已然不是以前的赵甜。” 一番话说得方嬷嬷心尖一阵子熨帖安稳,瑞王妃顺利的稳住了军心。 方嬷嬷称赞自家姑娘有大将之风,想得通透,捋得清楚。 不错,那赵姬,如今怕也没以前安稳。 赵甜:其实我并没有! 一碗香米饭,面前的菜肴均是赵甜喜欢的菜色。那鹌鹑是赵甜自己腌制的,如今烧来味道正好。兔肉丝是和新鲜菊花一起炒了,酱香蹄筋焖得发软入味,正好下饭。江南蟹黄剔出来,和黄油一起炒了,运到京城,正好和豆腐一起烧。 一桌好菜,赵甜吃饭吃得很香甜。 服侍她的丫鬟白兰,一副震惊得不可思议模样。 她是赵家家生子,服侍赵甜到了瑞王府,一直便是赵甜心腹。她待赵甜,也是忠心耿耿的。后来赵甜被掳走了,她也哭了几场,只当赵甜真已经死了。景泽玩起深情怀念白莲花的套路,也将赵甜院子留下来,不让别人住。留下一个白兰,洒水打扫。白兰每天日子过得凄凄然然,暗叹赵甜人美心善,倒死的那样子早。 如今赵甜回来了,她替赵甜急,更替赵甜焦。 白兰也替赵甜筹谋,最好是将王爷勾在房里来,那么这件事情也便妥了。 结果赵甜一回院子,便让白兰备饭。 白兰感受到自家主子的战斗意志,也卯足了劲儿用工。 要不怎么说赵甜这儿小厨房伙食是全府最好的呢! 赵甜擅烹饮食,惯会弄这些汤汤水水,抓住男人的心最好便是要抓住男人的胃。 最好是营造出一副,男女对坐,举案齐眉,和谐温馨的用餐氛围。 没想到,王爷还没来,赵甜已经开吃了。 白兰小心翼翼试探,是否要等一等王爷。 赵甜只回了两个字:“我饿!” 她想起了钱素心,如果自己能全须全尾离开瑞王府,她想应该寻到这位钱姊姊,好生报答。 赵甜深深呼吸了一口气,面颊渐渐透出了一股子悦色,想到之前啃的老鼠肉,赵甜觉得人生再没什么可值得自己惶恐的事。她为什么不能够安稳? 赵甜吃饭姿态还是很优雅的,她一口气吃了三碗饭,觉得世界真美好。 第四个故事 012 赵甜吃饭姿态还是很优雅的, 一口气吃了三碗饭, 觉得世界真美好。 一旁白兰已经掏出了手帕, 擦擦泪水,心里替赵甜委屈上了。 姑娘好可怜,化悲愤为食欲。 白兰已经对赵甜心疼上, 没阻自家姑娘吃,觉得这副模样去卖个惨, 那也是可以的。 要不等王爷来时候,再重新给他做两个菜? “好姑娘,可别再动口了,怕积食不消化。” 白兰一旁相劝,送上杯山楂茶。 赵甜也点点头, 漱口了,拿帕儿抹抹唇瓣,再吃消食茶。 渣系统:“叮,本系统打赏大力丸一颗,以供宿主拒绝侍寝。” 赵甜:…… 赵甜:我打他个生活不能自理, 这好吗? 渣系统:“这样他便可以不要你了。” 明知渣系统仿若有些不懂人情世故,赵甜忽而冉冉一笑。 她心里轻轻回答渣系统:“好!” 渣系统:嘤~ 渣系统:我就知道我是出谋划策的天才~ 白兰在一旁劝:“待会儿王爷来了, 姑娘便哭诉自己的委屈, 将委屈统统说出来。今个儿定 要将王爷勾在院子里!” 那些人如今个个幸灾乐祸, 都等着看自家姑娘笑话。 一个个,都等着自家姑娘从天上落在地下,再言语讥讽, 踩上一脚。 姑娘也是不容易,身边多少人含酸嫉妒,个个和乌眼鸡似的。 可只要留住瑞王,那就不一样了。纵然赵甜历劫归来,可王爷还是照养就宠,还不是照样放在心尖尖! 那些人,还不是一个个需要仰望,含着酸水嫉妒! 赵甜一扫白兰面颊,婢女面颊上交织着焦灼热切。 她忽而禁不住想,自己这个主子没在时候,白兰日子定然并不怎么顺吧。 跟在王府宠妾身边,也沾染些王爷身边红人的富贵气,府中也是有颜面。自己能得宠,她身边的人自也是得些体面。 可曾经自己心绪,何尝不是和白兰一样? 这也是人之常情。无论如何,白兰待自己始终也是忠心的。 白兰是赵家家生子,打小和自己一块儿长大,情分极深。前世今生,白兰一颗心都向着自己,忠心耿耿,这也毋庸置疑的。 渣系统到底太单纯,不懂这人心隐秘的嫉妒以及好胜,不懂她重生后再一次留在景泽身边真正原因!人心的微妙之处,本便是言语难叙。 赵甜反倒安抚白兰:“这些日子,我知晓苦了你了。只怕比起王爷,反倒是你更记挂我些。” 白兰眼眶顿时一红,擦去面颊泪水,不觉劝慰:“王爷对小主子情深义重,当知此事非你之罪,他自然只会对你加意爱惜,哪里会生出别的心思。” 是么?前世的记忆,于赵甜而言,仿若一下子便清晰了。 说到底,她前世毕竟随了景泽快三十年,当了十五年的皇后。 她其实很了解景泽这个人。 她的判断,其实和瑞王妃也差不多。 渣系统出谋划策,白兰忐忑不安,可这是没必要的。 因为景泽不会来自己院子,不想听自己说话,他怎肯听自己的委屈,他也根本不想知晓自己身上发生的事情。 不过她没必要因为这样子,影响自己胃口。 吃饱穿暖,她已然比这个世界上许多人都要幸福。 那皑皑白雪覆盖的村 民尸首,连个姓名都没有。 她不觉心忖,怕是这院子,自己也住不了多久。 赵甜想着要迁走时候携带的细软,手里多握些贴己钱也好。这般想着,她随手翻开自己常看的书。 饭后她慵懒不欲动,正好配茶看书消食。 白兰心里本觉忐忑,眼见赵甜这份淡然,渐渐也似心安几许。 自家姑娘一向是个沉得住气的性子,许因为这样子,有姑娘在,她总觉得安心。 炉里软甜香才烧一半,院子里丫鬟坠儿慌张过来,朝着白兰耳语几句。 白兰亦不觉面色一变,身躯也是摇摇欲坠。 赵甜轻轻抬头,眼底透出了几许的了然:“王爷,可是不来了。” 坠儿委屈:“都到咱们院子口了!” 是呀,都到院子口了。在伟大的爱情驱使下,瑞王甚至已然走到了赵甜院子口。他毕竟,很吃赵甜这一款。在赵甜离开的日子,他也不觉当真黯然神伤,这个赵姬成为他心口的白月光,活人无法战胜的朱砂痣。 可伟大的爱情驱使瑞王到了赵甜院子前,终究还是尽力而衰。 景泽站了一阵子,他瞧着喜笑颜开充满期待的坠儿,他深深呼吸一口气,然后,他说本王有些事,改日再来瞧。 他终究还是走了!没去瑞王妃的院子,也没入别的姬妾的房,而是一头扎入了书房。 仿佛,他真遇到了什么急事,有十万火急的大事,等着他这个忧国忧民的王爷去处置。 此刻白兰的面颊,一点点的黯淡,渐渐透出了一股子死灰色的绝望。 泪水渐渐涌上了白兰眼眶,也许她并非没想到此等光景,却下意识不敢去想。 王爷不来,自家姑娘怎么办?仿佛天都要塌下来了! 绝望仿佛阴云一样,笼罩了这个小小的院儿。 因为瑞王,就是这个世外桃源般小院子的天! 他若到来,才能给这小小的院落,带来欢笑,带来喜悦,带来荣耀。然而他若不来了,这儿还能剩下什么?不过是光秃秃的荒芜罢了! 到了明日,那些流言蜚语便会传遍整个瑞王府,恶毒的嘲讽和白眼,能将这个院子给淹没。 这让赵甜怎么过啊?那还能怎么做人? 白兰颤声:“说不准,过几日,王爷还是会来的。” 赵甜叹了口气,轻轻放下了书,伸手拢住了白兰的手:“好了兰儿,王爷,是不会来了。不过,这也不要紧。” 白兰感受到赵甜手掌的粗糙,那双手,本来是细软娇柔的,如今却生出茧子,布满了小伤口。 姑娘吃了多少苦啊,好不容易才回来—— 白兰眼眶一酸,忽而想起方才赵甜那句好饿! 她心里竟不觉为之一悸! 这男人的心,未免也是太狠。 赵甜没回来时候,王爷是那般思量,不时来院子里坐坐。 可活生生的人回来了,王爷竟未再踏入一步。 “父亲、母亲,如今该得了消息,定然是欢喜的。我能好好活着,见家里亲眷,见着你,已然是福气。别的什么,也不在意了。” 反倒是赵甜出语开解,安抚白兰。 白兰怔怔盯着面前温婉面颊,不觉心中怔怔,她隐隐觉得自家姑娘,仿佛不一样了。至于哪处不在意,仿佛也是说不出来。不过无论如何,她那一颗心,反而被安抚得平静下来。 赵家得到消息,二老来王府见女儿,相互哭了一场。 云氏心下自是有些隐忧 ,可眼见女儿明净欢喜容颜,却终究难以吐露。 瑞王一直便是极宠阿甜的,如此纯净明媚容颜,谁又舍得舍弃?女儿平静欢喜,也许,是因瑞王终究还是私底下熨帖安慰女儿? 可无论如何,阿甜活着,已然是极好。 到赵甜回瑞王府小半个月,她倒终于得了准信。 瑞王让她迁出府,另辟别处修养,言下之意,这风口浪尖,赵甜正好避一避。 也免得那些闲言碎语,不但搅乱王府上下,连整个京城都议论纷纷。 赵甜:这一幕仿佛有些眼熟! 她感觉自己要如愿以偿,成为弃妇了。 比前世好,当个废后虽有吃有喝,到底不好离宫,也不好嫁人。 瑞王一个不要的姬妾,总比废后自由得多。 她心忖,如今已是移居,如此离被弃大约也是不远。 待她出府之日,瑞王妃还特意现身,神清气爽来见见赵甜。 第四个故事 013 赵甜已输, 瑞王妃当然要一吐胸口一缕浊气。 那妖精终究要被迁出府去了, 瑞王妃神清气爽。她想, 自己早便恨透了赵甜,那甜甜一朵小白花儿,是男人心尖儿宠, 却是自己心口的一根刺,扎得她一颗心鲜血淋漓, 那样儿的疼。 瑞王妃死死的捏紧了手底佛珠,竟未曾留意掌心生出了一片湿润潮热,生了一层汗水。她毕竟是极骄傲的烈性,夫君更宠一个美且蠢的妾室,再没比这般羞辱更难挨。 赵甜真恭顺也好, 假恭顺也罢,饼只有一个,怎能分去和别的人。 瑞王妃这般想着,下意识间,不觉抿紧了自己的唇瓣。 前世皇后之位, 竟让这个蠢物捡漏,她又如何能容? 炭火一拨, 透出的热意熏去了寒意, 只见赵甜已然款款而来。 她着淡绿色袄子, 身姿盈盈,姿容清丽,竟与瑞王妃所想全然不同。 原想这个赵姬, 这几日必定是备受煎熬,挨不尽苦楚,必定也是形容憔悴。 如今瞧来,竟也是风姿楚楚,容色温婉,竟好似要去赴宴,面颊之上竟没半点不舍。 一时间,瑞王妃不觉错愕。 她忽而升起了一股子的念头,亏得王爷对她避开不见,未曾见到赵姬此刻的风姿。 如若见着狐媚子这么一副模样,只怕也是要心软了。他本便更喜爱赵姬,哪里见得了这风姿楚楚的狐媚子。 好在如今,这狐媚子毕竟是要送出去。瑞王妃眼珠子扫过赵甜那平坦的小腹,心忖赵甜如若诞下一儿半女,许也还是会藕断丝连,给她翻身机会。可赵甜这个如夫人,到底还是没子嗣的。这男人又能有多长情?人一送走,冷了冷,只怕早也便忘记了。 拢住男人的心,还不是要靠子嗣! 哼,赵甜这么一副整齐的模样,也是个心机深的。她毕竟会以为,景泽会来送,又或许她还有机会。 念及赵甜一番心思定要落空,瑞王妃面颊竟不觉生生透出的痛快。 “也怪不着王爷,如今外边□□传得不知晓多难听,拿你编排了许多荤段子。赵姬,你素来得宠,如今也得为王爷分忧,替他担些委屈。如今你迁出去,那自然也是暂避风头——” 以后她这位瑞王妃会越飞越高,飞上了青天,而赵甜也只能低在尘埃里面,只能仰视自己的富贵荣华,低到了尘埃里面。她呀,只配低低的仰视自己,羡慕自己的高贵,母仪天下。她只能于角落之处暗戳戳的嫉妒,恨得咬碎了牙。 她故意刺激赵甜,就是要逼得赵甜露出无措样子,惶恐不安,愤恨恼恨。 瑞王妃拖长了调子:“待王爷念及你时候,自会将你接回来,如以前那般疼你,爱你。” 回来?怎可能让她回来。那几日里传遍京城绘声绘色的流言蜚语,本便暗中有人推波助澜。待赵甜走后,她自会张罗温顺可人美妾,来填补赵甜位置。因为厌恶赵甜,她可以不嫉妒别的女人。男人,本便是薄情得紧!待过几年,哪里还会记得赵甜这个人儿? 可赵甜容色终归是温婉的,没如瑞王妃想要那般透出无措。 她叹了口气,轻轻福了福:“我这一去,怕也再也不会回来。此后,王妃也见不着我了。妾身只盼,王妃好生爱惜自己。” 瑞王妃只道她言语里尽是反话,眉峰间冉冉透出了一缕怒意,可旋即醒过神来,暗忖如何能在这个贱婢跟前失仪。 她唇瓣轻品一口茶水,让一口凉丝丝的茶水,压下去肺腑间一缕火热。 “倒真是个乖巧伶俐人儿,王爷跟前,你素来也得脸。本来王爷请旨, 要你为你讨个侧妃。那你名字上了玉牒,也自于寻常如夫人不同。人前体面,也是大不一样。可偏生那些反贼作祟,竟误了你这个伶俐人。” 她故意这般说,便是刻意勾起赵甜不甘愿。若她命好,没曾闹这么一遭,如今已然是侧妃。赵姬总是一副温驯模样,模样可人,姿容恬淡。这小蹄子装模做样,做出这么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 瑞王妃端庄俏丽面颊竟不觉生生浮起那一缕裂痕! 这么一副与世不争,楚楚可怜的白莲花模样,给谁来瞧。她偏要撕开赵甜这么一副虚伪容貌,瞧她是个什么货色。 然而一番连消带打,言语讥讽,赵甜竟似浑然未觉。 她只轻轻从袖里取出一卷书册:“前些日子,王妃令我抄写的心经,妾身已然抄好。” 眼前温婉的面容,如水温柔,赵甜蓦然呐呐低语:“我句句真心,已然是想通透。这一次,我便当真走了,再也不会回来——” 是呀,她再也不会回来了。 如此语调,使得瑞王妃蓦然一怔,微微恍惚。眼前温顺的容色,竟不觉令瑞王妃有些陌生。 然而实则赵甜是怎么样的人,其实她并不如何的熟悉的。 前世自己并未如何将赵甜放在心上,可后来才知晓,此女才是心机最深的一个,想不到她看似柔弱竟如此精于谋算!若无谋算,如何能成为皇后,占尽全部的好处。然而重生之后,赵甜于她,仿佛同样也是陌生而生疏。 旋即,瑞王妃回过神来,眼底顿时透出了几分警惕! 事到如今,此女还能如此沉稳,足见其心计之深,必定也是暗蓄心思,准备卷土从来,欲拒还迎,再和自己争宠! 好个赵姬,她必定还是想跟自己斗一斗。 她瞧着赵甜恭顺行礼,缓缓退出,上了软轿,带着细软丫鬟,一并离去。 这个瑞王最爱的如夫人,就如此低调的被抬出府。 这本应当蕴含几分屈辱的,瑞王妃也是不太明白,为何赵甜能掩饰如此之好,竟未曾流露半点沮丧。 仿若供于佛前,格外温润的玉器。 瑞王妃缓缓的,捏紧了手里的佛珠,垂头凝视着摆在几面的心经。 其实对于佛学,她并不如何喜爱。前世今生,她都是个性子极刚烈,极要强的女子。 不过重来一次,她也学会了韬光养晦,更开始对佛经有兴趣,以讨好宫中那位太后娘娘。 瑞王妃蓦然扬起了唇瓣,冷冷一笑:“装模做样。” 仿佛在嘲讽自己手指之间缠绕的佛珠,又或者嘲讽刚才离去的赵甜。 她深深呼吸了一口,胸口轻轻起伏。 看来前世自己真小瞧了赵甜,只觉得她是个温柔的蠢货,全然不知赵甜竟然有这般喜怒不幸于色的淡定! 瑞王妃:赵姬心机竟然是这般深不可测! 然而过去很久很久,瑞王妃方才发觉,那果真是如赵甜所言—— 以后,再也不回来。 第四个故事 014 景泽到时候, 却已然不见赵甜身影, 眉头不易察觉, 轻轻一动。 瑞王妃看着恭顺端庄,无可挑剔,可到底也是个女子。 也许, 蕴含了几分故意。 他心里略乱,本来自己并未打算来此, 可到底禁不住来瞧瞧。待他来时,女子倩影已然是消失无踪,他也不觉微微一愕。如此被抬出府,便是一个女子的奇耻大辱。赵甜再如何天真,必然也是不肯。 故而景泽本以为自己到时候, 赵甜也还在的。 然而及他至时,芳影已然无踪,再也难觅。 下意识间,他蓦然皱起了眉头。 落在瑞王妃眼里,蓦然心底又泛起了熟悉的酸意。 ——都决意送人出府了, 居然还来瞧,怎这般上心? 再怎么致力于做个守寡的太后, 她自尊心仿若也受了几许伤害。 只不过重活一辈子, 瑞王妃自也是极善于隐忍。 缠绕于掌心的佛珠, 仿若也让瑞王妃的心底,得了一分沉稳。 耳边则听着景泽貌似无意相询:“赵姬去时,可有说些什么?” 瑞王妃缓声:“她悲切恳求, 只说想见王爷,含着泪水不肯走。后来婢女扶着她离去,好似整个人也没力气。” 纵然景泽生出什么扑腾心思,她亦是要生生掐没了去。活了两世人,她已然于揣摩景泽心思手腕炼就得如火纯青了! 景泽,他固然聪明,然而对于后宅,总是缺乏耐心,又或者不愿意花心思。 因为后宅不重要,他是个有野心的男人,眼睛里是那些大事—— 他只看表面,只要不费神的安稳。 既然赵甜出府之事已然是定了下来,既是如此,赵甜闹腾不过增其烦恼。 果然景泽英俊面容透出了淡淡的厌色,也似不乐意再提了。 赵甜若软语恳求,哀婉哭诉,求自己不让她走,那她怎么回答? 既然如此,还不如不见了。 景泽忽而便觉,倒亏还是走了。 眼见景泽果真不提了,瑞王妃心底忽而浮起了一缕异样。前世景泽,于她印象之中,是个心计极深,猜也猜不透的人。那深邃的帝王心计,令瑞王妃生畏。想不到如今,自己揣摩顺意,竟能将景泽的脉给摸准了,引导了景泽心思。这甚至让瑞王妃生出了一缕兴奋,一缕隐秘的讽刺! 这一世,她不会极狼狈的输掉。 她想着自己新挑的两个妾,皆是温顺柔婉的赵甜同款,精心□□过,用以分宠。 只要将景泽侍候好了,这个男人的心底,装着他的江山。那么麻烦的,且已然被他辜负了的赵甜,便也生不起要见的欲望了。 男人,始终还是有许多大事要办的。 瑞王妃恭顺的面颊,轻轻的抬了抬,眼角余光撇见了案几上那卷抄写的心经。 赵甜所抄写那卷心经,静静放置,仿若还带着几分余温。 此刻,赵甜已然安置下来。 “姑娘,怎么将你迁到这么个地方?” 白兰嗓音里面,却也是不觉油然而生一缕委屈。 这个院子,可是比王府里那处,实是相差太大太多。 亏姑娘淡定,收拾时候安然,居然记得收拾她常用的那套甜水白瓷茶具。 若不然,这里连像样喝茶的器具都没有了。 赵甜想起山里面喝的那口煮鞋水,只觉得白兰如今反应实在是大惊小怪。 吃过那么多的好茶,人生喝得最顺竟 然是钱姊姊烧的那口热水。 她跟父母提及,若钱素心上门,一定要好生酬谢招待,可钱素心似也并未去赵家。 这段日子,她回忆起来,隐隐也觉得钱素心和渣系统出现得很是巧合。 ——还有那只人性化十足的西域异兽。 赵甜毕竟是个聪慧的人! 她顺手点了香料,也没觉得这儿有什么不好。 “此处不过是暂居之地,又何须费劲?” 赵甜内心嗟叹,她是赵家姑娘,又在“死后”博得诰命。如今她未曾死,若不能留在瑞王府,总要等一个正式的处置。或逼入寺庙,要不然是王府私刑弄死?总不能明着下旨,因自己被贼掳走,反倒要自己自尽?不过瑞王这时节,正和他那些兄弟明争暗斗,自己这档子事又闹得沸沸扬扬,大约也不会逼死人闹出这么个把柄。再者,这般逼死如夫人事情传出去,总显得瑞王不慈。那么最有可能的,就是被逐回娘家,这倒是如今赵甜追求。 这般念及于此,赵甜心里也盘算有底。她的平顺,也感染了一旁的白兰,抚平了白兰的焦躁。 “那过些日子,王爷就会接姑娘回去?” 所以自家姑娘这般气定神闲,是,胸有成竹? 赵甜摇头:“王爷是不会再见我,我也不会再见到他。” 她眼尖,窥见瑞王妃手腕上缠绕的佛珠,前世的瑞王妃可不是个笃信佛的人。 那么瑞王妃,毕竟是会千方百计,防着自己杀回去。如此倒也顺了自己的意,省了许多事。 赵甜翻开书,手掌轻轻抚摸书页,心忖,瑞王妃不传,自己也要传那些谣言。 如此,倒省了自己一番功夫。 王妃还是那么一副性情,不过更沉稳和狠辣。她必定还是她,却并非是年轻时候的她。 也罢了,人各有志。 那布满鲜花,铺了锦缎,暗自隐匿了步步荆棘之所在,她已然决意远离,再不会踏足那个世界,也不会退开那扇门。 可有得必有失,她自然也须承担一些风险和委屈—— 她自然早便心中有数。 自己先被带回王府也好,这样自己便是被弃,也是不至于是个这个世界的黑户。如若隐匿自己活着讯息回家,那一辈子也偷偷摸摸,那日子也不好过。 无论如何,赵甜还是想过些好日子的。 也算是,博一博。 赵甜扬起头,含笑:“好了白兰,咱们下厨,弄些吃食。” 她忽而觉得,自己又有些饿了。 待过几日,便有旨意下来,褫夺赵甜封号,斥其庸柔,责令赵甜出府归家。 赵甜倒不在意自己,只想此事怕是落了父亲脸面,未免过意不去。 不过接下来七八年间,几名皇子夺嫡之争也是如火如荼,许多官员也被牵扯株连。赵家离权力风暴远些,未必是什么坏事。 她容色郁郁,那传旨太监也不以为意。 这个瑞王如夫人,尚能如此姿态,亦属难得了。 赵甜这么一副如花容貌,以前也备受宠爱,亦曾入宫给宫中嫔妃问安。就连太后娘娘,当时也说,喜爱赵甜这么一副娴熟淡然不争得性情,喜爱招赵甜说话。这般锦绣前程,如今却被毁了去,也难怪赵甜心气不顺。 旋即那内侍捧出小匣:“太后怜你委屈,赐了你佛经两卷,佛珠一串。让你平心顺意,免生怨怼。” 这赵姬既是一副玲珑心肝,自然也该悟出其中真意。 赵甜却不觉轻轻一福,垂眉顺母:“太后恩典 ,赵姬亦不知如何感激。” 她模样恭顺,透出了一股子通透恬淡,内侍暗忖,这赵姬倒也安分,没如何闹腾。 赵甜知情识趣,这么一副温柔的性情,难怪招惹瑞王疼。 至于太后暗示,赵甜内心也通透,不就是提点,自己最好落发出家,以全皇家脸面。就算不出家,也该在家里立一处小佛堂,每日两耳不闻窗外事,好好吃斋念佛打发日子。 赵甜:我自然不要。 她当然还要再嫁人~~ 第四个故事 015 待重归娘家, 赵甜也不觉吐出了一口气, 只觉得恍若隔世。 这时候, 她才忽而安了神,怔怔寻思,自己这辈子当真离开景泽了。 竟有几分不真实的感觉。 这般想着, 赵甜抿唇微微一笑,轻轻理着匣中彩线。 再过几日, 便是祖母寿辰,可巧赶着自己归家,也该做副绣品,充作贺礼。 赵甜绣了几针,又挑了块玉, 心忖一并送去,心意分量都有,礼数也周全了。 赵甜是喜爱做刺绣的,这让她容易将自己思绪捋顺,好好筹谋自己以后的日子。 赵甜淡定, 白兰作为丫鬟却没这么淡定。 赵甜归家,又被褫夺封号, 赵家上下也不免议论。 以前在家时候, 别人都说阿甜容貌最美, 心思最巧,慧质兰心,又是嫡出。那么以后所觅夫婿, 必定是几个姑娘最好,爬得也是最高。 后来赵甜入宫采选,被赐给瑞王,成为王爷的如夫人,备受宠爱。 本来,险些就是侧妃了。 然而一遭变故,却落得被逐出府的下场,那就是个弃妇,实是可怜。 再说那远嫁的三姑娘,许的是五品同知,听说儿子都已经生出来。 这一次做寿,三姑娘也是会回来,那岂不是将甜姐儿比下去了? 也不知道甜姐儿如今,心里面怎么怄气,只怕祖母寿辰,也多半推脱不现身。 毕竟如若现身,到时候少不得让人指指点点,议论一番,岂不怄气? 听说夫人也自心疼着,房里丫鬟透出消息,云氏觉睡不好,翻来复起,只担心自己女儿一时想不开。 云氏这个当家主母,刚柔并济,既有手腕又不失慈心,将赵家上下打理得妥妥贴贴。 故而下人只是八卦,言语里尚自没什么恶意。 不过饶是如此,这已然是十分不好听。 白兰在外边听了,满腹委屈,归来却不敢和赵甜说。 她生怕赵甜听了,更加难受。 如今窥见赵甜绣花,白兰同情且悲悯的想,嘤嘤,自家姑娘是在故作坚强! 赵甜在强忍内心悲痛,故作淡然,不过为安抚家里人。 嘤嘤,奴婢知晓你心里面苦! 这般想着,白兰更不觉坚定自己的信念,贯彻云氏嘱咐。 ——好好将赵甜给盯着,怕自家姑娘一时想不开,去寻了短见。 唉,人生苦短,自家姑娘又生得如此貌美,千万可别想不开,你还可以再嫁的! 赵甜被白兰同情忧愁目光盯着,不觉打了个喷嚏。 这天晚上,云氏将自己老公搞上了床。 老夫老妻了,赵方被妻子这么热情一闹,也不觉老脸一红,倒有些不好意思。 不过到了床上,云氏不是要睡,而是立刻扑在了赵方胸口,哭诉我心肝肉好命苦,硬是哭了一通。 她掏出帕子,擦着泪水:“女儿我十月怀胎,生下来的,又不是你生,你自然一丁点儿都不疼她。” 老赵唇角轻轻抽搐,只觉得自己巨冤!他赶紧指天发誓,以证其心。 云氏套路完了后,就将自己想法说出来。 赵方调令也下来,这一次,云氏也随着去任地,且捎带赵甜。 太后娘娘赐的经书和佛珠自然是供起来,可让女儿出家?呵呵! 赵甜还这般年轻,好好一朵鲜花,凭什么要在佛前枯萎,而不是在阳光下娇艳绽放。 云 氏内心之中,还是想赵甜再婚,来个第二春的。 朝廷固然提倡贞洁,还给贞洁妇人以奖励,惠及宗族。不过还是那句话,正因为少,所以才提倡。至于贵族女子间,可能会保守一些,之所以保守,是因为官商人家女儿,若回娘家,娘家也还是能养得起的。饶是如此,再嫁的也是不少。 当然如今,赵甜风口浪尖,自然不能在京城顶风作案。 太后娘娘送上经书,不就暗示,让赵甜出家? 云氏:我假装自己没有领悟力不懂这个高深的暗示啦! 可待赵甜离开京城,到了任地,天高路远,京城老百姓又如此的薄情善忘。 只怕过两年,他们连赵甜是谁都忘记了。 瑞王堂堂王爷,身边还怕没别的女人? 加上古代并不发达的通讯,到时候赵甜在外地再挑个男人嫁了,能有什么? 云氏俨然狗头军师一样,分析得头头是道,娓娓道来。 她有条有理,赵方自然是听得频频点头。 阿甜本就是自己心爱得女儿,他没道理不答应。本来这些日子,他还为阿甜发愁,如今心里面也被云氏给理顺了。 再者这几年,朝廷怕是要被几个皇子搅得天翻地覆,他调去外地,当地方父母官,过几日安生日子,似也是不错的。 云氏眼见赵方一说一点头,不觉又含嗔:“家里大小事情,便有我操心,你便一点不上心。你们男人,便是没良心,你,你一点儿都不疼女儿!” 云氏锤了赵方胸口一下,一脸不乐意,委屈样子。 赵方只得闭着眼,享受夫人小拳拳锤你胸口的乐趣。 待商议妥当,云氏便不觉盘算,这般言语怎样与女儿提及。 可怜自家女儿,待那瑞王,是那等至死不渝的深情! 就怕女儿年纪轻,舍不得英俊瑞王。 奇 书 网 w w w . q i s u w a n g . c o m 夜寒露重,赵甜不觉又打了个喷嚏。 赵甜:并没有! 云氏既拿了主意,便要与赵甜商议。 她已然从白兰那处打听到,赵甜强颜欢笑,一应如常,仿若并未被影响。 我可怜儿,如此乖巧柔顺,自己心里苦着,还要讨父母欢喜,我可怜孩子! 云氏不觉迟疑,要不劝说的话,先缓一缓?如今首先要紧的,本便是防着女儿想不通透,做出什么糊涂事。 先骗女儿去了外地再说! “母亲来了,女儿正有一事,想与母亲商量。” 赵甜才用过晚食,吃了消食的茶,正做了几针刺绣。 云氏一来,赵甜便搁下手里的活。 云氏肚里寻思,赵甜样子倒养得还好,不缺精神。 “如今我迁出瑞王府,总要为以后之事筹谋。其实,女儿,还是决意再嫁的——” 赵甜含羞,脸一红,还是将话说出来。 云氏…… 赵甜出谋划策:“女儿想随父亲去任上,免得在京城风口浪尖。到时便是嫁了谁,怕也没谁留意。” 云氏窘窘有神,又不觉喜出望外,暗忖自己多心,旋即赶紧笑,说了声好。 渣系统一摊手:所以女人的脑回路果然是共用的。 第四个故事 016 待祖母生辰到时, 赵甜也是现身。 如今这府中上下, 议论纷纷, 赵甜也不以为意,只做耳边风。 她如今出府回娘家住,外头闲言碎语不少, 别人本以为赵甜必定亦会不好见人,想不到她倒现身人前了。 “阿甜, 听说你被逐出王府,这般可怜,你以后可怎么办?” 蓦然一道嗓音响起,倒不觉引来诸多好奇目光。 那看似关切言语间,不觉透出了几许恶意。 谣言虽多, 不过大多数人只会背后言语,真见到正主,反而微笑罢了。 不过总会有些人,特别的刻薄, 言语也会不好听。 比如眼前的周蓉, 便是如此。 也算是少年时相熟的人了,不过以前也不是很和睦。 周蓉冷笑, 赵甜以前样样比她要强, 生生将她给比下去了。 待嫁人时, 那时自己落选,赵甜则顺理指给瑞王景泽。 如今赵甜移出府,还不是弃妇一个。纵然赵甜貌美, 想接受的也有,可谁也得掂量一下瑞王的分量! 是呀,赵甜以后怎么办,真是可怜死了! 今日赵甜祖母做寿,莫非赵甜还能跟自己拌嘴不成,那可真失去了体统! 周蓉也顿时不觉补充一句:“那以后,你怕是不能嫁人了,瑞王能容?” 是赵甜不好,不要脸,居然还敢现身人前。 既然现身,便自然也要刻薄几句,方才能顺她心意,也出一口被压了这么多年的闷气。 赵甜想了想,自己既然是一朵楚楚可人的小白花,自然也该以小白花的方式解决这件事情。 她眼眶迅速红起来,泫然欲泣,身子也是不觉摇摇欲坠。 一副你的话语深深的打击到我,我也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一伸手,赵甜伸手,扶助了白兰,如弱柳扶风,眼底泪水分明也是强忍。 赵甜唇瓣轻轻颤抖:“周姊姊,我,我实在是,不愿意提,我只求你,你——” 言语艰涩,似说不下去。 周围被吸引了注意力的围观群众,却也是不觉感慨同情:周氏真是泼辣,伤口撒盐,竟如此言语讥讽。 说到底,赵甜也没做错什么,只是特别倒霉罢了。 人家已经这么惨了,没男人要了,想不到周氏还要在人家伤口上狠狠踩上一脚! 人总是对比自己惨的人,容易生出同情心的。 周蓉无语哽咽,察觉气氛有些不对,也想挽救一下自己仿佛成为反派的形象,慌忙解释:“我是真心关心于你,阿甜,你可不必多想。” 赵甜显得柔弱而坚强,强忍委屈一般,呐呐说:“我自然是知晓,蓉姐儿,那也是为了我好。你,你是真心关心于我。” 周蓉心口神兽呼啸而去,你特么这副表情没说服力好么!!! 等恶心够了周蓉,赵甜也是没再闹腾了。毕竟是祖母生辰,她也不愿意闹出纷争扫兴。 赵甜的手帕,轻轻的一抹眼角。 “阿甜!”一道惊喜交加的嗓音响起,竟似微微有些激动。 是远嫁出去的三姊姊赵秀。 赵秀是庶出,白姨娘的女儿,也是这次赵家下人八卦对象。 毕竟赵秀嫁去陈家做填房,如今有子傍身似也风光,对比起来倒不免显得赵甜日子有些凄然。 不过这也只是别人八卦,正主相见,其实却是感慨而和睦的。 自打成婚 ,姐妹二人,也是许久未见。 古代交通不发达,几年也未能见一面,便是书信往来,也并不方便。 想到旧日里时光,赵秀眼眶微微一酸,还是做姑娘时候好。 姐妹之间,时光似总存下好的一面,剔除过去一些姐妹间的小性子置气,造就再见时候的感慨与怀念。 岁月如水,如此静好流趟,见证这起起落落。 祖母收了赵甜绣品,称赞赵甜针线活儿好,眼睛里面,也不觉蓄满了笑意。 她生满茧子的手,蓦然攥紧了赵甜手掌一下,惹得赵甜心尖儿微微一颤。 想到自己择日就要走,祖母留在京城大伯奉养,她忽而心口添了一缕惆怅酸意。 人生总是如此,聚了又散。 岁月入指尖流沙,就如此轻轻的拂落,轻盈的随风流逝。 半月后,赵甜也随父上任,离开了京城。 离去那日,她撩开了车帘,昨个儿方才下了一夜的雪,到了清晨,反倒晴了。 大雪初晴,这是个极好的天气! 以后自己的日子是怎么样?酸的,苦的,抑或者是甜的? 赵甜伸出手,轻轻的将自个儿的发丝,如此拢在了雪白的耳后。 不过无论如何,这将是崭新的将来。 赵甜觉得这样子的晴天,许是一个好兆头。 然后此去以后,赵甜也未曾再踏入京城,前世种种,终究与她再无干系。 赵甜其人,在历史的长河,也不过是一颗小小的石子,便是投入河水之中,似也翻不起什么浪花。 七年后,伴随赵王景田被废黜,连累九皇子景玉、六皇子景峰等党羽被波及,一时之间,瑞王景泽风头无二,亦似成为太子唯一人选。 陛下如今对瑞王甚是宠信,乃至于赐天子印信,责令瑞王代他巡视边郡。 又是一年秋日,边北郡已然呼呼刮起了寒风,昨日落了些雪星子,怕是再过几日,便有鹅毛般大雪纷纷扬扬。 瑞王妃搓着手里的精巧暖炉,方才感觉一股子热意顺着掌心,一缕缕的透入。 七年了,她殚精竭虑,脂粉压住了眼角细纹,她轻巧扬起了妆容精致的面容,仍然是华贵美丽。 七年间,瑞王妃生下了女儿景暖,儿子景令,身份日益稳固,孩子也受宠。 和前世不一样,这一世,她巧妙的摸准了景泽的心思,两人之间关系也绝不同于前世。 “王妃辛苦,随我一道巡视边郡,累你好生操劳。” 景泽关切之语回荡于瑞王妃耳边,使得瑞王妃巧妙抬头,露出了感激的笑容。 “妾身与王爷夫妻一体,自然也是要与瑞王荣辱与共。” 她巧妙的让景泽发现,原来太后欣赏夫妻相得,彼此扶持。那么为了讨好这位颇具影响力的祖母,景泽也不介意和她这位王妃来一场政治秀。加之瑞王妃变得婉转柔和的劝谏手腕,渐渐景泽也放松,会和她讨论一些朝堂之事。 这一次巡视边郡机会,瑞王如获至宝,也是准备好生表现。 瑞王塑造平易近人,不爱奢华的形象,乃至于客居驿馆,并没有去本地乡绅安排的安逸暖和的宅邸。 这方面,瑞王妃倒是与他同气连枝,想法一致。 说到底,这夫妻二人,都是对权力欲望胜于其他了。 忙了一天,景泽也有些乏了,倦意上来,让瑞王妃也好生歇息。 瑞王妃心神领会,安排随行的两个美婢侍候。 说到底,这场政治作秀也 是耗费心力的,瑞王也需要温柔小意放松。那么回到房中,自然也不再乐意窥见瑞王妃那么一张端庄且含蓄的面容。 瑞王妃本也倦了,不知怎了,寒风一吹,倒似长了精神。 她令人备了马车,随意走走。 “我早和你说过,今日你若不好生练字,便不给你糕吃。今日你便也不肯乖乖巧巧,那宣纸上只让你画了个大花猫。” 几句温婉女子嗓音传入了瑞王妃耳中,让瑞王妃打了个激灵。 说话的年轻妇人身段儿清丽,罩着浅绿色披风,手里面牵着一个女娃娃,另一只手,还提着食盒。 那女娃儿也披着一件绿色的小披风,领子口也缀了雪白的毛,也仿佛气鼓鼓的。 小脸蛋儿轻轻的抬起头,显得既无辜,又讨巧。 “可爹爹说了,我可以吃的。” 小女孩儿嗓音,脆生生的。 女郎扳起脸:“怪道你今日要跟着瞧爹爹,平日里便最爱腻在家里不肯走动,我说你怎生不怕冷了。” 说到了这儿,母亲自己嗓音里也仿佛憋不住笑意:“你爹便只会给你卖好,恶人只肯让我做,他好意思说你画得好。” 女孩子蹭过去撒娇:“画得我手都酸了。” 她鼻子里带着奶音撒娇:“娘,娘,我累了走不动,你抱抱我,抱抱我呀。” “吃东西也不忌口,越长越有肉,娘怕手酸。” 瑞王妃慢慢的攥紧了马车的车帘,不觉用劲儿给扯住。 她凝视那如芙蓉花般面颊,以及那女郎面颊上的柔情和慈爱。 赵甜,整整七年了,她居然在这边北郡,又遇见了赵甜。赵甜着妇人服饰,多了几分成熟韵味,却仍然不失娇憨甜美。她居然又嫁人了,孩子也生了,女娃儿眉宇如画,和赵甜有几分相似。 一瞬间,瑞王妃竟不觉微微有些恍惚。她记得那一年,赵甜被迁出府,没有什么惊惶无措,反而竟似有几分的淡然恬净。那时候赵甜张口说,再也不会回来了,可瑞王妃也是没如何的放在心上。她笃定赵甜这朵小白莲,不会善罢甘休,定会设法博宠,引起景泽的怜惜。那时候,她如临大敌,防了好一阵子,也不信赵甜真和其父去了任地。 然而那妖精,到底没什么动静。 前世霸占胜利果实的白莲花,这一世居然就当真如此轻轻巧巧的,就消失在自己人生之中了? 瑞王妃始终也是不敢置信,后来诸般事情也多,她终究渐渐淡忘了赵甜。 她也没想到,赵甜居然又嫁人了。见识了瑞王府的锦绣富贵,见识好似景泽这般人中龙凤,她居然又嫁人了,还生儿育女。 自己所有的防备,就好似一拳打在棉花上,终究挥了个空。 第四个故事 017 瑞王妃套了指套的手指, 仿佛也要将这马车帘子一点点的, 生生搅碎。 可她的手指头, 到底也还是一点点的松下来。 她慢慢的,一点点的,放下了马车车帘。 这一刻, 瑞王妃甚至想起自己一双儿女。这两个孩子,是瑞王妃全部的希望, 自幼就是管束得极为严格, 故而小小年纪,孩子也被教得一板一眼。 这两个孩子,以后会是帝国最出色得一双男女! 人中龙凤四个字,就是为自己儿女准备的。 至于赵甜, 却分明有些抵挡不住女儿撒娇,会心软如斯。那孩子撒娇的模样,已然是轻车驾熟了。 果然,最后赵甜也挨不住。 她将食盒给丫鬟了,还是自己将女儿抱起来, 让猫儿般的孩子窝在自己的怀中。 是,因为如此, 前世她本没觉得赵甜可以跟自己争。 那般性情, 又怎么配成为一个皇后。 瑞王妃忽而开口, 嗓音里面也是蕴含了一缕浅浅的倦意:“查查吧。” 也许她心底深处,已然是隐隐知晓,赵甜本不会回来了。 也威胁不了自己, 妨碍不了自己。 可是她忽而有些兴致,想要知晓,这么些年,赵甜又是有着怎么样的人生轨迹。 七年前,在那秋高气爽的日子,阳光将天空照得通透而明润。 那辆载着赵甜的马车,就托着她行驶过着山山水水,然后就到了这边北郡。 然后天高皇帝下,这赵甜便心思活络了,有意再嫁。 她样子好,不过别人最初打探到她被夫家所弃,也不免有些想法。 一开始也有人找上门,不过档次都不怎么高。 本地四十岁的王总兵要添续弦,甚至本地花家,为快死儿子求冲喜的婚事也敢说出来。 说来说去,也无非觉得,赵甜能找这样子档次,很是不错了。 待赵甜拒了,便引来一些风言风语,说赵甜一个弃妇,居然要求还这么高,也是不自量力。 赵甜也不以为意,别人介绍什么档次,并不代表自己就是这么个档次。 这些,她心里也是有数。不合适的,哪怕不嫁,她定然也不会屈就。 不过也不代表,她会因此受打击,因此不敢再找再寻再试。 甚至那些风言风语,赵甜早便心中有数,有所预料。 闲暇无事,她发觉府衙档案缺失,本郡地图也是绘制得残缺不全。 赵甜干脆四处勘探,决意将边北郡的地形地貌堪舆绘制,编整成册。 这对于地方官,也同样是有用的参考资料。 正如赵甜以前和钱素心荒野求生时候所感慨的,那就是这个世界原来很大,书册上小小几句话,便是很辽阔的地方。 没想到此举,竟也是帮衬她父亲不少。 毕竟这个时代,有文化的人可是稀罕物,普通老百姓识得字的都没几个。 而赵甜才女头衔是没水分的,她心灵手巧,且精于画技,拿根发钗也能绘制一副尚能过得去的地图。加之,赵甜本身也是面极广,博览群书。 而这个时代有才学的文人,大部分都是削尖脑袋卯足劲想要科举做官的。他们虽然也会读一些地理志,可绝不会将自己宝贵的光阴浪费在地质堪舆补全上。而国家负责堪舆测量的小吏,本身文化程度也不高,也不见得多上心。至于这个时代有学识的女子,更只能养在深闺,写几本传奇话本,已然算是难得了。 赵甜一来已经是弃妇,二来也是破罐子破摔,也不介意那般多,带好侍卫保镖,就开始干地质堪舆的活儿。 也就在此期间,她也结识了如今的夫君萧楠。 这货见色起意,一见赵甜,就生出喜爱心思,乃至于想娶了这个美人儿回家。 这时候萧楠是边郡七品武官,家里虽然穷了些,可一表人才,见谁就笑盈盈的,一副很会做人武功又好看上去貌似很有前途的模样。更要紧他还没成婚,又生得英俊。云氏眼见这么个人选出现,也是不觉心动了,觉得女儿也是可以试试。 渣系统帮赵甜检索了萧楠上辈子经历,他后来前程还可以,也算是边郡小有名声的将领,最后官至四品青骠将军。他虽不算绝世名将,这个时代也算是个人物。 再看萧楠上辈子的姻缘,他结了两次婚,第一次是媒妁之言娶了本地的陈姑娘,可惜人家身子骨弱,陈娘子入门没一年便死了。再来就是后纳了个酒肆老板娘,也是萧楠相好,谁想萧楠出门打仗日子多了,那妇人却也是偷汉。后来萧楠知晓了,也只哈哈一笑,竟不在意,只说自己久不在身侧,娘子也是难免寂寞,于是合离之后赠金送那方娘子离去。 赵甜想了想,觉得就他好了。一来萧楠模样真是英俊潇洒,性子也是有趣讨喜,相处甚是愉快。二来萧楠为人也还算厚道,是个怜香惜玉的主。这以后就算日子过不下去了,也能好聚好散。说到底,人生匆匆,纵然两个人都没错,也未必能一直过下去。人生在世,与其寄望一份感情长长久久,还不如挑个厚道宽容的人。 她与萧楠一番接触,暗中观察,觉得萧楠人品不错,平时和自己性情也很合得来。赵甜心里有数,就对着娘点了头,将自己打扮得漂漂亮亮,嫁了过去了。 萧楠娶时候,不免有人起哄,说他捡了个弃妇。说到底,无非是男人内心那点儿小九九,自矜身份,咬死规矩。嫌萧楠娶了,拉低了男人市场行情。 ——要没娶,说不定逼逼,这漂亮小娘子会委屈下嫁或者做妾。如此一来,也能给别的女人做一个好榜样。 不过萧楠自有主见,心里也有数,全没将这些言语如何的放在心上。 他将方圆百里最漂亮最温柔最有才最会做饭最善良的女人娶回家,心里乐不可支,才不介意别人说什么。 待娶回家,夫妻二人好的蜜里调油,儿子女儿都生了,凑了个好字。 倒渐渐传出萧楠畏妻的名声,赵甜虽言语温软,可轻轻一句话,萧楠竟不敢违逆,连小妾都不敢有。 家里一双儿女,更是萧楠的心肝儿肉。 方嬷嬷将自己打听到的,给瑞王妃匆匆说了一遍,让方嬷嬷也不觉感慨万千。 这个赵姬,当年生出了这样子的事情,却既没有寻死,也没出家,居然,就这么嫁人了? 原本还以为是自家主子大敌,却未曾想,她竟然如此行事。 方嬷嬷说完,也不觉开口:“如此说来,那赵姬似也无心再回王府,与王妃作对?” 到底过去这么些年,当初方嬷嬷待赵甜的一腔恨意,似也淡去了不少。 瑞王妃的唇角,忽而不觉透出了一缕讽刺的笑容,是呀,赵甜都已然再嫁了,生儿育女。那赵姬虽温婉如昔,终究是别人的妻子。如今瑞王正着力养望,断不会落此话柄。 只不过念及以前瑞王待赵甜的好,她一颗心仍然跟扎了刺似的,隐隐有些不太舒坦。这般念及之时,一股子的倦意却亦不觉涌上心头,让瑞王妃生出了几许的乏意:“罢了,让人瞧着她,不让王爷见着她,也免生什么枝节。” “她如若安安分分,那便——” 剩余的话,瑞王妃却也未曾再说下去。 那股子火气,这些年隐秘的憋在心口深处,却又好似使不出劲儿,好似一拳打了个空。 第四个故事 018(一更) 转眼间, 瑞王在边北郡待了半月有余, 天气一日寒似一日。 景泽夜来少眠, 眼底也不觉添了青黑,却犹自神采奕奕,颇有精神。 他吃了口瑞王妃送上来的羊肉汤, 暖暖肠胃,沉声:“明日便离开边北郡, 外边待久了,只怕宫里那个瞎疑心。” 瑞王人前事父至孝,沉稳恭顺,可如今他提及宫里那位老皇帝,言语之间却隐隐有些厌憎和嘲讽。 瑞王妃随他多年, 自然是知晓瑞王这么一副好皮囊下隐匿的算计狡诈,权欲心思。她恭顺的垂下头了,眼底也同样掠动了一缕嘲讽。什么事父至孝,不过是工于心计,善于做戏罢了。 这一次景泽出来这么一遭, 还不就是为了收买人心。虽顾忌老皇帝疑心,不敢闹腾出太大的动静。可饶是如此, 私底下饮宴, 景泽也能观察出谁有巴结依附之心。如此一来, 瑞王也是心中有数,再私底下赠予金珠宝贝,许以大好前程, 借机笼络边军依附。 至于皇宫里那位老人,新入宫的柳姬、凤姬都是出自瑞王妃之手。由瑞王妃悉心□□,分析老皇帝口味,投其所好,将人训练得极合心意。 “本王不在京城时,安排蓝道士入宫可还顺畅?” 瑞王妃回过神,抬起头:“今早得了消息,已然入宫了,引荐的苏公公,可不知蓝道士是咱们的人。” 景泽含笑点头:“是呀,蓝道士入宫之时,本王正自在巡视边郡,自然与我撇清关系。” 瑞王心忖,父皇,到底还是老了。年轻时候,他这位父亲固然是一代雄主,可伴随时光流逝,终究耗尽他的勇气,只留下怕死和多疑。丹药方士,长生不老,父皇居然也是相信?历代又有哪个皇帝老而不死,反倒不少因为误服丹药而殒命的。 瑞王妃恭顺容貌下,其实隐匿一股子说不尽的心惊。无论是自幼所授的忠君思想,还是父子之间的伦常,都因为景泽近日里来的举动而受到莫大冲击!她早已不是心性善良之辈,手里也不干净,可也因为景泽算计其父举动而为之心凉! 却不敢稍露不忍之色! 这,这就是自己的夫君?也许景泽前世也是如此性情,只不过自己彼时不顺他心意,故而不知而已。 她凝视眼前这张近在咫尺的英俊面容,那张面略含疲惫,却蕴含了一股子的浓郁亢奋。一双瞳孔之中,却散发灼灼野性的精光! 鬼使神差,瑞王妃忽而禁不住开口:“王爷,你,你可曾还记得,赵姬?” 那个女人真善良也好,假装也罢,至少瑞王是喜欢这个调调的。 说她温柔善良,竟不能容赵甜身上半点污秽。 这也许就是瑞王妃最不甘心的地方,同样是女人,她沾染一身的污秽,踩着荆棘走路,步步为营,脚尖上传来刺人的痛楚。然而赵甜,却总能得到最甜最真最好的。她那个小院子,就被宠她的男人,编成了世外桃源。 瑞王妃郁闷之中,翻腾了一股子内心苦涩,再如何刚毅女子,仿佛这方面总有一缕别扭和委屈。 如若是赵姬,这个男人还会如此肆无忌惮,侃侃而谈,如何早些让生身父亲归西,好谋得大统。可会让赵甜训练姬妾,用以入宫,充作棋子?有时连瑞王妃自己也不觉生出了那么一缕嫌恶。就好似青楼的妈妈,为男人挑挑拣拣,选可心意的女子。 她知晓赵甜也曾当过皇后,可是赵甜不必面对这些。 同样一颗果实,赵甜吃的是甜果子,然而自己尝到的却是涩苦。 景泽心下正自策划着,如今被瑞王妃言语打乱,不觉微微一愕。 赵姬,哪个赵姬?他思索着, 想起了几年前离开那个,故而随口说道:“王妃怎忽而提及她?她不是离去好几年了吗?” 他也想起了赵甜,是个美丽而干净的女子。那一年,赵甜站在秀女之中,亭亭玉立,好似一枝碧色莲花,清新脱俗。可后来,又发生了那些事,故而让赵甜迁出府。本来景泽念及情分,想过些日子瞧她,只不过后来事务繁多,他身边也不缺女人,便终究还是没去。 日子一久,他也将赵甜给忘记了。 瑞王妃这样子的问着,仔细的凝视着男人面颊上神色变幻,将他每一处细微的表情,都是尽收眼底。然后慢慢的,她心尖儿,渐渐浮起了几许的凉意—— 她没想到,竟会如此。 触及景泽疑惑之色,她赶紧解释:“不知怎的,竟而忽而便想起她来。也算是,府里老人了。” 提及赵姬,景泽未免念及自己薄情,自然稍生不快之意。他顿时淡淡说道:“记得太后让她在家吃斋念佛,不必提她了。” 他,他连赵姬已然离开京城都不知晓? 瑞王妃心口翻腾,是,那时候自己固然使了手段,掩住赵姬离京的消息。 可只要景泽想要打听,不会打听不到。她以为,瑞王是知晓的。毕竟时过境迁,就算偶尔一念,着人一问,便知晓赵甜走了。 她没想到,这么些年,瑞王竟然什么都不知道。 还真以为赵甜傻傻呆在京城老宅子里,青灯古佛,痴痴等着他这位王爷来接她呢。 这可真是,可笑之极! 忽而间,想起赵甜出府之时,那句再也不会回来。 那时几上那卷抄写好的心经,到如今赵甜身边儿女双全,据说和夫君也是恩恩爱爱,那雪中一幕—— 倒显得那赵姬竟有几分聪慧通透。 他们都忘了,记得这件事情的,只有自己。 只有她这个瑞王妃! 瑞王妃吞咽下唇间一抹微苦艰涩。 忽而问及,一时间,瑞王竟以为自己这个王妃拈酸吃醋。只不过那赵甜,也是好几年前的老人了,没头没尾,又有什么要紧?再者王妃素来沉稳,也从无此等举止。 一时之间,瑞王也不觉生出几缕迷惑。 却不觉出语安慰:“旧日之事,也不必再提了。本王心里倚重,王妃心中自是有数。” 瑞王妃应景的抬起头,让端庄面颊透出几许感激激动之色。落在了瑞王眼里,瑞王也顿时不再在意。 这女人,偶尔亦难免会有些莫名其妙的小情绪的。瑞王也只当眼前女子,亦是如此。 第四个故事 019(二更) 入冬了就该喝羊肉汤, 赵甜将羊肉汤炖出了颜色, 加了姜, 喝了一碗在肚子里,顿时也暖烘烘的。她还烙了饼,蒸熟了胡瓜, 搅拌佐料。 萧楠吃得暖洋洋的,很是舒坦。他并不知晓这位瑞王是赵甜的前夫, 却并不妨碍他对这位瑞王生出了一股子天生的反感。 瑞王结交武将,无非是为夺嫡争储,让将士与他命运捆绑在自己。 可是兵者,国之重器,至少最原始的功用, 是保家卫国。而不是为了某位皇子私利,让国之重器成为某个皇子的私兵。便当他是性子乖戾罢了,他骨子里对这位笑容可亲的瑞王,生出一缕反感。上位者,提拔将领, 所瞧的不是才干、能力,而是是否忠心。再出于疑心, 诸多掣肘, 那还怎么打, 怎么固边防,护百姓,驱蛮夷? 暖酒透入了他的肺腑, 却似驱不散他心尖儿寒意。 当然,他也知晓,将领对皇帝私人的感情投资和忠心,本便是不可避免的。 可这些皇子争来抢去,让不懂政治智慧的武将,亦是无所适从。 就好似前些日子赵王一脉倒台,连累边北郡十数位依附武官被抄家落罪,闹得人心惶惶。若不然,也没瑞王这巡视安抚的行程。 还是回家好,萧楠抛开烦心事,看着一边可爱的女儿,眉开眼笑,心情似顿时花朵儿一般开起来! 来,给爹爹抱抱! 萧楠慈祥的伸出手,却见小萝莉淡定的挪步后移,一路小碎步,躲在哥哥后面。 “爹爹,臭臭。” 一副嫌弃亲爹喝酒了,酒气熏人的模样。 萧楠啧啧做声,瞧瞧这过河拆桥的亲闺女。平日里被娘训斥时候,是谁一边打圆场。 “雁儿,你的糖饼已经吃了,别再馋你哥哥的。” 赵甜呵斥,闺女儿整日吃这些零嘴儿,也没见正经吃饭。 哥哥萧宏小包子脸一脸端正,肚子里却暗暗好笑,对着妹子那凄然欲绝的眼神,尖牙咬着亲娘做的糖饼。 蓦然,赵甜腰身被一条手臂一拢,拢入怀中,面颊上被亲了一口。 耳边听着男子无耻说道:“女儿嫌,娘可不许嫌,亲到就是亲到了。” 男人沙哑嗓音里,蕴含了一股子的酒气。 赵甜蓦然脸一红,一把推开,埋怨:“不知羞!” 孩子都还在呢,这货不知羞。 萧楠不要脸非要扒住自己老婆:“那也是,以前没他们时候,那才叫恩恩爱爱。” 赵甜面对眼前两双亮晶晶好奇眼睛,顿时大窘,拧了萧宏手臂一把,将夫君推开距离! 这晚萧楠沐浴过后,才得到机会跟夫人啪啪啪。 赵甜腻歪在他怀里,忽而想到了什么,捶打萧楠胸口:“孩子跟前,你就知晓做好人。就只让我管教,闹得我是坏人了。” “夫人辛苦了!”萧楠给赵甜顺毛。 他只觉得人长大了,也要担上责任,故而想让孩子小时候,开心快乐一些。他明年就会正式授宏儿习武,到时候自也会极尽严苛,再无丝毫宽容余地。毕竟,战场本就是极为残忍和凶险。 他希望,自己的阿甜,一辈子都保持这样子的温柔善良,可爱得像个孩子。 赵甜身躯也泛起了一股子的倦意,渐渐也生出了瞌睡。 最初她和萧楠好,也本着就算不长久,也好聚好散的想法。 过去的残忍,不可能不在心口留下痕迹。 然而日子比她想象的要甜,也比她想象的要好。 萧楠待她很好, 一双眼睛蓄满了爱意和喜欢。 以前的日子,她渐渐的忘却了,就连那些记忆,似乎也变得模糊。 好似一场梦,而不是什么真实。 那性子,倒是一天比一天开朗纯真起来,人生和心性竟似也变得简单。 以前,她以为自己是爱景泽的,就连重生一次以后,也不觉打心眼儿里这样子的认为。 直到如今,她恍惚间明白,那不是爱,自己也从来没真正爱过瑞王。 和那个男人在一起,无时无刻,想的如何讨好,揣摩他的心,以他之喜好作为生存之法则。 不错,那只是生存,为了好好活下去,欺骗自己这是爱情,似乎也能够接受了。 有宠则被人仰视,无宠则需面对生命之中荒芜,面对别人落井下石的嘲讽。然后伴随这样子的扭曲,岁月一点点蚕食你的善良,吞没你的人性。 偶尔念及,赵甜也不觉打了个寒颤。 然而无论如何,自己偎依的身躯,却也是温暖而实在。 瑞王回京城不久,宫里便传来了喜讯。 老皇帝本来身子就不好,在酒色和丹药的折腾下,迅速垮了下去。 景泽含着泪水,去探望自己的父皇,内心隐秘的期盼,却也是蠢蠢欲动。 那高高在上的皇位,是瑞王一生的期盼,是他真正心之所系,是那荆棘道路尽头的一颗明珠。至于后宅千娇百媚,花红柳绿的婀娜,万般柔情的粉黛,不过是这般道路上装饰点缀,顺手可收下受用的战利品。 老皇帝这病来得急,便没见起色好起来,不出半月,顿也出来了好消息。先帝崩了,宫里宫外裹素,迎着冬雪,一片肃杀寒色。瑞王妃也换了素服,改了凄容。方嬷嬷在房里悄然和瑞王妃道了喜,先帝临行前落印盖章,指了景泽继位。待瑞王继承大统,自家主子自然是中宫之主,一国之后。 熬了这么些年,瑞王妃总归是熬出了头来。她们这些服侍的下人,何尝不是心尖儿浮起了激动。 瑞王妃倒是淡淡的沉得住气,轻巧的拨动手里佛珠。 前世她是坚毅的性情,自傲之极,不屑于佛道之学。所以手中的紫檀珠,本也为讨好太后而缠绕于手腕之上。只不过日子久了,倒喜上这佛语梵音。 她是知晓的,服侍先帝的苏总管,自己磕柱而亡,随先帝去了。再来,就是先帝指骨,竟有扭伤骨折痕迹。她知先帝虽已倚重瑞王,却迟迟未下一旨册封太子的诏书。至于代天子巡视边郡,也许不过是工于心计先帝一种安抚手段。而景泽,则必定需要先帝临死前有一个正正经经的名分! 不过是从一个服用丹药虚弱无比老人手里,硬生生将人家手掌心抓扣的玉玺抢夺过来,加印在圣旨之上。瑞王妃也不知这算不算弑父,先帝是急怒攻心,痰气上涌,要了性命。 她早以为自己已然铁石心肠,可犹自一次又一次的感觉心凉可怖。大约也明白,太后为何喜爱佛道。檀香萦绕,口诵佛经,确实能平复自己的心绪。她的夫君心狠手辣,而瑞王妃,自然也是学得很好很好。 事到如今,她已然没有退路,也不想退。难道真学赵甜,挑个几品武官随意嫁了,任由娘家被调去外地,娘家家族从权力中心移开?更何况,她已然有儿子,耗费心血,栽培得聪慧伶俐。她既是瑞王正妃,就不得不争,因为她本也输不起,一旦输了后定然亦是万劫不复。皇帝的嫡长子,若不是下一任的皇帝,则差不多是个死人。 这一年,冬雪纷纷,瑞王妃终于穿上了久违的皇后服。 她凤眸凝动光芒,温顺端庄之下,掩盖她锐利目光。 第四个故事 020(三更)完 这一世, 景泽身子却并不怎么硬朗。 今年他才四十七, 已然发了好几场病, 身子扣扣索索,病了好几年了。皇帝依赖丹药,迷信方士, 这在宫里宫外,已然不是一个秘密了。 这一次发病, 是他服了仙丹,又与柳嫔、安采女等几人玩乐。 然后,便发了病,整个高热不退,昏昏沉沉。 待他醒来之际, 他最宠的许贵妃已然哭得眼珠子跟核桃似的,一脸戚容。 倒似真为了她伤心。 可他又无不凉薄的想,除了朕,谁还能来后宫之中给她撑腰。 许贵妃今年才十八,她十四岁入宫, 短短几年间,就让景泽刷上贵妃之位。 甚至孩子方才生下来, 就已封王爵之位, 赐了封地, 刷了名望。 因为他自个儿的身子日渐衰弱,相反太子,却一天比一天成熟, 一天比一天强壮,甚至博得那些朝臣的交口称赞。在太子那个工于心计的皇后娘的帮衬下,太子行事怎会不稳妥,怎会出纰漏?这这样子的优秀,却仿佛一根尖刺,渐渐刺入了他的心头。 景泽凉凉的想,说不准那些朝臣,一个个只盼望在位的是健康端方太子,而不是自己这般病秧子般的皇帝。 所以他宁可抬举许贵妃的儿子,因为许贵妃儿子还很小。 那么小的孩子,等他长大还有许多许多年的。 他听着许贵妃哭诉,说因为自己发病,皇后趁机将柳嫔等人赐死。 景泽听了也是一怒,皇后竟未曾请示,便擅自行事! 他瞧见许贵妃面颊浮起一阵子惶恐,不觉怒声呵斥:“朕还没死,你怕什么。” 难道许贵妃也以为自己会死,故而怕了皇后一妇人? 许贵妃不明所以,止住了哭泣,遂也不敢多言。 而这位年轻的贵妃娘娘,并没有让景泽生多久的气。 他盯着眼前少女秀美甜美的容颜,忽而微微恍惚,仿佛听到那时甜美又欢喜的嗓音。 “景泽,你要多带我来骑马,整日在府里,真的好闷的。” 他不觉念及尚自是瑞王时候,府中那位赵姬,甜润可人,最是单纯。 那么多女人里,他最喜爱的就是赵姬了。 年轻时候,他一直忙于干大事,野心勃勃,哪里有闲心去顾及区区一个女人。 到老了,身子不太爽利时候,反而开始忆往昔,回忆青春。 赵甜在他脑海里时光滤镜美化之下,也已然带了高光。 他记忆中的赵甜,还是和二十多年前一样,又年轻,又温柔,将如今身边的女人都比了下去。 他自然没去想,赵甜也会老。 有时候皇帝也会浮起一个念头,当年,自己待阿甜许是太狠了。 移除府后,他连瞧也没瞧赵甜一眼。赵甜性子软柔,也不知哭成什么样儿。 也许那时,自己也该去瞧瞧她的,只不过彼时正在夺嫡要紧时候,又如何能儿女情长。 也怪不得自己的! 再瞧一眼许贵妃,皇帝更觉索然无味。徒有其容,哪里有曾经赵姬的神韵? 正在此刻,内侍通传皇后到来,许贵妃更如受惊的兔子似的匆匆起身。 “陛下,你可总算醒了,臣妾心里,也不知多担心你。”皇后匆匆来到了床前,感慨不已。 皇后掏出手帕,一抹眼下。 眼见皇后脂粉整齐,装扮雍容,皇帝心下亦是惊怒交加。 还不及许贵妃,倒真透 出几分惊惶。 皇帝虽在病中,却也眼尖,窥见皇后手中帕儿并没什么水痕。 所谓擦拭眼泪,那也不过是做作样子。 皇后心里自也冷笑,臣妾本也想要伤心,可臣妾做不到。 也不想想这狗皇帝这些年如何待自己的。 这一世李采女还是出现了,狗皇帝也准备宠那小蹄子,准备升李氏的职。可她又不是赵甜,哪里会轻巧给那小贱人让路腾位置。那李氏才爬到李嫔位置,就因皇后施计,以骄奢狂傲失宠,如今尚自在冷宫里面疯疯癫癫。 李氏是上辈子赵甜的终点,却并非她的终点。 去了一个李氏,狗皇帝又挑了新人,还是一样的套路,刷出如今鹌鹑一般在一边瑟瑟发抖的许贵妃。 许贵妃楚楚可怜,瑟瑟发抖,一副被皇后欺侮了的小可怜样儿。 狗皇帝却反而一片温情,捏住了皇后的手:“朕没事,这么些年,朕和皇后,亦都老了。倒也是,走过这么些个风风雨雨。” 也不知自己病时,太子是否有异动。皇后来此,定也是窥探虚实。 如此一来,皇帝倒是打起了感情牌。 他容色越见温和:“记得你我初见,你也不过十四,极单纯的模样。一晃数年,你亦陪我踏过这般风风雨雨。你与朕,始终便是风雨同舟。你是朕原配正室,情分自然也是与他人不同。朕心里,是有数的。” 皇后放心,你在朕心里和别的妖艳贱货不一样。 一番话说得皇后动情,面颊也不觉浮起伤感。 “陛下身子,自然会好的。” 皇帝含笑:“自然,待朕身子好了,还要陪皇后去御花园去赏花。记得那一年,我去你家花园,那时是春天,天气好极了,花朵儿也开得娇艳。我也便在花园子里瞧见你了,你生得当真好看,将满院子的花都比下去。那时候我便想,我要娶了你——” 皇后不动声色:“是呀,臣妾那时还记得,陛下拿我名字调侃,还吟了一首诗,将我名字镶嵌在诗里面。对了,陛下可还记那首诗?” 一时气氛好像微微有些尴尬。 饶是狗皇帝机智过人,一向也善于应变,此刻提了几口气,竟也不知说什么。 那首诗镶嵌了皇后名字,本来可因皇后名字做提示,帮助联想记忆。 关键在于,他竟不记得皇后名字了。 皇后是陈家的三姑娘,素以沉稳聪慧扬名,是家中嫡女,又备受爱宠。那时候自己娶了她,也象征陈家在朝上的站队。他自然记得其父陈渊是内阁要员,先后当过刑部侍郎等要紧职位。可他虽记得皇后爹,记得皇后爹的官职,然而皇后本人叫什么呢,他一时竟记不起来了。 当年陈氏入府之后,虽然以沉稳和顺博得了自己的信任,却因她端庄,私下相处并不亲密,也没曾呼其闺名。及他登基以后,平日里对陈氏也只以皇后相称。 景泽并没有病糊涂,他身子虽然有些不利索了,可脑子却没得什么老来的痴呆。只不过四十多年前的事儿了,皇后怎么为难自己要他想起这个小小的细节? 这女人就是矫情! 皇后微笑:“陛下定是不好意思说了,毕竟是年轻时候的肉麻话,说出去,平白显得臣妾不端庄。” 她打了个圆场,这场尴尬也算过去了。 不过皇帝这忆往昔,也就没好意思再继续下去。 耳边则听到,皇后亲切温和招呼他:“陛下起身,该吃药了。” 狗皇帝忽而觉得后背凉凉,有些疑心。 药汤端上来,他本欲要 让许贵妃以身试药,岂料皇后主动先尝了一口,先行释疑。 皇后离去时,唇中尚自有药汁苦味,却掩不住内心凉薄讥讽。 那一年,她才十四岁,在家里桃花树下看书。她性子一向沉闷,家里姊妹也多比她娇俏。不过那一次,她见着景泽,也没有避。家里人和她商议过,陈家有意将嫡出女儿许给瑞王为妃,作为一种政治投资。几个女儿之中,父亲一下便相中自己。她容貌不是最美,性子也不是最讨喜,可沉稳,有智慧,还是正室嫡出。那么这样子,似乎也够了,那才有端庄雍容,母仪天下的仪态。 可那一年,她究竟只有十四岁,还是枚涩果子。自己外表绷得端庄,心里却也是忐忑。 只看一眼,她便相中了这英俊青年,一颗心砰砰一跳,慌乱垂下头去。恍若,被火炙烤。 “南国有佳人,容华若桃李。” 年轻时候瑞王,为缓和气氛,例行撩了两句。 她大窘,心里埋怨,兄长居然将自己闺名说了去! 是,她是陈家三姑娘,闺名容华。 狗皇帝,当真是狗皇帝,她早对狗皇帝失望,却未曾想到自己随他这么多年,竟连姓名都没有! 陈容华面色一沉,旋即死死攥紧了手帕。 不过罢了,那碗药汁,一碗下肚,也能催景泽一程。 景泽年轻时候,也不屑那些丹药方士,认定不过是些蛊惑人信的骗子。可待他老了,居然也开始信起丹药,信那些道士。明明当初,这男人在自己面前侃侃而谈,说世间哪里有什么神仙术,不然历代帝王怎么没一个得道成仙长生不死的!可那时节,他还年轻,英气勃勃,身子也很健康,离衰老还很遥远。 他不是第一个迷信丹药的皇帝,也不会是最后一个。 陈容华只觉得讽刺,景泽莫非忘记了,他用在自个儿亲生父亲手腕。 那时,景泽盼着宫里老皇帝早日归西,安排了蓝道人入宫炼丹。 却不知因果轮回,如今宫里会扶占炼丹的灵道人,是自己这个皇后安排入宫。陈华容早厌了这个男人了,从他宠李采女时候开始,便已然动了恶念。皇帝宠女人不要紧,可他居然要动自己儿子太子之位,自己岂能如赵甜那般束手待毙。 那亦只能消磨其意志,耗损其身躯,盼他早日归西,给自己儿子腾腾位置。 说到底,她这个皇后使的手段,也是这好夫君手把手教出来的。她一腔冷硬心性,也是这男子亲手磨砺出来。 她知景泽心思重,故而处处小心。就好似今日,那碗药汤,汤水里自然也是没下毒,可里面却添了鹿茸、人参、肉桂等大热之物。皇帝长期服食药丹,丹药里面多水银、朱砂,日积月累,本便体内积累热度。如果一碗热药灌下去,便能将这刚刚病醒的皇帝送去归西。 不错,景泽自是心思重。那丹士每次所炼药丹,定也制两颗,使人替陛下试毒。可常炼药丹的道士,却也有分寸,其炼制药丹服下自也不会要命,反而因热热药性生出几分朕要飞升的错觉。然而这□□,也一日日的积累下来。加上陈容华为他挑的小鲜,不动声色耗损着景泽的身子。 陈华容:这也是陛下教得好! 陈华容便掐指来算,手帕沾了姜汁,备好哭丧的装备,盼望得好消息。 然后这日入夜,便是传来了好讯息。 皇帝今日才醒,入夜便又不行。可怜许贵妃一旁侍候,双眼哭肿和核桃似的,一颗心落在谷底。 陈容华到时,皇帝已然神志不清,替皇帝瞧病的大夫,已然不觉透出了几分惶恐之色。 几幅汤药灌下去,又 下了针灸,也未见有什么用处。 陈华容也不急,自己皇儿已是太子,待景泽一去,即位就是。 到了后半夜,景泽回光返照,稍稍清醒片刻,见了朝臣、太子,最后别人便退下去了,只留下陈容华和景泽。 陈华容一阵烦躁,生出几分郁闷,和这个男人,自己还能有什么好说的。 情分已尽,如今自己只盼着他死。 景泽喘了口气,好半天没说话,咳嗽了两声,含糊说道:“将宫里道人,都给朕杀了吧。” 陈华容柔顺应了,这一世她汲取上辈子的教训,在景泽跟前一向亦是柔顺以应,免得触怒这个男子,上一世陈家可是被景泽灭族。 天长日久,这似也成了习惯。纵然谋他早死,她却已然惯于在这个男人面前作伪。 本来,她什么也可以不说,静静等着景泽去死就好了。 不过想想,好似也有些不甘心。 一个话题顿时浮起在陈华容的脑海。 “陛下,你可还记得赵姬?” 这样的话,十多年前,她也在边北郡问过景泽。 “赵姬?”景泽回忆起来,眼神渐渐柔和:“阿甜,她,也是个可怜人。” 年轻时候醉心权术,自然也是不觉如何。到上了年纪,反倒觉得那般单纯柔情,很是难得。 赵甜那双眼睛,可是比许贵妃干净多了。 “陛下,不想知道她如何了?” 景泽其实并不大想知晓,仿佛在提醒他那时候的无情、残忍,将一个柔弱女子扔在了冰天雪地。 “罢了,她这辈子也是过得苦。她命不好,本来那时——” 本来那时自己是极喜爱她的。若没生波折,她定有个好前程。 陈容华肺腑间憋着一股子笑意,简直想要大笑出声,却又硬生生的憋着这股子的笑意。 此时此刻,皇后满心满意,均是欢喜。 她凑过去,缓缓说:“陛下放心,她待你,绝无怨怼之意——” 景泽吃力的看着陈容华,有些不明所以。 莫非过去了多年,皇后还在吃阿甜的醋? 陈容华已然是自顾自的言语:“那时候你迁她出府,你不要她了,那年秋日,她便随父去了外地。也没过多久吧,她便挑了个当地的武官儿,年轻英俊,一双两好,也便这般嫁了。这夫妻二人,倒也恩恩爱爱。你记得那年巡视边被郡,我便见到赵姬,她笑得很开心,女儿也好生可爱——” “你,你住口,你竟容她出府嫁人!”景泽又惊又怒,挣扎着起身,却又仿佛使不上劲儿,伸出的手臂也是轻轻颤抖。 赵甜,赵甜可是自己最喜爱的姬妾。 他的女人,自己可以不要,也可以忘。可明珠只可碎到自己手里面,又怎能予别人? 那般美丽娇憨,柔弱可人,以及温顺信赖,却竟给别的男子享受,给了一个低下的武官? 那时自己心慈,没要赵甜一条命,默许太后处置,让赵甜佛前修行。 她怎敢嫁人,怎么敢如此放肆? “杀了,将她一家,都给杀了。朕的姬妾,岂容别人染指,族其三族,邻里同僚也是知情不报,统统该死。” 蓦然他手却被陈容华死死的攥住:“陛下英明,怎可滥杀无辜。赵姬夫君萧楠,你也认识,去年你还赞其英勇有功,封他夫婿萧楠为四品的青骠将军。他也算是西南名将,忠心爱国,岂可妄杀。” “所以,所以这是陛下病中乱命,恕臣妾不能顺从,怕污了陛下名声。臣妾不会 杀了萧楠,也不会动赵甜。如果他们儿子真有本事,臣妾的皇儿,您的太子,以后的皇帝,自然还要加以启用。” 她对赵甜毫无感情,不过既然景泽想要杀,她偏生要留着,乐意景泽不痛快。 便算死了,也出不了这口怨气。 “你,你——”景泽大口大口的喘气。 旋即被陈容华握住的颤抖无力的手,终于也是没了力气。 床上男子眼珠子瞪得大大,已然是归西。 陈容华缓缓的吐出了一口气,一根根的松开了自己的手指。 陛下总算是死了,陈容华沾了姜汁的手帕擦擦自己的眼睛,然后一脸悲伤宣布这桩好消息。 少年时候的记忆,已然是模糊和遥远。 仿佛记得当初耳边萦绕的多情言语:“南国有佳人,容华若桃李。” 桃花树下的少女身躯轻轻一颤,抬起了清秀面颊,一抬头,入目便是英华毕露的俊秀脸庞。 一阵子风拂过,桃花花瓣纷纷飞舞,宛如雨落。 不过以后,她便是太后,既富贵,且又自由。 这一年冬日,又纷纷下了一场雪,天地间之间裹上了银装。 赵甜朝着自己掌心吹了口气,搓了几把。 今年的雪,似乎特别的冷。 恍惚间,竟让赵甜念及多年以前的事。那时候呀,自己也是到了很冷、很冷的地方。 一觉醒来,然后满目就是雪白冰霜。 不过那一路虽然苦,却也让她想通了许多事。 人就是这样子,一路走下来时候,有时也需要停一停,想一想,然后再继续走下去。 抛却对别人眼光的在意,抛却一时意气之争,闲言斗气,好好思索,自己想要的究竟是什么? 怎么样,自己才会快乐。 她和萧楠性子很合得来,这么多年,没红过脸,夫妻之间和和美美,遇到什么事情也是有商有量。 日子过得真是快呀,一眨眼,一转眼宏儿就是个男子汉了,又可靠,又端正,见着他的人没有不夸的。怎么在自己的记忆里,宏儿还是小时候那张包子脸,故意咬着糖饼气妹妹。宏儿大了,也要说亲了,要娶一个他喜爱的,人品好的姑娘。让儿子媳妇日子也和和美美,过得开开心心。 雁儿也大了,倒没小时候那般皮了,居然也变得娴淑起来。家里没拘男女,一并教导。女儿才学出色,以才名扬名,善书画,专研金石,写话本居然也小有名气。据说,她所写红亭传甚是畅销,连京城也在传印。 萧楠是个爱惜妻子,爱护儿女的好男人,她心存感激,也庆幸这一世自己能和他做夫妻。 这般想着时候,她手被身旁男人拢住:“天冷,你手也凉。” 掌心传来的热意,顺着赵甜的手掌,一点点的润入心房。 眼见萧楠盯着自己,赵甜好奇:“你瞧我作甚?” 萧将军甜言蜜语:“夫人好看。” 说得赵甜脸一红:“又不是十八二十,好看个甚。” 她要抽回手,萧楠没让:“我就爱瞧你,怎么了。我时常在想,我怎么这么好福气,居然能讨得你做夫人。阿甜,你模样好,性子好,又有才学,又会堪舆地理。你替我生了孩子,还将他们教得那般好。这么些年,我心里知道,每次出去打仗,你都替我担心,吃不好睡不好。我时常在想,若没你呀,我这辈子怎么过,哪里能这么高兴。” 赵甜笑道:“你呀,知晓就好。如今朝廷与北漠议和,别人都说边塞以后会少有战事。你官职是平调,可以后就 是闲职。可你这辈子,仗打也打了,年纪大了,总也是个头。你可不能闷闷不乐,我是阿弥陀佛,不知道多欢喜。” “以后呀,我自然陪你游山玩水,就和以前一样。你那时候,好漂亮一官家小姐,偏要往荒山野岭走,我便是,护着你——” 那时候,他盯着赵甜秀丽斯文的身影,心里就不觉甜甜的,就心里痒痒的,就暗戳戳想一定要将阿甜娶回家。 一晃眼,日子也过得快,儿女也都长大了。 他知晓贤妻如此说,是怕自己闲不下来,心里会不舒坦。 可他怎么会不舒坦,战事消弭,马放南山,这本是他当兵的心愿。 他想,自己也该好好陪阿甜了。 陪阿甜,他又怎么会苦,怎生会闷? 快入京城时候,赵甜也微微有些恍惚。 许多年前,她也便是从这里离开,带着解脱,带着希望。如今想来,自己做的是对的。很多女人,缺的就是一个离开的勇气。又或者嘴上说离开,身子也离开,可心里却想着对方后悔不已的将自己追回来。那么对方就算没追你回来,心里放不开的女人,也不能一心一意的寻觅新的生活。 离开便是离开了,彻彻底底的离开,心里也不再念,也再也都不回来。 如今景泽已死,斗转星移,当年赐自己佛经的太后也早已过世。 赵甜一个瑞王府的前任妾室,自也只是旧事,算不得要紧。 所以这一次,大伯做寿,她亦难得回京一次。 她轻轻的拉开了车帘,淡色唇瓣轻轻呼出了一口白气。 街边诸般景物,似熟悉也似陌生。 忽而一道身影,映入了赵甜面颊。 钱素心身子裹在了披风里面,杏眼盈盈,容色如故,依然那般年轻秀丽,一如当初所见。 而她怀中,正好抱着那毛绒绒的团子,瞪着圆溜溜的眼珠子,眼珠子好似会说话。 赵甜忍不住唇角轻轻一扬,这样儿的笑起来,叫停了马车。 “有故人在此,容我下马一叙。” 第五个故事 001 沈令霜气喘吁吁, 汗水湿透了黑发, 双臂却也剧痛如绞。 已然是第十二天, 她夫君云延峰踪影仍是未见。 绝望,就如此萦绕上了沈令霜的心头。 云延峰,云延峰,你为何还不肯回来? 她仰头,眼底渐渐浮起了泪水。 一股子的痛楚,早便传遍了沈令霜的四肢百骸,可这法阵, 如今只能她一人支撑。 公公云楚第三天便肢解而亡, 婆婆灵芙死于第五日。这护住云家的法阵,之所以能在青灵山宗攻击下, 存到了十二日, 是因那向来沉默寡言只醉心炼丹的小叔云少越的努力。 云少越连续吞药,启动阵法杀数百修士。就连沈令霜也不知, 这平日里被称之为灵家废物的二叔,竟以丹药发掘出如此的爆发力。 然而,也只支持到现在。 竒 書 網 W w w . q í S ǔ W A И G . C ō M 从昨日开始,云少越双眸、双耳已然源源不断的渗透出鲜血。 甚至, 云少越已然口不能言。在沈令霜问及是否能支持时候,云少越也只能轻轻一点头,示意自己能够听到。 到今日第一抹阳光,冉冉拂过时候。 连云少越已经是死了。 他每一寸的肌肤,都开始寸寸爆裂, 浑身上下,好似血人儿一般,犹自屹立不倒。 可所有的人都知晓,云少越已经死了。 绝望开始笼罩整个云家的上头,甚至有人开始哭泣。 与此同时,阵外攻击沈家的修士,却也开始一阵又一阵的欢呼。 那云延峰若是大魔头,云少陵便是个小魔头! 这魔头如今已经害去青灵山脉数百修士,可算是死了! 虽有牺牲,不过宗主说得对极,能铲除这尚自青涩的小魔,也是挽救未来无数可能死于其手的同道! 除魔何惧牺牲! 在场的修士,亦好似打了鸡血也似,顿时也是平添了精神! 初阳予人感觉总是美好的,因为总会令人联想到希望、新生之类。 然而天边那抹如血锦似的朝霞,却透着血腥和不吉,令沈令霜一颗心却也是不断的往下沉。 她那一双眸子,蓦然浮起了泪水。 阵外,修士尸首散发的腥臭和血腥,已然隐隐投来,散发交织出末世般的气息。沈令霜耳边回荡着云家人的哭泣和阵外诛魔修士的咒骂。 腥风拂面,这已然招示阵法已然削弱,故而方才能感受到阵外气息。 待阵一破,就会是,屠杀—— 满门老幼,一个不留,一个不剩,定是要斩草除根! 因为云家,已经被判定是魔,在外攻击的,都是除魔卫道的正道之士! 就和,就和沈家一样—— 沈令霜想起娘家,饱含泪水的双眸,忽而淌落两行清泪。 泪水被朝霞如此一映,竟宛若血痕。 沈家本没做错什么,不过是履行了婚约,将女儿嫁入云家。也因为如此,一月之前,沈家也是被灭门! 她父母兄长,包括不过六岁的侄儿,以及沈家道场的弟子,千余人无论老少,尽数被斩杀! 尸首被随后赶来的梵谷圣僧,吟诵超度,最后被莲花圣火焚为虚无。 真惨啊!那般痛楚,甚至盖过身躯上的疼痛。 沈令霜本是性情较为淡漠的人,她性格比较木讷,一心一意修行,加之中上资质,也算是女修之中佼佼者。 所以和亲人之间,并不如何热络。 可并不代表, 她心里不爱亲人,不在乎根骨血脉。 听闻沈家被灭门消息那一瞬间,沈令霜内心也不觉浮起滔天痛楚! 那心境,又如何能保持平和。 她那清霜般的面颊,越发映衬面颊泪痕赤红如血。 此刻她站在阵眼中心,身上新伤、旧伤纷纷崩裂,渗透出一股股的鲜血,让原本素净的青衫儿,化为一件血衣裳。 “就是这贱妇,助那云家小魔头,方才害死诸多诛魔之士!” “这贱妇天生犯贱,自打嫁入云家,已然是被弃如敝履,如今还倒贴不止。” “那云大魔头倒是好生有艳福,招惹了这么些个女人。” “呵,我看她是下贱,夫君早便和那魔女即墨莲一双两好,将她这道侣弃若无物,竟还守着云家家业。” “如不是生了这般倒贴的女儿,何至于连沈家也被诛灭!” 那些言语,一句句的传入了沈令霜的耳中,每一句都蕴含了难以形容的恶毒之意。 她心湖已乱,内心也浮起了极大的痛楚。 是呀,自己的夫君,那个好有本事的夫君,世人畏惧的大魔头。 如今他却是和另外一个女人在一起,那艳绝世间,殊色动人的魔女即墨莲。 在许多年前,在云延峰尚不是大魔头,还是修士中的青年俊彦时,他已然不喜淡漠而木讷的沈令霜。 那一日,她一身凤冠霞披,衣衫就如现在沾染血水的血衫儿一般艳丽,堪堪好似天边红霞。 可来到了云家,沈令霜却只窥见云延峰扬长而去的背影。 他未着新郎服,一身素服,长发飞扬,背影也是桀骜而不驯的。 云延峰甚至未曾多瞧她一眼,就已然离家。 而沈令霜呢,亦只窥见自己夫君的离家背影。徒留耳边回荡的云延峰那天才之名,以及一场讥讽嘲笑。 别人都言,沈令霜资质平平,难入云延峰的眼。若不然,沈家怎会低嫁,遵循婚约,将女儿嫁入已然没落的云家。 那时节,沈令霜本来擦了胭脂的脸蛋,仿若失去了血色。 然后云延峰一去,便再也未曾归来。 无论如何,云延峰离家时候,也还是个正道俊彦,逐梦少年。 沈令霜心无外物修炼了十数年,容貌如昔,忽而便听到外边传来的八卦。 云延峰恋爱了,和那魔女即墨莲互生情愫,爱得轰轰烈烈。 据闻,云延峰当着所有玄门正宗修士之面,一把搂住即墨莲,掷地有声说自己爱她。 据闻,那魔女也对云延峰痴心一片,甚至挖了自己内丹,拯救被奸人暗算的云延峰。那魔女更跪哭其父北渊大魔,求得功法给云延峰修炼。哼,那些名门正派,个个存着私心,哪肯将好功法教给云延峰这般穷小子。 然后,沈令霜便被人同情。 在轰轰烈烈爱情面前,沈令霜这个徒有虚名的道侣显得不堪一击。 不过那时,这桩爱情故事,也不过是一桩风月八卦,茶余饭后的谈资。 这一任玄门圣主傅青云,行事手腕亦比较柔和。 再者正派弟子爱上魔女的事件委实太多,年年皆有,有几桩还闹得轰轰烈烈,一时竟成为青年俊彦的时髦之事。仿若没勾上个魔女,叫几声正道虚伪,不足以证明其年少轻狂,意气风发。 各宗门也看得腻味了,也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以避免逼迫太过,以造成人才的流失。 男人年轻时候,谁没爱过一个身着红衣,敢爱敢恨,肆意妄为的妖艳魔女。 可谁也没想到,云延峰会入魔。 他因即墨莲身死,怒而追究逼害即墨莲的几名宗门弟子。岂知迂腐不堪且又散发腐朽的宗门老朽,居然包庇门下年轻俊彦。当然,谁也不知云延峰因机缘巧合,竟已然得远古大魔的天魔剑。 云延峰手拥即墨莲尸首,眼泛红光,以天魔之力复仇,杀杀杀,大开杀戒。他杀死了那几个害死即墨莲的宗门弟子,杀死包庇这些宗门弟子的宗门师长,这也罢了。他还不肯罢手,动手将这几个宗门满门良贱,老老少少,宰得干干净净。那魔剑吸取了鲜血,尸首尽数化为干尸。 此事过余血腥残暴,甚至引起圣主傅青云留意! 圣盟高手追杀,云延峰竟携带即墨莲的艳尸逃到了魔域之地,竟拢聚大量魔人,竖起反圣门的大旗。 初时,魔人并非圣盟对手,甚至那时,还传来议和的说法。 在双方损失大量的修士之后,议和仿若也是一桩疲累后的法子。 然而这时节,云延峰居然又干了一桩大事。 他竟潜入圣盟,以天魔剑杀死圣主傅青云! 然后,一切都疯狂了!与云延峰有关系一切,均是成为正道修士需要抹除的目标—— 替云延峰承受这一切的,是他的家人,是沈令霜的家人! 在云延峰为即墨莲复仇,灭了几个宗门时候,已然让青灵山脉将云、沈两家视为异类。不过那时,终究带着几分事不关己的疏远罢了。 在云延峰唆使魔人起义,对抗圣门时候,周围气氛也从疏远变为敌意,那敌意之中蕴含了杀意!纵然云、沈两家并未参与叛乱,表达一直以来对圣盟的忠心,却也掩不住周围传来的仇恨。 那时沈令霜日日期盼,早日达成议和弭战—— 直到,直到云延峰刺杀了圣主傅青云,一切再无可挽回。 云沈两家多年来同在青灵山脉修炼的情分,已然是荡然无存。 所有人都疯了! 圣主傅青云在世时候的祥和之气,已然是荡然无存。 从前宗门对门下弟子娶魔女之事尚自勉力容忍,如今却已然深恶痛绝。譬如云灵道人与赤炼魔女两人,本已然默许结为夫妻,可如今,因云灵道人不肯杀死妻子竟被宗门双双逼死。 更不必提,青灵云家了。 沈令霜只觉得唇齿间尽数是血腥味,重重的喘息! 一月前圣盟的金令使到沈家,父亲自然指天发誓,与云延峰那个魔头划清界限,甚至与自己这个女儿划清界限。可这不够,金令使要父亲算计云家。甚至于,要父亲亲手杀女以表对圣门的忠心。谁让自己这个女儿,是云延峰名义上的妻子。就因为父亲不肯,言语稍有忤逆,居然便是被灭满门。 若非得沈父临死传出的讯息,只怕云家也会被打个措手不及。 阵内云家族人悲切的哭声,阵外传来的血腥和辱骂,让沈令霜一阵子的绝望! 她自幼长于青灵山脉,纵然不怎么爱交际,可总归认得些人。 这阵外的敌人或者尸首,其中亦有好几张熟悉的面孔。 这一瞬间,她有些茫然。 其实沈令霜是知晓的,云延峰既被称之为魔头,手腕也好不到哪里去。灭人满门的事情,云延峰也是做的熟了。就好似这样子,满门老少,一个不留。而她,真的不知道谁对谁错,又或者该去恨谁。 沈令霜在晨曦下的泪水,鲜艳如血,宛如胭脂泪痕。 她想,自己只是想要活下去。 云延峰,求求你回来啊,你为何还不回来? 你的父母、兄弟,都已然死了。 连我这个你素来不喜的妻子,也要死了呀,连你的族人,也要没了。 整整十二日,你为何还不肯回来? 沈令霜唇瓣轻轻的吐出了一口气,吐不出肺腑间冷丝丝的凉意。 她耳边听到了咯咯的一连串的爆破之声,知晓这法阵,已然是破了! 数道剑气,仿佛不要钱似的,纷纷飞窜,齐刷刷的扎于沈令霜的身躯之上! 而沈令霜那不成人样儿的躯体,终于失去了所有的生命力。 好痛! 好难受! 这一世,她做错了什么? 她是个本分的女修,老老实实,从未行什么恶毒之事。 仿佛她一生,只系于那个背影,她凤冠霞披,面白如纸。 然后凝视着那道越行越远的身影。 滔天的痛意,涌上了沈令霜的身躯,让她心尖儿蓦然浮起那等滔天不甘! 正在这时,她耳边却不觉萦绕回想一道陌生的声音:“叮,恭喜宿主触及夫人好惨,重生一次虐渣男的大礼包,请宿主接收。” 重来,一次? 她恍恍惚惚,仿若又瞧见多年前那道毫不顾惜扬长而去的背影,多年来积累于心,竟自成为心魔。 为什么,为什么如此待自己? 然后,那剧烈的痛楚,顿时截断了沈令霜的思绪,让沈令霜陷入了无穷的黑暗。 半月后,归来的云延峰只瞧见焦土一片,没一个活口,鸡犬不留! 云延峰顿时亦是大怒!亦动魔性,展开报复! 他催动天魔剑,竟连诛青灵山脉一百七十个门派,让延绵数百年的青灵剑宗毁于一旦! 这就是动了云延峰这个大魔头家人的下场! 他立下墓碑,埋下寻到的残衣兵刃,建了个衣冠冢。 立碑之时,写到了沈令霜,他落名爱妻,乃至于哭了一场。 沈令霜对他用情至深,当初云家没落,沈令霜却犹自肯履行婚约,嫁于自己。 就此一项,就展露出沈令霜不贪图富贵,勤劳朴实,贤惠能干的气质。 乃至于自己离去多年,沈令霜犹自无怨无悔,替他照拂父母。乃至于,沈令霜是为护云家而死,作为云家阵眼被刺得个体无完肤。 纵然他脑海里连沈令霜模样都不大记得了,却并不妨碍,沈令霜在他脑海里刷了个情深一片,无怨无悔的印象。 云延峰自诩情深,倒也并未想过弃了沈令霜这个道侣。他甚至恩赐似的想过,沈令霜原配位置仍然保存,而即墨莲则是他金殿妃子,之一。 乃至于,云延峰竟抱着沈令霜的墓碑哭了一场。 世人得知,不觉感慨,那沈令霜虽然平庸之极,却竟得云延峰这般大魔头的重情。便是有了即墨莲这般倾世妖色,居然也没准备弃了沈令霜。 这真是沈令霜几世修来的福分! 沈令霜…… 她哪儿有福分了,死时候才一百五十三岁,年纪轻轻,死得连骨头都不剩一块。要知晓身为修士,虽然不至于长生不老,但活个几百岁,也是随随便便。至于功力深厚的大修,活上千年亦是可以有的。 她清醒时候,发觉肉身已灭,不知怎的,自己竟好似变成了魂体。 如风轻盈,随风摇曳,竟似无人能觉。 耳边,倒总有个诡异的声音,催促自己快点签约,成为宿主之类云云。 还告诉自己,她之所以还能保存魂魄,是系 统打赏了什么还魂丹之类。 对方开出的条件倒是挺好,助自己重生,帮助自己改变命运,并且不收取任何报酬,无需付出任何代价—— 沈令霜顿时无语,内心亦是警铃大作。 就算她不是一个很聪明的女修,也不由得觉得这档子事很有些不靠谱。 某些邪修,骗无知小女孩儿魂魄,仿佛就是这么个套路。 再者转生重来之术,是何等玄妙法术,岂能如此轻易便到手。 对方嗓音却不觉添了几许焦躁:“叮,宿主莫非还记挂云延峰?” 沈令霜一头雾水,不过也不大想和渣系统交流,故而沉默不语,未曾解释。 渣系统已然冷笑不已! 它自动脑补沈令霜是对渣男恋恋不忘,因为云延峰那几嗓子自我满足自诩深情的哭坟? 还是墓碑上冷冰冰的爱妻二字? “我让你瞧清楚云延峰的真面目!” 渣系统话语回荡在沈令霜的耳边,让她身子腾云驾雾般飞起。 然后,沈令霜便又再瞧见了云延峰! 云延峰也许会淡忘沈令霜,可是沈令霜却绝不会忘却云延峰那张脸。 无他,盖只因为,这张脸容委实太过于出色。 长眉如鬓,神光凛凛,比沈令霜多年前惊鸿一瞥显得更加俊美。而他上扬的唇角,似笑非笑,蕴含了几许邪气。让他这略先苍白的面容,因此更增几分惊心动魄的魔力。 云延峰,本就是个极具吸引力的男子。 纵然他堕为魔头,纵然他双手染满鲜血,却似犹自是无数女子春闺好梦。 难怪某某女修,还有某某女修,虽立场与云延峰为敌,却犹自不觉拿一种极为古怪甚至有几分艳慕嫉妒的目光看沈令霜。沈令霜并不差劲,甚至资质容貌均可以说是中上,然而她参照物若是云延峰,那顿时被衬托得平庸之极。再者云延峰纵然邪恶,总不失为一代枭恶。如此多姿多彩的云延峰,这么一个魔头,其原配妻子竟是这么一个平庸女修,顿时也让人觉得极不相配。 然而云延峰纵然有万般邪恶的魅力,也不知怎的,沈令霜凝视他,却并没有太多感触。 也许,沈令霜本身就是个过于木讷的人。 倒是云延峰身边那个美人儿,当沈令霜目光移动,落在她身上时,却也是不觉透出了几分的惊艳! 那是个极美丽的女子,纵然肤色浑然没血色,可清寒到了极处,也是一种极艳! 即墨莲,这个女子就是即墨莲! 沈令霜记得每次别人在自己面前提起即墨莲时候,总是呵斥其为魔女,妖媚艳俗,使出狐媚子手段勾引男人。然后说这话的人,看自己眼神,顿时透出了一股子的同情。当然有的人,眼底除了同情,还隐隐透出一股掩盖不住的幸灾乐祸。 不过听人那么多次提及即墨莲,亲眼见到倒是第一次。 竟然是这样一个美人儿。 云延峰也爱极了她,凝视时候,眼底透出了万般柔情。 即墨莲那日被玄门修士所害,去了性命。不过云延峰实在爱极了她了,搜罗秘术,竟将即墨莲炼制成一具艳尸。如今即墨莲介于活人与死人之间,虽增几分淡淡的森森诡怖,却也是具极美艳的僵尸,恍惚间竟有几分堕天的蛊惑魅力。 沈令霜苦笑,如此殊色,为何云延峰竟不早些休了自己,将沈家轻轻摘去。 美人儿扬起殊丽面颊,任由墨羽般发丝轻轻滑落雪白面容,似哭似笑,销魂蚀骨:“云郎,若非因为我,你也不会耽搁时辰,误了救人。” 做了鬼的沈令霜,蓦然升起一股子毛骨悚然的寒意! 第五个故事 002 做了鬼的沈令霜, 蓦然升起一股子毛骨悚然的寒意! 一旁, 即墨莲已然轻轻偎依于云延峰怀中, 娇声软语:“你父母知晓你入魔,竟当着那些玄门正宗,说要与你断绝关系。全不体谅,你所受种种委屈。可是云郎,你却重情重义,竟未曾丝毫见怪,反而想要去救他们。妾便知晓, 自己寻到一个重情重义好男儿。” 云延峰伸手轻轻抚摸即墨莲的秀发, 竟似默认了即墨莲的说辞,叹息一声:“无论如何, 他们总是我父母, 小时候,也是待我不错。” 沈令霜本来性子有些淡漠, 如今却也是不觉气得轻轻发抖! 这样子的话,云延峰居然也是说得出来。 要知细,云家待云延峰可谓掏心掏肺,将所有的资源都给了云延峰这个天才血脉。 然而云延峰走了便走了, 从未再回头,多瞧一眼。 待云延峰因为即墨莲而灭人满门时候,他逃就逃了,顺手带走了即墨莲的女尸,用秘术秘药, 将尸首保存极好。 可如此多情种,那时却睬也没睬云家,甚至未曾送来只字片语,便带着即墨莲的尸首逃之夭夭。 消息传回云家时候,可知云家上下,是如何的不可置信。 他们又如何能接受,云家儿郎,一转眼竟成了这般丧心病狂的杀人屠夫? 就为了一个女人,区区一个女人。谁对谁错也好,可是云延峰可是极邪气的屠尽人家满门良贱! 老人孩子,都没放过。甚至有些底层弟子,连这恩恩怨怨都不知晓,也顿时被殃及池鱼! 云楚和灵芙二人,初听时候不可置信,甚至想要去圣盟喊冤,认定云延峰是被人陷害。孩子是他们看着长大的,也教导云延峰修行,又如何为人。夫妻二人怎敢相信,自家孩子竟能做出此等可怖之事。 待知晓当真是云延峰所为,神采顿时从他们身上消失掉,一夜之间顿时消去了精神气儿。 不错,后来云家是宣称和云延峰断绝关系,只因为那时候云延峰已然煽动魔人起兵,那时圣盟金令使已然面色不善,到了云家。已然是一言不合,要斩草除根。而云楚身为家主,亦跪在地上,折去了尊严,让圣盟金令使出这一口战场不顺的鸟气。若非圣盟圣主傅青云是个宽仁的人,只怕云沈两家早便是被灭门! 而那时候,云延峰正是意气风发,据闻听闻云家声称,更再不理会家族了。 他竟还觉得,是云家欠了他? 他可知晓,他成为魔头这几年,云家沈家,均是如履薄冰,小心翼翼。 稍稍风吹草动,就如惊弓之鸟。 而云延峰,亦不闻不问,不理不睬。 后来,他连圣主都诛杀了,口口声声圣主傅青云是伪君子。 可就是这个伪君子,留了他亲眷一条命! 沈令霜忽而微微恍惚! 罪不及妻儿!这是圣主傅青云的意思,可偏生自家夫君将傅青云给杀了。 得闻死讯时候,沈令霜除了惶恐,竟也不觉心口好似微微一疼! 其实,她有些理解那些正道之士的愤怒,以及如火般发泄! 如果不是这些人疯了,要灭人满门,说不定沈令霜也肯去死。 云延峰,这个疯子!这个祸害! 他,他可害了那么多人! 沈令霜蓦然咬紧了自己的唇瓣,沉润眸中透出了熊熊的怒火! 她又想起,大战前夕,云延峰的手下终于出现了,潜入云家,说魔君会赶来相救。 那时候,传讯的魔人,也一 副轻蔑且不屑的样子。口口声声,云家当初居然和魔君断绝关系,是魔君心存厚道,居然还肯伸手相救。原来不仅仅是云延峰下属这么想,便是云延峰本人,也是是这般心思的! 一股子的酸苦,顿时也是涌上了沈令霜的心头。 那时自己与云家族人一样,同样是茫然的。 毕竟,坠入魔道,并非他们所愿意。 可蝼蚁尚自求生,谁又乐意引颈就戮呢。所以他们反抗,手上也染满了玄门修士的鲜血,可是云延峰却并未曾到来—— 沈令霜深深的呼吸了一口气,唇角的酸意,也是一点点的泛起来。 可云延峰,却没有来! “你身子不好,方才炼成艳尸,随时容易血解。如此要紧的时候,我怎能舍你而去?” 耳边,则是云延峰那深情款款的言语。 他迷恋似的,大掌轻轻抚摸即墨莲的面颊。 他怎能为所谓的大义,抛弃自己心爱的女子。他云延峰是魔,才不是那等迂腐君子,讲究的是真性情。父母家族,他可以不计前嫌去救,甚至也没抛弃沈令霜。不过这么些人,又怎及得上为他舍生忘死一往无悔的魔女? 全世界,都没你重要。 纵然毁天灭地,我自也是不会舍了你。 “云郎,不要伤心了,还有我陪着你呢。” 艳尸言语娇媚,宛若蛊惑人心的魔物,又或者她本便是魔物。 即墨莲凑过去,与云延峰耳鬓厮磨,双手攀附上男人的后背。 她面颊朝向虚空,可以恣意展露自己的表情,并不担心被人窥见。 然而她却不知,沈令霜的魂魄正漂浮于半空之中。 即墨莲面上容色,却也是顿时让沈令霜尽收眼底! 一瞬间,沈令霜内心顿念:她是故意的! 艳尸那张面容之上,浮起的并不是后悔和心疼,而是,而是浓浓得意! 什么身体出来状况,缠住了云延峰,让云延峰来得迟了之类。 这艳尸眼睛里分明透出了浓浓的占有欲! 即墨莲根本就是故意的!她根本不是身子出了什么状况,而是一心想要云家满门去死! 即墨莲心忖:对,我根本就是故意的! 云家亦不过是伪君子,别的人也还罢了,可偏生还有一个沈令霜。 云郎大度,那两个老厌物救了便救了,她也可不理会。然而干什么,将沈令霜救回来? 云延峰还是挺享受沈令霜的无怨无悔,痴心等候的,也恩赐给了沈令霜名分。 那女郎,如此平庸,如此俗气,凭什么能得到这一切? 就算云延峰当她是个木头人儿,可沈令霜也占着这个位置,而她自己终究是个魔妃。她身为魔女,自然也是占有欲极浓!她那心爱之人,又怎能和别人分享? 即墨莲面颊之上媚色一吐,竟似透出了几分狠戾。 她不管洪水滔天,只在意云延峰。 云郎是个重情义的人,所以她不能明言。所以,她便使计拖住了云延峰。 ——只是没想到,云家人居然能这般硬挺。 云郎那个没姓名的废物弟弟,居然以丹药消耗血肉,以命提升实力。 她差些就没能将云郎给留住了! 不过好在,云郎终究去迟了。这样子也好,沈令霜死得更惨,万箭穿心,竟无一块好血肉。 那女人拖拖拉拉,总不肯去死,可还不便是死了去了,还死得更惨! 死得尸骨无存, 怎样救都救不回来。 虚空之中,沈令霜的身影犹自漂浮于半空之中,冷若轻霜,死前面颊之上两行血泪犹自凝结于面颊之上! 伴随即墨莲的柔情蜜语:“云郎,我真的好爱,好爱你!” 系统空间,钱素心还是第一次见到鬼,还是女鬼。 沈令霜模样,就和钱素心故事里所听闻那般,披头散发,面沾血污。 骤然一见,钱素心也吓了一跳。不过她终究是见识多了,倒也很快平静下来。 她仔细一看,沈令霜模样也不错,居然也是生了一双杏眼,脸型轮廓与自己有几分相似。 若没脸颊之上凝结的血泪,好似也没那般可怖,论容貌也该当是个清秀佳人。 沈令霜:“这位小娘子容貌,仿佛与我有些相似。” 沈令霜再道:“小娘子生得真俊。” 钱素心:“……” 有这么拐弯抹角夸自己脸的吗?钱素心觉得沈令霜有些闷骚。 渣系统摆上水果,熟练的撕了包薯片,再在前面摆了香炉,擦了三根香。 沈令霜道了声谢,也可以开吃了。 钱素心咬着薯片,暗中打量沈令霜。沈令霜纵然做了鬼,举止却犹自拘谨自持,想来生前也是规矩人。 渣系统挑中了她,却没送去重生,反而以魂魄形式到了系统空间。 看来渣系统签约并不顺。 如此一来,岂不是让自己代打? 钱素心内心是拒绝的。 渣系统觉得自己越发成熟和人性化,先让宿主和代打见个面。 渣系统生怕沈令霜对云延峰生出什么侥幸之心,故而将后续发展也给沈令霜看过了。 即墨莲确实故意服下了噬心丹,实打实造成了生命危险。 她已然死过一次,如今化为艳尸,本来便是非人非鬼的生物。 而这般六道不容的存在,本亦是极脆弱的。 然而饶是如此,即墨莲却犹自极任性,当真是敢爱敢恨—— 为了留住云延峰,为了不让别的女人插足自己和云延峰之间,她可以不择手段,连性命都不顾。 所以才造成云家的覆灭和沈令霜的惨死。 渣系统怕就怕,沈令霜会以为这一切都是即墨莲的错,男人犹自重情重义。 毕竟云延峰还前来救,还给了沈令霜一块珍贵的妻子名分的墓碑。 所以渣系统要沈令霜继续看,要将渣男的真面目撕得清清楚楚! 这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即墨莲这般手腕,云延峰终究还是知道了。 他终于知道,是即墨莲故意装病,让他误了救援,让云氏被灭族,父母妻子均是死于非命。 也因此,两人大吵一架,闹了别扭。 然而一番折腾之后,他终于还是原谅了即墨莲。 还是云延峰去服软认错的,因为他信守承诺,给了沈令霜名分,此事极大的伤害了即墨莲的感情。 即墨莲委曲求全,身为魔女百般忍让,没想到云延峰居然还如此待她! 即墨莲是真觉得委屈,一个道貌岸然的云家,与一个死板无趣空有名分的女人,云延峰居然为了这些人责备自己! 这当真是伤透了即墨莲的心! 甚至连云延峰那些属下,也个个觉得不可思议。 到最后,居然也是云延峰的错了。 云延峰也觉得自己的错,去哄回了即墨莲。 这件事情,居然也就这 般过去了。 当然云延峰到最后,也没什么好下场。 本来他有机会和谈,到时候划地而居,也不失为一方魔尊。 偏生他太自负,太招摇,居然行刺傅青云,他此举触怒了整个修士界。 云家被族灭只是反噬开始,云延峰以复仇为名屠尽青云山脉妄图震慑,然而他已然是世间公敌。 再者,云延峰手下那些魔人,虽有些境界高的,可个个也不过是乌合之众。 云延峰不过是靠强横的实力,压制住这些魔头罢了。 再者,云延峰并不是极好的领导。他虽自诩重情,又善于煽情,却太过于任性。 纵然他能激起那些被玄门正宗压制魔人的一腔热血,将热血转换为力量。 可日子一久,诸多矛盾弊端便暴露出来。 赏罚含糊,亲疏有别,甚至战利品的划分,云延峰都处置得一塌糊涂。 毕竟,云延峰连生他养他的云家,都能挑出毛病,高高在上做出恩赐及嫌弃态度,乃至于救援不及时,何论其他? 云延峰就是这样子,稍稍有事令他不悦,他便能记在心头,而不在意别人以前待他的好。 恐怕他重情重义,唯一好生相待,十分信任的人,也只有那即墨莲了。 实则云家灭族之前,魔人之中也隐隐生出分裂和矛盾。 所以云延峰方才去刺杀傅青云,他要干出前所未有的大事,以彻底震慑自己的队伍,以为如此就能将玄门正宗彻底击溃!他以为靠如此,便能使得天下臣服! 然而实则,他却是错算了。 他并没有震慑天下人,却只激起所有人的反扑。 他的手下,不是自立山头,就是反叛倒戈,只有极少的人肯为他战死。 最后他死于各派宗门之主围攻之下,被梵莲之火,火火烧化。 即墨莲那具艳尸,倒是痴情,也投身于烈火之中,化为灰烬。 沈令霜将之微微道来,旋即感慨:“因果轮回,莫不是如此,云延峰也是自食其果。” 渣系统顿时炸毛:“所以你便不肯重生了?” 沈令霜摊手,好像是这样子的。 本来得知即墨莲故意拖延,而云延峰又为了这个女人舍弃家族。累得自己死得太惨,她是很恼怒,恨不得剑在手来剁狗。 关键在于,渣系统让她瞧得太多了。 她看着云延峰怎么样倒霉,乃至于楼塌了,怎么样穷途末路,夜里抱着即墨莲哭泣痛苦不堪。而他身边追随者又怎么样唾弃他,背弃他,嫌恶云延峰连累他们,怪云延峰不该去刺杀圣盟圣主。 乃至于最后,云延峰一点点的彻底绝望,魔功反噬,半疯半癫,最后化为飞灰,和那艳尸一起狗带。 沈令霜看得顺了气,发觉自己也佛了。 作为女修,沈令霜因早年被弃,有道侣等于没道侣,故而将注意力投放武道,于心性修行一道,还算有些小成。 沈令霜:“我于心性修炼有小成,当知人世间一切,如电如雾,虚幻得很。” 渣系统:“……” 渣系统:“不可能,你若当真无牵无挂,魂魄也不会还在。” 沈令霜魂还在,说明沈令霜根本没她说的那般佛。 “重生,就能改变自己命运,改变亲人的命运。” 渣系统俨然是个重生推销员。 它拿出粉笔,在黑板上画了两道线,小短手拍击:“这是上辈子的世界,这是这辈子。只要你逆天改命成功,通过系统审核, 那么上个世界就会消失变为系统数据。重生后的世界,就是真正的世界。” 沈令霜还是拒绝,不不不! 沈令霜:我感觉逆天改命这种很有逼格的事,不太适合我。 说到底,上辈子她也是个按部就班,老老实实,本本分分的女修。 她怎么能去逆天改命? 她已然问过渣系统,重生之后体质能力与上一世无异,又不能变为类似云延峰,又或者圣盟盟主傅青云的那般根骨绝佳的天才。 普通人的人设,重生有个鸟用。 惨死一次就已经够了,沈令霜不想再死第二次。 沈令霜表示很惶恐。 渣系统哄她重生,甜言蜜语,碍于规则它不能改变宿主本身资质,可也能打个擦边球,开个后门什么的。它算出沈令霜和圣盟圣主傅青云极有缘分,重生后可跑去抱这只大腿,利用傅青云先行将渣男掐死在摇篮之中。 如果沈令霜不喜欢高攀受气,又或者自尊心接受不了抱大腿,那也可以玩养成。云延峰不是有个人品敦厚,天分极高的弟弟云少陵么?重生后嫁给前夫他弟也是时下很流行的选择。渣系统算过,只要阻止云少陵少年时候一次走火入魔,对方定能成长为不逊色于云延峰的天才。 到时候夫妻二人一起奋斗虐渣,女强男亦强,既爽又正能量。 沈令霜瞧着眼前毛团子侃侃而谈,恍惚间渣系统这口气竟有些好似给玄门仙兽配种的做派,要给自己指个男人,这货真的靠谱? 圣主傅青云此等见都未曾见过的大人物且先不提,至于云少陵—— 沈令霜脸一红,愤然作色:她跟小叔子是清清白白的! 脑子里顿时浮起云少陵恍惚的眼神,乱糟糟的头发,以及做丹药研究神神叨叨的模样。 云少陵这样子人,有个名词叫技术性宅男。 她嫁入云家几十年,作为两个不善沟通的宅男宅女,说过的话屈指可数。 沈令霜愤愤然,不要,坚决不要! 渣系统造谣她跟小叔子,污她清白,她做鬼也不能放过它! 她如今已然是鬼亦是生气的! 沈令霜感慨,劝说:“你就让我死透了吧。” 渣系统也不是滋味,它早跟沈令霜说过,是沈令霜自己有执念未消,所以才能聚住魂魄,和它有什么干系? 渣系统终于认命似的将目光落在钱素心。 钱素心这个长期宿主,不就是干这个的,代穿! 沈令霜一副自己不上就无所谓的样子,对代穿之事也顿时点了头,算是对钱素心授了权。 钱素心不觉缓缓咬了一块薯片,试探:“阿甜那件事以后,你说过,不会再擅自作主,勉强于我。” 她怕渣系统又要去吃草。 渣系统摊手:“我很努力的在克制自己。” 它蹦跶在钱素心的膝头,瞪着圆溜溜的眼珠子卖萌:“钱娘子,你上辈子是生意人,公平交易,你要守信。我会努力打赏你的,不会让你被抹杀。” 渣系统又蹭着钱素心怀里撒娇:“好呐,你就去嘛,不去我可要生气了。” 钱素心:“……” 醒醒,你节操掉了一地了。 这货现在怎么变成这个样儿? 第一次见面,努力做出的高冷装逼范儿呢? 不过做人应当知情识趣,渣系统放下身段,自己又有约在先,若她尚自拿乔,便是不知好歹。 那么这桩事情便这般定下来。 第五个故事 003 清风轻轻拂过了青草, 水边女修轻盈的一拂裙摆, 拂过她那杏色的修士服。 少女摇杆是挺着的, 腰身束紧,透出了一股子风姿婀娜。好似一朵,绽放在水边杏花。 这样子装束,让她模样似也更增几分利落。 钱素心不觉伸出手,轻轻的抚摸过自己的面颊。 姿容俏丽,杏眼盈盈,依稀与自己原身有三四分相似, 不过终究是别人面容。 耳边, 则听到女鬼幽幽言语:“这身杏黄色衫儿,是我在家时最常穿的装束。” 离钱素心不过是几尺之遥, 沈令霜正自轻盈晃动, 然而水面却并无她的身影。 分明同款容貌,沈令霜脸颊却犹自两道血色泪痕凝固, 平添几分森森鬼气。 好在,沈令霜眸色却可谓极平和的。 钱素心答应代穿之后,沈令霜似也有些不好意思,愿意随行帮衬。 沈令霜是个很内敛的女鬼, 当渣系统想传输她记忆给钱素心时候,被沈令霜严词拒绝—— 她还是需要个人隐私的。 渣系统也表示理解。 在别人身子上重生,并且窥测原主所有的记忆,连不足以外人道的癖好都被窥见,这是何等操蛋。 不过有正主在侧, 言语提醒,从服色打扮,到口味喜爱,以及人际关系,自然都不会出错。 更何况沈家是修士家族,家人间血脉亲情不能说没有,却一向含蓄而淡漠。 原主又是个沉迷修行,两耳不闻窗外事的女修,更不易出什么岔子。 沈令霜凝视钱素心片刻,旋即轻轻的移开目光。 “你别的都学得很好,不过,我一向不会这般瞧人。” 沈令霜容貌不差,虽非绝色,却也是中上之姿。 然而她总是极淡漠的,累得这张面容也是索然无味。 让云延峰一见之后,就生出乏味。而后云延峰遇到了活色生香的即墨莲,便一心沉迷,将木讷的沈令霜抛去脑后。 而钱素心一双杏眼一向都是极动人。 竟似让这张面容美上几分。 沈令霜缓缓说:“不过,他们也不会发觉,那也不要紧。” 杏色衫,青色秀剑,正是自己以前极爱的装束。 简单,也是挑不出什么错。 沈令霜轻轻的抬起头,这个时辰,云延峰也该上沈家了吧。 提醒钱素心后,她瞧见钱素心悄然躲在树后,暗中窥测。 那手指,仿佛好似似的抚摸自己青色秀剑的剑柄,晃动剑上垂下的流苏吊坠。 这也是沈令霜绝不会做出来的举止。 终究还是不同的人。 她忽而替钱素心觉得惋惜,钱小娘好端端的,要惨死一次。 命运,本就是不可改变的。 然后,她就看到了年轻时候的云延峰。 今年云延峰才六十二,是翩翩少年郎,这个世界,六十岁年纪也不过是弱冠少年。 而云延峰,是个天才的少年。这个年纪,他已然结丹,实力极惊人。 不过由于云家没落,倒养成云延峰偏激孤傲且多疑的性情。 云延峰心机颇深,并没有暴露自己结丹的事实。他甚至让人觉得,连炼气都是勉强入境。 修士之间的争斗总是极为残酷的,更何况云沈两家本便是魔修遗族,备受轻贱。故而,云延峰这被害妄想狂,也是稍稍可以理解的。 不过此刻在沈家看来 ,云延峰就是个资质普通,且家境没落的少年修士。 一个勉强挤入炼气的废材! 偏生这个废材,却手捏和沈令霜的婚约。 此刻的沈令霜,作为沈家家主爱女,纵然她木讷,不善言辞,而且还宅。不过实力却已然在沈令霜身上染上了一层滤镜光环,让沈令霜顿时显得高大上! 毕竟论资质,沈令霜本便是中上之姿,加之她性格比较坚韧,有一股子专研淡定的劲儿,故而让她修为远胜沈家同龄男修,甚至只在其父沈家家主沈寒枝之下。 再来她这个中上,是横向比较,与许多大宗门被优良资源包裹的女修竞争。就算如此,沈令霜实力也能说是中上。那么在沈家这种资源比较缺乏的小宗门里面,沈令霜也已然算个稍微有点水的天才了。 故而其实最初,沈家族人对沈令霜寄予了希望,将她看成了沈家一颗明珠。而明珠的光辉照耀,也许亦能给沈家族人一些美好未来。 这个世界,以实力为尊,出乎钱素心意料,难得也是男女平等。 只要有足够的实力,其实女家主也是不少 实力才是硬道理,就是钱素心穿的这个世界规则。 在沈家族人瞧来,沈令霜或可攀附上大宗门,以出色根骨天资被纳为弟子。而宗门长辈,有时为纳入新鲜血液,也会让族人娶或嫁资质出色的小门派弟子。到时候,沈令霜就开拓了门路,回馈资源给娘家,引荐沈家其他子弟去大宗门,对外也有个大宗门的大佬靠山。 退一步讲,沈令霜就算宅得不乐意出门,不想去攀附大宗门。那么她镇守沈家,沈家多一个厉害得家主,对大家也是很有好处的。 可偏生,沈家的天才少女,却有个废材的未婚夫。 这个未婚夫知情识趣,主动退亲也还罢了,居然还想癞□□吃天鹅肉,想来沈家娶沈令霜! 云家如今是什么光景,莫非云家人心中没数?居然还敢逼逼。 一个落魄的云家子弟,居然胆敢讨要沈家的明珠,简直是心中没数。 沈令霜远嫁云家,云家既不能回馈什么好处,又要带走沈家出色的战斗力,这让沈家族人内心冒火! 故而自然,当云延峰怀揣天才的修为到沈家来装穷时候,理所应当的,自然也是收获白眼几枚。 不过云延峰比较变态,这般扮猪吃老虎,被人甩几个白眼,似乎能给他某种隐秘的爽感。 毕竟怀揣老子的NB你们都不懂的心态,那些嘲笑也就不能给予云延峰真正的刺痛,反而显得那些沈家族人好似跳梁小丑。 当然前世,这次见面,是沈令霜唯一一次近处看到云延峰的脸。 再见,就是沈令霜死了后化为魂魄,看着他与即墨莲卿卿我我。 前世自己嫁入云家,一身红霞,可那时候却只见到扬名的云延峰扬长而去的背影。 这个时期的云延峰,已然是容貌极俊美。也是,本来云延峰也是有着一抹好皮相。若非如此,那魔女即墨莲又怎会对他钟情,心生爱慕。少年的容貌,虽然尚自有那几分青涩之意,额头一抹朱砂,却也已然是鲜润欲滴,灿烂夺目。那唇角一抹似笑非笑的笑容,更透出了一股子蛊惑人心的邪气。 这份邪气,当然没以后那么浓郁,不会让人一瞧都知晓是大魔头。一个年轻俊美的男修,这个年纪,笑容带着几分邪气,反而让他添了几分讨人喜欢的不羁。 当然,这般容貌,也许会讨一些多情女修的喜爱,却绝不能动摇沈家族人铁石心肠。 如今面对怀中抱剑的云延峰,沈家跳梁小丑们当然在逼王面前开始表演。 “这有的人,就是不自量力,癞□□想吃天鹅肉,也不看看自己斤两。” “小姐何等资质,乃是沈家的希望,又如何能委身于你这般的废材?” “更何况如今,沈家运势已至,得了圣盟赐了金令、法器,说不住能脱了这个魔修遗族的身份。可若与云家联姻,云家也是魔修遗族,那沈家也是再无希望成为正统宗门了。” 沈家族人亦有苦口婆心相劝的,不觉说出了真正理由。 听得沈令霜忽而心口略紧。 只间云延峰那张俊美的面容之上,眼底讥讽之色更浓上几分! 魔修遗族!好个魔修遗族!就是这四个字,让沈家人居然是如此的恬不知耻,露出这般丑态。 分明早与云家有婚约,可偏生,沈家人居然是这般刁难! 沈令霜算个什么东西,区区女修,也不过炼气九阶罢了,自己可是已然结丹! 论实力,自己可轻松碾压沈令霜这个所谓天才。甚至连沈家家主沈寒枝,他亦是能一举击杀。可笑沈令霜这个女人,居然也是如此势利!天才?沈家人居然好意思说沈令霜是天才,也是在这一亩三分旮旯地儿,这些修士殊无见识,才捧着一个区区的炼气九段女修。拿到大宗门去,这般势力说是天才,还捧得那么高,岂不是让人笑掉大牙! 云延峰心思是极深的,心念窜动,不觉寻思,也不知沈家攀附上了谁,居然得圣盟如此奖赏! 虽并不知晓缘由,云延峰心底竟然是生出了几分厌恶。 沈家卑躬屈膝,真是令人作呕! 而圣盟赏赐几个字,仿若刺激了本来是魂体得沈令霜微微恍惚。 她自然是知晓为何圣盟会有赏赐,也许是因为那个孩子。 那般恩泽,并非沈令霜想要的,却已然是让沈家族人欢喜雀跃,生出了许多美好的幻想。 不过这样子的美好幻想,终究亦不过是虚妄,沈家最后得到的,也不过是覆灭。 所有荣华富贵,一切都是镜花水月,不过如此罢了。 她记得前世这个时候,听不下去,阻止了沈家族人对云延峰的羞辱。 纵然自己对云延峰并无情分,可道德上,这是不应该的。 纵然所谓道德,在修士界并无什么用处,脆弱得好似一张白纸,不过是遮羞之用。 可沈令霜终究还是有这份道德的。 毕竟,两家确实有婚约,并且还是做数。 嫁谁不是嫁,不如嫁云延峰罢了。 那时她并不知晓云延峰的实力,也对云延峰没什么感情,不过是遵从契约道德罢了。 她没有毁约,遵从契约般的婚事,可到最后,却只得到满门灭绝。 不过此刻,钱素心并没有如自己那般跳出去阻止。 早知晓云延峰是什么样儿的人,钱素心哪里耐烦卖好,更不会有丝毫的同情。 只见钱素心看得津津有味,竟似有几分幸灾乐祸。 沈令霜的唇角轻轻抽搐,仗着除了钱素心别人听不到自己言语,故而缓缓开口:“前世,我亦是出去阻止了。” 那时,她现身,轻轻一句话,沈家族人自然也是未曾再敢留难。 说不住沈令霜喜爱,以后真留下云延峰在沈家做女婿,还是不要得罪这位可能的未来姑爷才好。 而云延峰眼底并没什么感激之色,只对沈令霜此举微微有些好奇。 不过那份好奇在窥见沈令霜真容之后,忽而那双眼里又流转了几许失望。 说到底,还是沈家将沈令 霜吹得太高了,造成了点儿心理落差。沈令霜炼气九段的实力,加之是家主之女,且又是中上之姿,那么把中上吹成天仙,似乎也不是什么大错。 不过云延峰倒当真了,以为沈令霜是个十分美丽的女修,还当着生出见见这位天才绝色未婚妻的心思。 可一见,似乎也不过如此。 沈令霜容貌也还算清丽,可神色木讷,殊无生趣,全无半点灵动。 就和那些全副心思放在修行上女修一般,了无生趣,寡淡无趣。 而沈令霜拼命修行达到的炼气九阶,在已然是结丹期的云延峰眼底,却也是根本不值一提。 故而,沈令霜并无半点优势。 沈令霜眼底恍惚之色愈浓:“这亦是我唯一一次生前见他,他应该也并不喜欢我。可我后来才知晓,毕竟,我那时候也并不留意他。那时,我还不知晓,他极有天资,如今竟已然结丹。” 说到底,见都没见过一面的未婚夫妻,又如何能有什么深厚的感情。 那时她不知晓云延峰的实力,不知道云延峰已然结丹,有着碾压整个沈家的实力。对于一个好不容易才炼气成功的废材未婚夫,沈令霜并没有多上心。她也没看出云延峰脸上淡淡的不喜欢,云延峰自然是不喜的,否则又如何会如此决然而去,一去不回。 既然缔定了了婚约,似乎也应当守约。 而如果云延峰不愿意守约,这似乎也是可以理解的。 然而云延峰一边藐视俗约般不喜沈令霜,却只字未提退婚,因为他虽然不愿意娶沈令霜,却要将沈家试一试。 “说到底,他也未曾想到,沈家真将天资出色的女儿嫁给他,而我也肯愿意吧。” 沈令霜心性比较通透,如今也将云延峰心里那些弯弯道道捋清楚了。 如果不是别人吹嘘沈令霜是个天才貌美大小姐,而沈家又得圣盟恩泽不同往昔,那么云延峰绝不会同意别人为他安排的婚事。纵然安排这些的是他亲生爹娘,云延峰也丝毫不将这些束缚他自由的约定放心上的。可男子以视退婚为羞辱,自然并非真希罕那个未婚妻,而是不喜那等被人轻视能力的感觉。 云延峰来到沈家,有很多个机会说不喜,说不娶,可他均没开口。 这个未来的大魔头,性格自有其怪诞偏激之处。 在他瞧来,自己是在撕破沈家虚伪君子的真面目,等着沈家为背约显露出诸般丑态。 说什么两家交好,这沈家能舍了个天才女儿,沈令霜能点这个头? 他没想到,当真有沈令霜这般奇葩,居然愿意嫁了。 不过前世,云延峰虽然有些意外,有些微弱的感动,更多的却是烦躁。 道心坦率,率性而为,岂能为世俗礼教约束内心,影响自己修为心境? 故而前世,一身大红嫁衣赶来的沈令霜来时候,却已然只能窥见云延峰远去背影。 青衫浅浅,极是潇洒,极是任性。 当然,云延峰自也未曾解除婚约,他是极爱自己那真性情重情义名声时候。 既然沈令霜在他尚自是废材时候愿意委身下嫁,又怎可无故而弃之? 云延峰恩赐似的,没有弃了沈令霜。 纵然,他打心眼儿里觉得,沈令霜配不上他。 如今沈令霜淡漠凝视着云延峰那么一张俊美容颜,淡淡想,如若云延峰肯弃之,倒是沈家的福气。 钱素心心思多,沈令霜淡淡的提点几句,心里亦是有数了,不觉冷笑几声。 云延峰此等伪真性情,不免令人齿冷。 沈家族人议论一番,未见云延峰反驳,反倒略略尴尬。 青衫的少年郎一语不发,俊美面颊之上凝结了一层寒霜,仿若因如此,衬托额头一点朱砂越发的灿烂如血。而他那唇角一缕讥讽的笑意,却也透出几分嘲讽。 然而众人却并未感受到眼前少年顺服与自卑,盖因为眼前云延峰那一双桀骜不驯的眸子。 那双眸子极狂,极傲,仿佛将沈家的族人视为地上的蝼蚁一般。 有人不忿,心尖儿也不觉透出了一股子的恼怒。 不过是个废物,狂什么狂! 正在此刻,却忽而被一道清冽女声喝止:“不要为难他了。” 那轻轻一句话言语,浇灭了在场的火气,更让在场这些个沈氏族人顿时消声。 无他,张口讲话的正是沈家如今最重要的明珠,沈令霜! 云延峰也如前世一般好奇抬起头来,如前世般好奇,自己这位未婚妻子,究竟是怎么样一副容貌。 第五个故事 004 云延峰也如前世一般好奇抬起头来, 如前世般好奇, 自己这位未婚妻子, 究竟是怎么样一副容貌。 她着杏色衣衫,佩戴青色秀剑,墨色发丝整齐用丝带束于脑后,容貌秀丽而沉润。 那一双杏眼盈盈,掠动几许光芒,瞧不出心绪。 云延峰评价,倒是个整齐秀雅的人物。 沈令霜心忖, 钱娘子神色灵秀, 比自己讨喜得多。 不过纵然如此,云延峰仍然并未产生任何心动。 他心绪起伏, 不觉又念及自己在海上练剑时候, 遇到的那个魔女。 那魔女一身红衣,足缠金铃, 踏在海浪之间,冉冉含笑间,已然是有着极具冲击力的艳丽! 如此殊色,当即就冲击了云延峰的心房, 将那道赤红身影深深的烙印在自己的脑海之中。 可惜,这魔女名字,他竟也不知。 只记得对方那多情的眼波,在自己面颊之前逡巡,似也流转脉脉的情意。 与那不知姓名的魔女一比, 顿时衬得眼前女子不过寻常姿色,不过尔尔。 他眼底已然浮起了淡淡的轻鄙! 沈令霜自命不凡,想来在这些沈家走狗追捧之下,很自以为是。 却不知她这等天分,这般姿色,放外边去,只不过是徒自惹人笑话而已。 与自己所见红衫美人儿一比,这沈令霜也不过是个次等美人儿。 他目光凝视沈令霜,眼底讽刺之色却亦不觉更浓。 这么个女子,空有一副秀丽面容,可其心性却是污浊不堪! 攀龙附凤!捧高踩低! 他亦并不觉得沈令霜喝止这些沈氏族人是出于什么高尚的品德,无非是刻意为之,虚伪罢了。 此等女子,纵然是嫌贫爱富,似也总需做得面上光鲜。 这一次,沈令霜终于认真凝视了这位未婚夫,也见着他前世也该同款的淡漠厌弃。 而钱素心现身,自是用意不善。 她本不意现身呵斥,不过听到沈令霜的话,也不觉生出几许不齿之意。 她决意将云延峰认定的捧高踩低攀高枝的形象给落实了。 云延峰既然有意隐匿实力故意求作践,既然如此,为何不能满足他? 正好退了婚,趁机与云延峰这祸害人的大魔头划清界限。 奇 书 网 w w w . q i s u w a n g . c o m 钱素心笑语盈盈,她本牙尖嘴利,自能言语不善气煞了云延峰—— 一旁,沈令霜好心提醒:“钱娘子慎言,云延峰心胸狭隘,自诩有仇必报。当初云海天宗宗主嫌云延峰是魔修遗族,不肯收他为徒,说了些作践言语。待云延峰魔修大成,没忘记杀人全家。” 杀全家就杀全家,连条狗都没剩下。 “当初羞辱云延峰的宗主,被云延峰千剑凌迟,活生生将一片肉剐去,只剩一副白骨。” 沈令霜补充。 她也是为钱素心好,好歹钱素心是为她代打,总不好意思让钱娘子死得太过于凄惨。 一个拒绝收云延峰为弟子的玄门宗主都如此,钱素心要当抛弃凶残反派的势利未婚妻,最好掂量一下。 钱素心盯着眼前的云延峰,虽钱素心惯于作伪隐匿心绪,此刻心尖却也是不觉打了个寒颤。 云延峰居然正冲着她微笑。 不错云延峰是不太满意自己的未婚妻,可这魔头本也是个心机深沉善于作伪的货色,如今正沉醉于穷小子上门求亲被打脸的剧本之中。故而云延峰演得那叫个兴致勃勃,那叫一个入戏! 少年略显苍白得面颊之上,硬生生的挤出那么一缕淳朴向往的笑容。落在别人眼里,正是云延峰倾慕沈令霜的表现。可落在钱素心眼里,对方很凶残。 钱素心犹自不肯死心,嫌恶对方的心情不断的攀升,不肯放弃打脸云延峰的冲动,很想当个嫌贫爱富的大小姐。 毕竟,貌似云延峰离家出走之后,方才发达。 沈令霜如清泉般的嗓音,娓娓道来:“再者,此刻他已经结丹,似又有什么奇遇。不但实力远胜于我,便是整个云家,怕也没敌手。” 剩下的话,她没说,钱素心是个聪明人,应该也懂。 如今云延峰也许不能打脸云海天宗,可将沈家这个青灵山脉的边沿小家族按在地上摩擦,应该没有多大问题。 别看如今云延峰扮演废材很入戏,一翻脸顿时能将大小姐脸都打肿。 钱素心:…… 钱素心:哦,那就算了。 所谓识时务为俊杰,钱素心一向也是个能屈能伸的性子。 一瞬间,钱素心容色恢复了淡漠,沉声:“以后,沈家不可待他为难。” 沈令霜竟觉得本不像自己的钱素心此刻竟有几分像了。 原来钱娘子早就观察过自己,且能模仿得惟妙惟肖。 沈氏族人顿时心头一沉,莫非大小姐见这云家小郎生了几分姿色,竟生出些怜香惜玉之心了。 这真是一朵鲜花擦在那啥上! 大小姐你不能为色所迷啊啊啊啊! 云延峰却不屑一顾,心忖接下来,沈令霜必定暗示自己要知难而退! 这退亲,怎么能是沈家嫌贫爱富,必定要是自己这个穷小子主动退出的。 这样子才让沈令霜仿若一朵清清白白的白莲花。 这些虚伪君子,不就是这般手段? 耳边却传来了女郎那清润、真诚的嗓音:“既然婚约是父辈定下,岂可随意取消。” 钱素心说得无比的真诚,或者不如说无比的套路。 所谓人生如戏,全靠演技。她现在简直在跟渣男同台斗戏! 触不及防亦惹得云延峰飞快抬头,脸颊之上终于透出了货真价实的错愕之色! 却只窥见钱素心转身后淡然素雅身影,钱素心甩下这句话后,竟拂袖而去。 如此既显得有几分潇洒,又免于继续面对云延峰这货。 钱素心如今憋屈,可是跟吞了苍蝇一般恶心。 她恶心,云延峰也是极郁闷! 这可是跟云延峰想的不一样!这不是云延峰想要的剧本! 说到底,区区沈家,根本未曾让云延峰放在眼里。他是个胸怀大志的人,眼界也很宽广,沈家不过丁点儿大,在玄门修士之中根本毫无姓名。至于沈令霜,如此成色,这般资质,也是入不得云延峰的眼的。 本来他决意等沈家这等伪君子,暴露出虚伪的面目,对他这般小可怜羞辱践踏。然后,自己再展露实力,暴露自己结丹境的修为,将沈家狠狠羞辱,让沈家悔不当初! 沈家不是以沈令霜那点儿修为为傲?乃至于生出非分之想,想让沈令霜攀个高枝? 他就要让沈家知晓,沈令霜那么点儿修为,在已然结丹的自己跟前,什么都不是。 云延峰性情自带三分邪性,自然也不会轻轻饶了折辱自己的人。方才他唇角带笑,已然盘算,到时候就废了沈令霜的修为,让她前途尽毁,伤心欲绝。沈寒枝教女无方,一双眼珠子也是要的。至于那些嘲讽自己的沈氏族人,自然得去一条手。这还是念及沈 家与云家原本交好,他念及过去的情分,故而也是轻轻的放过,并不十分追究的缘故。 结果沈令霜居然还愿意履行婚约?他忽而心里涌动了一缕烦躁,隐隐有些排斥。 这个女人初见时候还算灵动,可多谈几句便能感受到她骨子里的迂腐木讷。 如此庸脂俗色,自然不得他心,可这到底是父亲那时候定下的婚事,且沈家居然还愿意履行—— 忽而云延峰似想到了什么似的,眼睛顿时也是一亮。 他仿佛懂了似乎的想,原来如此,自己竟被沈家套路了。 沈令霜不过故作姿态,实则并不想嫁。只不过她并不想损害自己形象,特别是沈家族人面前,自然要装出她高冷清贵,不慕富贵的白莲花样儿。 钱素心:想太多,只是怕被你宰了而已。 云延峰却已然被自己脑补说服,感慨小小一个沈家,居然能有这么多的套路。 嗯,见沈寒枝才是重点。 到时候沈寒枝以长辈的身份,对自己苦口婆心,进行劝导,什么齐大非偶,什么好聚好散。 对,应该去见沈寒枝,让沈家暴露他们可鄙的面目。 然而云延峰这一拳,当然又挥了空。 沈寒枝当然和前世一样,同意了女儿和云延峰的婚事。 他还勉励云延峰,好好努力,人生还是有希望的云云。 云延峰是彻底震惊了,没想到沈家居然有金子般的品格。若不是他生性多疑,什么都掩饰得纹丝不露,结丹之事连家里人都未曾张口。云延峰几乎怀疑,是沈家知道自己已然结丹,所以如此态度,有意笼络。 无论如何,云延峰总归还是有些感动。 沈家如此知情识趣,沈令霜这般痴情无悔,多少有点取悦了他。 一个废材,人家还守约,更让云延峰自我感觉良好,也对沈令霜生出几分微弱得好感。 不过,也仅此而已。 他不觉联想纷飞,想到了那道艳红身影,如魔似魅,撩动了云延峰的心弦。 至于木讷的沈令霜,却只让云延峰心头宛如一潭死水。 沈令霜这般一个女修,木讷呆板,殊无情趣。 娶为道侣。其实云延峰内心是拒绝的,并不怎么喜欢。 那点儿微弱的感动和愧疚,抵挡不住云延峰内心顺从自我的不喜。 退亲废材的游戏已然结束,云延峰那点儿兴致消失之后,他甚至已然生出几分后悔和焦躁。 无论如何,当云延峰人畜无害的踏出了沈家山门之时,也昭示沈家毕竟逃过一场大劫。 沈令霜看上云延峰了! 这个消息很快在青灵山脉一带传开来。 房中,钱素心却嘴角噙着一丝冷笑,凝视着渣系统。 自打上次赵甜的任务以后,渣系统以要自我历练为名,也实体跟宿主走了。 毕竟宿主可以过的日子,渣系统也应该是能做到的。 好在这个世界,让渣系统冒充一下仙兽,也还算方便。 钱素心口气是平静的,和气的:“您也应该让我穿得早一点,在云延峰还小时候,将他给掐死。” 渣系统摊手:“我也是愿意的,可那时候小霜还是个胚胎。” 钱素心按住胸口,感觉自己喘不过气来:“我知道的,你送我来,就是让我去死。” 让她死了吧,她已然是不想活了。 一旁还有沈令霜幽幽淡然,一副我早知如此的模样:“我早便说过,重生也是无解,没 有什么用——” 这是死局,无解。 依约嫁给云延峰,就如同前世一样,被云延峰的骚操作给连累而死。 不嫁,人家当即也会打你的脸,而且以后肯定会灭门。即墨莲那个魔女,听闻自己心肝宝贝肉被人退婚,哪里能不为爱郎出这口气?而云延峰,自然也是帮衬即墨莲的。毕竟云延峰这个大魔头,比所谓的虚伪正道,还要凶残几分! ——这些沈令霜之前都已然想过了。 所以渣系统让沈令霜重生,沈令霜并没有什么兴奋,只觉得无非是再死一次罢了。 也许,会死得更惨一些? 沈令霜建议:“我房间里第三个格子上,有一瓶寒鸦散,服下去死,无痛,快速!” 钱素心擦着眼角泪水,盯着渣系统忿然作色:“我会考虑的。” 渣系统挥手:“不要灰心丧气,我们走大女主事业线。我这儿有药,有秘籍,要什么有什么——” 钱素心无精打采:“第一次遇见你时,你已经给我解释过了,你是授之以渔,药要自己炼,功要自己练!” 她,她这种爱钱如命的女老板,现在要她去练武? 渣系统还真是个天才! 沈令霜唇瓣轻轻抖动,欲言又止,轻霜般的面颊透出几许感慨。 前世,自己仿佛也是将全副心神,扑于修行之上。 却犹自天差地远,远远不及云延峰。好似自己,永远只能凝视这个将自己弃如敝履男人背影,望尘莫及一样。 没一刻松懈,时时刻刻辛苦,忍受着寂寞和酸苦,枕剑望雪。 可有什么用,有些事情,根本就是注定的。 修行一道,最讲究天分。这些不是刻苦、努力,甚至家世可以弥补的。 那圣主傅青云是裹在尊贵里养大的人物,什么都是最好,最好的秘籍,最好的丹药,最好的资源。 可还是败,败得彻底,丢了命。 那十二日,自己苦苦支撑,认真思索自己的人生,到底哪里走错了,又或者怎么走,才能避免,可仿佛也寻不出任何错处。 她的命运,就是如此的倒霉,这般的无解。 她不忍提醒钱素心,修行最重心性,虽然如今这身子是炼气九阶,可魂魄换了后,其实实力也已然是下降了不少。 不过反正和云延峰差距那么大,那么再差一些,能有什么要紧? 她轻霜般的面颊,那两道泪痕,却也是越发凄然如血,极是诡异。 渣系统:“奇迹都是人创造出来的。” 钱素心冷笑,唇瓣抖动几下,最后幽幽说道:“你行你上!” 大魔头云延峰,就交给渣系统去打! 渣系统:…… 渣系统摊手,我们先不说这个! 渣系统:“你好好做任务,想要什么,本系统尽量满足你。” 钱素心:“我想要活着。” 嘤~渣系统瞪着圆溜溜的眼珠子:“我会誓死维护你的存在,不让你被抹杀的。再者,我虽不能对你进行能力加持,在你被人伤害时候,将你空间转移,还是可以做得到的。” 一番言语,说得钱素心面色和缓了不少。不错,渣系统当初就是将自己和赵甜传到那冰天雪地。若是如此,基本生存得到了保障,钱素心方才有心思考虑一下其他。 渣系统继续顺毛鼓气:“况且,你这几辈子,也该有什么遗憾,不如说出来,我也可以帮你安排一下的。” 钱素心倒还真仔细想了想,忽而面颊一 红:“我不好意思说。” 渣系统小短手拍拍钱素心:“大家都是这样子这样熟了,不必拘谨。” 人类的欲望,本来就很可笑,它也有心理准备。 钱素心感慨:“前世我也算得偿所愿,此生无憾,只是没有那个啥,如今想来始终有些遗憾。” 那个啥,就是啪啪啪。 是,那时她好财、谨慎,不过并不代表,她不喜欢这个。那也是环境不允许,再者两次找上门来说亲的,也伤透了钱素心的心。不是身子骨弱的残废,就是快五十岁的老男人,都冲着自己钱来,还一副恩赐的样子。她自尊心作祟,也不喜欢被人挑挑拣拣,干脆就绝了嫁人的心思。 不过经过阿甜一事,钱素心也是有些顿悟。那时她纵然将这些次等劣货拒之,也不该死了心,也应该活到老,挑到老,哪管别人闲言碎语。 钱素心侃侃而谈:“我喜欢年轻、英俊的,你知道女人老的少的都喜欢年轻的。” 渣系统也可以安排一下! 渣系统被安排两个字刺激了一下,毛绒绒脸也透出红晕,摔,老子又不是老鸨子! 孽缘! 它憋了一口气,短手一锤桌,含泪:771,你不是发誓要抛弃没用的节操!你不是要发誓做一只成熟的系统! 一转头,渣系统小摊手:“那也是可以的呀!” 如今圣盟圣主傅青云,与沈家大小姐是有缘分。再来,就是小叔子云少陵,天资出色,并不逊色其兄。 不就是安排个男人,这算什么事? 当然这个世界修士生命本来就很长,钱素心虽然大几十岁,按照这个世界年龄线,也算是女大三抱金砖的年龄差罢了。渣系统的良心,也不至于太刺痛。 沈令霜听着这话很套路很耳熟,唇角也不觉轻轻抽搐。 钱素心觉得跟玩攻略游戏一样,不觉添了几分兴致。 以她性情,自然更倾向选择前夫他弟,她本也不大喜爱强势的男人。渣系统说云少陵人品还可以,就是宅了点,生活也少了几分情趣。钱素心觉得这些缺点也不重要,要紧的是脸。 云延峰虽渣却人模狗样,那亲弟弟样子至少应该也不错? 沈令霜见过自然也是有发言权:“脸还是可以的,不错。” 这件事情便这样子定下来。 沈令霜:呵呵,总觉得事情发展真的好神兽! 至于嫖了前夫他弟,神经病前夫会不会发疯,沈令霜也不敢想。 她都已经做了鬼,她不管了啦—— 第五个故事 005 凤冠霞披, 女修额头点了绛红牡丹, 竟不觉浮起几许清艳。 这张脸, 本是属于沈令霜,而沈令霜又是极少浓艳打扮,总是杏色衫儿青丝剑。如今额头一抹鲜润,如此冉冉绽放,仿若清雪之中点了一缕赤红。 竟似,让这女修素色面容添了几分鲜润活气。 一旁的沈令霜,一旁怔怔瞧着, 忽而微微有些恍惚。 前世, 似乎也没什么印象。因为这桩婚事,是长辈所定, 故而也是并无多少向往。原来自己新娘妆, 竟然是这么一副模样—— 钱素心将一枚桃花木钗,轻轻别在发间。 而这枚钗, 却是钱素心自己的。 她手指轻轻摩擦,小时候逃荒,随手带着的,便是爹给自己做的钗。 之后钱素心发达了, 赚了许多银钱,可再怎么样珍贵首饰,也及不上小时候亲爹给予的那枚木钗。 这般想着时候,钱素心却也是轻轻的抬起头,盯着一旁木讷的沈令霜。 “待会儿, 你要不要上身,向家里人告辞。” 沈令霜倒是有几分无措。 钱素心感慨:“所谓子欲养则亲不在,我女儿随夫远行,在外颠簸多年,最遗憾便是没多多侍奉我。” 她这个老母亲逝去时候,女儿多伤心啊。 沈令霜大窘! 她拒绝:“我等修士家族,一向亲缘淡薄,怕有碍修行。” 再者修士寿岁太久,太眷念俗缘,日子也不好过。 钱素心已然感慨上:“一去多年,恍惚间馨儿出嫁,也仍然在昨日,仍然不能忘却。那时,我泪如雨下,搂着她哭。” 她脸颊惆怅无限。 出嫁时候,搂着母亲哭? 沈令霜微微沉默,并没有吧。 前世,自己就这样子离开沈家,去了云家,心静如水,仿若并无波澜。 直到,知道他们都死了—— 钱素心已然换好嫁衣,盈盈到了大厅。 沈令霜恍如被蛊惑一般,随后轻轻而至。 打小,她性子比较倔强,与家里关系并不和顺。 又因她天分好,待她年纪大一些,家里人就对她恭顺和客气。既是父亲当年许下婚事,那为全沈家名声,嫁给并不熟悉的云延峰又如何?总胜过别人议论,沈家刻薄无义,嫌贫爱富。 再来纵然自己不嫁,也不过为沈家尽心尽力,做个沈家家主罢了。 她本无所谓,若无父母,原本便没自己存在。 沈令霜凝视沈寒枝那威仪容貌,此刻父亲并不知晓,当年他许下婚约,会让沈家万劫不复。 晃神间,已然瞧见母亲玉淑握住了自己的手,和声:“那云家小郎,也许,也许资质不是极好,可既然你喜欢,只要你欢喜。沈家,你也不必担心了。” 钱素心微微一愕。 她与沈令霜交谈不多,不过沈令霜言下之意,沈家是因为顾全名声,故而将她嫁去云家。嫁给一个,她根本不熟悉的人。然而如今,触及玉淑眼底的光芒,竟莫名让钱素心觉得熟悉。竟有些像,当年自己对馨儿的心境。 沈令霜以后若为沈家家主,必定是辛苦操劳,能力越大,责任越大。母亲对女儿的心思,总是很简单的,希望她日子简单、舒服,有人爱护,丈夫是她所爱。如此瞧来,云家居然仿佛很符合。 两家是世交,云家如今没落却也是环境简单,再者,别人不都说沈令霜是喜爱云延峰的。 所以,沈家是为了成全女儿?不让沈家这 般辛苦? 沈氏族人自然想留下沈令霜,因为沈令霜根骨好,以后有前程,也能惠及族人。所以这些沈氏族人,前世也是对云延峰冷嘲热讽。 不过沈令霜父母的心意,这般明白,为何沈令霜却也是瞧不出来? 钱素心有些狐疑。 沈令霜怔怔瞧着,面颊顿时浮起了异彩。其实前世,她整个人都浑浑噩噩,临行时候,玉淑仿佛是拉着她的手说了几句话。可她听进去耳里,却没听到心上。她更没深思,也未曾细想。那时,她只觉得家里仿佛也并不反对这桩婚约,大约是守约的态度,也没什么好议论。 前世母亲死得极惨,被人以裂身咒咒杀,裂体而亡。 她当然知晓家里人怎么死的,那些修士围攻云家时,为乱自己心神,将云家惨剧绘声绘色描述。 嫂嫂蕊仙,为六岁孩子挡剑,然而那柄飞剑穿过了母亲的身体,再杀死了孩子。 兄长耗尽真元,七窍流血,血汗如雨,是活活累死的。 至于沈寒枝,他吞下了自己佩剑,自行剑解—— 沈令霜打断了自己的思绪,阻止自己再行想下去。 入目,则是眼前玉淑温婉和顺的容貌。 仿佛岁月仍然是极安宁的。 她凝视钱素心鬓发间那枚木钗,耳边仿若回荡钱素心方才言语。 “待会儿,你要不要上身,向家里人告辞。” “一去多年,恍惚间馨儿出嫁,也仍然在昨日,仍然不能忘却。那时,我泪如雨下,搂着她哭。” 回过神来时候,她已经附在了身躯之上,搂住了自己的母亲。 玉淑似也呆住了,仿佛不知所措。 沈令霜忽而微窘,欲松开手。 然而玉淑却已然回过神,已然有几分急切的搂住了她。 玉淑轻语:“很久很久,我的小霜都没抱过我了。” 几点水珠,落在了沈令霜的肩头。 沈令霜想,母亲居然哭了。 女儿嫁人时候,娘搂着她哭—— 自己对钱素心讲,修士本就亲缘浅薄,不宜贪恋俗缘。 因为,那是有碍修行的。 良久,方才松开手臂。 沈寒枝开口:“以后,你在云家好好的。” 沈令霜印象中的父亲,总是端方,威仪,极讲礼数与规矩。沈家家风就是如此,总含着几分沉闷的。 难以想象,沈寒枝竟死得如此惨烈! 沈家一心归顺圣盟,故而那圣盟金令使纵然砍下他一臂,沈寒枝竟也不敢反抗。 直至圣盟要沈寒枝亲手杀女,他方才开始反抗,临死前他吞剑引诛,终于传出讯息。 阿霜,你快跑!快跑! 那是沈寒枝留给自己最后讯息。 她只说道:“爹,你抱抱我吧,你很久没抱过我了。” 云延峰一愕,凝视眼前犹自冷漠如雪面容,有些不敢置信,方才言语是沈令霜说出口的。 然后,他抱了女儿一下。 三岁以后,他都没再抱过令霜。他心底忽而浮起一缕柔情,伸手拍拍女儿肩头,却到底寡于言辞,并未有太多言语。 沈令霜微微有些恍惚,她瞧着兄长沈湘送亲,忽而悄声对自己言语:“令霜,你天分最好,人最聪颖,父亲,其实是最疼爱你的。” 沈湘性子平顺,甚至于有些乏味,不过却是个宽厚之人。故而纵然云家因为沈令霜天分更好,对沈令霜颇多偏宠,云湘也从无计较。如若 没有云延峰这个魔头,也许沈湘作为一个小家族的家主,便过完这样子平顺乏味的一生。 兄长总归是个好人,宽厚、本分、不起眼—— 也许,云延峰根本不记得他这个人了。 耀眼光芒天才的人生,总是多姿多彩的。比起沈令霜耀眼的光芒,兄长不过是地上微尘,纵然是被云延峰连累而死,也是毫无印象。 前世,兄长仿佛没添这句话。也许那时,她容色淡淡,情不外露,沈湘也便怯了。 一转眼,沈令霜就已然被扶上马车,旋即她便离开了身躯。 她沉默良久,忽而开口:“不该回来的。” 竒 書 蛧 W W ω . q í s ú W à N G . c o M 沈家灭门,这是注定的事情,自己回来了,什么也不能改变。 她苍白凄然的面颊上,两道泪痕越发凄然如血。 也许她只是疼的麻木,并非不疼。 修士界本便是弱肉强食,以力量为尊,并不存在资源分配,或者公平公正。 甚至连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此等表面口号都没有。 一个家族的实力,一个修士的天分,就注定其在这个世界的位置。 她不觉念及死在云延峰手里的傅青云,也许这位圣主,倒是难得仁心。他为圣主时候,似也少了许多戾气,各层修士矛盾似也没那般尖锐。可现实是残酷的,傅青云还不是死在了云延峰的手中。 沈家不过是小宗门,在这个世界微末之极,而沈令霜也不过是个稍有资质的女修。若非她是云延峰的未婚妻,只怕圣盟之人都不会如何的留意她。 在这个世界搅动风云的,是圣门的傅青云,是云延峰这样子的大魔头。说到底,这场正邪大战,沈令霜也不过是个炮灰。 沈令霜将自己位置瞧得极是明白。 再者,她还是魔修遗族,此等堕族身份,在修士界卑微之极。甚至,还比不上照云境聚集的魔人。 这个世界,魔修和魔人是不一同的。 魔人是照云山脉魔渊特产,所修法术虽然邪异,倒也算是有头有脸有派头有实力。 至于魔修遗族,是几百年前败于圣盟的北域大帝的后代,失败者冠以魔字,被驱赶流放。 这些北域遗民被驱逐到边缘境地,再也与优良资源无缘。 伴随时光流逝,当年双方大战仇恨已然淡去了,然而魔修遗族被轻鄙的地位,却也是一代代的传递,变得根深蒂固。 当年北域修士,都是彩眸雪肤,以姿容艳丽而闻名,却不似中境修士,黑发黑眸。 这些魔修遗族后来与中境之人通婚,渐渐容貌也被同化。 不过饶是如此,眸色终究还是异于正统中土修士。 就好似沈令霜,她眼珠子乍然一看是漆黑,然而迎着阳光一照,亦能从瞳孔之中窥见一缕宛如海水般的浅淡蓝色。 圣盟对魔人若是警惕,那么对堕族就是轻鄙。就算魔修遗族中出了个天资出色的好根骨,要去大宗门也不容易,恳请大宗族收为门下,更需要机缘,人家也未必乐意。故而沈家族人,方才对沈令霜心热。因为沈家不知怎的,竟讨得圣盟欢心。 若说不甘,自然是有的,云延峰就是个中翘楚,闹得轰轰烈烈。 那凤鸟拉着婚车,没多一刻,便到了云家。 彩云萦绕,亦让车上的沈令霜回过神来。 她记得前世,就是这一日,因为有人上门挑衅,云延峰大放异彩,展露了自己结丹期的实力。 此举不但洗刷了云延峰废材名声,更让云延峰一举成为少年天才,让云延峰光彩耀眼! 沈令霜淡色的唇瓣,忽而挤出了一丝讽刺的笑容。 当然,云延峰亦是在这一天,扬长而去,扔下方才进门的新娘子。 宾客面前,众目睽睽,如此弃去。 她回过神来,方才想起,自己应该提醒钱素心,最好不该拉开车帘。 钱素心前世不过是寻常商妇,沈令霜自然怕她吓着了。 然而此刻,钱素心因为听到外边的动静,拉开了马车车帘。 然而,入目的则是一片蓬勃喷撒的血雾! 啪的一声响动,一团血肉模糊的身躯顿时也是落在地上。 这个世界,杀人方法总是奇妙的残忍的。 地上的尸首,是云延峰所杀,以剑气贯穿全身,然后爆裂对方每一根血管,让之成为一团血肉。 这仿佛便是云延峰的一种心理嗜好,手段残忍,不留余地!与之相符合的,乃是云延峰偏激的心性和深层心机,倒不愧是未来的大魔头。 钱素心抖抖,无语哽咽:这真特么刺激! 今日是云延峰大喜日子,云家在本乡本土,也苟了些亲朋好友。 不过云延峰没怎么在意,该秀则秀。 他一身青衫,连大红喜服也未穿着,烟云血雾之中,却也是越发衬托他那张容貌寒意煞煞,额头一枚红痣鲜润欲滴。 云延峰眼眸轻垂,眸色收敛了三分邪气,唇角蕴含了一抹似笑非笑的笑意。 此子不俗!这是在场每一个人的想法! 尤其今日挑衅的云海天宗,更不觉尴尬起来! 钱素心以前看过犯人杀头,流民活活饿死,彼此争夺抢食。故而,她虽然因此出了一身冷汗,倒也未曾被吓得失魂落魄,因而失态。 她心理素质也还是过关的。 云延峰也窥见了沈家鸾车的到来,自己的新娘子便正在车中。 那一只素白的手,轻轻撩开了车帘,衬托大红嫁衣,越发清白如雪。为增其喜庆艳色,那手臂之上还贴了鲜艳的花钿。 云延峰只看到这条手臂,忽而心尖儿微微一荡,竟然有些心魂荡漾。 他当然不是为鸾车里面的妻子而心神摇曳,而是忽而又想起那日窥见的红衣魔女,那雪白赤足,那赤足之上缠绕的金色铃铛。一想到鸾车里面妻子的木讷无趣,端正刻板,他念及那魔女心思竟不觉更增几分灼热。 而在一旁,云少陵唇角犹自有着血污,捂着胸口,不可置信。 刚才的力量,当真是自己那个被人嘲讽的大哥? 云少陵这副样子落入云延峰眼里,更让云延峰心增几分快意。 自打他被云海天宗逐回,云家上下皆说,以后只能靠二公子。 那些不长眼的东西,只议论,说大公子打小天分不错,没想到小时了了,大未必佳 可家里人又如何知晓,自己已然结丹! 哼,这些不长眼的东西,要是知晓,云家出了结丹修士,还不欢喜疯了,要将自己捧上天! 不过云延峰心机极深,只觉得这个世界本来就是弱肉强食,人人皆防。故而,云延峰自己也将结丹成功之事给隐瞒下来。不止云家族人,连亲生的爹娘,他嘴里面也未曾漏出一个字。 当然就算这样,别人加以比较,并因此感慨,仍然是极不对的。 云少陵纵然没说什么,却已然让他这个兄长生出几分不喜! 如今看着云少陵落魄,而他这个兄长,如此招摇而耀眼,一股子极舒坦的爽意顿时也是透彻肺腑,舒坦到了极点! 这些缘由, 也让一旁的沈令霜对钱素心娓娓道来。 前世沈令霜初到云家,对发生的一切感到错愕。不过如今,沈令霜自然对这些极清楚。 钱素心唇角轻轻的抽搐,挤出了一缕笑容,好生无语。 她觉得云延峰莫不是有什么特殊的癖好,先伪装弱小,待受够了别人的轻鄙,就再行展露实力,对别人进行打脸。如此一来,仿佛就能得到某种隐秘的满足。 偶然为之也就罢了,云延峰将这样子先示弱后打脸的剧本渗透到生活的方方面面,仿佛不随时惊艳一下就不舒服也似。 就好似方才,这位云海天宗的高级修士仇止跳出来闹事,出面的自然是云少陵。 而云少陵就是被此人所伤,口呕鲜红。 结果云延峰这个废材大少爷没人护着时候,眼睁睁看着要受折磨时候,谁也没想到事情居然是有这样子的反转。 只见云延峰唇角噙着一抹冷笑,负手而立,只一招,不过单手,就靠着绝对的实力压制,将那仇止拍成地上的一团血肉。 云少陵苦苦一战,最后含恨饮败的对手,竟轻而易举的,被云延峰给秒了。 这样子一副画面,就形成了极强烈的冲击,如此烙印在云少陵的眼里,深深的烙印在他瞳孔之中。 许因为如此,前世云少陵心魔已成,实力再难寸进。 也许,这本就是云延峰故意?不过谁知道呢? 此刻云少陵心中的怒火和郁闷,却是真实而充盈的。 纵然这份震慑令云少陵震撼,他还不至于,去嫉妒—— 可他不能理解,兄长为何不告诉家里人,他如今实力,反而总是讥讽笑着,对那些闲言碎语丝毫不解释。可笑自己那时候,还加以同情。这些,统统也罢了。 今日云延峰本没准备出手吧,他眼睁睁看着自己和云海天宗的人缠斗,却事不关己的模样,就在一边好整以暇,甚至喝了一杯酒。是,哥哥根本没想过出手,他,他也不在乎。如若不是因为父亲母亲被一旁的云海天宗长老牵制住不好回顾,也许云延峰会看戏看到底。不是也许,是一定的。 因为云延峰如此实力,明明可以轻易阻止,然而却动也没有动,硬生生看着自己被打吐血。 要知晓,这些云海天宗,是来寻云延峰晦气的!云家其他人,也不过是殃及池鱼。 这些人,本来是云延峰的麻烦! 这一切一切,也都尽数罢了。 让云少陵绝望的是,方才云延峰那垂头一顾。 眼底之中,竟不觉流转了几分讥讽,竟无半点感激,竟无一丝愧疚—— 方才云海天宗来寻晦气,满场宾客,亲眷故交,竟因而怯之,没一人肯为云家出头。然而云少陵没有怯,只因云延峰乃是他亲兄长。可这,于云延峰而言,也不是什么值得感动之事—— 反正,家里人这点能耐,本也帮衬不了他,反而显得可笑。 当然如今也没人瞧云少陵,那些惊艳目光是落在云延峰身上,就如刚才他们对云延峰的袖手旁观。 ——谁也没余暇闲心同情强出头的云少陵。 ——谁耐烦立什么三观替人不平。 云少陵气得胸口一阵子的翻腾,悲愤交加,眼前也是阵阵发黑。 他下意识闭上眼。 哥哥怎会变成这种模样。 正在这时,一双手,忽而伸出来,扶起了云少陵。 “好好顺气,将胸口那抹淤血吐出来,闷在心口,也是会伤身。” 是清润的女子嗓音,却有几分陌生。 他讶然睁开眼,入目则是一张秀丽容貌,生一双盈盈杏眼。 云少陵说不出话,任由这女子将自己扶起来,目光却拂过了女子大红的嫁衣。 是她!云少陵心尖蓦然掠过一缕感动。 所有的人都凝视着云延峰时候,可唯独这双杏眼凝视自己,然后有一双手扶起自己。 钱素心是对云少陵有兴致的,听沈令霜提及,云少陵这一次受了伤,淤血闷住,加之心绪激荡,竟而损及筋脉。 她提点之余,也不觉打量云少陵。 确实是个美男子,单论容貌,对比云延峰也只稍逊半筹。只不过,许是他性子比较沉闷,又不怎么有趣,全然没有云延峰那等夺目耀眼魅力。然而若细细看,倒是越看越俊。云家男子仿佛均是如此,容貌颇美,双颊也是比常人要苍白一些。钱素心很少近距离的打量这般好看的美男子,只觉得他一双瞳孔又黑又清又亮,忽而心里微微有些异样。 她不动声色,轻轻的收回了自己的手。 她穿的这个世界,出奇的残酷,不过男子倒是出奇的,美貌。 钱素心感慨:我仿佛看到了人生的动力。 一声厉呵打断了钱素心的思绪:“云延峰,事到如今,你还不将那秘籍交出来!” 是作死的云海天宗! 第五个故事 006 一声厉呵打断了钱素心的思绪:“云延峰, 事到如今,你还不将那秘籍交出来!” 是作死的云海天宗! 与此同时, 伴随而来,便是一连串清越的爆裂声响,竟然是云楚和灵芙夫妻二人鸳鸯双剑齐齐断了。 夫妻二人面容失色。 毕竟方才云海天宗长老只是随意威压,可夫妻二人已然拼劲全力僵持。 境界如此,实在是非战之罪。 故而也难怪一旁亲朋好友作壁上观, 毕竟这位石长老, 已然是筑基高阶, 实力在那儿,不冷漠不行。 以这位石长老实力, 整个青灵山脉地界,可能除了几个结丹宗主, 他已然无所畏惧。 难怪石长老这么横, 居然专挑云延峰成婚时候, 来给云延峰一个下马威。 一个人若有实力, 自然无需太在意别人的感受了。 甚至如此嚣狂, 方才能彰显其实力。 方才仇止被云延峰拍成血肉, 石长老也不以为意。 仇止虽然天资尚可, 可也不过是炼气境, 与石长老筑基期的实力相差甚远。故而就算仇止被拍死,也对石长老并无任何的震慑作用。反而,让石长老双眸透出了兴奋的光芒!看来,云延峰私藏的秘籍, 果真是个宝物! 他厉声:“你私自吞没门派宝物,自然是罪属十恶,倘若交出来,便只断你双手,留你一条性命。” 石长老觉得自己很仁慈。 不过钱素心已然是知晓了这位炮灰的结局,很快他便会被云延峰拍死,从此云延峰便会成为青云山脉传奇!至于沈家大小姐的水货天才名声,自然也是再也都不必提了。 她将目光放在了云少陵身上。 云少陵神色复杂,到底透出了几分关切。 钱素心劝慰:“你兄长不会有事的,他,已然是结丹。” 云少陵一怔,眼底神色终于还是缓缓黯淡,恐怕终于对云延峰彻底死心。 云延峰行事,也是委实太过余凉薄! 这般实力,却看着亲弟弟受伤,看着父母剑断,如今却在炫耀自己的能耐,得意洋洋。 云少陵终于将心思放在了自己的身上,他缓缓运功,终于呕出了一口黑色的淤血。 略一犹豫,他拿起一边小盒,里面两颗丹药是自己亲手炼制,为恭贺兄长新婚之喜。 丹药上隐隐泛出了丹纹,品相极佳! 如今云少陵却取了其中一颗,送入了自己的唇中,竟就地打坐,缓缓运气,面颊也不觉泛起了莹莹光彩。 至于另外一颗丹药,他未曾服用,却不觉瞧了钱素心一眼,心忖本来是给她的,留给她就是了。 云延峰却蓦然放声大笑:“你们云海天宗,对我如此作践,还想我交出秘籍?” 这般说着时候,云延峰冷冷一哼,面颊之上一缕戾气,蓦然也是一闪而没! 以他资质,若不是魔修遗族,早已然是云海天宗的内门弟子。 结果云海天宗假惺惺,恩赐似的招他入门,结果只是外门弟子,什么功法资源都属下乘,日常也是被人看不起。 说白了外门弟子就是修士界的廉价劳动力,替宗门探险掘宝,却不允私藏,出生入死得了什么好东西,结果分到的则是残汤剩水!然而倘若私藏了什么好东西,便立即按照宗门规矩,处以极刑。 而云延峰则正是这等剥削制度的受害者!每个魔头都有悲惨过去,云延峰当然也并不例外。 他留在云海天宗本便十分勉强,更觉得宗门许诺的内门 弟子不过是吊驴子的胡萝卜,委实当不得真。 待上次在大云山寻到一本秘籍,他顿时回家,私自修炼,乃至于顺理结丹。 那本秘籍原本布满整个山壁,是从前北域大魔所留,可巧被云延峰魔修遗族得血脉触动,化 为书册。而这,就是云延峰人生第一个挂,他本来已然暗中修炼至筑基中阶,再过百多年可顺利结丹。得此襄助,他年纪轻轻居然成为结丹期的修士了。 这天底下没有不透风的墙,云延峰也不至于觉得这桩事会永久隐匿。不过待他归家不久,顺利结丹之后,心里顿时也就稳了,知晓青云山脉自己也算能横着走了。 如今云海天宗的狗居然寻上门来咬,他自然也不以为意,以如今自己实力,他何须将这些云海天宗的狗如何的放在心上。 反而,云延峰内心更有着一股子快意,正好来出一口鸟气! 他在云海天宗做外门弟子时候,一是介意别人说他高攀沈家婚事沈家不要,二便是介意别人说他是魔修遗族永远出不了头。 而钱素心既然知晓事情结果,自然淡然守在人生的意义跟前,对云延峰兴致缺缺。 偏生石长老内心是没数的,说到底他并不觉得这个外门弃徒如何。 退一步讲,纵然有极微弱可能,云延峰实力超绝,甚至稍胜自己,他料想云延峰也不敢对自己如何。 自己与仇术不同,是云海天宗的长老,亦是云海天宗极要紧的力量。 若被人无故杀之,便是与云海天宗结下深仇,纵然云延峰逃之,可云家家族不是也仍然在此,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 当然若沈令霜知晓石长老心里想什么,必定也是会凉凉吐槽,石长老也未免将云延峰看得太重亲情! 然后,事情发展一如前世,一个结丹期的修士对付一个筑基期,又有何悬念可言? 云延峰今日出了两次手,第一次,杀炼气高阶修士仇术,一招。 第二次,杀云海天宗的长老,仍然是一招。 血雨飞舞,纷纷冉冉,落了一地。 石长老倒也猜得没错,云延峰自然待他格外不同,连个全尸都未曾留。 “他结丹啦!” 人群之中不知是谁叫嚷了一声,旋即顿时乱哄哄一片,一阵子的议论纷纷,人人都流露出震惊及仰慕之色。 云延峰少时天分极高,没想到混去云海天宗,也不过是个外门弟子。 待云延峰被云海天宗踢出来,待云延峰成为别人口中废物,便自然是有人在后面嚼舌根,言语不屑。 没想到云延峰非但不是废物,而且还有如此实力! 云延峰自然可以击杀石长老,如今云海天宗的宗主也不过结丹之境,纵然云延峰初结丹实力稍逊,可要击杀也是需要付出代价。那么云海天宗忌惮于实力,肯定反而不敢动弹,咬牙吞下这只死猫。 云海天宗弟子个个面若土色,也不敢提什么讨回秘籍,无非是收拾散碎血肉,赶紧离开就是。 而方才冷眼旁观的宾客,一个个顿时流露初仰慕、讨好的神色。 云延峰不觉解气,圣魔大战已经是几百年的事情了,如今魔修遗族和圣盟修士也谈不上水火不容。故而云家平日里来往,也有一些青云山脉的圣盟麾下小宗门。平日里,这些修士,实力未必高在哪里去,可对着魔修遗族,仿佛总有一些优越感。而这份优越感,对于云延峰这般敏感锋锐的人而言,其实是有些扎心的。 可是如今,这些小人,他们只能匍匐在地上,仰望自己的高贵,膜拜自己的势力。 耳边回 荡的阿谀奉承之声,渐渐响亮嘈杂起来,甚至有人恭维沈家,居然有眼光捡了一个实力如此强横的女婿。 而这些小修士,一个个的,开始鼓动唇舌,妄图增进和自己的关系。而自己父母,也茫然无措模样,似是惊大于喜。 他甚至未曾回头垂顾自己那位并不熟悉的新婚妻子。 沈令霜才刚进门,他已然觉得无味。 不止新婚的妻子,这里一切一切,都让云延峰觉得乏味之极。 青云山脉资源有限,附近也没什么厉害的大修。一位结丹期的修士,在这儿已然是天,可以被追捧奉承,享受无边的权力。如果云延峰留在家中,那么他此生所见,就是这么一副阿谀奉承,高高追捧的画面。 可云延峰怎甘如此?他心高气傲,只觉得这些蝼蚁般存在的吹捧,又能有什么意思? 这里一切,都是庸俗腻味,顶了天,也不过这样儿了。 而青云山脉外边的世界,却很广阔,也很危险。可那又如何?以他心性,又如何能困于这般方寸之地。 他轻轻的抬起头,慢慢的眯起了眼珠子,心里那个念头已然也是越发分明了。 随性而为,也不必在意那些束缚。 然后云延峰就跟前世一样,蓦然转身,哈的一声轻笑,将他的家人,将新婚的妻子,将这些吹捧自己的俗物,都统统弃于脑后。没有交代一句,他便一身青衫乘风,极潇洒的掠起。 众目睽睽之下,那道青衫潇洒的身影,却也是越行越远。 一时间,周围都不觉安静下来,只眼睁睁的看着云延峰就这样子走了。 沈令霜不动声色,缓缓一开了目光。 钱素心倒是无所谓,唇角浮起了轻巧的弧度,手指亦不觉轻轻拂过了艳色的裙摆。 而众人的注意力,方才缓缓从云延峰的身上收回来。 然后他们注意力自然合情合理落在沈家大小姐上。 成婚之日,便遭被弃? 惨是有点惨,众人同情目光之中,许也不及透出了几分异色。 沈家大约知晓些风声,倒是见机得快,眼巴巴的将女儿送过来,以为就能攀上一个结丹期的大修。 可如今云延峰修为大成,又岂是沈家这么些个小手段能攀附得上的。 可怜沈家眼巴巴的将女儿送过来,云延峰已然是毫不留恋的离家。 至于沈家是否当真早知先机,又或者他们之前是否嘲讽云延峰这个废物想攀高枝,这些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现在云延峰已然是结丹期修士,而他对沈令霜很是淡漠,不屑一顾。 云延峰没有悔婚,还容沈令霜存了这个妻子的名分,这已然是云延峰的大恩大德,已然是云延峰的厚道。 一旁的女鬼却慢慢的皱起了眉头。 仿佛尘封的记忆一下子涌上来,她一向是个性情较为淡漠的人,可那时候新婚被弃,却委实感受到一股子彻骨的羞辱和难堪,她吃惊于云延峰的实力,更不觉自惭形秽,那道翩然而去的青衫身影,就好似梦魇一般,烙印在了沈令霜的脑海。 如今,她只庆幸,如今在躯体里面的不是自己的芯子。 有时候,她甚至有些讨厌系统,为什么一定要再让自己看一次。 她瞧着人前的“沈令霜”,容色淡淡,不以为意的样儿。 也对,这毕竟并非是钱素心的人生,也没办法感同身受。 不过人群之中,终究还是传出了几句凉凉的风凉话。 “云家大公子竟已然结丹,看来二公子是远远不及 ,只可惜云家——” 只可惜云家怎么样,人家虽然没有说全,可也是可以意会。 不就是说,云家有眼不识金镶玉,以为被云海天宗逐回的云延峰已废,转而将希望放在二公子云少陵身上。 岂料,却是有眼不识金镶玉,将好好的明珠,看着了石子。 如今云延峰拂袖而去,甚至没对家里多讲一句,想来,也是嫌家里人那般势利。 当然事实如何,真或者假,也不要紧。 要紧在于,此等狗血故事,十分符合时下流行的脑洞。 云少陵拙于言辞,闻言面色一变,本来苍白的脸颊似也又少了几分的血色。 当然,如今嚼舌的人,方才自然未曾出面,只作壁上观。 在钱素心瞧来,云家实力远远不及云海天宗,却肯为废物般的儿子,如此开罪。那么待云延峰,再差也差不到哪里去。云延峰心里面,其实应该也是明白的,否则以他性情,哪里还会留下什么情分。 不过云延峰还是说走便走,恣意而为,临行前甚至没对家里人交代一句。 落在别人眼里,自然便是云延峰对家里人的不在意。 如若云延峰显得在意,借这些人胆子,也不敢乱嚼舌根。 这般想着时候,钱素心面颊之上也不觉凝结一缕不悦。 岂料对方居然还继续饶舌:“这沈家倒是好算计,眼巴巴将女儿送来。却不知,云大公子说走便走。” 钱素心大怒,你不明真相,想便想了,说出来就是你的不对的了。 然后沈令霜就看到钱素心悄悄比出了一个手势。 这个手势,是钱素心跟沈令霜商量好的。主要是,钱素心不惯运行体力玄气。 至少,动手绝不如沈令霜那边应用自如。 沈令霜不觉大窘,究竟谁是谁代打? 她嗖的一下便上身,感觉自己轻声鄙夷一声冷笑,剑吟出鞘。 沈令霜心忖,罢了,云家有一个结丹的大公子,就算是恣意任性一回,这青云山脉也没谁敢如何吭声。 再者云家请的这些亲友之中,也委实没什么拿得出手的人物。 沈令霜与云延峰比较,那自然是萤火之光岂能与皓月争辉。可她这水货天才,在青云山脉这一亩三分地,倒确实是不折不扣的少年俊彦。 念及云延峰,沈令霜忽而也是微微有些不快。 那修士言语饶舌,无非因为内心隐隐对云家的嫉妒。云家出了一个结丹的修士,以后岂不是能横着走。 一个三流小宗门,如今一跃而上,一飞冲天。关键在于,还是熟悉的存在,这更是令人嫉妒的心口都疼了。 故而,他也是禁不住要对云家的事情评头论足,借吹捧云延峰,打击一下云家其他人。 哼,云延峰是个天才也还罢了,可是云家这些普通货色,应该更加懊恼后悔才是! 在这般心绪的感染下,本来也是有人想要附和的。 岂料那新娘子俏脸一寒,好生厉害,已然是飞快提剑而来,便要动手。 未及反应,那饶舌的修士已然是被击倒在地,只见沈令霜缓缓抽回了剑,剑上有血。 地上的修士发出了杀猪似的惨叫,肩头一抹血花,却也是冉冉绽放。 众人不觉骇然!这云家的新娘子,竟然是这样子一副暴脾气! 沈令霜这般身法修为,竟似隐隐有入筑基期的迹象! 寻常炼气九阶,如何能有这般实力? 沈令霜内心自是有数,前世她 嫁入云家是炼气九阶,可她也不至于一直便是如此境界。她一直用功,苦练不休,到最后也是结丹。她死时候,已然是结丹期的修士。本来沈令霜也算是个出色的女修,只不过青云山脉偏生出了一个云延峰,故而将她身上的光芒,尽数给掩盖去了罢了。 如今她魂体是结丹期,故而就算使唤以前的身躯,其实力也绝不止炼气九阶。 一瞬间,沈令霜内心也是不觉油然而生一缕爽感! 她旋即自省,岂可因为凌虐别人生出欢喜。如此心思,岂不是和云延峰一般,最后竟会入魔道。 一时之间,沈令霜也顿时不由得觉得索然无味,忽而魂魄轻一回,就离开了身躯。 留下钱素心,手握染血剑锋,阳光下容色凛凛,在这儿装逼:“以后若有一句话,让我听得不入耳,一句话,我便刺他一剑。” 钱素心轻言细语:“当然,我亦是不知晓,什么样得话,我会觉得不入耳。” 好,好变态! 众人瑟瑟发抖,云家就是变态多。 而地上受伤修士,也不敢多言,同款的瑟瑟发抖。 云家既然是魔修遗族,那么生来便是有几分的谨慎小心,脾气一向也不大。 他之所以这般饶舌,也是基于对云家的了解,一多半不会有什么。 可是未曾想到,这个眼巴巴守婚约的沈家大小姐,竟然是这样子心狠手辣的主儿! 钱素心内心默默念叨,入乡随俗,入乡随俗! 再者这个世界,钱素心了解的,就算是低阶修士,单纯物理性伤害也不会要命。 那伤者正欲其身逃开时候,岂料剑光一挥,再被狠狠一剑刺入身躯! 钱素心任由几滴鲜血飞溅面颊之上,仿佛沾染了几滴番茄酱,她面不改色:“对了,方才你说的不入耳的话,说了两句!” 一句是嘲讽沈家高攀,一句是嘲讽云家没有用。 一句一剑,她不能坏了规矩。 钱素心是故意为之,她要立威,以后纷争也会少很多。 被刺修士欲哭无泪,看着钱素心恨恨不已。 这个女人,不就是攀了个高枝儿,和一位结丹期修士有了名义上的夫妻名分吗?居然是如此情况! 不过,这些话到底只能是想想,也是绝不敢再说出口。 而方才本来酝酿好后的八卦氛围,如今也是烟消云散,变得尊重和敬畏。 众人这才意识到,这个家族,是有着一个结丹期的修士的。如今还有一个十分厉害泼辣的沈家大小姐! 连云海天宗也只能忍下这口鸟气,他们这些亲友则已然需要仰望。 他们这才惊觉,大家已经不平等了。 钱素心这两剑,好像两巴掌,啪啪的将人给打醒。 还是这些人,可规矩、地位、次序等等等,也应当是重新建立! 伤者已然被拖开,没有什么人理睬他。 众人非但没有走,反而留下了,开始热情洋溢的,讨好。 沈令霜看着钱素心应付自如,不觉内心感慨万千。 如若是自己,怕也不会如此。因为沈令霜很宅,并不喜欢应酬,也不爱和人交际。她总爱将自己关起来,闭门造车,只淡然修练,日日不肯停歇。 说来钱素心才是从异界穿来的,可仿佛大家也没觉得什么不对。 仿佛这才是结丹期修士妻子的正确打开方式。如若忽略这位结丹期修士是云延峰—— 能屈能伸钱素心! 瞧瞧!如今钱素心 浅浅含笑,给人予有点不好结交但是还是享受追捧的模样,给人一点可以抱大腿的机会。 沈令霜总结归纳,无需对这些人太亲切,不过别人多少觉得可能捞到一点好处,虽然什么好处他们自己也不知晓,只觉得认识厉害的人物讨得喜欢总归对己有益。 洞房花烛夜,钱素心换下了一身红衣,开解沈令霜。 “既然诸般羞辱因他云延峰而起,拿他压下去也是应该的,这连恩惠都谈不上。” 沈令霜就是原则性太强,条条框框想得太多,活着也累。 “过刚易折,强极则辱。” 钱素心给沈令霜做心理开解,做人有时候真的是不能太过于认真。 当然如今沈令霜是鬼,可做鬼也是一样。 自从渣系统跟了她,节操似乎也没剩多少。 正在这时,却有人叩门。 钱素心整容肃色,一开门,哎呦,这不是自己的美貌小叔子? 第五个故事 007 钱素心整容肃色, 一开门,哎呦, 这不是自己的美貌小叔子? 钱素心绷着一张脸,心里面却不由得想入非非,微微一荡。 洞房花烛,毕竟是个暧昧的时间。 钱素心的心里怎么想,也不要紧, 面容却也是落落大方, 透出几分探寻之色。 云少陵将丹盒送上:“这是, 贺礼。” 他果然如沈令霜所言,沉默寡言, 话也很少。 云少陵于炼丹一道,是极有天分的, 本来特意炼制一双丹药, 恭贺兄长的新婚之喜。 如今, 还剩下一枚, 只盼, 能对钱素心身体有益。 钱素心洞若观火, 心思清明, 觉得这个关键点云少陵来送药, 很有些不简单。 对于自己的目标,钱素心一向都是鼓劲儿上前,努力争取的。 “多谢!” 她眉头一皱,不觉缓缓言语:“只是今日不知是否因为运气不顺, 仿佛,心口微微有些疼痛,” 叔叔能不能给我看看。 云少陵既然是个宅男不会撩,那她自然也要自己创造机会。 渣系统:半夜修电脑的老套路! 云少陵一愕:“我丹房之中有一些顺气药丹,沈,嗯,嫂嫂随我来吧。” 钱素心心里嘤了一声,鼻子淡然嗯了一声。 徒留下沈令霜和渣系统。 渣系统跳上桌,咬了块点心:呵呵,女人。 沈令霜沉吟,不觉担切:“莫非因为我生魂太凶猛,今日附身运功,让她身躯受损?” 渣系统瞪着圆溜溜的眼珠子,看沈令霜好似看珍稀保护动物。 渣系统:哎呦,令霜你真甜。 钱素心去了一个时辰,方才施施然归来。 嗯,呼吸没乱,衣衫整洁,身上似也无甚痕迹。 一时渣系统内心陷入了迷惑之中,暗戳戳的猜测。 沈令霜关切:“你身躯无恙。” 钱素心一拂衣袖,淡然:“无事。” 她一脸正气:“我对你们这个世界的医术、丹术有了基本的了解。” 她真的学习了好多好有用的知识哦,毕竟云少陵滔滔不绝给她科普了一个时辰,感觉真的是棒棒哒,整个人都要飞升了。 沈令霜欣慰似的轻轻点点头:“不错,小叔于丹药医术确实颇具研究,天分出色,若避过前世心魔之劫,定然能有大成就。” 沈令霜敏锐观察,觉得云少陵似也对钱素心颇具好感。 毕竟前世,云少陵可没来敲自己的门。再者云少陵拙于言辞,人前似也并不怎么爱言语,话也实在少极了。这个沉默寡言的男人,能对着钱素心,滔滔不绝说那么多话,不就是没话找话。 渣系统憋不住,终于在一边噗嗤噗嗤的笑起来。 钱素心极严肃扫了渣系统一眼,终究也禁不住噗嗤一下笑出声。 算了,来日方长,慢慢撩吧。 闲话几句调节气氛,钱素心也转入了正题。 对于未来,钱素心能走的道路,有且只有一条。纵然钱素心想都想不到自己能成一位女修,如今也只能踏上修行道! 修道行,固实力,杀渣男,保性命。 有且只能有一条活路,靠自己刷经验。 渣系统在一边点头又点头,不就是自己之前安排的,走大女主爽文路线。 看来美貌的小叔子激发了钱素心的斗志,渣系统好一阵安慰。 沈令霜唇瓣动动,到底没说出丧气的话。 不错,前世已然证明,自己天资与云延峰的差距,可她如今又怎能甘心? 且不必提自己之辱,沈家上下,云家上下,又何其无辜,凭什么就要被云延峰所连累而亡? 她到底是生出不甘之意,不平之心。 钱素心:“首先,要有名师指导。” 沈令霜心忖,不错,纵然系统能提供秘籍、丹方,可钱素心终究需要一个好师尊。 一个能教导钱素心能赢云延峰的修士,只怕整个青云山脉也不大可能会有。 沈令霜一时思绪飘飞,那就是要背井离乡,千方百计,苦心经营抱大腿? 仿佛有些前途茫茫。 钱素心却早已然盘算好了,盯着沈令霜:“好在,目前有个现成的。” 沈令霜先是一愣,忽而仿佛明白了钱素心的意思,顿时大窘:“你是说我?” 让自己来教“自己”? 然而仔细咀嚼,似乎也是有些道理。前世自己顺利结丹,临时之前,甚至已然初窥元婴。若非如此,自己何至于能抵御整个青云山脉的修士攻击!当然那时候,云延峰已然进化成化神级别的魔头。 沈令霜前世刻苦努力,也自是有回报的,只不过没云延峰那般快,那般耀眼—— 她所有的优秀,都被云延峰耀眼遮掩。别人提及,也不过是个弃妇罢了。 沈令霜意味深长的看了钱素心一眼,然后说了声好。 也许,也许这本便是一种注定。 “自己”的命运,自己来改变,惠及自己的家人,抚平自己的遗憾。 再没比谁,更了解“沈令霜”身体的资质,以及修行中会遇到的弯路障碍。 也没谁比自己,更加的上心,更毫无保留。 沈令霜忽而竟生出了一缕微弱的希望,也许,这一世,当真能够来得及呢? 她只担心,钱素心到底是个俗世中人,怕难以进入修士的心境。 俗世间的金钱、阶级、规则,与这个修士世界是截然而不同。 正如她跟钱素心所言语,修行一道,是最重心性的。 而钱素心,则不觉轻轻的转出了自己青色的秀剑,剑锋雪意浓浓,不觉映衬着钱素心的眉眼。 仿佛雪色的牡丹,轻轻的在钱素心的面颊之上,冉冉绽放。 “好,既然是如此,我们便是一道,好好的大干一场。让这世人,好生的瞧一瞧。” 钱素心的眼底有着光芒,竟也隐隐透出这个世界女修的韵味。 她不再是那个当年埋首水中的悲愤女孩子。 她也不是那个一根扁担,挑着货,走街串巷的担货郎。 她要融入这个世界,这般人生,领会如此气魄—— 让人好好的,瞧一瞧。 因为,除此以外,再无第二个选择。 沈令霜无语,凝视着眼前的身影,仿若,感受到了某种力量。 岁月如梭,转眼间,十年的光阴匆匆而去。 云少陵容貌还是那般俊美,竟似没什么太多的改变。 十年的时间,如此光阴,对于这个世界修士,也并不算是一个很长的时间。 作为修士,埋首于修行之间,皓首穷经,时光也是会过得飞快的。 有时候云少陵也是微微有些恍惚,仿佛那一身红色嫁衣的女子,冉冉来到了云家,似乎也不过是昨日之事。 然后他的心房,就好似湖水,一下下的 ,仿佛便泛起了一圈圈的涟漪。 自幼,云少陵便是醉心于炼丹制药之术。 那日云延峰的婚礼,他所送贺礼,已然便是浮起了丹纹,有三品灵丹的优良品质。 如此年纪,竟有如此天分。如若那一日没生出变顾,如若那一次宾客窥见云少陵炼制出的丹药,则早便扬了云少陵的神医丹士之名了。 一想到钱素心,云少陵那苍白似雪面颊,仿佛也浮起了一层红晕。 旋即他稳定了心神,玄火顿时也是从他那手指间迸射而出,飞快缠绕上那旋转流转的丹炉。 伴随玄火流窜,丹炉之中似也逐渐浮起了一股子异样丹香。 火焰的映衬之下,云少陵那双眸子,顿时浮起了涟涟的神光。 这竟让云少陵一张面容焕发出异样的神动。 丹成! 那精巧小炉便这般大开,紫雾蒸腾,二品丹药之上凝结了丹花,材质直逼一品药丹! 这几年,他炼丹之术,可谓是突飞猛进。 云少陵本来天分便是极高,且又得了钱素心给予的几张所谓上古神方。 云少陵仿佛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 不过云家在青云山脉,资源也是有限,不似那些大宗门,有专门的药材供应,给丹士进行炼制! 云家也不可能驱使外门弟子,利用修士界廉价的劳动力,以耽搁他们修行为代价,供应上等修士修炼。 云少陵所用大部分的药材,均是某人跋山涉水,出入危险之境,自行摘采的。 知晓所费药材来之不易,云少陵也格外谨慎,等闲不敢浪费。 本来寻常丹士,在炼制过程之中会浪费一半,在云少陵扣扣索索,省之又省的,利用高达九成。 只不过念及采药人,云少陵掐算日子,已然半月有余。他担切之心一起,原本丹药炼成的喜悦也不觉淡去了不少。 这一次,那个她去寒泽水域猎杀水蛟,自是危险—— 可那女子仿佛就是故意为之,刻意磨砺她自己,修行一道刻苦之极,对自己也可谓极狠。 也许,那日云家大公子扬长而去,她内心到底还是计较的。 这般想着,他慢慢的捏紧了自己的手臂。 袖下遮掩着丹火烧灼的痕迹,极是难看。 上次自己心切,欲速则不达,反而因此手臂受伤。 他昏迷了三天三夜,醒来时候入目则是女子沉润双眸,告诫自己欲速则不达。 也许吧,然而云少陵整日看到这个女子的努力,又怎会有丝毫的懈怠? 本来,他有一个极出色的兄长,出色的让自己绝望。然而不知什么时候,这份无力的挫败感消失了,胸口反而燃起来一股子的火焰。 正在这时,屋檐下铃铛响起。 云少陵眉宇间浮起了几分喜色,猛然转身。 然而门却已然啪的被推开,少女眸色盈盈,周身似寒气未褪,唇角却浮起了一缕笑容。 她青色的秀剑,仿若也裹着寒气,也许因为千里之外的寒潭水泽凉意犹自依附。 “恭喜!”钱素心眼底却已然透出了一抹暖色。 二品药丹生霜花,她已然嗅道丹气,足见云少陵身为丹士更上一层。 就连沈令霜也言,这一世云少陵炼丹之术进步极快。 不过钱素心也未曾想到,短短十年间,云少陵有望炼制出一品丹药。 若能炼制出一品药丹,只怕那些大宗门,也要将云少陵奉为重要客卿。 这甚至比一个结丹期修士还要受重视! 云少陵忍不住笑起来,眼睛一亮,却也是未曾言语,只轻轻嗯了一声。 钱素心心忖:他还是这么话少。 近些年,自己越发言简意赅了,不过总还是比云少陵话多些。 纵然渣系统调笑给自己牵红线,纵然她不介意跟云少陵一夕风流,不过说到底,在生存压力情况下,男色终究是排在第二位。 她不介意随时撩撩云少陵舒缓一下身心,毕竟云少陵是一个美男子,且温和淳厚。 钱素心也能从中寻觅到一些愉悦和快乐。 无论世事如何改变,对于钱素心这个人而言,美色固可贪恋,命运还是掌控在自己手里。 所以云少陵的含蓄,并没有对钱素心产生太多的焦灼。 神功未成,何以为家,她也很享受如今这般暧昧的状态。 钱素心唇瓣轻轻吐出了一口寒气,顺手解下了随身携带的宝囊,里面两颗带着寒气的蛟珠,犹自带着几分血丝。 “这一次,还算顺利,新取的蛟珠。” 云少陵留意到钱素心手臂上的伤痕,纵然已经祛除蛟毒,处理止血,已然无需他在医治。然而,饶是如此,云少陵心尖忽而微微泛起了一股子的疼意。 不过对于修士,云少陵也不会说出你不要如此幸苦,以后我来养你云云之类话语。 这于修士界,简直是不可想象的。这个世界,无论男女,都削尖脑袋往上爬,想要强。 阻人上进,宛如羞辱。 “丹药还是跟以前一样,你一半,我一半。” 钱素心分好了云少陵的成果。 作为丹士,云少陵也是需要灵丹催炼体内丹火,丹火日醇,所锻造出的灵丹亦更臻纯品。 故而越是厉害丹士,丹火亦越发凶猛,走的是与寻常修士截然不同的修行之途。 至于钱素心,于她而言,越是凶险的环境,更能增自己应变之能,磨砺自己的实战。 为了自己能在这个世界生存下去,为了让沈、云两家其他的人都活下去,钱素心不能够丝毫的松懈,更不能有丝毫的畏惧。 伊人已去,云少陵仿若犹自能感受到房中方才涌来的冰冷寒气。 他轻轻的走到了廊前,盯着尚自轻音不觉的廊铃,忽而心尖涌起了一股子熟悉的郁闷和酸涩。 在他瞧来,嫂嫂应该是极爱兄长吧。 兄长如此天才,年纪轻轻,便已然结丹,最后留下一道惊才绝艳的身影。 一个女人爱上英雄,也许只需要一瞬,然后眼里自然也是容不下别的人了。 若不然,钱素心也不会留在云家,纵然被人讥讽成婚当日既被弃,也没有离去。 他,他自然也是配不上。 云少陵:嫂嫂如此努力,定然也是盼望能博得兄长欢心。 忽而间,云少陵内心之中竟有些嫉妒之意。如此一个贤惠、隐忍、深情的女子,兄长一心求道,可也不应辜负。他只盼望兄长能早些回来,勿要辜负这雪色红颜,这般隐忍深情—— 云少陵顿时陷入自己脑补的苦情戏中! 嫂嫂好可怜。 钱素心:呵呵,并没有!小心肝,我想撩的只有你! 湖水边,钱素心寻到了那个和自己一模一样的女子。 沈令霜不动声色的打量钱素心,难得心尖儿也浮起了一缕感慨。十年的光阴,让钱素心浑身上下发生了极大的变化。这个女子最初附身自己时候,尚自有着俗世女子的气味,并不像这 个世界的女修。可是十年了,钱素心逐渐和这个世界融为一道,气质亦是越发出尘。那灵动的双眸,染上了一股子锋锐冰雪寒意,一如这个世界宗门高手透出的孤寒傲意,却再寻不到当初半点俗世痕迹。 也许,钱素心的心性,本来也是十分适合修行的。 至于沈令霜,渣系统也拿出一本据说适合魂体修炼的秘籍,让沈令霜灵体境界继续攀升! 十年光阴,落在钱素心眼里,沈令霜何尝不是变化极大。沈令霜自己浑然不觉,可落在钱素心眼里,却也已然窥见沈令霜的改变。最初那股子麻木的丧气已然从沈令霜身上消失,而沈令霜的眼底,终究也是染上了一层希望。而这样子的希望,却恍惚让沈令霜身上淡淡的鬼气化为莹润。而那道临死之前,凝结于沈令霜面颊之上的泪痕,仿若也是淡去不少。 一人一鬼,一明一暗,恍若一对双生花,奇异的共生在一起。 云家上下,亦均是知晓,这片湖水是钱素心修行所在,故而平时也是鲜有人至。 沈令霜感慨钱素心进度之快,快得令沈令霜感到了希望。 想当初,钱素心方才开始修行,很快就突破筑基,这也罢了,之后更是一日千里,如今隐隐有了结丹之兆! 如此进步,实是出乎沈令霜意料之外,纵然有渣系统秘籍加持,自己又开外挂指导,可这般神速亦是极不凡不俗。 沈令霜虽然寡言,难得称赞几句:“素心,也许以你心性,本便适合修行。” 奇_书_网_w_w_w_._q_i_s_u_w_a_n_g ._c_o_m 钱素心对着轻轻插起那枚桃花木钗,清清爽爽,仰头冉冉一笑:“也许因为,你的资质,本来就不比云延峰要差。我总在想,你常常说,修行应该是心无外物,少情寡思,一门心思扑在修行上。可云延峰占哪一样?他是既爱美色,又争强好胜。权力富贵,绝色美人儿,他样样都要。所以我想,正因为他欲求太大,比别的人都贪婪,所以,他才比别的人进步得都要快!” 她手掌轻轻捧起一捧水,轻轻的撒开,搅乱水中的倒影。 以前的她,父母双亡,没什么亲眷,又是个女儿身,心知也传不下自己的姓氏。那辈子,她喜欢赚钱不喜欢花钱,连男人也没找一个。可自己又为什么那么拼,能成为江南首富,成为当朝皇商,比许多男子都厉害。钱素心想,因为,我就是要往上爬,我就是不能让人瞧不起,人生就是要有股劲儿,有所图—— 人本来就该有贪欲,贪婪才会让人进步,让心口充满灼热的火气。。 水影轻轻摇曳,仿佛也是有些乱了。而这凌乱水影之中,似乎也是映照出当初那道纤秀婀娜的身影,大热的天,挑着担子,不怕辛苦,甜言蜜语,这样子的走街串巷。而那双杏眼里面,却也是透出了希望和渴求。总有一日,她会住上大宅子,穿上锦绣衣衫,还有,要光鲜无比的给王家人瞧一瞧, 那仿佛是许久以前的事情,钱素心缓缓收回自己的目光,蓦然捏紧了自己的手掌,任由水珠一滴滴的顺着掌心滴落。 “一个人,如果时时刻刻,担心自己未来会死,那么她——” 钱素心淡淡一笑:“那么她自也是会进步得快一些。” 估算时间,这个时候,自己那个便宜夫君,应当也接触了那魔女即墨莲,和即墨莲一双两好,甚至已然惹得师门不悦?云延峰也是好命,据闻那魔女痴心一片,知晓云延峰在宗门被人欺辱,故而拿出魔人的秘籍给云延峰修练,甚至于,给云延峰寻觅灵药。 再过不久,云延峰就会因为即墨莲,叛出净世宗。 净世宗是圣盟最大的宗门,历代圣主,皆出自净世宗。 中州宗门,反而比青云山脉这样子的小地方风气开 化。故而云延峰也靠实力,成为净世宗的内门弟子。 论起来,他与那圣主傅青云,应该还是师兄弟的辈分。 不过这世间哪里能有什么净土,净世宗内部肯定也有为了资源相互碾压之事。 云延峰也不见得十分快意,毕竟他那般性情,本就过分尖锐自负不讨人喜欢,更不会顾及别人。 难怪,也是跟即墨莲发展迅速,乃至将即墨莲视为唯一的知己。 说到底,钱素心也并不介意自己这个便宜夫婿去寻什么女人。可即墨莲是云延峰人生几次重要转折的推手,她还想方设法,提升云延峰的实力,拖着别的人一块儿堕入深渊! 钱素心内心危机感油然而生,眼底雪色似更浓了几分。 中州,净世宗。 云延峰盘腿打坐,收敛心神。 忽而,一道清润铃铛之声清脆的传来。那雪白的赤足之上,套着金色的铃铛,煞是清脆悦耳。 配着女郎一身红衫,更糅合成一道潋滟动人的风情。 云延峰蓦然睁开双眸,本来淡漠的容貌之上,却也是难得浮起了一缕柔情。 即墨莲冉冉一笑,忽而吐出了娇媚言语:“云郎,我来瞧你了。” 第五个故事 008 蓦然, 云延峰容色稍敛,流转了几分担切之色。 “你受伤了, 谁伤了你了!” 那言语之间,霸道关切之意,亦是展露无遗。 “无妨,云郎,近日里你丹火太旺, 我又怎能不心疼。” 即墨莲嫣然一笑, 透出了古灵精怪, 旋即一盒药丹,顿时也是出现在即墨莲手中。 为了云延峰, 她便是受些伤损,也是再所不惜。 云延峰凝视这张雪净容颜, 心中微暖。 他不过略提一提, 然后, 然后即墨莲就为了他寻觅丹药。 云延峰打开盒子, 里面几颗二品的紫火丹顿时透入眼中, 一时之间, 云延峰也是不觉感慨万千。 大宗门的资源, 分配也公平不到哪里去, 还不是靠关系。 他虽然是宗门内门弟子,可是分到自己的,始终也不多。 甚至丹药紧缺时候,轮空的始终也还是自己罢了。 也许, 遇到了即墨莲,当真是自己人生之中的幸运。 魔女是极单纯的性情,且又对自己痴心一片。 那么好似他无论要些什么,魔女也都会为他寻来,满足于他。就好似,自己不过提一提,要这紫火丹。 而这美人儿,纵然受伤,竟也隐忍不言,反而面颊不觉透出了欢喜笑容。 只要能帮衬到自己,便是赴汤蹈火,也是在所不辞! 肯为自己,染上那天下人的鲜血! 如此真情,云延峰也不觉动容!且心底也是不觉流转了一缕奇异的欢喜与美好。 呵,他出身于青云山脉,又是魔修遗族,备受轻鄙。 他出身于一个小家族,父母都是平庸之辈,纵然还算对自己有几分看重,可那些浅薄的家族资源,于自己天资而言,根本也是帮衬不到什么。那等平庸地方,云延峰只想要快快逃开,片刻也是不能留。 这世间,只有即墨莲一人,全心全意帮衬自己。 于云延峰而言,那些没有用的帮衬,其本身也不过是负累而已。 更何况眼前魔魅容貌,符合云延峰对这个精彩世界的全部幻想。 至于当年,在沈家山门,遇到的杏衫青剑的木讷少女,云延峰也是早就抛掷脑后。 他替即墨莲疗伤,软语安抚。 待回到了净世宗,他却听到了丹士葛天一家,被人灭门的消息。 葛天是净世宗供奉的炼丹长老之一,也是属于净世宗十分要紧的资源。 如今居然是在眼皮子下被人给击杀了,自然也是造成了宗门的震怒,怒火滔滔,非得要将那凶手捉拿归案。 不过奇异的是,葛天丹房有许多药丹,对方却似未取。 故而宗门内部,也是暗暗猜测,有些疑是因葛天本人私人恩怨,故而被人击杀。 云延峰事不关己的听着,他一直就是如此一副淡漠的性情,倒也没人怀疑。 谁也不知道,云延峰暗暗捏住了手中药盒,那是即墨莲给自己的。 云延峰唇角,甚至不觉泛起了一缕笑容。 即墨莲是个极单纯的性子,故而纵然杀人,却没取别的药,只取了紫火丹。因为,紫火丹才是云延峰所需要的。 即墨莲当然没有跟云延峰提及,这些丹药是如何来的。在即墨莲看来,杀人越货,不过是一桩理所应当的事情。这就是身为魔人的三观,自然也是十分的随性。 当然即墨莲虽然不说,并不代表云延峰不知晓。 即墨莲虽 然单纯,可是云延峰却是心机颇深。 这个世界,资源本来就是有限,又怎么会忽而就出现什么丹药,而且还是无主之物。 即墨莲又是个魔女,魔女手腕又怎么会干净? 可是那又如何?葛天这个人丹士,本也不是什么好人。在他这样子内门弟子苦苦排队,等着分丹药的时候,葛天却拿出绝品丹药,给门中长老贺寿,满脸的阿谀奉承。 简直是,恶心透顶! 那时候云延峰淡漠的看着,看着平时在自己面前矜持自傲的葛天,去讨好门中长老。 那时候他心里就禁不住轻鄙无比的想,简直像是一只狗。 即墨莲杀人夺药,云延峰竟有几分解气和痛快! 他假装什么事情也不知晓,面容冷锐如雪。 反正即墨莲没取走其他丹药,别人以为是旁人寻仇,那便去寻葛天的仇家算了。 看来一个不贪婪的魔女,还是有些好处的。 云延峰心里面凉丝丝的想,这些人,都不知晓,这些事情与我的小莲有关。 他甚至有着一股子隐秘的得意! 当然如果沈令霜知晓云延峰心里想什么,必定也是会呵呵。 前世云延峰之所以会被人打成废人一次,不就是因为这货指使即墨莲杀人越货,干了些龌龊的勾当。 不过谁让即墨莲痴心,看到成为废人的云延峰,不觉泪流满面,乃至于挖出自己内丹救云延峰。 谁让即墨莲后台硬,有个大魔生父,又对女儿宠爱有加。 圣盟为了不引发和魔人的冲突,也终于罢了,只将云延峰列为通缉要犯,也就是了。 云延峰竟然也是因祸得福,修为甚至比以前更上一层楼。 云延峰这个大魔头,一开始确实比较生嫩。 他本以为即墨莲只取自己所需药丹,其余一概不取,那么圣盟必定认定是葛天仇家所为。 如此一来,也便是疑不到云延峰身上。 不过圣盟既然立了规矩,对于修士杀人夺宝有着丰富的处理经验。 而葛天身为圣盟供奉的丹士,每炼制一瓶药丹,都是登记在册的。他们亦很快查出,葛天丹药之中,偏偏少了一瓶紫火丹。而近期,亦只有内门弟子云延峰讨要过紫火丹。那么顺藤摸瓜,即墨莲的存在也是被圣盟给寻出来。 云延峰被抓,甚至从他身上搜出了贼赃。 不过圣门执令人到底小瞧了云延峰,云延峰先是甩锅即墨莲,言谈之间将自己塑造成被魔人蛊惑的小可怜。甚至,他主动提出,帮圣门捉住即墨莲,将功赎罪。 然而云延峰又怎会舍得即墨莲死?他到净世宗几年,早对圣盟充满了恼恨和怨怼。圣盟抓即墨莲的弟子,被云延峰引入那等恶阵之中,将数名圣盟精英以阵咒杀。然后,他居然和即墨莲逃之夭夭,跑个没影儿。而圣盟,也被云延峰这般骚操作气得一阵子吐血,立刻对云延峰下了圣盟追杀令,且将云延峰恶行广而告之,要天底下都没有云延峰的立足之地。 而这其中,自然也是包括云延峰的老家青云山脉。 一时间,青云山脉顿时一石落水激起了千层浪! 云延峰去了中州,入了净世宗,仿佛也不过是一名寻常的内门弟子。 然而这位云家的大公子,却也是属于青云山脉一个传奇。 年纪轻轻,已然是结丹期修士,这是何等惊才绝艳,出色天资! 要知晓,青云山脉虽也出了几个结丹期的修士,可无不是青云山脉宗门里资源喂出来。 而云家 ,始终也不过是个小家族。 而云延峰不但打脸云海天宗,还能晋级结丹期,甚至远走中州,成为净世宗的弟子。 这样子的境遇,不但令人羡慕,更是令人十分的嫉妒。 如今一朝凤凰从天上高高的落下来,仿若能勾勒起别人内心恶意,恨不得狠狠的踩上几脚,将人踩到泥里面去! 云延峰不在,那么承受这一切的,自然便是云延峰的家里人。 “那云延峰如今已然是圣盟弃徒,如今已然被圣盟追杀,如此任性,怕也是完了。” “这厮当初在青云山脉,不就杀人越货,将云海天宗的宝物抢掠在手中,故而才顺利结丹。” “不错,论理,那秘籍本便该是云海天宗的!” “瞧来,他资质也是平平,就靠不择手段,方才顺利结丹。” “便是如此,如若当初得了秘籍的是我,说不准,我也能结丹!” 然后话题如风,顿时也是转移到沈令霜的身上。 “可笑沈家那位大小姐,当初刻意攀附,以为能攀上一门好亲事。当时云延峰,就对她弃如敝履,舍弃在云家。新婚之日,也是睬都不睬。” 说话的修士,言语之间,却也是不觉透出了几分狰狞,甚至不觉伸手模模自己的肩头。 那股子恨意,就是如此悄然弥漫,浮在他的眼底。 有人也是认得他,不觉恍然大悟,只觉得好笑:“宗云,不就是你,当日嘲讽那位沈大小姐,当即被她刺了两剑?” 男人面颊肌肉轻轻颤抖,眼底恼恨的怒火却也是不觉熊熊燃烧。 那日的剑伤固然也是好了,可是从此以后,自己仿佛就成为了青云山脉一个笑话,被人嘲讽不已。 旁人皆言,只说自己糊涂,居然一时瞧不清楚,胆敢得罪云家,那么被沈令霜刺了,也是活该。 这还是那位沈大小姐心慈,不似其夫那般狠辣,未曾要了他一条小命。 若不然,只恐他早便没命了去。 钱素心杀鸡儆猴,从此以后,便也没人胆敢在她面前啰嗦。 可宗云其人,终究也不过是个笑话,令人不觉甚是好笑。 宗云心中愤恨,更一日日的增加于心。 遥想当初,他虽然结交了云家,可是内心之中,却也是对云家十分轻鄙,并不如何在意。 云家是魔修遗族,他面对云家,更似有着一股子说不出的优越感。 也正因为如此,云家出了结丹期修士,他其实嫉妒得快要发疯了。 然而那时候,他嘴里说出了轻鄙之语,却也是被沈令霜当中打脸。 那时候的邪火,就凝结在宗云的心头,一日日的沉淀下来了。 好在如今,云延峰居然已然是成为青云山脉的弃徒! 一股子奇异的愉悦,顿时也是涌上了宗云的心头,让他浮起了阵阵的快意! “是呀,可怜沈令霜那时候还如此凶狠,还留在云家。然而实则,云延峰眼底,根本没将她这个女人瞧在眼里!如今,云延峰可是跟个绝色魔女,一双两好,也是不知晓去了哪里了!” 要知晓,云延峰是跟即墨莲跑了。 纵然云延峰的家乡已然是有了妻子了,却也并不妨碍即墨莲生出那么一场轰轰烈烈,不容于世的爱情。 这倒是真的。 云延峰分明将那沈令霜视若无物! 可怜沈家贴了女儿,还以为能攀上个高枝儿,哪里想得到,竟然是这般结果。 一股子幸灾乐祸,顿时也 是浮起在宗云眼底。 沈令霜脸都丢干净了! “那沈大小姐,怕也不能如此骄狂!” 亦有人不觉感慨:“只怕以后,也是要夹着尾巴做人。” 宗云冷笑,有些话,他不好说出口,不过如今不是忌惮云家,而是顾忌云海天宗。 当年云延峰好生阔气,夺了云海天宗得秘籍,连云海天宗的长老都斩杀了去!那时云延峰结了丹,云海天宗顾忌一二,也不好如何。可是如今,云延峰已然是净世宗的弃徒。 云延峰骄狂如斯,还不是要被圣盟诛杀。 既是如此,云海天宗自然要出当年那一口怨气。 而在修士界,一夕之间,诛灭一个小家族,也不是什么罕见的事。 不过这本也是云延峰捅出来的篓子,怪得了谁? 当日云延峰轻狂,自有恶果,如此不守规矩—— 宗云内心恶狠狠的咒骂:也是活该家族被屠! 他慢慢的,把玩手心剑柄,面颊渐渐浮起了一层解恨的血腥异色。 他已然悄然依顺云海天宗,然后,他也要参与这一场屠杀! 以报这两剑之辱,解心头之恨。 再过几日,宗云就能将这些年所受屈辱都讨回来。 在云延峰扬名于青云山脉之时,随之而来,便是好似他这样子的小人物,就是这故事里的跳梁小丑—— 饶是如此,本来宗云也不敢生出什么非分之想,如若云延峰风光一日,只怕好似他这样子的小人物,也只能忍气吞声。 那心尖儿纵然再恨,哪里敢造次。 可如今,云家不是已然没落,没了云延峰这么一张护身符了么? 哼,这些没见识的散修,还以为云家不过是受些屈辱。 身边散修,犹自讨论:“不过那云家的二公子,据说亦有几分不俗。” “听闻云家时有丹气萦绕,仿佛常有二品丹药炼制!” “我还听说,常有宗门,邀约这位二公子为客卿,礼数周全,可他也不肯应。” “唉,云家对沈家大小姐颇具愧意,只怕二公子炼制药丹,也是便宜沈令霜。” “如今云家大公子出了事,只怕,这位二公子也不能继续留在云家,不听召令。” 哼,倒未曾想过,云少陵竟善于炼丹,有此天分。 只不过那云少陵生性寡言,不善应酬,空有一身丹术,只怕亦不能为云家换取什么利益。 他也隐隐听闻,这一次入云家,除去云家二公子,别的人一概不留。 也是,囚禁丹士罪名虽大,可谁会为一个毫无根基的云家二公子出头 不似其他丹士,个个出身大宗门,背后根基深厚,本来就是被各种资源喂养出来的。若无大宗门,如何能有灵药练手,如何能有绝密丹方。 寻常人想要动一动,怕也是不要命了。 这一次云延峰招惹这般大祸,还不就是因为云延峰害死了净世宗一名丹士。 除开对云延峰的积怨,这一次聚集准备灭门的修士,很多也是想入非非,为了利益而来。 于他们而言,只觉得云延峰身为结丹期修士,说不定,也给云家一些好东西。 云家时常是丹云萦绕,说不准就是云延峰的恩泽惠顾。 云家,一片湖水烟水缭绕,焕发一阵子的云雾水汽! 蓦然,一道身影却也是破水而出,水雾萦绕,数道剑气顿时亦是将那湖水切碎,转换成缕缕漩涡。 钱素心在水下 已然是半月有余,不吃不喝,凝神定气。 然而当她从水中一跃而出时候,却只见那水雾萦绕流转,仿若幻化成寒气。 一时之间,跃水而出的女子,却也是宛如神仙妃子,身上衣衫竟无半点水痕。 旋即那青色秀剑在钱素心的手掌心飞绕一圈,稳稳当当,捏于手心之中。 女子呵气若兰,沐浴在阳光之下,眼底已然是蕴含了一层浅浅的神光。 水边,却有一道身影,分明与她一般模样,面颊血色痕迹未褪。 沈令霜却也是难得微微含笑,对着湖水之中女修道贺。 “恭喜,祝结丹成功。” 一旦跨越门槛,眼前女修气质更似有了截然不同的变化。甚至连钱素心自己,也隐隐察觉到自我心性的截然不同。 她淡色的唇瓣,忽而轻轻的吐出了一口气,竟好似有着几分倦意。 仿佛一个旅人,走过长长的路,终于也是走到了终点。 欣喜之余,似乎也终归是有些感慨的。 女修手掌一拂,身边萦绕的水珠,纷纷也是化为霜雪,纷纷然然,撒遍了湖面。 正在这时,她目光触及,看见立于湖水便的云少陵。 男子的瞳孔,是极青凛的,映衬着湖水里面跃起来的身影。 沈令霜不觉感慨,瞧来,云少陵该是极迷恋湖水之中那位女修。 钱素心入水半月,云少陵便如此痴痴凝视,竟未曾离开。 甚至,其实云家长辈也是知晓的。 不过不知为什么,却也是并没有唤回云少陵。 云少陵怔怔的想,自己看着这一片湖水,也是有十余年了吧。看着夏蝉冬雪,看着风吹云舞,看着云卷云舒,那坚毅而温和的女子,便日日不肯停歇,犹自磨砺修行。 岁月流逝,这似乎已然是他的一种习惯,根深蒂固。 纵然得不到,看看也就好了。 钱素心顺利结丹这一刻,那般绚然美丽,就如梦一样,就扎入了云少陵的心口,让云少陵升起了一股子惊艳! 可旋即,云少陵心头顿时也是流转一抹酸涩与恐惧。 嫂嫂不会离开吧? 兄长杀人夺药,行此恶毒之事,却又对家里人不闻不问,毫不眷念。 更何况,云延峰与即墨莲那一段□□,如今也不觉传得沸沸扬扬。 嫂嫂是个坚毅的女子,痴心等候这么多年,如今必定是伤心,说不准,还会心灰意冷! 他只是不明白,这般好女子,兄长怎可辜负?那个魔女,当真那样子好。 “恭喜你。”云少陵缓缓言语。 钱素心初结丹时,狂喜褪去之后,瞬间又浮起了警惕。结丹固然是一桩喜事,可是云延峰十数年前也已然结丹。她在进步,云延峰何尝不是在向前进。云延峰,云延峰,只要念及这个名字,她便觉得好似有鞭子,一道道的抽打自己,驱使自己进步,都喘不过气来。 然而这时候,她也窥见了云少陵,听到了恭喜你三个字。 蓦然,一股子温暖填满了钱素心的心房,也不觉让钱素心的心尖儿好似浮起了一缕柔情,眼神也柔和了几分。 他青黛色的瞳孔,映衬着自己的身影,如今相望,看了一年又一年。 钱素心冲着他微微一笑! 旋即,念及那些不轨之徒,钱素心瞳孔寒色也不觉深了几分。 前世是云家求助于尚在青云山脉的圣盟金令使,而沈家似跟圣盟有些渊源,故而能说动圣盟金令使到来,压下这 些魑魅魍魉。 不过这一世,钱素心并不打算这般做。 她自打来到这个世界,一直便是隐忍,如今,终于也是扬名的时候。 钱素心冷笑,轻拂手中青色秀剑,冷笑不已。 在青云山脉这个地方,结丹期修士,也已然是够用了。 不知怎的,钱素心对于自己存在,也隐隐有些陌生了。毕竟前世走街窜巷发家的女商人,是很难如现在这边,淡漠想着以武立威。至于如何立威,当然是以武斩杀那些欲图灭门的贼子。毕竟这个世界,本没什么规矩。当然,亦有一些圣盟制定的表面规矩,可在偏远之地,似乎也没那般讲究。 不同的世界,本来就有不同的生存规则。 三日后,众贼趁着月黑风高,齐攻云家,然而到最后,却也是沦为剑下鬼。 云家无需多少人,只需一名结丹期的修士,就足以轻松以胜。 钱素心剑泛莲花,挥舞出缕缕血花,她已然结丹的消息次日传遍整个青云山脉。 不过,钱素心凝视眼前某只残血俘虏,不觉眯起了眼珠子。 嗯?昨晚上居然还混进了魔人?还是筑基期的修为。 魔人,即墨莲可不就是魔人中的小公主。 第五个故事 009 魔人,即墨莲可不就是魔人中的小公主。 就连沈令霜, 一时之间, 也微微有些恍惚。毕竟, 沈令霜前世并不知晓居然会有这一出。如若知晓, 自己必定早就提点钱素心。不过仔细想想, 似乎也不奇怪。即墨莲本便是十分迷恋云延峰,占有欲也是极浓。前世, 即墨莲就是为了云延峰,连命都不要,刻意弄坏了自己的身子,绊住了云延峰救援的脚步。 其余杂碎, 趁火打劫, 妄图屠族灭门,钱素心一剑剁了。包括那个嚼舌根的宗云, 死得甚至没姓名。 若非察觉对方是个魔人,她已然弄死。 饶是如此, 这个魔人却也是已然身受重伤, 血迹斑斑。 魔人抬头, 看着上首女子,容貌清华,带着几分清寒俏丽, 竟似冷锐无比。 他心下暗恨,不觉咽下唇中一口血沫。 小姐说了,这沈家大小姐十年以前, 也不过是炼气九阶,资质也不过如此。 纵然这十数年间,此女修为突飞猛进,大约也合该是筑基期的修为。 这位魔人,本也是筑基高阶,本以为对付一个青云山脉的小宗门,也不在话下。为求谨慎,他还混入云海天宗的修士里面,和那些寻常杂碎一道。到时候,突施偷袭,就将沈令霜给弄死。 毕竟身为即墨家家仆,自也应当顺了小姐心意,不容即墨莲心中不痛快。 而这位云姑爷,虽然少年英雄,天分又高,可却未免沾染上些正道酸腐之气,殊为不美,实在不好。 即墨莲千娇百媚,至情至性。她父亲是北渊大魔,在魔人之中宛如公主也似,是何等尊荣身份。 既是如此,又岂可分享。 谁让云延峰虽不爱沈令霜,却恩赐似的,将那正妻的头衔给了沈令霜。 即墨莲在云延峰面前装装乖巧,心实恨之。 她既然不喜,自然,也会令人将自己不喜的尖刺给拔出去。 那魔人,也没想到,这般一个小小的任务,居然生出如此风波。 眼前钱素心结丹期的实力,更不由得让他大吃一惊,为之而失色。 年纪轻轻,居然能有如此实力。 那云延峰不是说,家乡的妻子,是个木讷无趣,资质平平的女修? 即墨莲如今也是结丹期,可是岂能相提并论。即墨莲父亲是北渊大魔,又极宠爱这独生女儿,好生爱护。既是如此,用各种绝品的药丹替即墨莲喂养身躯,也是眼珠子都不眨一下。 而这青云山脉的小家族,又如何能有这般实力,这般资源。 偏生,钱素心居然也是结丹了! 见到钱素心那一刻,那魔人面色竟不觉微微恍惚,生出几分疑虑,莫非那云延峰竟对即墨莲虚言相欺,并非对自家小姐真心真意? 云延峰口中那个无趣的女修,杏眼凛凛生辉,俏容蕴含了一股子寒气。而那股子锋锐之气,分明也是从一场场生死搏杀之中沾染而上,凛然不可逼视。眼前的女子杏色衣衫,手指抚过了青色秀剑,修长的手指轻轻的抚摸剑柄,不动声色的居高临下打量自己。 那魔人内心之中,也是不觉泛起了惊涛骇浪,不觉暗忖,这一家子也实是惊世骇俗。 听闻那云少陵,亦是那等出色丹士? 魔人都疑云家沈家,可是有什么法宝了。 耳边则听到钱素心轻笑冷语:“你是魔人,为何会来这里?” 魔人只觉得钱素心那双眸子寒光凛凛,竟似要将自己穿透似。 他深深呼吸了一口气,不觉颤声:“听闻云家 有些宝物,为此而来。” “胡说,你们魔人不是一向混迹于中州、北境,好好的来青云山脉,就图一个小家族宝物?嗯,即墨莲既是魔女,你是她家仆?” 云家其他人,面色顿变。 那魔人犹自硬气:“我不懂你说些什么——” 言语未落,钱素心青色秀剑一刺,顿时也是要了他性命。 这个世界,修士之间是没所谓官府。便算将这魔人扭送圣盟,只怕圣盟反倒好奇,怎么云家不私下处置了。 云楚、灵芙皆面色惨然,不知滋味。 前世他们求助圣盟金令使,故而包括这魔人,都不敢妄自攻击云家。如今,倒是提前感受到云延峰的凉薄、自私、不上心。 云延峰携那魔女不知逃去何处,却并不体恤青云山脉的家任。云家的安危,以及,他妻子的名声。 幸亏,钱素心没有离去,否则云家该如何。 说到底,云延峰的眼底,始终也只有他自己罢了。 至于家里人,不过是云延峰的负累,并不是十分要紧之物。 灵芙蓦然双眸含泪,摇摇欲坠,终究一个字也没说。 实则心下自是有数,那魔人固然是魔女所派,也许云延峰并不知情。可就算知情,难道,难道云延峰会怪罪这个魔女? 儿子早就被那魔女迷得失了心魂,若非若此,也不会为护这杀人夺宝的妖女,乃至于斩杀同门,叛出净世宗。 云家,为何竟生出这般凉薄之物。 他们夫妇二人,一向亦是对云延峰悉心教化—— 当晚,灵芙便寻上钱素心,坦然以待:“沈姑娘,实则那日并未礼成,你与小峰并非夫妇。如今,却也着实不好再继续劳你——” 她言语微涩,当初也只盼望云延峰回头,弥补沈家姑娘屈辱。只不过如今,这个儿子却似不肯回头了。 既是如此,何苦误人。 “我与夫君商议,决意解散云氏族人,避入深山,从此不问红尘,避开,那不孝子惹来种种祸事。” 钱素心心忖,云家也不必如此,你们家不是还有个儿子,赔给我就好了。 当然她不能崩人设,直接那么说,反而开口:“婶婶多虑了,我只是为我等魔修遗族不平。魔修遗族多年来,一向被人轻鄙,甚至连族人自己也以此为耻,不愿意留下了。如今我已然结丹,也想做些什么,让别人不至于轻辱。” 钱素心再柔语以劝:“再者,避入深山,又能有什么用。青云山脉已然是十分偏僻了,还能如何?” 灵芙自是十分感动,未曾想到这沈家女儿竟然有如此气魄胸襟,一时竟觉得钱素心身后好似有高光闪耀。 沈令霜原以为钱素心会趁胜追击,维持之前的修行模式,没想到钱素心居然仿佛要搞事业? 钱素心解释:“我本也是深思熟虑。” 在钱素心看来,一个人如若要拥有超然不被打搅地位,则必定要做许多不超然的事情。 前世云家、沈家之所以被灭门,不但因为云延峰的骚操作,还因云延峰俨然一副魔人及遗族代言人的模样。 所连累的,也不仅仅是云沈两家。 乃至于玄门正宗,对整个魔修遗族,都生出仇恨。 只因为魔修遗族这些年,一直低调、废物,好不容易出来个云延峰这样子的代言人。乃至于那些有些野心、心气的魔修遗族修士,都纷纷投奔云延峰。当然,这些投奔者,大都是后悔了的。说到底,他们之所以投靠云延峰,也是一时热血。 多年的压抑、轻鄙 、资源缺乏,被正派修士边沿化—— 而云延峰看着,至少表面上看上去,也像个英雄,又或者说是枭雄。 既然如此,自己何不抢先一步立形象,拢人心,做个代言人,抢夺话语权。 钱素心侃侃而谈,让沈令霜也觉得仿佛有些道理。 “那你便准备,开宗立派,当掌门?” 这个世界,女家主、女掌门,并不是什么值得奇怪之事。 沈令霜沉吟,以如今钱素心的实力,在青云山脉开宗立派也是足够了。钱素心已然是结丹修士,渣系统提供各色秘籍,而云少陵也善于炼丹。如若钱素心专挑魔修遗族为弟子,也会引起某种小众的归属感,增加向心力。 那么也许只需十数年,钱素心就能成为青云山脉一方霸主。 这一亩三分地,钱素心也能当个大佬,前呼后拥。 钱素心却摇头否认,心下自有成算。 说到底,她无根无底,沈云两家也不过是小家族,贸然拿出秘籍、丹药招募弟子,只怕反而会招祸。纵然钱素心故意拿出次一些的丹方秘籍,可难保有心之人测度。 一旦被人觊觎,怕自己纵然是结丹期女修,也抵不住猛虎恶狼。 再者,如若自己门派所收尽数是魔修遗族的修士,那么这些修士反而容易偏激、排外。 这未必是一桩好事情。 故而钱素心想法并非如此,她还是决意开无本买卖,空手套白狼。 至于那暗算钱素心魔人殒命的消息传回北域时,可巧即墨莲已然重伤昏迷,竟而耽误了去。 即墨莲终于为了爱情,以自己内丹拯救了云延峰。 她和钱素心不一样,虽然也已然结丹,可是这都是北渊大魔以资源堆积出来的。 在别人顶着压力,苦苦修行,出生入死历练自己的时候,即墨莲却可以躺赢。 不过躺赢也有躺赢的坏处,这也让即墨莲对于此并不如何珍惜。 如若这一切来之不易,也许即墨莲就不会如此轻易舍弃自己的修为,去拯救云延峰了。 其实她与云延峰结交时候,是刻意隐匿自己身份。云延峰虽然知晓她修为出色,容色殊丽,却不知晓即墨莲的父亲,是北渊大魔,魔人之中的魔头。 真的好巧,即墨莲也很爱玩云延峰的那般游戏,刻意隐瞒,故意试探,看看云延峰是否真心,会一心一意。 难怪两人最后的情分,竟然是如此之深,如此相投。 结果,云延峰为了自己,叛逃出圣盟。 那时候,即墨莲内心也是甜蜜的,可是犹自享受这个游戏。 以即墨莲的身份,只要她携带云延峰逃回魔渊,那两人顿时也是会安然无忧。 那么有北渊大魔的身份镇着,就算是圣盟,也只能消声,也不会更加如何的追究。 不过即墨莲偏不,她这个魔女是任性的,也很享受自己情郎拼尽全力对自己保护。 她身为北渊大魔之女,知晓她身份,怕她惧她讨好她的男人实在也是太多。 可是这些人,都没云延峰这般纯粹和真诚。 而即墨莲,甚至也想抛开自己魔人中的高贵身份,作为一个小女人,和云延峰一道,享受被追杀的相依为命。 不过这个游戏,终于还是玩脱。 圣盟高手无数,也不是好相予的。 再来其实这场追杀之中,即墨莲也不过是个累赘。 她虽可恣意杀人取药,可这本来便是依仗境界优势。说到底,即墨莲这个结丹期魔女, 很少经历什么生死之战。 故而圣盟派出了结丹期修士追杀,渐渐发觉即墨莲竟然是软柿子,云延峰狡诈狠辣,他们也往即墨莲身上招呼。 而云延峰,最后也因为护住即墨莲,乃至于功体被废。 即墨莲悲痛之余,也毫不吝啬的牺牲了自己。 而这个时候,云延峰方才终于知晓,即墨莲的身份。 北渊大魔出手,云延峰终于也是安全。 冰棺之中,即墨莲缓缓的睁开了双眸。 她面颊因为受创过重,也不觉流转几分孱弱,却无损她动人的姿色,更让即墨莲浑身焕发一股子惊心动魄的美丽! 云延峰满脸感激、怜爱:“你真傻,为我牺牲如斯。” 他沉溺于即墨莲的绝色容貌,真诚痴情之中。 一时,竟如饮美酒,浑身竟似不觉醺醺然。 便算是血脉至亲,似也没谁好似即墨莲一般,待自己如此之好。 而即墨莲眼底,却也不觉透出了绵绵情意,痴迷而炽热。 当她那双眼凝视你时,似觉得整个世界只剩下你。 即墨莲身子虽然孱弱,嗓音却也是犹自娇美:“云郎,为了你,我是什么都可以舍了去的。” 虽轻言细语,却不尽坚定。 云延峰心下亦是一暖,不觉伸手,轻轻磨蹭即墨莲的手掌。 待云延峰离去,即墨莲方才知晓,自己派出的魔人死去的消息。 她蓦然面色一沉,眼底流转了几分恨意,亦很不是滋味。 云郎早便不将那女子如何放在心上,可惜此女,却犹自不依不饶。 沈令霜!她原本以为这女子不过是普通女修,岂料居然也是结丹。 如今自己因云延峰修为大损,这一刻竟微生挫败之意。 那沈令霜,似乎不像云延峰说的那般平庸,她只怕云延峰还生出什么别的心思。再者,那魔人被扣住,谁知晓那女人会怎生告状! 那女人一心想要攀附云郎,必然是死死不肯撒手。 这般念及,即墨莲心下不觉一急,掩唇轻轻咳嗽了两声。 旋即,却也是为自己打气。云郎不是那等没良心的主,他重情重义,而自己也待他一片痴心。 想到此处,即墨莲冉冉一笑,竟如异花初开,甚是娇艳明润。 思及情郎,她双颊也染红晕。 至于沈令霜,若真讨云郎喜爱,那么云郎自然会带她走,怎会抛下沈令霜头也不回。 至于自己,虽因帮衬云延峰身体大损,可是自个儿自会央求爹爹,将好功法拿出来,定要云郎风风光光。 她身子到底受损极重,也渐渐浮起了一层倦意,迷迷糊糊的躺在了冰棺之中。 沈令霜,这名字可还当真令人觉得讨厌。 纵然云郎已然不在意她了,可即墨莲嫉意奇浓,哪能容两人之中插足第三人。 待自己身子大好,再慢慢来—— 即墨莲丹田一阵子疼痛,额头也是浮起了一层冷汗。 而云延峰也掏出袖中小箭,正是青云山脉家族之中送来的传讯小箭。 云延峰心里竟无波澜,他出身那样子的小家族,注定只能靠自己,也不能指望远在青云山脉的云家能给予自己丝毫帮衬。那些宗门世家,年轻俊彦,哪个不是含着金钥匙长大,秘籍丹药,唾手可及。哪里似自己,步步为营,日子这般难挨。自己家里人,也是不能给与半点帮衬。这些年,他本没指望。 可饶是如此,难得传讯,怕也诸 多指责。这些年,云家言语最多的,便是让自己好生待沈令霜,不要让这位沈大小姐等待自己。言谈之间,竟有几分指责自己无情的意味在。 那些言语,云延峰听得多了,心里也不觉升起了一股子烦躁之意。 说到底,这桩婚事,当初不过是楚和沈寒枝定下的,那时候,自己还是个小孩子,哪里能懂这些。凭什么,就指给自己一个并不相熟的女子。 不过那时,因为沈家不知靠什么,巴结上了圣盟,飞黄腾达。故而这桩婚事,他也没说不要,只冷冷含笑,瞧着沈家能做出什么丑态。 没想到沈令霜虽是寡淡了些,倒是知晓遵从承诺,居然还是愿意嫁入云家。 若非如此,他早将沈令霜休弃,定也是不能留。 如今自己留着沈令霜的名分,已然是莫大的恩赐。可是家里人,却只盼望自己回去,和那个寡淡木讷的妻子过完这一生。这又如何可能? 还不是,想将自己这个厉害些的儿子拴住,给他们脸面上添光彩。 哼,世俗血缘,不过都是负累,都是极可笑的! 也不知这一次,云家还要和自己言语些什么。 云延峰一晃传讯小箭,里面讯息便化为金光,凝聚成字。 一如他所料,犹自是称赞沈令霜。只说云家为他所累,竟被青云山脉修士滋扰。还是沈令霜出面,护住了云家。沈家大小姐已经苦等十余年,当年甚至未曾成礼,若云延峰再不给予交代,那么沈令霜怕也是要另作打算,也不能累沈令霜再被云家所误。 云延峰瞧得嗤笑了一声,不以为意。 父母的责备,让云延峰浮起了一阵子的羞恼,说得好似云家被他连累也似。沈家不是和圣盟关系极好,云延峰入净世宗时,甚至有门中长老问及沈家。看来,沈家是有些机缘的。既是如此,圣盟的金令使也去了青云山脉,能有什么要紧的事情。只怕,是沈家心疼女儿,以此为要挟。 沈令霜,看来也是等得急了,这般要挟的手段也是使了出来。不过,云延峰对于父母言语,并未如何放在心上。 沈家,包括沈令霜,哪里会舍得离开云家。 也是沈令霜不知分寸,自己给她名义上的名分,已然是顾及她之颜面。 而她,竟然是这样子的不知分寸,得陇望蜀,想要这么多。 罢了,女人而已。 至于信末几句控诉言语,云延峰更彻底无视。 有魔人入云家,帮着灭门,疑是即墨莲所派遣。 无非是沈令霜含酸吃醋,因此记恨,乃至于捕风捉影。而父母,自然更心疼这位沈家大小姐,不喜所谓的魔女。无凭无据,一个魔人,难道就疑在了即墨莲的身上。 云延峰不去深思或者是不愿意去深思,毕竟如今,他受北渊大魔庇护,连圣盟都逼忌三分。北渊大魔心思极深,又博学多才,在魔人之中颇具威势,且也很欣赏云延峰。毕竟无论怎么看,云延峰资质皆属绝佳。可是最重要一点,倾心云延峰的即墨莲,正是北渊大魔的爱女。 当然这般顾忌,只不过隐隐存于云延峰内心深处,连他自己都绝不会承认这般心思。 即墨莲伤势沉重,冰棺一躺便是七载。 云延峰修练闲暇之余,倒不免时时来瞧,更显情深。 待七年后,即墨莲养好伤,从冰棺之中跃出,云延峰已然攀升到结丹后期,冲击元婴境。 之前云延峰为即墨莲身受重伤,谁料居然也是因祸得福。 云延峰神光内蕴,修为更胜从前,更增几分神光华蕴。 魔人皆是幕强,云 延峰如此天分,如此修为,亦让云延峰在魔人之中威信大增。再者,云延峰又善于蛊惑言辞,性子更是锋锐偏激,极富煽动力。云延峰渐渐在魔人之中,也有若干追随者。 即墨莲更觉得自己颇具眼光,没瞧错人, 就连父亲北渊大魔,都对云延峰寄以厚望。 唯一不顺心的,便是那个沈令霜了。 她实是不明白,为何沈令霜能有云延峰妻子的头衔。 成婚之日,云延峰甚至都没多瞧沈令霜一眼,转身便走。 既是心中尖刺,自然也是应该伸手拔掉。 第五个故事 010 青云山脉,一名中年秀士, 姿容秀雅, 现身于此。 他英华内蕴, 遮掩眼底神光, 别人观之, 也不过是一名炼气境的修士,也不会多看一眼, 如何的留意。 蓝魔对自己一番装束,还是满意的。 然而念及此次任务,蓝魔心尖儿,却也是顿时涌动几分无奈。 他身为北渊大魔器重下属, 结丹后期, 冲元婴境。蓝魔不止修为精深,更似狡诈多谋, 工于心计。 然而如今,却为即墨莲拈酸吃醋之事, 远来青云山脉。 上次一个筑基期的魔人, 死在了沈令霜手里, 那也是七年前的事情了。 如今这一次,即墨莲为求稳妥,竟央求了父亲身边爱将。 蓝魔无子无女, 自幼对这位主人的独女十分爱惜,也是抵不住即墨莲的软语哀求。 罢了,一个女人, 杀便杀了。 魔人向来也无甚三观,更不讲究是否无辜。 只要手段干净,借刀杀人,干得干净利落,那又有什么呢? 至于这个女子,是否无辜,是否可怜,蓝魔本不会如何在意。 蓝魔之所以心情不悦,并非出于任何道德上的不适,而是内心深处,对云延峰奇妙的抵触。 这个魔修遗族,圣盟的叛逃弟子,短短七载就迅速的飞升,成为了北渊大魔身边炙手可热的红人! 于私,蓝魔自然也是有些嫉妒。云延峰比他年轻一甲子,可修为已然隐隐与自己相若,那么超越自己,也是迟早之事。蓝魔内心有些不悦,也是人之常情。 纵然如此,为了魔人大业,为了从小看到大的即墨莲,蓝魔也尚可容忍。 他只是觉得,云延峰志大才疏,虽资质绝佳,性情谋略却并不怎么样。 云延峰虽善于感染气氛,鼓动唆使,令人生出一份其志难展郁郁悲愤共鸣,可实无长久之谋略眼光。再者,云延峰心胸颇窄,施恩不丰,试问又如何御下。 虽可得一时之势,却也是难以久持! 念及于此,蓝魔唇舌之间,也似微微有些苦涩之意。 魔君一代枭雄,慧眼如珠,原本无需自己提点。 云延峰是什么成色,北渊大魔也应当瞧得出来。 只是未曾想到,大魔也是耽于亲情,被爱女蒙蔽了双眼。即墨莲痴恋云延峰,偏巧云延峰又资质出色,又在魔人之中闯出威望。既是如此,何不让女婿承其事业? 蓝魔知情识趣,也是未曾相劝。 也因如此,即墨莲让他去青云山脉杀人,他也趁机远游。 蓝魔凝视自己苍白如雪的手掌,眼中一抹淡漠的狠色,顿时也是一闪即没。 屠尽云延峰的家人妻子! ——只怕云延峰自己本也不是十分在意。 不过蓝魔是个谨慎的人,纵然已是结丹后期,却不敢贸然行事。 当初即墨莲指使那筑基期的魔人暗杀,结果徒劳无功,反而死于沈令霜剑下。 既然如此,这位沈大小姐,怕也有些奇异之处。 不若仔细观察,再徐徐图之。 蓝魔有意打听沈令霜,未曾想云延峰这位妻子,竟然是当地名士。 蓝魔这般一问,别人便滔滔不绝,跟蓝魔这位外乡修士科普起沈令霜。 沈大小姐,可是个了不得的角色。 当初她结丹成功,一夜间,将准备灭门的别派人士斩杀大半。 众人方才知晓,这位沈家姑娘,在被丈夫弃了后,居然也 是踏入了结丹期。 加之之后圣盟金令使的敲打,青云山脉其他宗门,亦是消声,不敢再生进犯之心。 蓝魔不觉讶然失色,他甚至未曾听即墨莲提及,沈令霜居然也是结丹期。 云延峰厌其妻子平庸,成婚当日便弃了沈令霜而去。 可沈令霜如此资质,又哪里像云延峰口中庸俗之辈。 蓝魔内心之中,百位交织。 沈令霜晋为结丹期的修士,亦有人猜测,说不定这位沈大小姐,就会开宗立派,尝尝当一派之主的滋味。而在青云山脉这般地界,一个结丹期修士足矣。 然而沈大小姐却也不走寻常路。 她并没有成立什么宗门,却开始收保护费。 譬如低阶修士,结伴而行,入山脉之中杀怪采药,除了任务中的危险,最大妨碍便是容易被人摘桃。 辛苦成功,很容易被高阶修士随手夺之。 这对于散修而言,简直是家常便饭。 到了沈大小姐这里,她会抽取十分之一为报酬,杜绝杀人夺宝摘桃子。 入山队伍进行人员登记,任务目标登记,再领取一张传讯符篆。当然如果任务目标是高阶药材,触及结丹期修士利益,那就不在沈令霜保护范围在内。 总之沈大小姐还是低调行事,小打小闹,保的都是些低阶任务。 因为地处青云山脉,沈令霜仿若随意取了个名字,便是青云盟。 当然因为如此,众人也不觉生出了几分疑惑和好奇,那就是沈令霜要这些低阶灵药又有何用?毕竟沈令霜已然结丹,这些炼气乃至于筑基期的药材,于沈令霜而言已经是没有什么用处。莫非,沈令霜耽搁大量的精力,就是为了给云家沈家族人用?这岂不是曲折复杂,浪费精力。须知其他宗门,随便收些外门弟子,每年漏那么丁点儿内门弟子名额给外门弟子,就跟驴掉胡萝卜一样,就能驱使外门弟子的廉价劳动力。 而这就是沈令霜的第二步了! 她开始招募筑基期的高阶修士,以供驱策,成立青云卫,却是按劳分配。简单来讲,就是每个筑基期修士,认领青云盟登记的低阶修士队伍。对方如若出事,一些简单对手,就由青云盟的某位卫士出手。当然,青云卫士若搞不定,背后还有沈令霜这个结丹期的女修做后盾。但如此一来,这些琐碎之事底下已经消化大半,已然不必沈大小姐操心操劳。 别的门派招募筑基期修士,都需自身拿出丰厚资源供奉,再进行驱使。 而在青云盟之中,这些筑基期修士只需挂名自行收保护费就可以了。 当然运行之初,沈令霜也对这些筑基期修士抛出保底条件。那就是每月若保护费数目不够,就由青云盟自行提供不弱于其他宗门的物质条件,并且不会使唤他们做保护以外的事。 不过伴随青云盟的火热运行,已然不需要这位沈大小姐贴保底。 听到了此处,蓝魔内心已然称呼了一声妙。 妙在如此一来,沈令霜基本实行了青云卫士的自给自足,实现空手套白狼。 正因为没付出,自然也不会心疼。沈令霜更抛出条件,那就是青云卫士来去自由。一旦结丹成功,又或者觉得呆在青云盟不太爽快心情不好之类,只要打个招呼,那便可以走。 可谓自行其是,来去如风。 这是其他宗门绝对不能做到的,因为这些宗门以自身资源喂养,自然需要人家的回馈,哪里能随便就放人走。甚至为了将人留下,立下严苛门规,使出了种种手段。 当然青云盟真正运行起来,也会有一些问题,比如青云卫 士内部私吞之类。而沈令霜也一一弥补,设立青云盟监督机制等等。于此同时,增加高阶修士有偿指导,为低阶修士任务制定计划,减少伤亡,传授经验降低死亡率等配套服务。 然后就是第三步,那就是青云盟设立匿名交易区,只做低阶功法及法宝交易,以青云盟为后盾,保证交易品质与交易安全。 还是那句话,拒绝结丹期的法宝进场交易,青云盟走的是低端路线。 如此一来,步步为营,就连蓝魔也佩服这位沈大小姐的心思缜密,眼界宽阔。 说到底,修士界最多的还是底层修士,只不过碍于修士界残酷的等级压迫,被视为蝼蚁和践踏。 低阶的修士在高阶修士面前,微若尘埃,人数再多,也抵不过修士等级。 既是如此,底层修士哪个不是想削尖脑袋,往上爬。然则僧多粥少,若不投靠宗门,不过是寻常散修,如何接触高端功法,如何得高阶修士指引,又如何能有灵药以助增强功体。且寻常散修,修为低微,稍微不慎,便易被人诛灭。至于杀人夺宝之事,更是层出不穷,见怪不怪。 故而若往上爬,背靠宗门,借势而行,也是必不可少。 然则修士宗门,也不是做慈善,通常低阶修士充作外门弟子,无非是些炮灰蝼蚁。这些外门弟子,每日为宗门寻觅药材灵宝,无暇修行,所得之物用以供养内门高阶修士。一旦私藏,必定则以极严苛手腕诛杀。 然而门派之中内门弟子,免不得被亲眷血脉等等关系所内定。倘若有宗门大修做长辈,自也为族中弟子引来一条捷径。如此一来,寻常散修纵然资质出色,只怕也平白做了内门庸才的踏脚石。 譬如当初云延峰,就是这个状况。 本来云延峰天资甚是出色,却因云家是小家族,亦只能做个云海天宗炮灰似的外门弟子。故而云延峰偏激冷漠的心性,似也有迹可循。 当年云延峰拂袖而去,然而已然结丹的沈令霜却已然留下来。 青云盟的存在,也给青云山脉修行的修士,展露另外一条修行大道! 低阶修士自行组团,在青云盟庇护之下,采集药材灵宝。而青云盟提供的交易场所,虽然流通的是上层修士瞧不上眼的低阶功法,却也给予低阶修士一个交流交易,自由学习的机会。 至于青云门招募的筑基期青云修士,也比呆在宗门更为自由。 毕竟寻常散修,纵然捡了大运,因为天资出色或者攀附上了谁,由外门转为内门,从此过上吸血别人的美好生活。可这些美好,也不是平白提供的。宗门蓄养这些内门弟子,不是做善事,而是为了增强宗门实力。如此一来,各派宗门也以诸多严厉手段处置内门弟子叛逃,以维护自身利益。 反而青云盟的筑基期修士,虽需提供一些庇护,却也是来去自由。 当然修士一旦结丹,青云盟怕也提供不了更多好处,自然脱盟而去。然而结丹期修士,放眼整个修士界,亦可受器重了。 如此一来,青云盟自然备受广大散修及小家族子弟的欢迎。 与其拼死拼活,去大宗门做被吸血的外门弟子,还不如去青云盟做一只闲散的盟友。 而蓝魔,也被当做慕名而来的散修之一。 对方滔滔不绝言语,充满了对青云盟的推崇之情,更趁机给蓝魔布道传教。 蓝魔擦汗:难怪竟热情如斯。 对方热情洋溢:“我原本是青灵宗外门弟子,如今自然不肯再留下来被作践。如今组团的,有曾是云海天宗外门弟子,灵剑宗外门弟子,甚至,还有外地散修。道兄如若不熟,我亦可为引荐。” 蓝魔婉言拒绝,略作沉吟,又寻了几人打探,言语也是大同小异。 虽偶有诋毁至于,大都对沈令霜赞誉有加。 看来这青云盟,倒是运营良好,口碑甚佳。 云延峰作为青云山脉一小家族的弟子,当年身为云海天宗外门弟子,一夕结丹,青衫飘飘,大笑而去。曾经,倒是惊艳了许多人目光。谁会介意云延峰抛弃妻子,不睬家人呢。多少底层修士,都不觉仰慕,不由得热血。 竒_書_蛧_W_ω_W_._q_í_δ_U_ω_ǎ_й_g ._℃_o_m 然而如今,青云山脉修士提及云延峰,多有不屑。 没有比较,就没有伤害。 云延峰结丹之后,就不将青云山脉种种放在眼里,飘然而去。他去了中州,听到的无非是叛逃宗门,又和一魔女爱得轰轰烈烈。与沈盟主所作所为,差去老远了。 蓝魔注意到一个细节,那就是这些修士提及沈令霜,不是沈盟主,就是沈大小姐,并未喊一句云夫人。是云延峰不配,也是因为沈令霜地位崇高。 就连蓝魔自己,也不觉感慨,只怕云延峰不如沈令霜远矣。 而蓝魔将内心对云延峰不喜,更加深一分。他早便觉得云延峰志大才疏,如今蓝魔内心又添了一句目光短浅。 云延峰在即墨莲面前甜言蜜语,说了许多动心话语,偶尔提及沈令霜,也不过是一脸不屑,淡淡说是家里面安排的婚事,不愿意辜负罢了。言谈之间,云延峰也是认定沈令霜平庸俗气,毫无趣味。 如若不是蓝魔亲眼所见,只怕也是当真这般认为。 云延峰为讨好即墨莲,故意诋毁也还罢了。关键在于,云延峰是真心如此认为,仿佛有些瞧不上沈令霜的样子。 蓝魔内心不觉暗暗吐槽:这便宜姑爷怕是眼神不好。 本来这一次来青云山脉,是蓝魔挨不过即墨莲求恳,为即墨莲屠尽云延峰家人。 事到如今,蓝魔却不觉微微生出一缕犹豫。 他知主上北渊大魔志向高远,心存野心,早不满圣盟占据资源,如此势大。北渊大魔是个有远虑的人,如今魔人虽尚算强势,却已然是偏安一隅。只怕伴随岁月流逝,魔人也会如魔修遗族一样,逐步被边沿化。 故而云延峰在主上面前得势,除了天资好又得小姐喜爱,还有一层,就是云延峰乃是魔修遗族。一个出身于小家族,却靠自己实力,一飞冲天的魔修遗族。 一个天才! 世人趋之若鹜的,不就是改变自己命运的天才! 试问,那些被打压的魔修遗族,又怎么会不代入云延峰,代入他的耀眼, 主上布局,是想要通过联合魔修遗族,一并挑衅圣盟。那么天资出色,美人儿在怀的云延峰,便无疑是一面极鲜明的旗帜。而云延峰确实也是颇具野心,且厌恶圣盟。 然而如今,在蓝魔瞧来,沈令霜眼界、胸襟、野心,似更胜云延峰一筹。 如今,只怕沈令霜在青云山脉的魔修遗族之中,更具有威望! 就从当初青云盟取名开始,这名字之中既不带沈,也不含云,显出青云盟不是一家一姓的组织,则更具兼容包收,宽容大方的气度。 如此投身青云盟的,也不仅仅是魔修遗族,还有其他的低阶修士。 如此,则将沈令霜推入一个极超然位置,极具影响力。 不贪图一时权柄,不拘束盟内人才流动,反而一派欣欣向荣,生机勃勃,所谓流水不腐! 若能顺利结丹,此等高阶修士更天然对青云盟生出亲近好感,而不是对云延峰。 蓝魔更隐隐察觉,沈令霜分明也是故意为之! 收买人心四 个字,顿时涌入蓝魔脑海。 是,低阶修士确实宛如蝼蚁,可每个修士均是从炼气境开始。就连魔人内部,何尝不是上层资源凝固,比如即墨莲便是以资源堆积成的结丹期,且即墨莲竟不如何的珍惜。长此以往,必定也人才凋零。 这位沈大小姐,竟是有如此眼光。 他忽而心惊,只觉得其实沈令霜方才是更为合适的合作对象。 伴随青云盟在青云山脉兴起,云延峰这个只图自己一时爽快的天才,也早便不是这些魔修遗族修士之中的朱砂痣。 可笑云延峰竟犹自不觉,毕竟青云山脉与中州之地山高水远,且云延峰也是心存轻蔑。偶尔便算云延峰听到了什么,那也是不以为意,并不如何的放在心上。 蓝魔也是不觉自嘲,不觉寻思,便算自己,何尝也不是如此呢? 他轻轻抬头,是应该亲眼瞧瞧沈令霜了。 每月初一十五,沈令霜这个青云盟盟主,便是会在众人面前现身。 除了鼓舞士气,也给予底层修士控诉机会。毕竟一个制度再完美,总归会有一些错漏粗疏。既然是如此,也应当以诸般手段弥补才是。 蓝魔混迹在人群之中,冷眼旁观。 钱素心缓缓现身,结丹之后,伴随修行日益精深,她姣好的容颜,更泛起了宛如玉石般的莹润光芒。那杏色的双眸,透出了缕缕的沉稳,气派万千,落落大方,有着一股子坚韧秀丽之美。宛如一轮明月,冉冉绽放缕缕清辉。 她还是一身杏色的衣衫,佩戴青色的秀剑,打扮得简约利落。只不过胸口,添了一朵漆黑如墨的牡丹。那朵墨色的牡丹,如此冉冉的绽放,与那双闪烁光芒的黑润杏眼相互辉映。 骤然现身时候,众人也是被她气势一压,不觉心口微微一窒。 就连蓝魔心口,也出其不意生出了几分震撼。 毕竟,毕竟云延峰是弃了这个女子,再与即墨莲交好了。他也自然会认为,此女多少会被即墨莲逊色一些。 然而钱素心现身,如此气度,却也是生生将即墨莲给比了下去。 即墨莲在这个女子面前,不过是个没长大的孩子,绝无此等成稳锋锐的气度风华! 一个人皮相再美,终归也是有限的。 修士界也一向不缺美貌的女修。 即墨莲万般娇媚,除了那秀美五官,更因她娇媚可人的气质,糅合成万般风情。 只不过如今在钱素心面前,蓝魔回忆起即墨莲模样,竟不由得觉得,仿佛即墨莲有些小家子气。 而在钱素心身边,一双眸子痴痴望着,却又竭力压抑,隐忍着喜爱和动心。 云少陵身为青云盟的丹士,随身其后,不敢凝视钱素心的容貌,却也是垂下了脸孔,只望着钱素心那杏色的衣摆。 他怕自己触及那张俏丽微冷的容颜,就压抑不住眼底的热情。 云少陵身躯站着笔直,却慢慢的,捏紧了自己的手掌。 许因如此,他端正秀雅的容貌,在阳光之下,竟似有几分阴润。 钱素心瞧着自家丹士,当她目光落在了云少陵的身上时候,唇角勾起了一缕轻柔的弧度,微微有些笑意。而这样子的笑意,是对着云少陵时候才会出现的。 隐忍的情热,方才会更加浓烈。再者钱素心坚信,无论男女,其中年长一方占据强势,更重要的是让另外一半生出些许崇拜仰慕之心,那么这样子的关系会比较美妙和和顺。 钱素心想,我喜欢这种感觉。 每个人喜好都不一样,钱素心更喜欢这等一切自己做主,甚至能绝对 掌控对方心神的快感! 和蓝魔所猜测的一样,钱素心确实是出于战略考量,如此策划。 云延峰可能并不觉得,然而钱素心已然开始争夺人心。 第五个故事 011 蓝魔看着台上女修,只觉得其纵然姿容温和大方, 实则其心颇深, 其谋颇远。 绝不是个真正脱俗, 不慕名利的女子。 那漆黑杏眼之中的光芒, 与胸口那朵墨色牡丹, 染成深邃光芒。 然后,便是身边修士齐声高呼:“参见沈盟主!” 那声音, 让蓝魔觉得很是响亮。也许,因为这些叫嚷的人,均是语出真心,均是充满了热忱。 这一刻, 让蓝魔的一心, 也不觉为之一悸。 小姐让自己杀的,竟是这么一位举足轻重的人物! 他其实, 并不觉得能瞒云延峰一辈子。只不过之前,蓝魔本以为, 自己不过除去一个不得丈夫喜爱的平庸女修。即墨莲固然遮遮掩掩, 然而蓝魔觉得, 云延峰并不会当真如何的在意的。 这世间,又怎会有不透风的墙。 如若他设计杀沈令霜,事后只会让主人与魔修遗族结怨。 甚至, 他觉得沈令霜比云延峰更优秀,更值得合作! 只因为刚才的欢呼,是蓝魔很多年都没有过的震撼。 蓝魔恍惚间, 唇瓣轻轻吐出了几口气,竟有几分嫉妒和遗憾。 五年前,圣盟新任圣主傅青云接任圣主一职。 年轻的傅青云,宛如一颗明珠,已然是焕发属于他的光彩。 假以时日,必定是不可小觑。 圣盟之中有傅青云,而魔修遗族出了一个沈令霜。那他们魔人呢?却根本没什么惊艳的人才,出色的新秀。主上太过于宠爱莲小姐了,呵护备至,养得任性而自我。 在别的年轻俊彦放眼天下时候,即墨莲还在争风吃醋,甚至为了个男人自毁根基。若干珍惜资源,好不容易堆积出来的结丹期修为,即墨莲说弃就弃,醒来时只有对云延峰的一腔痴情。如此任性而恣意,作为魔人少主,即墨莲享受了全部的权力,风光无限的俘获了云延峰这个男人。却从未曾,为魔人未来有丝毫着想—— 蓝魔念及于此,忽而心下微酸。 他待即墨莲一向宽容,如宽容长辈,甚是爱惜怜惜。只不过如今,看到云延峰的这个弃妻,蓝魔忽而不觉生出几分的,失落。即墨莲,也委实太不争气。她生来的绝色容貌,滔天权势,尊贵身份,可这个魔人小公主,想要的却是一个男人。而且,这个男人还是即墨莲的全部。 凝视着台上的沈令霜,蓝魔心尖儿再次掠动那一缕杀意。 只不过这抹杀意,和即墨莲那么些个争风吃醋的勾当毫无关系。 魔人这一代没有出色人物,蓝魔只觉得沈令霜委实有些扎眼。 杀,抑或这不杀?蓝魔凝视自己苍白如雪的手掌。 毕竟,魔修遗族也许还可联盟。 他蓦然负手而立,眼中英华吐露。 既是如此,自己倒是要将这沈令霜,好生瞧一瞧了。 蓦然一股子寒意,却亦是不觉涌来,令蓝魔打了个寒颤。 他蓦然一惊,可周遭却并无什么可疑人物。 一瞬间,蓝魔不觉屏住呼吸,这才心惊。只恐,这青云盟当真有些古怪之处。 然而台上的沈掌门容色微凛,似并未留意到自己此处。 既是如此,自己周身透来寒意又是为何? 蓝魔不觉抖抖。 他自是不知晓,近在咫尺,凝视他的女鬼,生了一张和台上“沈盟主”同款的容貌,面颊之上血痕犹在。 真.沈令霜:呵呵!魔人! 数载修行,沈令霜似也 修炼大成,乃至于纵然是魂体,也不觉散发出一股子清凉之意。 渣系统也分析过,所谓魂体,本亦是一股能量源。 既然如此,沈令霜通过锻炼,自也能增其魂魄能量。 如今沈令霜黑脸看着这位突兀而来的魔人,身上寒气不觉涌动。 蓝魔抖抖,怎么忽而觉得好冷。 他虽无法窥见沈令霜魂魄,却也是心机颇深,进行了战略性的撤退。 沈令霜对魔人一向没什么好感,她虽不知蓝魔是谁,却不觉打心眼儿厌恶。 前世今生,沈令霜对魔人都是心生警惕。 蓝魔虽然退去,然而沈令霜却仍是生出了几分不安。 一转头,沈令霜顿时将发现蓝魔踪迹之事告知了钱素心。 钱素心闻言,也不觉呵呵冷笑。 她手指把玩那枝墨色的牡丹,凑到了鼻端轻轻一嗅,杏眼之中却也是不觉透出了润泽的光芒。 沈令霜言,那魔人虽然刻意隐藏,却绝非真正的炼气期修为! 来青云山脉观光游览的魔人,怕也不是什么纯看看不作妖,更何况这位还刻意隐匿形貌和修为。 钱素心杏眼不觉透出凉丝丝光芒,上次即墨莲未遂,只怕这一次,遇到的也不是什么善茬。 而她呀,对着那些总要谋自个儿性命的,自也是不会客气。 这般思及,钱素心也不觉抿紧了自己的唇瓣,那墨色的眸子深处,翻腾起了一股子的杀意! 那就,走着瞧! 湖水明润而平静,一道瀑布,不觉飞泻而下,轰然注水入瀑布之中,生出了轰隆巨响。 然而离注水处十余丈,水面终究是平静如波,再无翻腾。 月华如水,一动一静,形成了极鲜明的对比。 而这水面之上,却只见一道素色的身影,盘腿打坐,容色凝定,竟淡然悬浮在水面上,衣衫不沾半点水珠。 骤然一见,月下的女修身影,竟好似一朵冉冉绽放的月下莲花。 钱素心整个人,仿佛进入那空灵之境,不发一语,不动一念。 她心里却盘算,这般野地修行,身边既无弟子,也无护卫,正是适合偷袭的好地方。 此处不下手,还能去哪里? 毕竟,她钱素心在青云山脉,也是颇具威望了。 当然这儿虽没有人,却也有只女鬼,是别人瞧不见的存在,正适合偷袭那个偷袭者。 既有尖刺,拔掉就是,岂可继续留在肉里面。 正在这时,一声清脆的细碎之声,却也是咯吱响起—— 来了!钱素心睁开双眸。 她蓦然拔剑,剑气旋绕一周,荡漾起一圈水汽,一圈圈的飞旋泛开! 她红色的唇瓣,轻轻一抿,眸色凝光。 然而现身于自己眼前的两道身影,却也是出乎钱素心的意料之外。 这二人,并非钱素心所料想的魔人,反而是两位熟面孔! 云海天宗宗主凌云海,灵剑门闷住厉钧,两位青云山脉大佬,竟齐齐来堵钱素心。 如今站在自己跟前,形成犄角之势,泛出阵阵压迫之感。 而两人面颊之上,更不觉泛起了一股子凛然杀意! 钱素心最初的错愕过去之后,唇瓣反而泛起了一声轻笑,哈了一声,竟不觉半点奇异,也没什么悲愤不平。 在场三人,均是结丹期修士。而在青云山脉,也靠着结丹期修士的彼此忌惮,维持着一股子微妙的平衡。 而青云山脉这些宗门,本来也是有些矛盾的,而结丹期修士也是彼此忌惮。 未曾念及,如今竟是勉强联手,充满杀意的凝视自己。 凌云海手掌一拂,已是祭出一条殷红若血的长鞭,随意飞舞凝结成鞭网玄阵,彼此撞击发出了啪啪声响,透出了凛凛杀意,将激起的水珠纷纷搅碎。 至于厉钧,则手执一柄墨色的长剑,其泽不显,黯然无光,却似有凶戾之气蠢蠢欲动。 钱素心也没去问人家为何要杀自己,原因也许有很多,比如青云盟如今声势日大,自然造成其他宗门底层修士大量流失,形象受损,且没底层廉价劳动力供奉,上层修士也抱怨待遇不如往昔。人心散了,队伍不好带。 且当初钱素心为争取时间,也使出种种骚操作,运用外交手段,合纵连横,总之就是挑拨离间。让青云山脉其他宗门彼此内斗无暇顾忌自己。导致如今,青云盟声势已成。 仇恨使人和平,只要,有一个共同的敌人。 云海天宗和灵剑门素来也不和顺,如今居然奇迹般的冰释前嫌。 而钱素心也不至于不懂,自己便是这个共同的敌人。 她深深呼吸一口气,对着沈令霜一摇头,意思便是沈令霜不必帮衬。 结丹期的修士,都是拖家带口,至少在青云山脉,是极少做殊死搏斗。 至少,对于钱素心而言,是个极好的磨砺机会。 一加一,并不等于二。同阶修士,则已然不能靠等级威压,而是已然要讲究技巧和心性。 乌黑的发丝轻轻的拂过了钱素心的脸颊边,钱素心牙齿不觉咬住了一络头发。 而她手掌剑剑气流转,一朵青色的玄莲,却也是冉冉绽放! 与此同时,一旁的女鬼,已然寻觅到暗中窥测身影。 蓝魔负手而立,如此凝视。 身为北渊大魔身边谋士,蓝魔更多则是工于心计。于其自己出手,倒不如,让自己一窥钱素心实力。比如,一番言语,说和眼前两位青云山宗门修士! 沈素心丧着一张脸,不觉靠近了蓝魔,死死监视! 最好,这个魔人不要有什么不轨举动! 玄气流转,蓝魔眼底已经浮起了一缕称赞之意。 骤然面对两位结丹期的修士,钱素心选择的,居然是战! 身为女修,钱素心似摒弃了软弱、柔顺、保守的一面,而显得锋锐无比,咄咄逼人! 最先败下的却是凌云海,这位云海天宗的宗主,前世是死在魔功大成的云延峰的手中,被云延峰折断四肢,活活痛死。反而这一世,钱素心只在他额头之上,留下了那么一抹淡青色的剑痕。 外表看来,只不过是那浅浅一道,实则已然剑气灌入了颅脑之中! 那道在凌云海手掌之中流转的殷红玄鞭,却发出了滋滋的破碎之声,仿佛琉璃裂开也似,生出了清越脆碎之音。 嗤!血水顺着他后脑冉冉滴落。然后,他瞪着眼睛,哗啦啦的落入了水中! 与此同时,厉钧手中的剑,已然轻轻的划破了钱素心肩头一道! 一滴滴的鲜血,宛如血珠子也似,轻盈的滴落。 眼前的女子,任由素色的衣衫,仿若绽放肩头一抹凄艳欲绝的花朵,仿若并无痛楚,容色犹自凝定! 厉钧却生生压下心中惊惧与可怖,蒸干掌心汗水。他知晓结丹期的修士掌心本来不该有汗,而这般汗水,却亦是源于内心的恐惧之意。 他平顺心境,蓦然仰头,并未退。退则心生可怖,必定会被此女生生击杀。 她身上带伤,这也许是唯一机会! 战斗之中,最要紧的是战意! 厉钧任由手掌墨剑发出了丝丝的怒吼,剑中厉魂声声呼啸! 他向前进攻,眼前那道青色的剑莲却渐渐逼入眼前,然后剑莲没入胸口,惹得他心口一凉! 女修杏眼犹自润泽,剑锋吐蕊! 糅合在一起,竟形成一缕极致的艳色! 然而厉钧却无心欣赏此等艳色,丹田之气因为玄莲入体疯狂反抗,却也不过是,迟早不敌曝体! 一时间厉钧竟生出了凶戾之气,也不再以剑气抵御玄莲,反而不管不顾,将剩下全部力道攻击钱素心! 纵然自己要死,也要钱素心陪葬! 厉钧唇中吐出了一口气,他不信钱素心连战两位修士,尚有余力。 果然,剑锋交错处,钱素心力弱!他眼中凶狠之色更浓,要给予临死反扑,极凶一击! 就算钱素心不死,也要重伤! 然而这时,他胸口忽而浮起了一道小小火焰,那火焰竟有几分温柔俏皮。 然后下一刻,他身躯忽而哗啦一下,迅速燃烧起来了! 凄厉的惨叫响起,而那湖水之上,火光轻盈的摇曳。 惨叫声嘎然而止,厉钧身躯也是化为了飞灰。 匆匆赶到的云少陵,重重喘息,发丝凌乱,双眸赤红,竟似要疯了一般。 那一双眸子,也似透出了浓浓的恐惧。 蓝魔凝视云少陵,不觉心忖,丹火如此纯厚,委实难得。 云少陵面颊凌乱的发丝,因那汗水,贴上了他的面颊。 修士早已不必流汗,除非,因为心绪极激动。 蓝魔心忖,他对沈令霜有情。 就不知晓这位沈盟主,又是如何之想。 钱素心掠到了云少陵的身边,蓦然,云少陵抓住了钱素心的手。 两人相识这么多年,相伴这么久,甚至有些心照不宣的暧昧。 然而,这偏偏是第一次,肢体上的接触。 他的手,握住了她的手。钱素心感受得到,云少陵的手在轻轻的颤抖,掌心温热,仿若还残余了丹火的温度,显得干净而干燥。而钱素心的手,亦同样在抖动,也许因为激动,也许,因为手被眼前男子握住。 一股子炽热内力,源源不断,从云少陵的掌心传来。 钱素心提着一口气,却不觉分神,留意那个魔人。 她多少受了一点儿伤,气息也是不顺。 然而那魔人触及钱素心的眼神,却微微一笑,做了个无恶意的手势,悄然隐匿于林间,径自远去。 毕竟在蓝魔瞧来,钱素心纵然受伤,却也是犹自凶狠。 甚至因为方才那一战,钱素心隐隐有踏入元婴的趋势! 也许,他应当与主上商议一番,再确定与这青云盟,是战还是和。 云少陵凝视眼前秀美凝定容貌,最初急切之后,他回过神来,顿觉失态,便要松手—— “我累了,你背我回去吧。” 钱素心微笑,如此言语。 云少陵一僵,痴痴凝视面前容颜,仿佛吃惊,仿若释然,最后终于透出了浓烈的欢喜,说道:“好!” 然后他就背着钱素心,背着自己最心爱最喜爱的女子。 就好似做了一个梦,可背后的温热却提点了自己的真实。 女子粗重的呼吸,轻轻的呼出在自己面颊,加之方才钱素心那颤抖的手掌,让他知 晓钱素心伤势其实比想象严重。 钱素心也微微恍惚,仿佛许久许久,都没有人背过自己。 那是,很久很久以前了。 那是另外一个世界,她还是个小女孩儿,顽皮摔断腿时候,是阿爹背着自己,走了很远很远的山路,给自己求医问药。而阿娘又怜惜又温柔的责备自己,一边却给自己熬骨头汤补补身子。 许多事情,就算穿越了时空,过了很久很久,也不会忘记的,会一生一世,都是记得。 那枚,木雕的桃花钗。 她的手指轻轻拂过了云少陵的面颊,手指间沾染了一片泪水湿润。 钱素心伸手,慢慢擦去了云少陵面颊上泪水,轻声:“我没有事儿,不会有事的。” 略顿了顿,她在云少陵耳边沉声:“其实,一直一直,我从来就,很讨厌云延峰。” “很久很久以前,我便想着,要击败他,将他给的羞辱讨要回来。” 云少陵衣衫之上,有着淡淡的药味儿,显得很干净,很令人安心。 她不想云少陵喜欢上自己爱别人的深情,关键是这份深情本来就不存在。 钱素心唇瓣淡然无色,轻声柔语:“我没你想的这么好——” 云少陵脱口而出:“你很好,很好的,我喜欢,这么多年陪着我的人就是你。” 他低头,吻住了钱素心擦泪的手掌心:“大哥,就不要再想,他不配被人惦记。” 连恨都不配。 这一夜,月华如水,天明时分,盘腿调息的钱素心,已然心境通明, 九州风华会,是圣盟每隔五十年举行一次的比武盛会,参与者为两百岁以下修士。 如此盛会,参者甚众,五境之人皆至,多少人只为就此扬名,从此踏上那锦绣前程。 前世,云延峰就是在这九州风华会上扬名天下!他在这九州风华会上突破元婴境,成为两百岁突破元婴境第一人,同此摘得魁首。与此同时,他于天下人面前,对那即墨莲倾心表爱,成就那一场美人英雄的佳话!更成就前世沈令霜的笑话! 钱素心也一直以此为目标,争取在九州风华会上突破这元婴境。 欲速则不搭,她始终不得其门。 直到这一次,她力战两位结丹期修士,与云少陵叙衷情。 月色如水,青石微凉,得享大道! 她蓦然睁开双眼,眸色月华流转,虽在斗室之中,她仿佛能听到远在十数里外草叶滴落露水的声响。 这就是元婴境? 钱素心轻轻的伸出手,一捧银色月辉,恍若手捧寒水。 她忽而冉冉一笑。 至次日,两位结丹期修士陨灭,震惊了整个青云山脉! 沈盟主如此威武,云海天宗与灵剑门竟不敢生出追究之心,反而只敢夹着尾巴做人。 沈大小姐以结丹期修为,连杀两位结丹期修士,此举形成极强震慑,从此青云盟大势已成,整个青云山脉再无任何反抗之音。 至于钱素心与云少陵结为道侣之事,反而未曾翻起什么波浪,并未有什么震惊。 毕竟,那档子事,也不是什么秘密。甚至连云家上下,也隐隐猜测得到。 这桩婚事也可谓是顺理成章,毕竟当初,指腹为婚,并未说是云家哪位公子。 对于云楚、灵芙而言,在许多年前,云延峰这个孩子也已然不存在了。 他们已经许久许久,没有给云延峰什么消息。 而云延峰,居然也并不觉得如何,也未曾如何在 意。 那个孩子,他们早当不存在了吧。 钱素心与云少陵结为道侣,云家也不至于特意再行传讯。 许多年前,他们已然告知云延峰,珍惜妻子,可惜云延峰却并不在意。 到了九州风华会开启,前世沈令霜比较宅,并未现身此等盛会。 不过这一次,伴随兴致勃勃要去的钱素心,沈令霜也被说服同行。 然后时隔多年,沈令霜终于也是再一次见到云延峰。 重逢之时,云延峰亦正在为即墨莲出气。 “云郎,算了,这几人虽是可恶,将腿打断,也就是了。” 即墨莲言语娇媚如昔,竟似蕴含无限魅惑。那雪白足腕上缠着的金铃,却也是叮叮当当的响动,甚是悦耳。 她有些不悦的轻轻拂过了自己手腕,因为肌肤雪白,更衬得这伤痕赤红若血。 即墨莲爱惜美貌,故而此刻心情自是不悦。 可如今,自己和云延峰毕竟是在圣盟的范围之类。 眼前几个,又是圣盟弟子,如若开罪,也是不美。 所以即墨莲大发慈心,竟也是只将人腿打断罢了,不要一条命。 第五个故事 012 所以即墨莲大发慈心, 竟也是只将人腿打断罢了,不要一条命。 那几个圣盟修士, 均是面色并不如何好看, 不觉透出了几分嗔怒。 金丹门、明镜宗、云梦谷等几个门派,均属圣盟。 门下弟子也时常结伴而行, 采宝集药,再彼此分配。 这一次,他们队伍之中, 却混入了个即墨莲。 那即墨莲一身红衫, 嗔笑之间, 自然也是带着令人失魂落魄的魔力。本来队伍中的女修林青萝心生嫉意, 颇为不喜。然而饶是如此,同行男修却不以为意,带上了即墨莲。 即墨莲来历不明, 本来亦是不合同行的。然而如此美色面前,似乎规矩也是不要紧了。 再者纵然是那女修林青箩, 也不由得觉得即墨莲虽然邪气却又蕴含一股子的贵气。 似乎, 也只是恣意玩玩儿, 并不是个贪婪的人。 然而谁也没想到, 几人合力, 寻觅到那七宝云株时候, 即墨莲居然也是红练一卷,轻笑而去。 即墨莲居然独吞了! 当即也是震碎了一片少年心,更让林青箩怒不可遏! 都是那些男修贪图美色, 故而竟被这个魔女套路! 林青箩内心很是愤怒,很是生气! 其他人自然也是怒不可遏,当即去寻即墨莲讨回场子。 大家千辛万苦,受了伤,还毁了几件法宝,好不容易寻到手的天地灵宝,结果却被即墨莲独吞。 这女人,也未免太过! 而他们,居然也找到即墨莲。 毕竟这支寻宝队伍,虽然都出身于小宗门,可一个个,均是宗门中的年轻俊彦,修为亦是不俗。 再者他们门派加入圣盟,也因为日常交流,接触到一些高档功法,故而眼界、修为皆是不俗。 即墨莲虽然被亲爹砸药温养身躯,可也大不如前。 至少这一次,她是吃了亏。 本来这些人寻上即墨莲时候,即墨莲还不以为意,张口就是一副高高在上邪气不羁的腔调。 只说,这七宝云株,她本也并不如何瞧得上。只不过可巧,她爱郎正需要,一时寻不到。所以,她拿了就是了。 结果即墨莲却败于这几人手中,好在人家看她貌美,也没如何的为难,只小惩大诫,给了即墨莲一个教训。 可当云延峰知晓,并且决意为即墨莲报仇时候,这件事情,已然不可善了。 如今即墨莲心里含怒,却不觉压下了心尖怒火。 她并不愚笨,说到底,这桩事情,还是自己理亏。 这次九州风华会,是圣盟组织,高手如云。 北渊大魔也提点女儿,不可太过余造次。 所以这一次,她决定委屈自己一二,不追究到底。 只要,打断这些不长眼的人狗腿。 云延峰却透出了几分傲然,冷锐说道:“如此辱你,竟只打断一条腿?我瞧,总归要给这些不长眼的人,一些终身难忘的教训!” 他嗓音不觉转柔:“让他们好生记得,不可因为你是魔女,竟是这般辱你!” 那几个圣盟弟子,却也是顿时十分动怒。 纵然修士界似乎不讲理,以武为尊。可对于圣盟弟子而言,尤其他们这般受器重的新秀,别人也总归会讲些道理的。 没想要,眼前一双狗男女,看着固然是有几分姿色,没曾想,竟是如此的咄咄逼人! 他们可是对即墨莲手下留情! 毕竟如今圣主傅青云,总是劝诫门下子弟,不可轻狂凶狠。 然而反抗的话语还未说出口,蓦然一股子极强威压,顿时传来! 堵得他们胸口为之一窒,本到唇边的言语,也是说不出口。 一时他们面颊,不觉透出了惊骇之色。 眼前云延峰身为结丹期修士,怕是能入净世宗内门的水准吧! 且云延峰还是结丹期高阶,并不是那等初入结丹期的修士可比。因为即将突破,云延峰分明已然是初窥元婴了! 林青箩暗中咬牙,心忖莫非此子虽然一副年轻人容貌,却是什么厉害的大修幻化? 她心尖儿更不觉一酸,难怪那魔女竟如此招摇! 这副场面,倒让钱素心想起来了,沈令霜曾和她提及之事。 前世即墨莲,就是被这几个圣盟修士给杀死的吧。 本来此事一开始,不过是争夺药材的龃龉,可是伴随即墨莲和云延峰的作死,这档子事倒也越闹越大。 这几名圣盟新秀,本已夺回药材,教训过即墨莲,也没将即墨莲怎么样。 不过云延峰,又如何能容,自己心爱女子受委屈羞辱? 本来便是即墨莲不对,这几个圣盟新秀更不甘如此受辱。 他们凶性被激发,竟杀了即墨莲! 也因他们,即墨莲这千娇百媚的魔女,方才被炼成一具艳尸。 事后云延峰不满这几人宗门包庇,竟将几个宗门尽数屠尽!震惊九州! 至此,云延峰方才正式成魔,甚至原本魔人和圣盟较为缓和的关系,也被破坏殆尽! 一时也是尸山血海,血流成河。 如今即墨莲还活着,阳光之下她肌肤虽白,却也是俏生生的! 她不觉拉扯云延峰衣袖撒娇:“好了云郎,你听我的话,不要闹了。” 一副娇俏可人的模样。 落在云延峰眼里,自然觉得是即墨莲大方。所以前世,他只觉得这些所谓正道之士,当真是 不知好歹!明明自己身边的魔女,已然宽容大方,甚至为了他们求情。可是这些人,居然也是心狠手辣,竟然是逼死了即墨莲! 一旁的几人,不觉气极了了,特别是林青箩,她本对即墨莲也无甚好感,如今更是气得肺都要炸了! 本来就是即墨莲不讲理,非要夺宝。他们待即墨莲,已然是宽容如斯,而即墨莲居然恩赐似得—— 打断腿也便宜他们了! 林青箩是名门子弟,既是名门子弟,那便是极少面对这般恃强凌弱的不讲理。 背后有靠山,总归是好的。 林青箩眼底,竟似泛起了泪水! 饶是如此,却也不觉强自忍耐。 毕竟身为修士,自是知晓力量差距是何以为。 岂料此刻,即墨莲目光已然落在了林青箩身上,透出了几许浅浅冷意。 “不过别人也罢了,这位姊姊,这般心狠手辣,我怕是不能轻轻饶了去。我呀,要将她那一张脸,给划破几道口子。” 即墨莲高傲,心忖这女修委实可恨。 不就是嫉妒自己姿容极美,吸引住一并前来男修的目光,彼时心狠,居然在自己手臂上弄一道伤痕! 那几个男修,为自己美色所倾,也是怜香惜玉,手下留情。 独独这女修,攻得又快又狠,真是恨不得将自己揉碎给吞肚子里去! 如今手臂上伤口,惹即墨莲不快,她生来可谓爱美,如今肌肤留痕老大不乐意 。当然,亏得未曾伤及面颊。如若伤了面容,又岂是区区毁容能解自己心头之恨。她既是个魔女,自也是快意恩仇,绝不似那等名门女子,扭扭捏捏。 云延峰也是极宠即墨莲,不觉一笑,便要动手。 他本欲废去这几人修为,谁料即墨莲竟如此的隐忍。 林青箩惊怒交加,再按捺不住,便要动手。 偏生她胸口,却好似压了一块大石,竟似喘不过气来。 其余几名修士也是面色顿变,流转一股子奇异的耻辱! 本来因为即墨莲容貌生出的一缕好感,此刻也是荡然无存! 正在这时,一道身影却忽而掠上前,沉声:“兄长,何须如此!” 云少陵再也看不过眼,出面阻止。 一别多年,云少陵对于这个兄长的记忆,也不由得都留在别人的议论之中。 云延峰自从随即墨莲而去,名声越发不好了。 多年未见,一见,则是云延峰如此凶狠之姿。 谈笑之间,便是要动手毁去一个女子容貌。再者方才听了几句言语,云少陵只觉得那魔女甚是无礼。 云少陵甚至有些困惑,这般刁蛮无理任性无耻的狠辣女子,为何兄长居然会沉迷于此。 骤然见到云少陵,云延峰也不觉微微一愕。 到底是血脉至亲,纵然微弱,云延峰也住了手。 多年未见,他对自己这个亲弟弟的记忆,也不过是许多年来,云少陵被一区区云海天宗弟子完虐的狼狈画面。 云延峰垂下头,伸手轻轻一拂衣衫,仿若要拂去衣衫上并不存在的灰尘。 眼前俊雅青年,却仿佛有几分名门弟子的体面。 云延峰不觉心中嗤笑,装模做样。 也就这样儿吧,他这个二弟,削尖脑袋往上爬,如今怕也是想要巴结圣盟弟子,图个前程。 这些俗事,云延峰早便见得多了。 他其实不大想如何理会,只缓缓言语:“少陵,倒也是多年未见了。” 那口气,本便有几分的阴阳怪气。 加之云延峰日益冰冷乖戾的性情,糅合成一缕讥讽淡漠。 云延峰拂去灰尘的手掌,也未曾再抬起来,居高临下也似,缓缓言语:“是了,多年未见,似乎也该给我这个亲弟弟一点面子。少陵,你心肠既然是如此之好,我这个做哥哥的,总归给予几分薄面。” 至于兄弟二人,多年未见,乃至于互叙衷肠,嘘寒问暖。于云延峰而言,自然更不存在。 一旁即墨莲倒也未曾因为云延峰停手再闹,反而拿眼瞧云少陵,她本爱俏,故而好奇瞧着云少陵。 她知云延峰出身于青云山脉的小家族,云郎坦率重情,也无一语隐瞒。只不过那等小家族,料想也没什么整齐人物。不过这云少陵,倒不愧是云郎亲弟弟。云少陵气质温和沉稳,端正而秀雅,当真好风仪。 眼前青年,圆润沉和,竟如一抹暖阳,令人心里生出温暖。 见惯了魔人常见的邪魅狂狷,云少陵如此人物,倒也不觉令人眼前一亮。 即墨莲自是对云延峰死心塌地,痴心无悔,却也并不妨碍她对别的俊美男子欣赏一二。 “你,你便是当初救了寒师叔的云丹士。” 林青箩忽而认出来,不觉惊讶万分。 顿时,其余几位名门修士,也不觉围上来,议论纷纷,眼底染满了崇拜好奇。 林青箩口中的寒蕴,乃是净世宗的执法长老,持武力压天下。 上一任九 州风华会,便是这位寒师叔,击败北渊大魔即墨渊,摘了魁首。 如今圣主傅青云,更是寒蕴嫡传弟子。 因同为圣盟,林青箩也称呼一声寒师叔。 寒蕴因功法缘故,需一枚九转玄灵丹调息内息,圣盟遍集天下丹士,无一人炼制而成。 直到三年以前,一名无名丹士,靠着替寒蕴制丹成功,一举扬名,技压天下。 事后,这位云丹士却拒绝圣盟优渥厚待,飘然而去。 高人徒留一片传说。 可林青箩却是认得的! 故而在场几位圣盟弟子,顿时凑过去,前辈长前辈短的问候,表达激动仰慕之情。 云少陵容貌虽是年轻,可若非前辈高人,如何能有这般修为。再者,若非隐居大修,如何能轻易舍弃圣盟尊贵客卿身份。 云少陵:其实我是不想离我心爱的娘子太远—— 不过无论如何,如此修为丹士,俨然宗门瑰宝。 更不必提,这位云丹士尚有净世宗执法长老寒蕴的人情! 如此变顾,顿时也亦是让云延峰面色微沉,竟似生出错愕。 寒蕴之事,他固然也有耳闻,那时甚至盼望寒蕴就此不治身死,一代大修陨灭。纵然未曾陨灭,最好也是修为受损,不再是那北渊大魔的对手。未曾料想,寒蕴最后居然痊愈了。 他面色阴郁,凝视眼前的胞弟。 彼时他并不知晓,这位丹士,竟是云少陵。 某些并不愉快,且以为早便忘却的记忆,如今却不觉又浮上了心头。 那时,他离开了云海天宗,回到了云家,刻意隐匿了自己的修为。家里人便想着,以后依仗自己这位弟弟。他从小,就是云家最受宠的孩子,将胞弟压得风头全无。只有那时,家中对云少陵的倚重,让他敏感的心房生出几分抵触和厌恶。纵然那时,云家犹自待他温厚,甚至为了他顶撞云海天宗。 可那一刻的不悦,还是存于云延峰的心头。 后来他展露自己结丹期的修为,惊艳众人,扬长而去。彼时,那将云少陵打吐血的云海天宗弟子,却不过是云延峰一掌之敌,随意解决,并不如何在意。 故而那时些许不悦,很快便是烟消云散,也未曾如何记在心头。 可是如今,那份不喜,似又拢上心中。 他甚至隐隐有些困惑,青云山脉那般地界,云少陵又如何能成为这般上品丹士? 云延峰眼底闪烁了寒光,方才自己实力境界威压,这几个修士虽然悲愤,犹自不服气。可如今,他们却心甘情愿,对云少陵一脸仰慕,甚是恭顺。 可笑刚才,自己居然还以为云少陵想巴结这么几个名门子弟。 曾有的熟悉的不快,涌上心头。 若早知晓云少陵竟是那位云丹士,那么自己这个兄长,方才就未必那般好说话,恩赐似的轻蔑饶过。 云延峰眼中恼意闪烁,想着可要寻个由头,再行挑衅。 他本便是不那么大方的性情,如今唇角冉冉冷笑,透出了几分浅浅寒意。 尤其这几个名门子弟奉承云少陵的模样,让云延峰只觉得甚是刺耳。 只不过此刻,一道身影映入云延峰眼中,让云延峰身躯一阵子,如遭雷击。 树丛之后,一道身影幽润,沉静而立,容貌隐匿其后,不见真容,只透出那么一片杏色的衣角。 沈令霜,她居然也来了? 云延峰不觉暗中一皱眉头,心下甚是烦躁。 第一次见面,沈令霜便是如此装 束,杏色衣衫,青色秀剑。 仿佛,是永远也不会变。 哪里能有即墨莲的千娇百媚,万般风情! 这一次,他本便要在九州风华会上展露风华,扬眉吐气,且堂堂正正,宣扬自己和即墨莲的爱情。 除了深爱即墨莲,这未必没有一点儿功利之心。 即墨莲是北渊大魔的爱女,如此一来,更能稳固自己在魔人之中地位。 没想到此刻,沈令霜居然也是来了。 云延峰自诩重情,却从未念及,让沈令霜窥见即墨莲该如何自处。 沈令霜才不出色,貌不出众,咀嚼乏味,而他顾及旧情,给了沈令霜妻子名分,已然是重情重义。反观即墨莲,纵然是天子娇女,如此尊贵,竟也十分体贴,从未在意自己将名分给青云山脉的妻子。 反而沈令霜竟不知好歹,千里迢迢,寻来中州。 亏得沈令霜未曾踏步出来,此刻更不好相见。 云延峰面色一沉,顿时拂袖而去。 即墨莲倒是略顿了顿,心思不属,哪有余暇留意什么林青箩。 她妙目流转,落在了云少陵身上。 云延峰对云家之事不闻不问,可即墨莲却是上心之极!听闻,云少陵已然娶了沈令霜? 初闻之时,即墨莲亦是惊讶,却又不觉压下这个消息。 沈令霜嫁谁不好,偏生嫁了个云家二公子,足见余情未了,说不定就是故意挑衅云延峰。 而云延峰,说不住也会含酸,忿然回去,反而如了那沈令霜的意。 怕那沈令霜,本便是为激云延峰回去! 本来青云山脉就甚是偏僻,离中州又远,消息也不畅。加之即墨莲刻意叮嘱,云延峰也不上心,他自也对青云山脉种种浑然不觉。 云延峰为即墨莲避开,然而即墨莲已然窥见那抹杏色衣角。 方才未曾反应过来,她忽而回过神来,方才意识到,眼前这个俊秀温厚整齐模样的丹士竟娶了沈令霜? 即墨莲自是极爱云延峰,对云少陵也不过是觉得皮相颇佳并未上心,却见不得那沈令霜结好运。 她嗤笑,心忖无论是这个林青箩,还是沈令霜,都不过是那等呆板无趣的正道女修。整日里,怕是绷着规矩,自然是看自己这个魔女百般不顺。是她们木头,拴不住男人的心,却恨自己这等招摇奔放魔女孟浪。 既是如此,她偏要气死这些正道木头。 即墨莲眼波流转,嗓音似笑非笑,竟似酥软入骨,偏生风情之中,又糅合纯洁天真娇憨:“你就是云郎的弟弟,生得好生俊俏。” 一双眸子,眼波流转! 她就是故意的,知晓沈令霜近在咫尺,她便要沈令霜知晓自己的魅力! 便算是云少陵,也逃不过自己魅力。 最好是气死沈令霜! 即墨莲巧笑倩兮,清风之中仿佛也送来一缕炽热。 那双妙目,却在云少陵面上逡巡,不放过云少陵面上神色。 云少陵:“很是恶心。” 即墨莲一僵,只以为自己定然是听错了! 如此俊雅公子,暖阳如初,便算是不解风情,原也该窘迫道一声姑娘自重。 她那笑容,略略一僵。 云少陵面颊上神色,甚至没什么愤怒,而是极认真言语:“你,很是恶心。” 就是这个女人,为了得到云延峰,暗中令人,欲图屠尽云家满门,一次不成,再来一次。 甚至今日所见,夺人灵宝, 毁人容貌,恃强凌弱,要断人双腿。 比起这些,即墨莲夺人夫婿,那也不算如何,只算作风月小事了。 饶是如此,即墨莲却分明未曾考虑云少陵会介意这些,只自负美貌,以为那无双艳色能倾倒众生。 云少陵甚少口吐恶言,如今双眸已难掩憎恶之意。 他甚至凝视自己手掌,有一种冲动,除掉这时刻对云家不利的祸害。 然而何止云少陵,之前那几个沉迷于即墨莲的男修,此刻眼底也再无半点情分。 美貌的女子,纵然刁蛮一些,似乎也是应该的。可刁蛮过头,却也是没那般有趣。 本来他们对即墨莲处处留情,纵然即墨莲独吞药草,竟似也恨不起来。故而他们寻回灵宝,也没如何为难。可那即墨莲,居然还要敲断他们的腿,对他们加之羞辱。 前世他们甚至心生杀意! 如今即墨莲未遂,可落在这几个青年男修眼中,那般美色也顿红粉骷髅。 如此受挫,于即墨莲而言,竟是难得之事。 她不觉愕然,甚至一时之间,微微有些无措。 正在此刻,即墨莲耳边听到了一声女子轻笑,竟似透出了讥讽之意。 即墨莲瞬间面颊一红,心口也是不觉生出恼意! 定是那沈令霜幸灾乐祸,云少陵算什么东西,不过是沈令霜养的一条狗。纵然听话,沈令霜又得意什么?比起云郎,这个什么云少陵,什么都不是! 第五个故事 013 即墨莲气极, 一时之间,心尖竟生出气恼。方才她还觉得云少陵容貌俊逸, 温雅隽永, 如今却只觉得云少陵甚是可鄙。 虚伪、无耻,美色当前, 为何不看,竟满面厌恶。 只怕是迂腐之极,食古不化, 不知什么是好看。 如此可鄙男子, 正该陪着沈令霜这木头一般的女修, 谁希罕。 隐匿于其后的女修, 那一声轻笑,使得即墨莲面颊生热,一颗心生出恼怒。以即墨莲那恣意妄为的性情, 是极少如此狼狈的。 旋即,即墨莲顿时瞧脸一沉, 拂袖儿去。 钱素心无所谓, 不觉拿眼瞧一旁沈令霜。 那女鬼容色淡淡, 阳光下似鬼魅, 似仙子, 通体萦绕一股子淡淡的烟雾。 一模一样的面容, 双颊凝结血痕,旁人却不能得见。 沈令霜沉吟,再次见到二人, 她心境竟比想象之中平静。 前世,她与云延峰不过是名义上夫妻,然则见到二人恩爱,那心尖似也不觉微生酸意,总有些意难平。 然而如今,再见云延峰,却再没从前的仰视、嫉妒、悲愤、不甘,竟徒留一阵厌恶。 许是因为,不必再匍匐尘埃里,仰视那个人,那么心境自然也是会不一样。 一个人若需要你仰望,那么再如何厌恶,心底总会有一点儿道不清的异样。 只有,自己也站在高峰,才能跳脱出来。 沈令霜魂体心境,已然截然不同。 脸颊之上两道血痕,竟然也淡了许多。 若说感慨,那么眼前几个并不熟悉,吱吱喳喳的年轻修士,似乎更值得沈令霜感慨。 前世,他们被云延峰所辱,竟杀死即墨莲。而他们,自然也是死得极惨。尤其是林青箩,云延峰斩她四肢,让她活着,眼睁睁看着师门家族,父母亲眷尽数被屠灭,方才杀了林青箩。 也许,云延峰真是个恶魔吧。 那种恶,只需一个借口,就可恣意流趟和发泄。 然而如今,眼前这几个年轻修士,名门子弟,尚自透出简单无知得快乐,也避开了命运之中的大劫。 沈令霜心里轻叹,也许,这便是自己重生再来的意义吧。 云少陵也温声告辞,与沈令霜一并离去。 那几个名门修士,目光相送,不觉感慨。 这一对道侣,可谓风姿绰约,神仙人物。他们也一向自负,以为世间俊彦,均是出自中州之地。想不到青云山脉,居然也是出了这般人物。 林青箩沉吟:“之前我也偶尔听闻,只说西南山脉,如今成立了一处青云盟,甚至有名。那时,我还以为夸大其词,如今瞧来,竟是自己粗鄙之见——” 她本以为,是矮子里拔将军,无非是对于青云山脉而言。 “不错,山高水远,倒是我等因消息不畅,因此自以为是了。” “那沈盟主是一女修,方才那杏衫女郎,大约便是她了,却不知为何只隐匿于其后,并不与我等相见。” “难不成,因我等出丑,不屑结交?” 还是林青箩八卦听得多,蓦然想道了什么,不觉开口:“却不然,我听闻,沈盟主本有道侣,谁想人家结丹之后,便自以为是,和个魔女私奔,弃了人家。只怕,便是方才那个魔女。也许,是不愿再见。” “那人便是云延峰,我也知晓。听闻他是净世宗内门弟子,却为了个魔女,巴结北渊大魔,竟斩杀同门,投奔而去!呸,想不到他为攀附权势,抛弃妻子,残害同门,去奉承那无耻 魔女。” 一时这几人义愤填膺,对云延峰和即墨莲厌恶攀升到了高点。 他们内心之中,更愤恨不已,必定要将云延峰丑事宣扬出去。 此子强横霸道,为了往上爬不择手段。如今,来到九州风华会,还不是为了扬名天下,耀武扬威。 可如此下作,他们自然也要宣扬,且一个结丹期修士,似也不算如何。 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云延峰的结丹期,他们虽然奈何不得,可是放眼天下,甚至圣盟,其实也是不算如何了 而前世便是如此,云延峰被人所弃,固然是因为树大招风,木秀于林招人嫉妒。可与此同时,云延峰恣意妄为,随意作践,也是他自己四处结仇。 云延峰总感慨天下人不容于他,却未曾思索自己如何行事待人。 此刻即墨莲,已然盈盈跟上了云延峰。 她想到了沈令霜,念及那隐匿于暗处的杏色衣衫,念及于此,即墨莲唇角不觉泛起了怒火。 她心忖,那女修有什么好笑的。 看不住云郎,如今眼巴巴的追过来,却连现身都不敢。 还不是,怕云郎当众和她难堪。 即墨莲任由足腕上的金铃叮当作响,那清脆铃声绕耳不觉,她一腔怒火,也不觉渐渐消去了。 本来她想告诉云郎,沈令霜已然和云少陵成婚之事。这桩事,即墨莲很早就知晓了,不过却故意让人瞒着云延峰。她怕云延峰因为愤怒,被骗了回去。如今只要云郎知晓了,必然是怒不可遏。便算云郎不喜那沈令霜,可谁许沈令霜自行毁约嫁人了。 到时候,那个说自己恶心的云少陵,就会顿时狼狈不堪,感受一下彼此实力的差距。 那所谓的君子风度,温文尔雅,顿时也是会被撕得粉碎。 不过现在,她已然没那么生气了,自也是心气顺了许多。 她决意还是不要先告知云延峰,沈令霜另嫁之事。若自己亲口说出,云郎难免疑自己早便知晓,自作主张加以欺瞒。再者,大庭广众,再加以羞辱,岂不是更加好看。 “云郎!” 即墨莲已然是柔情似水,如此随上,嗓音不尽妩媚。 云延峰轻轻嗯了一声,眼神顿时也是一柔。 即墨莲虽是北渊大魔之女,身份尊贵,却偏生对自己千依百顺,温柔体贴。纵然即墨莲偶尔会有些个小性子,可亦是算得点到即止。既是如此,他又如何不爱? 反倒是沈令霜,长于青云山脉,眼界天资有限,终究也是跟不上自己,随不上自己的脚步。 就如当年自己将沈令霜弃之,那时候心中感觉一般,是如此平庸乏味,呆板无趣。 他与即墨莲倾心相恋,却被人恶意诋毁,言语之间,只说自己为图好处,故意攀附。 所以这一次,九州风华会,他要一鸣惊人,展露属于自己的风华,技压全场! 如此一来,别人也只会说即墨莲慧眼识珠,也将那些闲言碎语尽数给压下去。 他自要让别人看清楚,爱上自己的女子,是极幸福的。 然而偏生,这时候沈令霜却也来了。 她来干什么?无非是招惹些闲言碎语,让别人眼神变得十分暧昧。再者,也会提醒别人,原来他还有一位原配结发妻子。此事纵然本有些人知晓,原本也可忽略的。 云延峰若有所思,连云少陵都抛去脑后。 他伸出手,轻轻抚摸即墨莲的秀发。即墨莲乖巧,如今温顺可爱的呆在他面前,也未曾再如何打搅。如若沈令霜能及即墨莲十分之一,也许 自己也不必如此烦恼了。 自己的出身,他的父母,还有那桩婚约,都仿佛是人生之中的妨碍,不能帮衬自己一丝一毫。 也许,自己应该提点沈令霜,让这女人走! 正在这时,对面两名修士轻带缓袍,如此而来,修为不俗。 也打断了云延峰的心绪。 云延峰心性高傲,总是敏锐而充满敌意,可当他发觉眼前两名结丹期的修士,均是魔修遗族 时候,也不觉愕然! 魔修遗族本就瞳色稍异,不同常人,一眼都能瞧出来。至于晋升入结丹期,修为不俗者,本也不多。 云延峰略一思忖,便猜测出二人身份。 这原玉琴与秦观二人,和云延峰一般,均是魔修遗族,虽为圣盟宗门客卿,却未曾入内门修行。 两人作为修士中青年新秀,又是魔修遗族,也算小有名气。 原玉琴、秦观二人也察觉云延峰修为不俗,既然是遇到,也和声问候。 原玉琴性子温和,温文尔雅,眼见云延峰眸色殊异,同为魔修遗族,不觉生出了几分亲近之 感。 反倒秦观,心思深些,只觉得云延峰容色虽缓,苍白面颊似透出了几分淡淡邪气,心下自生警惕。 云延峰在魔人之中,厮混多年,也小有威望,更不觉积累了一批追随者。 此刻他心思也已然与当初叛出圣盟时候不大相同了,也隐隐有些野心了。 他本好仪容,善言辞蛊惑,再者魔人本就不平资源不如圣盟,自有许多年轻激进的魔人,觉得云延峰所言句句顺心。 如今眼前二人,修为不俗,天资颇高,又是魔修遗族,云延峰自是生出了笼络的心思。 ——笼络人心,为自己所用。 此刻云延峰已然生出霸主野心。 甚至,可以说前世即墨莲之死,不过是一个顺应其心,趁机发作的契机。 本来北渊大魔,老成持重,不欲如此激烈手腕。可前世,北渊大魔因女儿之死,那也是顾不得许多! 如今云延峰倒显得豪迈亲切:“我等魔修遗族,自是被天地所弃,空有天资,却被那些个庸碌之人欺辱,任由他们霸占种种资源。二位想来也有不顺心之处,若有需要,不必与我客气。” 言语之间,已然有拉拢之意。 这些手腕,云延峰已然是轻车驾熟了。站在他对面的,无论是魔人,抑或者是魔修遗族,只要如此煽动,必然能让对方生出不平共鸣之心。 他等着眼前二人附和自己的话,再一起辱骂圣盟,产生彼此之间的亲近感。然后云延峰再许以好处,趁机笼络。 这种套路,本来一向也很有用。 然而出乎意料,眼前二人,却也是没什么触动之处,至少未曾流露共鸣的激动之色。 原玉琴是个老实人,不觉相劝:“道兄所言,也是不假,毕竟魔修遗族被边沿多年,少有出色修士。不过也不必如此的偏激。总有宽厚之人,好心帮衬。好似如今,我等魔修遗族,在西南山脉一带,也渐有声色。我和秦兄在中州游历修行,却未入内门,只想增长见识,以后说不准也回青云山脉,帮衬同族,以兴魔修遗族。” 其实两人从前,也在青云盟呆过,结丹后方才跟钱素心告辞,前来中州。 他们也算是被钱素心的青云盟惠及过,故而对之颇为推崇。 原玉琴与秦观本是好友,私底下也讨论商议过。 如云延峰所言,圣盟对魔修遗族的排挤,自然是有。不过空自偏激,整日里怨 天尤人,似也没什么用处。 别人瞧不起你,不如让自己强大。 如今两人来到中州,因为圣盟圣主傅青云宽厚,且他们二人又品貌俊雅,已然结丹,入内门也是轻而易举。然而两人却并未想着,久留中州。就如原玉琴说的,增长见识,精于修行,之后回去青云山脉,以兴魔修遗族。 青云盟虽然并未强留,可两人认同青云盟的宗旨,也愿意真心依附。 对于云延峰的共同憎恨,共同辱骂笼络手段,两人反而无甚触动。 原玉琴这个老实人,甚至想反挖云延峰,回去给沈盟主效力。 不过秦观也已然瞧出,这云延峰似颇具野心,性子也不算如何温顺,也故意打断了原玉琴的话:“我等也没什么大志,随波逐流就是。” 云延峰面色笑容犹在,心底却生出了几分轻鄙。 奇_书_网 _w_w_w_._q i_s_u_w_a_n_g_._c_o_m 这二人虽已然结丹,可全无血性,面团废物一个。这人在中州,无视待遇不平,只念及圣盟给的那点儿残汤剩水。且还打算,回青云山脉享受被追捧之乐。 当真平白浪费一身根骨资质! 云延峰心下不快,已然是生出了几分讥讽。 即墨莲善解人意,顿时不觉凑过去,柔声言语:“两位道兄,怎可以这样子说?” 她方才柔顺站在一边,闷不吭声,也未曾如何加以打搅。 故而原玉琴与秦观虽知一旁有一女子,姿容颇美,也没细细去看。 如今即墨莲软语柔柔,冉冉一笑,顿时让人眼前一亮。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即墨莲本也是绝色。如今她冉冉一笑,如清光生辉,生出勾魂夺魄的魅力。 两位修士眼底也生出了惊艳之色。 即墨莲暗自心底滋生出一缕得意,她自负绝色,能轻而易举的吸引住男子视线。 方才她固然是几许受挫,不过如今即墨莲自信心也是重新回归。 即墨莲固然是对云延峰一心一意,却也是并不妨碍她偶尔施展她的魅力。 只要不过分,云延峰也乐意享受别人的羡慕和嫉妒。 即墨莲固然是名魔女,可两人既是魔修遗族,也谈不上如何抵触。 “圣盟占据资源已久,不痛不痒,怎能让人将吃进去的吐出来。这其中,自然也需要非常手段。” 这样子说着,即墨莲眼底一缕狠色一闪即逝。 秦观心忖,话是有几分道理,可眼前男女好高骛远。且魔人只是凶残杀戮,只怕到最后,得到的不是一个公平世界,而是一个收拾不了的烂摊子。 “再者青云山脉,皆是平庸之辈,归去固然被人追捧,可于一些庸俗之物在一起,又有什么意思?” 即墨莲故意让自己面颊透出一股子轻蔑和不屑。这男人,可不就是受不得激,更容不得在美貌女子面前缺乏英雄气概。她也还算聪明伶俐,若非如此,其父也不会宠爱如斯。只不过即墨莲的聪明,只用在男子身上。 然而她却不知晓,自己这么说,反而让眼前两人,生出了反感。 方才因为即墨莲姣好容貌生出的好感,此刻也是荡然无存。 秦观和原玉琴,都是无根无底的散修,以前听得最多得,便是那些大宗门弟子得嘲讽,平庸之辈,庸俗之物。嘲讽二人身为外门弟子,一生一世,也无法进阶。 原玉琴更忍不住想,这位道兄口口声声,为了魔修遗族。可是只怕在他眼中,徒留修为好的魔修遗族。至于其他,也不过是他身边魔女,口中厌弃不屑的平庸之辈。 这样子的野心家,纵然成功,对于那些资质并 不怎么样的魔修遗族,又能有什么好处? 两人都不约而同的想到了钱素心,只觉得眼前男子也许修为颇高,可与沈盟主的风光霁月相比,也不过是个平庸俗气的野心家。 而这样子的人,世上向来也多。 话不投机,这几人也顿时不欢而散。 待走远了些,原玉琴想了想:“听闻沈盟主,当初是要嫁给云家大公子,可是对方结丹之后,就不屑留在了青云山脉,并且与一名魔女相好,叛出圣盟。刚才那位云道兄,大约便是当初那位云大公子,天资果真不俗。可在我瞧来,不如沈盟主良多。” 虽不过与云延峰相处片刻,却仿佛也能察觉此人骨子里的凶戾自傲。 秦观含笑:“说不准是上苍体恤,云二公子温文尔雅,精于丹术,是翩翩君子,更与沈盟主志同道合。如今他们二人已然是结为道侣,正是志同道合的神仙美眷。” 原玉琴叹息:“圣盟的圣主傅青云固然珠玉一般,心胸宽阔,可不知怎的,我也宁可回去沈盟主身边。” 秦观念及沈令霜,知晓沈令霜也到了中州,莫非到底记恨当日云延峰轻贱之辱,如今要将此讨要回来?沈盟主也已然结丹,听闻似也初窥元婴,未必逊色于云延峰。如若能在擂台上击败云延峰,那亦是何等扬眉吐气。 转念一向,他又暗自惭愧,只觉得自己将沈盟主给瞧轻了。 他暗自惭愧,心忖沈盟主此等胸有沟壑的奇女子,又怎同于寻常世俗女子,还争风吃醋,纠结这枝末小道。 她定然是为扬青云盟的名声,怀着让魔修遗族扬名的崇高理想,来到这九州风华会。 遥想当年,净世宗寒蕴摘了魁首,他纵然无心俗务,没做圣主,却将圣盟推向了某个高峰! 如今圣盟圣主傅青云不会下场,似更增沈盟主的胜算,那么沈盟主夺魁,也是有机会的。 秦观:沈盟主胸怀大志,我方才一时不慎,竟以为她会耽于私情。 钱素心莫名打了个喷嚏,心下狐疑。 她当然没自己小粉丝所想那般淡定,所谓发达后不打仇人脸,宛如锦衣夜行,这也是钱素心两辈子的座右铭。 她此行而来,确实如秦观所想,宣传青云盟,扩大影响力。顺带,出一口恶气! 钱素心唇角冉冉一笑,凝神打坐。 很快,九州风华会便亦正式开启。 四海八荒,英才齐聚! 钱素心杏眼轻轻闪烁光芒,手指轻轻抚摸了腰间的秀剑,一时竟不觉有些热血沸腾。 那杏色的瞳孔,也不觉透出了缕缕的幽怨。 偏生一道嗓音,破坏了钱素心的好心情:“圣盟弟子,原来就是这样子待客。” 即墨莲的嗓音,柔腻入骨,钱素心竟有些听得耳熟。 目光所及之处,林青箩仿佛又与即墨莲生出几分冲突,到底还是吃了暗亏。 这位女修面色苍白,按住了胸口,一阵忿怒! 即墨莲眼见圣盟对云少陵的客气,心中不悦之意不断加深,唇角却也是泛起了柔柔冷笑:“沈令霜在哪里,我倒是,一直想见见她。” 这女人,自己总弄不死。甚至蓝魔前去,回来反而说服父亲,惹得北渊大魔训斥自己一顿。 呵,她倒是真想渐渐沈令霜了。 林青箩更是为之气结,此女抢了别人道侣,非但不肯遮遮掩掩,反而大张旗鼓! 如今竟然咄咄逼人,要见沈令霜。 即墨莲轻轻一拢发丝,含笑,她才不介意这林青箩四处造谣诋毁。 如此,也不过衬得沈令霜是个弃妇。 那沈令霜,呆板无趣,却又嫉恨自己—— 与自己一比,顿时像个木头。 便在这时,她耳边听到了一道温和沉定女子嗓音,缓缓说道:“我便是沈令霜,你要见我?” 言语沉定,竟不似众人以为得悲愤含辱,反而透出几分气定神闲。 旋即,一名气质淡雅大方的女修,落落大方而来。 那一双杏眸生辉,着杏色长衫,胸口一朵墨色牡丹,似暗吐风华。 骤然一见,即墨莲呼吸顿时一窒,竟似,被钱素心压得气势全无。 即墨莲竟有些不可置信,眼前这个女子,和自己想象得,和云延峰描述的,全然不一样。 第五个故事 014 即墨莲竟有些不可置信, 眼前这个女子,和自己想象得, 和云延峰描述的, 全然不一样。 云延峰在她面前提及沈令霜时候并不多,每次提及,似总是不觉皱眉,恍若有淡淡忍耐。 即墨莲思及,沈令霜也不过是个平庸的女子。 就连这次重逢, 云延峰也不耐见她, 拂袖儿去。 她只觉得沈令霜就像那林青箩, 恨不得将自己撕碎, 眼底流转浓郁的嫉意。 一个嫉妇,在风情万种的自己跟前一站,谁都知晓是谁赢了。 然而,沈令霜竟然是这样子一个女子。 她没有绝色的容貌, 却有着沉稳内敛的风度,并不会觉得沉闷,却宛如一泓清泉, 令人觉得沉定。 宛如一朵青莲, 如此人前冉冉绽放。 青云盟远在青云山脉,故而中州少有人见着。在场许多人, 也是第一次见到这位沈盟主,也不觉眼前顿时一亮! 如此人物,如此风采, 她,她就是云郎口中所言那位沈令霜? 即墨莲蓦然咬紧了唇瓣,心里一悸,反而自己内心含酸。 原本,自己只以为云延峰是可怜她,同情她,恩赐似的给一个名分。 可云郎到底是怜悯,或者是不舍—— 即墨莲一向是天之骄女,最是自信,此刻心里却也是不觉微微一窒,竟有几分患得患失。 恍惚之间,女郎平稳的嗓音,也传入了自己耳中:“即墨姑娘,你寻我有什么事?” 钱素心已然问及第二遍了。 即墨莲回过神来,反而微微一窘。 这不是即墨莲想要的剧本,照她想来,眼前女郎应该是被自己激怒,如此哭诉,咄咄逼人。 而自己反而是浑不在意,风轻云淡。 只需要轻轻一句,云郎心在自己身上,顿时也能让这个女郎无地自容。。 然而钱素心没有,反而闹得即墨莲心烦意乱。 云郎不会终究要回到她的身边吧? 这般想着时候,即墨莲心口骤然生出一缕锋锐杀意! 她口中犹自娇声媚语:“沈大小姐如此风姿,却被云郎弃于家乡,如今眼巴巴凑来中州之地,只怕也难得云郎垂怜一顾——” 钱素心正欲开口,蓦然眉头一皱。 数道青色剑气嗖嗖射出,尽数攻向了即墨莲! 但听即墨莲那娇媚的言语嘎然而止,竟自一声惨叫! 瞬间即墨莲身躯爆开几道伤口,花容失色,白玉般面颊也是沾染了斑斑血污! 在场之人,也是不觉看得目瞪口呆! 哪里想得到片刻前钱素心还一派淡定,如今居然也是忽而出手,下手还狠辣如斯! 此等恩怨,他们云里雾里,也听到过一些。 料想钱素心看似淡定,心中已然是恨极,故而骤然出手,以消心头之恨。 也对,这魔女与她有夺夫之恨,钱素心又怎会淡然处之,当真不萦绕于心。 只不过骤然翻脸,未免令人生出了几分突兀罢了。 有些老成之人,也不免感慨,钱素心此举怕也会招祸。 且不必提即墨莲是何身份,便说圣盟本身,就禁止九州风华上私斗。 否则天南地北,参会者关系错综复杂,岂不是要乱作一团。 云少陵面色一沉,上前一挥,一团火苗迅速窜上来,燃烧了什么东西,嘭的一响,旋即发出似人一般的凄厉惨叫声。 林青箩反应过来 ,颤声:“是,是鬼卵蛊,她,她竟对沈盟主下鬼卵蛊!” 一语既出,在场众人却也是不觉一片哗然,面色也是并不如何好看。 这修士界里,鬼卵蛊亦可谓是最恶之一。 此蛊乃是一魔人修士炼制而成,中蛊者,也只能活生生被此蛊咬噬血肉。入人体的瞬间,那蛊虫便会迅速产卵,千万虫卵顺血脉布满身躯,祛除不尽,生生不息,极是恶心。 也因此蛊太过于歹毒,而后圣盟于魔人盟约,此蛊不可擅用。 方才即墨莲言语娇媚,笑语盈盈,实则是心生歹意。 她手臂一拂,腕间一缕淡淡青线,便是极快掠向了钱素心。 九州风华会,圣盟不允私斗又如何?她仿佛知晓是有这么一桩规矩,可那又如何?眼前女子可恨,要夺自己云郎,她可也忍不下这口气,心底自生恨意。 她要这个女人死! 然而出手瞬间,即墨莲却反遭剑气吞噬之痛,被刺得个遍体鳞伤! 钱素心冷笑不已,那蛊虫被钱素心剑气所阻,纵然被搅碎,却犹自蠕动,极是恶心。 若随风而飞,钻入人口鼻,顿时也能孵化碎体虫卵,身受其害。 待云少陵那丹火淬炼,方才将这虫蛊焚烧殆尽! 即墨莲浑身染血,狼狈不堪,心尖却也含忿怒极! 这女人竟敢如此待自己不客气! 以她身份,以她容貌,自然也是难受什么委屈。就算她私吞夺宝,就算那些个圣盟弟子并不知晓她的身份,却也犹自倾倒于她那绝色容貌之下,竟也不敢如何。即墨莲那白玉般的手臂之上添道伤痕,似也是天大委屈。 即墨莲四肢百骸,竟无处不疼! 她凝视眼前淡然青莲般的身影,心底竟无半分愧疚,反而恼恨连连! 钱素心下手,竟似如此之狠! 蓦然她手臂咔擦一声,腕间手镯已然被钱素心摄在手中。 钱素心不觉冷笑:“这手镯之中,大约便是你使的蛊虫,是不是?” 即墨莲贝齿狠狠的咬紧了红唇,面颊羞恼,似也不乐意搭话钱素心,面色亦不觉透出缕缕寒意。 她心狠手辣,也非一日。就如当初为云延峰寻觅药丹,就刺死圣盟丹士,也不过是极随意的事情。于即墨莲而言,也算不得如何。 沈令霜算什么东西,竟敢指责自己狠辣? 钱素心也未曾费什么口舌,容色不变,就轻轻震碎镯子,向即墨莲抛了过来。 即墨莲眼见几道青色蛊线掠来,顿时不觉花容失色,面色也是不觉甚是难看。 钱素心知晓她有个极厉害的父亲,不然已然一剑斩了她。饶是如此,她也要让即墨莲尝尝苦头。 那鬼卵蛊既是魔人修士所创,既是如此,也不能要了即墨莲的命。 只不过既是如此,一些苦头,肯定也是要吃的。 即墨莲虽然对别人十分心狠,可轮到自己,却并不想沾染这般鬼东西。虽有法可救,可却要切开自己全身肌肤,放出血液,那也是极为痛楚。更不必说,那虫子在身子里生出无数虫卵,是何等恶心。 本来她欲图掏出怀中防蛊虫药物,可如今四肢竟也已然被钱素心所伤—— 即墨莲花容惊恐,可这千钧一发之际,却见一道身影掠来。 男子俊容微沉,随手一挥,将那些蛊虫尽数震碎,又自行燃烧,纷纷落下。 “云郎!”即墨莲泫然欲泣,眸中蕴含了泪水,充满依赖。 全无方才心狠手辣! 云 延峰那暴戾阴冷面颊,触及即墨莲如此惨状,英俊容貌之上顿时也透出了几许怜惜柔情。 一枚丹药入腹,即墨莲面颊之上痛楚之色渐渐褪去。 她染血手掌,不觉握住了云延峰的衣袖,颤声:“云郎,我好痛。” 云延峰慢慢的轻抚即墨莲漆黑的秀发,轻柔安抚。 他头未曾抬,言语却也是冰冷蕴含怒意:“沈令霜,你在做些什么,你真是不知好歹。” 那眼底怜惜未绝,那眼里似也只有一个即墨莲。 那口气,是沈令霜无理取闹,做了什么不可原谅之事,极惹他厌恶。 那言语,似乎沈令霜有大错,挑战了他的耐心,挥霍他的宽容。 而云延峰,也真心觉得,自己待沈令霜可谓是极具宽容耐心。 毕竟,妻子头衔,他还宽容似的施舍给了去不是? 即墨莲听了竟觉心口一甜,忽而便觉自己纵然是遍体鳞伤,似也是值得的! 云郎的心,在自己身上,别的人谁也夺不走。 然后耳边,则听到女郎熟悉又陌生的嗓音:“大公子,你真的误会了。” 钱素心嗓音温和、淡定,好似哄小朋友。 谁先跳脚谁就输,钱素心无所畏惧。 “这位即墨姑娘,待大公子痴心一片,竟误以为,你我之间,有什么双修之诺,姻缘之分。竟将,大公子看成抛弃妻子,与她相好的一个人。如此至情至性,含酸吃醋,那也是爱你所致,我本也不太计较——” 钱素心的言语,让云延峰迷惑不已,竟似有些不能理解其中含义。 这个女人,是什么意思? 有那么瞬间,云延峰竟以为对方委曲求全,知晓触及自己之怒,故而服软告饶。 若不是钱素心嗓音太过于淡然戏谑,他也许真的会这般想。 这个女人,究竟盘算什么? 一别多年,他忽而发觉印象中的妻子,竟未曾弃妇一般哀怨欲绝,愤恨作色,反而出奇的淡定。 他的目光终于从即墨莲身上移开,终于抬头,正眼凝视眼前的女子。 一别多年,眼前的女郎让云延峰眼熟又陌生。 这位沈大小姐装束仿佛永远不会变的,一身杏色的衣衫,佩戴青色的秀剑。 他还记得第一次见到沈令霜时候的情景,纵然沈令霜态度也还算友善,也掩不住那女修身上的乏味和木讷。只那一眼,云延峰内心就已然是说不出的失望。 可眼前容貌,一如往昔,仿佛又有几分不同。 那双黑色的杏眼凝定如昔,阳光下却也能看出瞳孔泛起了的淡淡青色,竟宛如明媚的海水。 竟仿佛有了一缕说不出的风韵气度,与胸口的墨色牡丹,相得益彰。 比起即墨莲,竟似别具一番魅力和韵味。 也许,这个女子没自己想的那般可厌。承认她是自己的妻子,也没想的那般委屈。 毕竟当初自己是别人口中废材时候,她还肯承认那桩婚事,总归还有可取之处。也是云延峰人生道路之上,一件不算耀眼的战利品。 但她,不该自以为是,伤及即墨莲,如此无视自己。 钱素心的唇瓣却不觉轻轻勾起,扬起一缕浅浅的笑容:“本来我亦是体谅她一片真情,可她实在太过于狠辣,总归,是需要教训。当日,我总归手下留情。大公子放心,纵然她在九州风华会上妄动杀意,我也未曾想取她性命——” 云延峰冷笑,嗓音沙哑冷锐:“她几时轮到你教,你以为你是谁?” 即墨莲一颗心忽而咯噔一声,只觉得心口沉了沉,身躯上的痛楚,似也已然不那般鲜明。 为何云郎竟这般口气,不够嫌恶不够决绝,她,她是了解云郎的。 云延峰甚至不如平日里那般不耐,反而,反而好似有几分兴致。 钱素心显得从容有礼,面露讶色:“大公子何须如此生分,无论如何,你总归是少陵的,哥哥。” 不待云延峰反应过来,钱素心似有所悟,体恤点头:“嗯,山高水远,消息不畅,大公子不知晓,也不奇怪。我与少陵,数年以前,已然是结为道侣。” 说来,我似乎也该称呼你一声大伯。 云延峰呼吸为之一窒,不可置信的瞪着钱素心。她,她好大胆子!她居然如此无耻! 纵然他嫌这女子呆板无趣,甚是厌恶,自我感觉极好恩赐一个妻子身份,甚至怨怪此女不知进退—— 可他,没说不要! 既然他没说不要,凭什么能另和别人相好! 如此触他之怒,云延峰眼底竟不觉浮起了一层血色! 他没留意到,自己的手,还握住即墨莲的手,还越握越紧。 即墨莲手掌本是有伤,如今伴随云延峰的用力,不觉渗透缕缕血水。疼自然是极疼的,即墨莲倒也硬气,唇瓣咬得极紧,竟似乎未曾哼一声。 她内心含辱,一股子羞辱之意,顿时也是涌上了自己的心头。 不一样的,她本设想过,让云延峰知晓那沈令霜已然别嫁。即墨莲心里乱糟糟,至于为何会和自己想的不一样,她也念不出个所以然来。 也许,因为云郎竟似,失落? 钱素心身边,自然有云少陵。他触及了云延峰愤怒神色,迎上了云延峰眼底怒火,认真言语:“兄长,一别多年,而我也娶了令霜,两人结为道侣。” 他想起许多年钱,沈家大小姐,一身大红嫁衣,来到了云家,却只窥见云延峰决然离去背影。 当年,云延峰甚至未曾和沈令霜行礼,又算什么夫妻,为什么要一生一世等着他。 云延峰终于还是松开了即墨莲的手,面色一派阴郁,他是极重颜面的性子,可偏生今日竟遭如此之辱! 他凝视眼前一双男女,竟也是风姿极为出色,站在一道,也是颇为衬对儿。 蓦然好似想到了什么似的,云延峰手掌按住了面颊,竟似嘲讽似的笑出声。 “少陵,听闻你如今,已然是出色丹士,连净世宗的长老寒蕴,也欠你人情,既是如此,你便得了嫂嫂,有什么了不得。只不过此等女子,既如此势利,这般薄情,倒只显得,你眼光并不怎么样。” 云延峰手指死死按住了面颊,眼底似幽火吐露,指甲竟似在面颊扣出血痕。 然而一番言语,凉丝丝的,却不觉蕴含阴郁狠戾。 他竟指责别人背诺。 言下之意,便是指云少陵成为出色丹士,而沈令霜身为妻子,自是水性,竟自移情私通。 “兄长不必这般说,令霜很好,能与她结为道侣,反倒是我福气。” 云少陵本有千言万语,到最后却是这般几句。 他凝视眼前的身影,当初云延峰拂袖儿去,对家族不管不顾,那也罢了。那时他为了即墨莲杀了圣盟弟子,因此叛逃,没一丝一毫念及家中之人。云延峰斩杀云海天宗长老,待他失势,顿时也被人蜂拥而上,差些灭族。若非那时妻子结丹,一身素衣,一柄轻剑相护,只怕云家上下,已然是化为森森白骨。他知晓实则妻子对云延峰是厌憎的,然而犹自救了云家。更可笑当初云延峰连一个仪 式都未曾施舍,未曾在父母宾客面前行礼,没一句交代拂袖儿去。到如今,云延峰竟还能以一副受害者的口气。 云家这些年风口浪尖时候,云延峰在做什么,是和那位备受宠爱的魔女轻怜蜜爱,爱得轰轰烈烈,死去活来。 可事到如今,何必再说这些呢? 陈述曾经的伤口,甚至做出几分柔弱,博取舆论的同情? 可那些又值得什么?这个世界,人性都是慕强的。一个完美的受害者,除了别人的同情,两三日的议论,很快就被人淡忘。甚至那份廉价的同情,和羞辱又能有什么差别? 如若今日自己和妻子仍然是弱者,别人瞧在眼里,只会觉得云延峰抛弃了累赘,尚自给了个名分,真是个重情重义的人呢。 当然,虽不必凄厉控诉,必要解释,也是应该有的。 云少陵开口:“当年兄长,未曾与阿霜行礼,就前去中州求道。饶是如此,阿霜犹自对云家颇为照拂,不计前嫌。是我仰慕多年,心实悦之。后来阿霜创立青云盟,我身为青云盟丹士,本该称呼她一声沈盟主,本不该有非分逾越之想。是她肯垂顾于我,也肯与我结为道侣,是我此生最高兴的事情——” 他言语温和,望了钱素心一眼,眼底满是温柔爱惜。 别人听了,心下也不觉感慨。看来这云少陵,也是极为爱惜自己夫人,不惜人前如此抬举,反而将自己压低了些。其实云少陵既有如此丹术,又对净世宗长老寒蕴有恩惠,就算留在圣盟,待遇必定极丰厚。不过如今,倒能释众人之疑,当初云少陵为什么这样子神秘,居然并未留在圣盟。 如此一瞧,自然也是念妻情重,不舍远去。如此瞧来,云少陵倒是个温软多情的人。 近些年来,青云山脉虽远,倒似隐隐听过青云盟的名声。 只不过今日,众人方知,眼前这位淡然气度的女修,云延峰口中不屑的弃妻,竟是这位沈盟主。 那云延峰倒也十分好笑,之前即墨莲出手暗算,未见其如何维护,反倒指证沈盟主不是。 如今闻得沈盟主早便弃了他,倒一副别人对不住他样儿。 难道云延峰当真对家里不闻不问,竟不知沈大小姐已然与云少陵结为道侣,且是青云盟的沈盟主。 竟还一副高高在上,瞧不上人的神气。 围观群众:好丢人哦,想想都替他觉得好尴尬。 云延峰唇瓣轻轻颤抖,内心怒火如炽,他不知晓云少陵竟会人前如此捧着那个女人,他不知晓沈令霜竟似是什么沈盟主。他什么都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会如此? 自己记忆之中,沈令霜不就是那个自我感觉极良好,其实什么都不是的大小姐。 她木讷无趣,唯一可取便是总归没有悔婚。 也许因为云延峰面上神色实在太可怕,即墨莲身躯也是不觉微微一颤。 云郎最重颜面,可今日却好似傻子似的,丢尽颜面,自然不好受。可是,她本想过如此。她,她只是不想云郎让沈令霜给夺了去。即墨莲忽而发觉自己犯下了天大的错误,却不知如何弥补,一时之间,心口竟有几分乱糟糟的。 然而实则,如果云延峰有心问一问,就算只是一念,也不至于什么都不知晓。 这场尴尬和羞辱,仿若也是未曾完结。 “沈盟主!”一道略熟悉嗓音响起。 竟是方才云延峰见过那两位结丹期的修士原玉琴和秦观。 这二人均是魔修遗族,已然结丹,资质上佳,本来云延峰也存了网络之意。 可惜这二人殊无大志,反应也是平 平,对自己也不如何热络。 话不投机半句多,云延峰也对二人甚是不喜。 然而如今,方才客客气气很是生疏两人,如今却十分热切! 那面上神色,与方才截然不同。 原玉琴向前一步,也未曾留意诡异气氛,热切说道:“沈盟主果真来了,这九州风华会,沈盟主自是要来。如此一来,这般盛会,也热闹许多。我等,心里也是十分的欣喜。” 他二人已然结丹,又是魔修遗族,本来也算有些引人注目。 没想到如今,这二人对钱素心竟似如此的热切。 第五个故事 015 他二人已然结丹, 又是魔修遗族,本来也算有些引人注目。 没想到如今, 这二人对钱素心竟似如此的热切。 云延峰早知晓二人欲回青云山脉, 却只道二人不过是胸无大志,回去青云山脉为求追捧罢了。 哪里想得到,原玉琴竟对自己瞧不上的妻子这副姿态。 刚才客客气气,甚至死里活气的两人,如今好似变了一个人。 青云盟, 又有什么了不起? 原玉琴天真质朴, 也没想那么多, 只为沈令霜现身中州感动一把。 不过秦观心思就比较多了, 瞧得也比较细,心里也是有数。 既然如此,何不助沈盟主一把? 秦观面颊之上,顿时也泛起了真诚笑容, 说得煞是动容:“我等散修,并非出自高门,当年加入青云盟为客卿, 沈盟主宽容大量, 不让我与原兄为宗门所累,此等恩泽, 必然也是记于心尖。” 一番言语,更将钱素心抬了抬。 毕竟山高路远,众人在中州, 虽听闻一个青云盟,却也不甚了解。 如今眼见钱素心道侣是高阶修士,甘愿舍了净世宗客卿之位。如今两位结丹期的修士,言语也如此的推崇。 钱素心那高大上的形象,渐渐也是鲜明且实在起来。 好像,这位沈盟主,似乎真的了不起。 钱素心面颊不含丝毫骄矜之色,只显得含蓄、低调、沉稳:“二位道兄此语,当真是言重了,也不敢说能有什么恩惠。反而两位当初肯以壮青云盟的声势,后又为青云盟的表率,是令霜承情才是。” 如此姿态,自与云延峰那日天日地的狂气,形成了鲜明对比。 更显得钱素心沉稳淡然,值得信赖。 云延峰心中阵阵的厌恶,只觉得此女言语如正道伪君子一般,装腔作势,实在令人作呕。 秦观吹彩虹屁:“我与原道兄游历中州几年,也欲回青云山脉,追随沈盟主麾下,这实是真心实意。不为门规、恩义束缚,只推崇沈盟主的胸怀,佩服沈盟主的行事。” 原玉琴在一边点头,他胸无城府,热情洋溢:“正是如此,正是如此!” 钱素心含笑:“那如此,便多谢二位。令霜此心,只盼有一个不受约束剥削组织,合作修行,不止魔修遗族,只盼青云修士,均能受惠。” 众目睽睽,风口浪尖,这么多人看着听着,钱素心当然趁机宣传,占据存在感。 要人心依附,占据话语权,宣传要到位,口号也要喊出来。 秦观越发佩服,却也不觉心忖,沈盟主如此手腕,远胜那云延峰,还是随她更有前途。 原玉琴听得热血激昂沸腾:“不错,这一次九州风华会,也预祝沈盟主能有个好名次。” 这许多年来,魔修遗族均被排挤,放逐边沿。故而九州青年英才齐聚的九州风华会,历年来魔修遗族也是没能有姓名。只要钱素心表现不俗,必也能十分招摇。 说到底,魔修遗族多年来固然被人轻鄙,可存在感是自己找的,不是别人施舍的。 反而那云延峰,攀附魔人,说到底也是借了魔人势—— 好像也不怎么纯粹了啦, 原玉琴心里这么想着,为人厚道,倒也未曾宣之于口。 然而这种种言语,已然宛若讥讽,句句透出了云延峰耳中。 那沈令霜居然在青云山脉扬名,且已然在魔修遗族之中颇具威望! 方才狂怒退却之后,云延峰内心波涛汹涌,竟不觉生出了几 分忌惮! 这些本该是属于他的,以他优秀,方才合该在魔修遗族之中一呼百应! 云延峰怒而不屑,一个女人,摆布唇舌罢了,一时蛊惑人心。 这个世界,终归是以实力说话! 他负手而立,唇中似哭似笑呵斥一声,瞬间玄气爆增,直袭钱素心! 结丹高阶的实力,铺天盖地,威压而来! 云延峰可是觊觎这九州风华会上魁首,甚是自负! 他眼中异芒大作!光彩凛凛!此等女子,来九州风华会也不过是表演做戏罢了! 可这个世界,说到底,还是实力为尊。 没有实力,自然也是什么都不是。 他心机颇深,纵是如今狂怒,也未曾彻底失去理智。故而如今爆发,出其不意,只想给予钱素心一个难堪。 顾忌圣盟,云延峰也未曾想要钱素心的命。 待钱素心被自己偷袭,一招击中,人前受伤,撕破那份淡然沉稳。到时,自己便是携带即墨莲哈哈大笑,扬长而去。 如此一来,便是圣盟追究,也不过一时含愤,控制不住自己情绪。 人又未死,自也算不得什么大事。 一瞬间,云延峰内心之中诸般算计,一闪而没。 然而计划不如变化,他自负心机,钱素心也绝不弱于他。 钱素心本便是个心机多的女子,精于算计,心思又沉。 此刻钱素心人前和人寒暄,实则却也是犹自警惕,竟无半分松懈。 故而云延峰偷袭,她竟也及时应对。 砰!人前一声巨响,却见钱素心周身玄气迅速绽放,幻化成一朵巨大的青莲。 青莲迅速旋转,连同袭来玄劲儿被层层化解。旋即那青莲幻象迅速绽放消散,余劲纷纷旋转散去。 周遭修士,譬如原玉琴等结丹期的只需将气劲拂开就是。然而一些境界低些的年轻弟子,纵然不过是部分余劲儿,也被震得东倒西歪,胸闷烦闷,极是难受。 独独这气劲中央的钱素心,沉稳如斯,竟丝毫未损,发丝未乱。 她连剑也未曾拔,只足尖运劲,轻轻松松,沉稳如斯。 云延峰妄图她出乖露丑,自也是落了空。 周边被殃及池鱼感到到云延峰这一攻击之威,更不觉对沈令霜佩服之极,心悦诚服。 这位青云盟的沈盟主,确实皎皎不群,并非是浪得虚名。 就连云延峰,也是不觉一怔,再次吃惊。 这女人变心也罢,改了性情也罢,就连她长袖善舞,会笼络人心,似乎也均是可以合理。 故而他纵然怒,也不至于惊。 可偏生,如今钱素心的实力,却令云延峰觉得不可思议,难以置信。 这个女人,这个女人!当初自己离开时候,不过还是炼气九阶,苦苦挣扎。 她若当真天资出色,何至于那时也不过是炼气境,甚至尚未筑基。 耳边却听到了钱素心蕴含了几分嘲讽的嗓音:“大公子,若要比试,大可去擂台一试高低。你又何至于,竟对我一番偷袭,实在是,不堪入目。” 偷袭二字,竟如火刺耳。仿佛衬托云延峰是那等实力不济的跳梁小丑,妄图偷袭,却也是图谋未遂。 然而眼前目光所及,抬起头来时候,入目一张张的面颊,均是写满了这般想法。 毕竟旁人瞧来,云延峰实力似也逊色于钱素心,偷袭暗算,却被以前看不上的妻子轻松化解。 这实是—— 丢人之极! 甚至有人暗暗思忖,云延峰贪图富贵,攀附魔女,却犹自及不上这沈盟主从容淡雅。 竒_書_網 _W_w_w_._q ǐ_S_u_W_α_N_G_._C_ò_M 一时间云延峰眼底妖光大作,流转森森寒气,本来尚自冷静思绪此刻竟也有几分要发狂! 数百年间,九州风华会一旦开启,圣盟眼皮子底下,几乎无人胆敢私斗。 云延峰却只觉得肺腑之间,一股子烈火,可谓也是熊熊燃烧! 这又算什么决出高低? 他本来胜负心极浓,别人也还罢了,又如何能被自己曾经未婚妻比下去。 即墨莲已然是极为不安,她受伤的手掌,不觉死死的攥紧了云延峰的衣袖,生恐云延峰会如何。 那掌心血水,甚至弄污了云延峰的衣袖。 然后,即墨莲的嗓音娇柔,忽而往后低语:“爹爹——” 那两个字,宛如一泓清泉,似浇灭了云延峰心口火气。 毕竟即墨莲的爹爹,确实太过于了得。 魔人大君,魔渊之主即墨渊! 云延峰再如何狂傲,也对这位魔渊之主服软。 上一届的九州风华会,若没净世宗的执法长老寒蕴,便是这位北渊大魔摘了魁首了。 饶是如此,当年寒蕴也不过是险胜。 这位近乎修士界顶端的魔人修士,正是即墨莲的身生父亲,且又对即墨莲百般宠爱。 即墨莲投胎投得好,也已然是毋庸置疑! 一道墨色的身影,如此缓缓而来,伴随他翻腾的衣摆,仿佛连踏过的青石,也是染上了一层奇异的沉郁之气。 那是个沉默寡言的中年男子,容貌平平,偏生有着一双十分动人的眸子。 宛如深渊般的深邃,正因如此,使得这么一张平凡面容,骤然也变得生动起来了。 在场修士,不知为何,竟也是纷纷得安静下来,竟也不敢低语。 仿佛有什么东西,压制于他们心口,使得心口发沉,竟说不出话。 云延峰也留意到在场的变化,内心之中不觉生出那一缕羡慕!说到底,无非是力量的差距,压制住这些人的心神,竟下意识的畏惧。而这,正是云延峰所无比渴求的! 有力量,才能让这世间所有人都加以仰望,方才能有至高无上的尊严。 而北渊大魔分明未曾收敛这份威压。 他分明也是,怒了! 而此时此刻,别人都怕,唯独即墨莲却不怕。 打小,父亲就是对她千依百顺,甚是宠爱。 无论自己要什么,都是可以得到。 便是天上的星星,也是可以摘下来的。 她也深深知晓,自己所得到的这份宠爱,知晓自己独特,知道自己是个真正的公主。 更知道,自己想要什么,都可以得到,只要张张口。 如今她对着北渊大魔那冰雪一般的面颊,任由泪水顺着娇美面容一颗颗的滴落,任由自己绝美面颊透出了万般委屈。 她落入父亲的怀中,轻轻的抬起了沾染泪水的面颊,不觉轻柔低语:“爹,我疼。” 她方才向自己情郎撒娇,如今又向自己的父亲。只因为即墨莲清晰的知晓,自己总有人会替自己出头的。 就好似如今,这世上最厉害的父亲,也替自己擦拭泪水。 无需知晓发生何事,无需知道前因后果,北渊大魔只知道自己女儿被人给伤了。 他知晓自己这个女儿的性情,心狠而任性,更不必提对方跟即墨莲争云延峰。 这桩事情,一多半是自己女儿的错。 可这能叫错了吗?他北渊大魔的女儿,做任何事情都是对的,那人生的字典里面没一个错字,更没有什么不该做的。 女儿再任性,可这份任性,也是他一手宠出来的。既然是如此,他自也是要,将自己这个女儿护到底! 然后,即墨渊便抬起头,凝视着钱素心。 钱素心不得不承认,一瞬间,心尖也是为之一寒。 入目的,是北渊大魔那一双眸子,比深渊更深,比黑夜更黑。 宛如什么上古的恶兽,有着未知的神秘力量,令人不觉为之而心悸。 魔君嗓音也是平平淡淡:“是你伤了小莲,她是我女儿。” 他当然知晓钱素心,知晓青云山脉的青云盟,甚至他一眼都窥出钱素心已然修到元婴境。如此修为,可谓是十分难得,也许是青年修士之中的个中翘楚。甚至他的属下蓝魔,也跟自己说过这位青云盟主的好话。 蓝魔那时候说,此女才智兼备,可引为盟友,遥相辉映,一并对圣盟施压,争取利益和空间。 对于蓝魔这位下属,他素来也是信任,更是相信蓝魔的判断。 既然蓝魔那么说,他也不会反对。他素也有容人雅量,对这位魔修遗族的后起之秀,也是有着淡淡的欣赏。 可如今,这一切的一切,统统的不重要了。 因为钱素心伤了他的女儿,打折了小莲的四肢,让小莲受尽了委屈。 即墨莲是他爱女,谁也不能伤害。 北渊大魔只瞧一眼,就垂下头,缓缓为即墨莲送气疗伤。 他嗓音淡得好似一层清风,如此轻轻拂过:“跪下认错,断自己一条手臂,也就这样吧。” 如此言语,既不是威胁,也不是命令,只不过风轻云淡,陈述一个事实。 钱素心这个年纪,已经修成元婴境,这确实是十分的难得。 所以,他已然手下留情。北渊大魔甚至感慨自己年纪大了,似乎也少了几分少时的凶狠之气。 他叹息似的补充一句:“九州风华会既是一桩盛世,我便也,宽容几分。” 是,九州风华会不允私下斗殴,可若钱素心自行下跪断臂,似乎也算不得什么了。 这甚至是,一种宽容和恩赐! 在场之人,竟也觉得,这仿佛没什么不对。 钱素心若是旁观者之一,也许也会赞一声好个快意恩仇。 好肆意,肆意得让人羡慕无比,想要得到,想要讨好。 她唇瓣透出了一缕模糊的笑容,可惜此刻,生受这些的,却是自己。 钱素心面颊苍白如纸,一双眸子却也是不觉亮如星辰,骇然生辉! 发觉钱素心未曾跪下,本来瞧都不瞧她的北渊大魔,却也是不觉终于抬起头来。 那瞳孔对上了钱素心时候,诸般黑暗的,压迫力的情绪,仿若被勾起的心魔,又仿佛是恶魔在心尖儿上的窃窃私语。 是呀,她若不跪,那人家一挥手,也便能将自己给击杀。 纵然此刻不杀,待九州风华会以后,那也能血洗青云山脉,将所有的好不容易拢到手一切,统统毁去。 那么忍一时之辱,跪下来,似乎也不算什么。 北渊大魔什么都没有做,可钱素心却已然感觉全身已然绷紧,紧得每一块血肉都仿若在狠狠撕扯,发出酸疼。 她看到了躺在父亲怀中的即墨莲,即墨莲的眼底,流趟着恶意。 这并不是钱素心的幻觉, 即墨莲的恶意,是实实在在的存在的。 在即墨莲看来,钱素心无论多么的努力,又或者付出了什么。 所有的努力,也抵不过她父亲一个凝视,就能像,像狗一样给跪下来。 简直是,太好笑了!她浑身舒坦。 钱素心深深呼吸了一口气,忽而苦笑,忍一时之辱?不会的,她做不到了。 如若北渊大魔心生愤恨,她可让之挫骨扬灰解恨,不至于累积别人。 可是,她不会跪,也不会服软。 她也只是个凡俗之人,一个凡俗之人,心性再如何坚韧也是有限的。如果今年她只有十六,也许真正的十六岁的钱素心,会在那个年纪跪下来,为了活下来反击。可是现在,不行。 对于这个世界的热情,是好不容易才点燃,好不容易有如今的一切。 她已经做不到,再重新奋斗,再站起来一次。 一个人有尊严,那才叫活着。像一条狗,不如去死了。 正在这时,她脑海里面,传来了熟悉的女子嗓音:“不要跪,不要跪。” 是沈令霜的声音,真正的沈令霜。 女鬼又将灵魂附在了自己的身上,让钱素心的脑海里面,回荡着她杂乱无序的声音。 那些记忆,仿若喃喃呓语,在钱素心的耳边念叨。 是呀,你没一个好父亲,和即墨莲比起来,你的父亲,只是沈家一个小家主。 沈寒枝,呆板、迂腐,资质有限。 他这个父亲,还不负责给自己寻了个这么样的危险未婚夫。 你是魔修遗族,是个杂草般的孩子,没有那些宗门子弟的尊贵,你的人生本就已然黯淡,要学会审时度势,学会服软! 似乎是这样子的。可纵是如此,难道,难道你便一生一世,甘心如此了? 是不是这样子,沈令霜? 然后一道柔柔的嗓音,如此的响起,不知是沈令霜还是钱素心。 “不会的,我不想这样子。纵然这个世界,当真是如此的残酷,可是,我宁可为了尊严而死。我绝不会受此羞辱,行此卑微求全的事。” 然后,钱素心仿佛感觉到了手掌心传来了缕缕的暖意。 那样子的暖意,顺着手心,传遍了自己的身躯。 她蓦然睁开了眼,瞳孔又有了神采。 近在咫尺的人,握着自己手的人,正是云少陵。 就和当年定情之时,他也是伸出手,这样子握住了你的手。 那双手,温暖而干燥,总是暖的。 云少陵拙于言辞,却是个很温柔的人。 两个人目光对视,云少陵眼睛里面流转的是纵容和鼓励。而她蓦然一下子就明白了,无论自己什么选择,云少陵也不会见怪的。 她反手一握,紧紧的握紧了云少陵的手掌。 钱素心轻轻的抬起头,虽然没说话,一双杏眼之中,却透出倔强光芒。而她,却也是绝无意跪下。 就连北渊大魔,面颊之上也是不觉透出了淡淡的讶然之色。 他那摄魂之术可谓无双,本以为能让眼前女子屈服。 毕竟,今日他多少要给圣盟留些面子,免得沾染了血污,怕也就不那般好看了。 想不到钱素心心性竟如此坚毅! 也许他很久很久,没见过这样子眼神坚定的青年修士,也很久很久,没见过这般恩爱的道侣。 他心里忽而叹了口气,可自己既然开了口,那便不容人拒绝,更不能失去魔人大修的威严 。 既然眼前女子如此执着,那么这般执着,必定也是要付出一些代价的。 然后,即墨渊终于伸出了一只手。 那只手是苍白的,被漆黑的衣衫一衬,更增加了几分森森鬼魅之气。 所有人心尖也不觉微微一颤,只恐此事不妙,只怕钱素心要血溅当场。 然而就在此刻,圣音悦耳,伴随仙侍抚琴奏乐,忽而一道雪色的身影轻轻冉冉,从天而降。 方才那股子奇异的威压,顿时也是消失无踪。 有人也是不觉失声:“是,是圣主傅青云!” 傅青云?钱素心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位圣盟圣主。 她难得有些吃惊,纵然将傅青云的名字听过许多次,知晓他宽仁大度,在位之时对魔修遗族甚是宽厚,也缓和和魔人矛盾之类。不过钱素心那时候,将傅青云脑补得极是慈祥—— 随清风而来的少年郎,却也是白衫清风,极是出尘,美玉般的面颊,竟似寻不出什么瑕疵,显得温润剔透。 这位圣门之主,竟是个极年轻极俊美的人物。 说不准,比云少陵年纪还轻些。 然而周身萦绕冰霜水汽,圣洁不可侵犯。 而云延峰凝视那双握紧双手,竟觉得刺目之极! 第五个故事 016 一时全场皆静, 若说方才北域大魔到来之时候, 众人心中是惧, 那么如今却是敬。 那俊美无匹的面颊,却仿若是经年不化的冰雪, 凝结拈花秀影,吹动丰神俊朗。 一身雪衣,点尘不染,偏生一双瞳孔,却也极深极沉, 透出几分疏离柔和。 钱素心不觉心忖, 如此年纪,修为已然是如此之深。 这圣盟圣主, 也绝不止元婴境, 一双瞳孔更深沉如潭水, 瞧不出深浅。使得人心尖儿也不觉生出一缕好奇, 此人当真如他容貌一般, 年轻如斯? 即墨渊心头也不觉一悸, 本来淡漠的容色,终究添了一抹凝重。 那漆黑的瞳孔之中, 渐渐染上了一层肃然之色。 眼前的男子一身轻衣似雪, 只仿佛衣角,一团淡色的琼花,冉冉绽放。 此子必定也是已入大乘之境,却不知其深浅, 已然足以与自己对峙。 可傅青云,还这样子的年轻。 他已然是圣盟少主,身份尊贵,高高在上。以他修为,这一切均是他该得的。他年纪应该也 在二百岁以下,可这天下青年俊秀为之热血沸腾的九州风华会,对之没有任何意义! 这一代年轻一辈之中,诸如沈令霜、云延峰等英才无不是惊才绝艳。 可与这位圣盟之主一比,也不过是地上蝼蚁,衣角轻尘。 米粒之光又岂能和月华争辉? 即墨渊难得生出了几分嫉意,自己与寒蕴当年,似也无此修为。 既是如此,北渊大魔也不觉缓缓的收回自己苍白如雪的手掌。 一个傅青云也还罢了,圣盟之中还有一个同为大乘境的长老寒蕴。 北渊大魔顿时也是索然无味,偏生魔人却没这般运势。 旋即,他怀抱爱女,冉冉退去,竟无人阻拦。 而云延峰临走之时,却也是不觉深深的,冷冷的扫了钱素心一眼。 这个时候的云延峰,心性已然是十分凶狠。前世差不多这个时候,他已然为了即墨莲能灭人满门,诛杀满门良贱。 比之初离青云山脉时候,云延峰身上人性的一面更减弱了不少。 毕竟本该成婚那日,云延峰虽连诛两人,拍成血肉,终究未曾将随行云海天宗弟子都杀绝不是? 钱素心感慨,那时候云延峰是多么善良啊! 这般想着时候,她迎上了云延峰凶狠的面容,忽而微微一笑。 那笑容冉冉绽放,宛若冰色上的莲花,甚是随意。 云延峰面色顿变,脑补了钱素心这个笑容的种种含义,只觉得钱素心必定也是瞧不起自己,恨意越浓! 钱素心看似随意,面颊笑容戏谑,修长手指却不觉拂过了自个儿青色秀剑的剑柄。 这个世界就是这样,固然是异常的残酷,可也带来无限的机遇。 就好似如今,云延峰固然仿佛是仰望傅青云,不及人家一根手指头。而云延峰此刻看傅青云时候,眼底自也是生出几分的类似卑微反派的嫉妒不甘自卑等等等。 然而前世,傅青云却死于这颗尘埃手中。 无论云延峰是用何等恶毒手段获取的力量,无论是不是暗算,其最后结果便是,傅青云死于云延峰手中。 钱素心慢慢的,吐出了一口气。 在这个世界,修行宛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 时时刻刻,均不能放松。 她忽而察觉,傅青云仿佛凝视了自己一眼,不带任何情愫。 然而那般感觉却并不好受,如傅青云、即墨渊这般大修,神色稍稍关注于你,便自能生出威压。 傅青云那一眼,转瞬即逝,若不是钱素心身躯泛起的绷紧感觉未曾消退,她几乎以为是自己的错觉,瞧花了眼了。 她忽而发觉,平素漂浮于自己身侧的沈令霜,也不知晓去了哪里。 傅青云离去之后,圣盟弟子犹自兴奋不已,个个失去了淡定,露出了花痴似的神色,全无修士风范,开始议论傅青云这位年轻圣主的风采。也难怪前世傅青云死于云延峰暗算,这些圣盟弟子,顿时好似疯了也似,不依不饶。 正在此刻,却也有圣盟弟子,将一封拜帖,送入了钱素心的手中。 那炼心堂是傅青云平素修行之所,一向也不允人至。如今傅青云提携后进,送贴的弟子也不觉透出了艳慕之色。 钱素心客气谢过了,随之而去。 炼心堂通体也是寒铁所铸,只站在门口,已然是寒气逼人。 那弟子不便进入,故而钱素心也是独个儿如内。 一股子烟水寒气扑面而来,蓦然一股子距离涌来,使得她啪得被摔在墙壁之上。 耳边,却听到一道极冰冷的嗓音:“你不是沈令霜,沈令霜在哪里?” 言语淡淡,偏生却仿佛觉得极可怖。 烟雾散去,傅青云俊美面容没一丝表情,也无世人所称道的宽仁温厚。 那一双眸子,宛如深渊,如此凝视自己。 被这样子大修凝视,多少是一桩并不如何愉悦的事情。 这一瞬间,钱素心忽而想到了许多。想到那只不靠谱的该死的渣系统,那时候仿佛说过,沈令霜和圣盟盟主傅青云,是有些缘分的。她那时也没当真,毕竟当初渣系统还想撮合那个赠自己金钱的少年郎。 钱素心呵呵:渣系统! 如此想来,她竟不觉欣慰,亏得当初,渣系统二选一,自己挑了温柔的少陵。 钱素心冷冰冰的吐槽:如此凶巴巴的男人,活该没人要。 眼前俊美无比的傅青云,面颊之上寒气越浓:“你对她做了什么,杀人夺舍,谋她身躯,夺她气运?” 圣盟盟主眼底,已然是流转了那缕缕杀意。 “我只瞧你一眼,就知晓你不是她——” 纵然钱素心惊骇愤怒,此刻傅青云一句话入耳,她莫名竟觉得这样子淡淡的言语,竟似透出了几分悲伤。 许多之前自己忽略的细节,如今一下子便回荡于脑海,一下子清晰。 比如圣盟这一任圣主傅青云,似是个宽厚的性情,对魔人和魔修遗族都以一副温和态度对待。 比如当日云延峰来沈家退亲时候,沈家那时候被圣盟莫名垂顾,有要发达的迹象。所以沈氏族人方才生出许多想法,有点嫌弃云延峰这个未婚妻。 比如云延峰叛出了圣盟,前世和今生,圣盟都让金令使来青云山脉。上一世,若非圣盟插手,那么云延峰最开始背叛时候,只怕也已然被云海天宗灭门。当然这一世,钱素心突破结丹,也不必依靠如此。 比如,纵然前世,傅青云活着时候,纵然云延峰作乱,可是云沈两家也毕竟还安好。 比如,从刚刚开始,沈令霜这只女鬼居然好似躲起来瞧不见了。 耳边却响起傅青云冷锐嗓音:“你若不将她交出来,我便将你挫骨扬灰,魂飞魄散。” 然后,钱素心就窥见了一旁终于出现的女鬼。 沈令霜神色似说不出的复杂、惊讶。 似乎也是大吃一惊,有些不 可置信。 钱素心也顿时松了口气,不觉使了个眼神,让沈令霜赶紧上身。 却未曾想到,傅青云蓦然凝视虚空之中魂体,本来沉稳无波的面容,终于透出了一缕裂痕:“你,你在这儿?” 钱素心倒是真吃惊了,她未曾想到,傅青云竟能瞧见平日里别人看不见的鬼魂。 渣系统的声音在钱素心耳边响起:“叮,人类鬼魂存在,也是一团能量体。这个世界世界大修,修为到一定程度,自然感觉敏锐,能捕捉常人瞧不见得能量体。” 钱素心对渣系统冷笑,除了科普,你还能有什么用? 钱素心:废物渣渣! 渣系统都不敢吱声。 既然傅青云能瞧见,沈令霜也是没附身,而是仿若轻轻的叹息一声。 “不必为难素心,是我,出了一些事,故而只能如此。而她,也为我做了许多。” 沈令霜虽不知如何解释,却知道提重点,那就是钱素心乃是无辜。 这样子的话,自然也是有用的。钱素心也顿时觉得身上威压送了几分,也能透过气来。 沈素心:“我只是,未曾想过,你便是圣盟圣主傅青云。” 傅青云嗯了一声。 傅青云道:“嗯,无论我是什么身份,你都是我的好朋友。” 钱素心无语:好朋友三个字是无辜的,求求你们放过好朋友。 她莫名想起,自己刚到这个世界,渣系统跳着分配,一个傅青云,一个云少陵,安排得明明白白。 众所周知,穿越是包分男人的。 不过她实在是好奇,沈令霜曾经有过什么。 正在此刻,她耳边也是不觉听到了叮得一声,然后脑海里面,渐渐浮起了若干本不属于自己的画面。 渣系统沉默的表现了自己的能耐,展示给钱素心瞧。 不是代入沈令霜,而是让钱素心好似旁观者一般,瞧着过去的岁月,曾经发生的种种。 青云山脉,沈家。 奇*书*网*w*w*w*.*q*i*s*u*w*a*n*g*.*c*o*m 少女白衫红裙,头发在脑后扎成了马尾,正自咬牙练剑,一双杏眼之中,透出了几分凛冽锋锐,闪烁缕缕坚毅。 这便是少年时候的沈令霜了。 钱素心多看了几眼,渐渐发觉沈令霜似乎与自己见到时不同。 这个时候的沈令霜,眼睛里面有一种光彩,使得她俊秀的脸庞浮起了一股子异样的鲜活生动。 说到底,一个人再美,五官的美丽终究是有极限。那么拼的就是气质风韵,灵魂内涵。 钱素心见到的沈令霜,并不是这样子的。 多年以后,云延峰来沈家求亲,他也只瞧了沈令霜那么一眼,顿时觉得沈令霜呆板无趣,殊无趣味。 也因那一眼,云延峰心底顿时生出了厌恶之意,不喜之情。 即墨莲固然五官绝美,可那魔女更吸引的,是她的自信、耀眼,以及万般风情。 自然也将沈令霜衬托得毫无颜色。 原来小时候的沈令霜,却也是这般模样。 有一双,熠熠生辉,比别的孩子都要透亮的眸子。 此刻沈令霜年纪虽轻,可眼前少女,是已然踏入炼气境,崭露头角,展现出她的天分。 而沈家,也因此甚是欣喜,对这个孩子悉心栽培。 沈寒枝对这个女儿要求甚是严苛,不容女儿有丝毫的懈怠。 沈令霜的童年,是没有什么寻常孩子的快乐,只每日繁复沉重的训练,将双手磨砺出一层层的硬茧。 沈寒枝性子比较沉闷,而沈令霜也不是那种活泼会撒娇的性子。 故而父女二人,平时交流也并不是许多,也是寡言得紧。 然而无论怎么说,沈寒枝总归还是看重这个女儿的。他盼望这个孩子以后能有好前程,既然如此,沈令霜也只能比别的人更努力,更刻苦。既然沈令霜难得有些天分,又怎能不死死抓紧。 说到底,沈寒枝固然在沈家一亩三分地说一不二,可他有自知之明,知晓放眼青云山脉,区区沈家也不算什么了。 在青云山脉,沈家也不过是个小家族。更不必提,放在整眼九州之地,和中州那些真正的大宗门加以比较。 这个孩子,留在沈家,也不会有什么好前程。 待孩子大一些,就送去青云山脉大些的宗门。沈寒枝已然打算好,以女儿天分,说不准就能顺势成为内门弟子,被悉心栽培。既然如此,孩子小时,如此苛刻一些,那也是为了沈令霜好。 那么沈令霜可因为父亲严苛,因此和沈寒枝生出隔阂呢? 答案是没有! 十多岁的小女孩儿,趴在窗口偷听,听到父亲沉声和母亲解释:“你在家如此心疼,待她入宗门,事事严苛,又有谁心疼怜爱。你若爱惜女儿,难道宁可她守在沈家,这般小宗门,一事无成,被人讥讽轻鄙?” 沈令霜偷偷离开,而钱素心仿佛听到了这个女孩子的心音。 父亲,我不会让你失望的。 再者于沈令霜自己而言,她何尝不是心高气傲,有着希望与勇气,渴望有着属于自己的一片天地。 彼时她年纪虽轻,却已然是很懂事了。 她已然懂父母严苛,是为了自己的前程,为了自己好。 她也懂父亲平素虽然严厉,可每日那碗汤药,是谁亲手去熬。 然后,一切似乎也很顺利。 她多少是个小家族家主女儿,也不能说一点起点都没有,天分又算上佳,故而也被纳入了灵剑门。 靠着沈寒枝咬牙贿赂的一株极品药材,她又被顺势纳入灵剑门的内门。 离家时候,父亲模模女儿的脑袋,叮嘱她多用功,少惹事。 平时待人,要忍,少惹事非,只整日里努力修行,别的事都不必理会。 沈令霜只轻轻的嗯了一声,将亲爹的话死死的记在心里面。 沈寒枝也欣慰含笑,仿佛窥见了女儿几许锦绣前程,那时沈家上下,都对这个孩子寄托了希望。 可也许,沈寒枝这样子的决定,并不是如何的正确。 然后半年后,沈令霜就被灵剑门的长老给押回来。 因为她在宗门惹事,因她伤及同门。 当然事实并非如此,她伤的那个姚菲师姐,有一个姑姑是灵剑门的长老,素来也是颐指气使,十分招摇。 沈令霜天分好,精进快,又刻苦。短短时间,她便到炼气五阶,纵然沈令霜是魔修遗族,也被灵剑门象征性的称赞了几句。如此一来,自然也是惹得这姚菲师姐含嫉生恨。 每次同门比试,沈令霜也知晓这位姚菲师姐是姚长老的心尖尖,也不敢招惹,更不敢赢。 那么如此一来,身上反而添些伤痕,也是在所难免。 这些,沈令霜也自忍耐下来,甚至未曾向家里人抱怨。 可别人眼珠子也不瞎,瞧出姚菲修为已然不及,沈令霜处处退让,姚菲处处紧逼。 这些人煽风点火,闹腾许多言语。 姚菲面子挂不住,心中恨意不觉更深。这次比武,姚菲便咄咄逼人, 说了无数侮辱言语,涉及沈令霜的出身。这个女修,还要将沈令霜重伤。姚菲那把剑,甚至恶意想要刺中沈令霜的丹田,口口声声,说让沈令霜拿出真本事。 然后沈令霜终于也是忍无可忍,拿出了真本事。 不过三招,她已然一剑刺穿了姚菲的手臂,穿了个通透。 然后这位同门就拿极凶狠愤怒受辱似的眼神凝视着沈令霜,让沈令霜已然察觉自己闯下大祸。 然后,就是这位姚长老的兴师问罪。 这位灵剑宗的长老,钱素心居然略略有些印象。 让钱素心想起自己那经典扬名之战,那时候一些青云山脉修士集合一道,欲图屠了云家满门。 而自己已然结丹大成,自然也是丝毫不惧,来一个杀一个,来两个杀一双,来一群杀一群。 她之所以对姚菲这个姑姑有印象,是因为这个姚长老,是刺客中少有炼气期修士。那时候,钱素心便已然猜测此位女修怕是青云山脉的宗门高层。 不过那时候,钱素心也没多想,一剑刺死,爽爽快快。 谁让这些人,想要灭门的。 想不到这个姚长老,和沈家居然还能有这般恩怨。 沈令霜那时,竟什么都没和自己说。 至于姚菲,钱素心虽没能关注其以后,一多半结局也没多好。 毕竟姚菲资质平平,有个姑姑时候结怨无数。当这个姑姑没有时候,她便会跟那时候云家一样,被人用以泄愤,以最残忍手段。 不过这个时候,姚家姑侄,还是那样子的高高在上,不可一世。 姚菲虽然手臂挨了一剑,好在如今已然是敷药,也没什么要紧。修士世界,这等皮肉外伤,其实并不如何的要紧。 只有毁及筋脉,方才是真正狠手,不死不休。 可以说那时候,沈令霜虽怒却仍有分寸。 然而姚菲却咽不下这口气,那剑锋上凛凛鲜血,同门的嘲笑鄙夷,幸灾乐祸。这一切的一切,均是让姚菲说不出的愤怒。所以她一番哭诉,让自己姑姑出头,向沈家逼问。 姚长老来到了沈家,她坐着,沈家人站着,倒也干干脆脆:“罢了,都是同门,也不必太计较了去。” “让沈令霜跪下,菲儿也刺她一剑,这桩事情,也便这般了结了。” 这就是宽容大度姚长老的不计较。 这样子的言语,竟让钱素心觉得有些耳熟。 难怪今日北渊大魔逼着让自己跪时候,沈令霜难得这般大反应。 虽然一个是魔人大修,一个不过是区区青云山脉宗门长老,两者间天差地别,似乎距离也很是遥远。可姚长老和即墨渊之间差别不重要,只要足够碾压沈家也就够了。 沈寒枝固然也是炼气境,可这位姚长老,乃是灵剑门的长老。据说,还是灵剑门厉钧的情人之一。 她忽而有些懂了,为何沈令霜不乐意别人知晓她的记忆。 也对,有些事情并不如何的美妙,只有自己记得就是了。 而这个年纪的沈令霜,只是个孩子。一个孩子,自然也不会多成熟,自然也会有一些幼稚且没多少用处的自尊心。 多年以后,沈令霜已然做了鬼,看到了云延峰这个罪魁祸色现身于沈家,也未见有半点波动,她还有余暇提点钱素心,谨慎行事。不过那时,幼稚的沈令霜,面对能吹枕头风的姚长老,却实是分不清楚轻重,委实是不知分寸。 也许因为在自己家,对于一个孩子而言,在家里也会添一分并不真实的安全感,会觉得委屈。 她 多天真无邪,抬起头:“我没有错——” 自己什么都没做错,她还想说自己不跪。 可话还没说出口,一双手就按住了她,硬生生逼着她跪在了地上。 沈寒枝力压女儿,逼得沈令霜跪下来,倒没舍得刺女儿一剑,只自刺了他自己手臂赔罪。 这桩事情,也便这般了结了。 不过有些东西就在沈令霜心里轻轻咔擦一下碎开了去。沈家威严沉稳的家主,记忆之中可靠寡言的父亲,就好像一下子落在了泥地里。一个父亲,严厉一些,其实并不要紧,可他却让自己跪下来。沈寒枝还代她认错,最后还送礼贿赂,终于让姚长老面颊之上透出和缓笑意。 姚菲那小蹄子笑得很甜,还朝自己扮了个鬼脸。 也许是她眼神太悲愤,沈寒枝触及女儿脸颊,轻轻的扭过头,避过了沈令霜的目光。 第五个故事 017 也因为这番变顾, 沈令霜遂未曾再入灵剑门。 阿娘心疼, 软语相劝, 劝慰沈令霜不可再与父亲置气。 “小霜,这是何苦, 你纵然是怨怪你爹,可你爹,却不知向谁抱怨。” 毕竟他们只是小宗门罢了,哪里有什么底气和别人争。 沈令霜天分好,若然争气, 那她自个儿也能赚些体面。 沈令霜却一阵子的默然, 到最后,她什么也未曾说。 所有话语, 她都尽数从唇中咽下去。 然后钱素心眼前画面一变, 眼前则多了一名中年女修。 那女修容色淡淡, 是沈寒枝的祖母沈桃, 似是一名散修, 修为却是不俗。 正如沈令霜说的那般, 玄门修士一向俗缘淡漠。故而沈寒枝在这位本宗长辈面前,很是拘谨, 甚至是恭敬的。 “祖奶奶, 晚辈固然知晓你老不想搭理俗务,可令霜这孩子,根骨不错,留给我们教, 只怕误了她前程。我等,本也不想打搅于你,乃至于送她去灵剑门。可惜,她性子太硬,实是有些不够柔顺。” 钱素心仔细的凝视这时候的沈令霜,心想此刻沈令霜是怎么想的呢,是愿意,还是不愿意? 她善于察言观色,沈令霜虽有些郁郁,可眼底深处,到底流转一缕渴求。 钱素心想,其实她想被这位沈家老祖宗带走的。 沈桃面色看不出喜怒,却终究缓缓伸出了手掌,然后沈令霜顿时急切飞快抓住。 这个郁郁的女孩子,脸上终于透出了一缕快乐。 沈桃就带着沈令霜走了,离开了沈家,亲自教导。 沈寒枝瞧不出来,可钱素心却有这个眼光。她察觉沈桃似是修为不俗,甚至已然结丹,却不知为何,秘而不宣。 毕竟,如若沈家出了一位结丹期的修士,那么整个沈家,都能在青云山脉挺起腰杆了。 便算是灵剑门,也不敢如此对待沈家小姐。 沈桃道:“我远离亲眷,未曾惠泽族人,非我生性冷淡,而是因要照拂小公子。公主已亡,只留下小公子一个,我实不好让旁人知晓。你如今随了我,便也不能归家。除非有人将小公子接走,我便,也和你回沈家。” 那位小公子,自然便是傅青云。 不过那时,沈桃只称呼他为小云公子。 钱素心也和沈令霜一样,渐渐知晓傅青云的身世。 傅青云生父是圣盟弟子,可母亲却是魔修遗族的公主瑶华。 沈家世代侍奉,便是历经数百年,犹自忠心不减,却也不敢招摇。 沈令霜既然天资出色,沈桃也想对她好生栽培,以后延续这般忠义传承。 说到底,沈令霜在傅青云面前,也不过是个世世代代侍奉人家的家奴。 不过这世间,既有人忠心,也有人不忠心。有沈桃这般忠义的仆人,也有其他人想活捉小云,拷问出魔修遗族皇族血脉才知晓的宝藏秘籍。若得这些,便能做人上人,也不必受那些宗门的鸟气。 既然如此,那绵延百年,虚无缥缈的忠心,似也什么都不是。 好在终归有沈家老祖宗沈桃这般忠心执拗的仆人,如此有心,疏远家族,却一心一意,照拂小主人。 故而她隐姓埋名,淡去痕迹,只将小主人置于一处山谷之中。 这个孩子,天资是极出色的,本来圣盟会因他父亲,将他接回去。不过那时候,圣盟内部也有着争权夺势,纷争不休。 故而圣盟高层亦传讯沈桃,让她先将小主人藏 于青云山脉。 一藏,便是若干年。 日子一久,沈桃也觉得这孩子孤零零的一个人,太过于沉默,似也有些不好。 她之所以带着沈令霜在身边,除了因这孩子天资尚可,总归想为家族血脉做些什么。再者,沈桃觉得,有个年岁相若的孩子陪伴,对小云总归是好些。 初见时分,这个时候的傅青云,还是个形貌秀丽,略略沉默的好看孩子。 不过沈令霜却无暇欣赏这般皮相之美,此刻沈令霜内心正自沮丧,也没觉得一个好看的孩子怎样了不起。她的目光,反倒凝视自己那位结丹期的老祖宗,好似捡到宝一样的欢喜。 那小小的山谷,平时很是安静,再没别的什么人了。 蝴蝶轻轻颤动翅膀,落在了女孩子的裙摆之上,翅膀却也是彩色斑斓。 不过日子一长,两个人关系,渐渐也是好起来。 说到底,沈令霜终究是个孩子。以前在宗门,她被人轻鄙,处处均是套路心机,更要紧的是,她也没什么朋友。 溪水清清,溪边的少年轻轻唤道:“令霜!” 沈令霜便转身回头,冉冉一笑,衬得清浅溪水,笑容亦显得点点清甜。 钱素心想,这个时候的她,其实很开心啊。 比之以前,沈令霜也许这时候,更像个小孩子。 没有那么多上下之分,勾心斗角,说到底,这小小山谷,她需面对的只有疼爱她的长辈以及那个温和亲切的少年郎。 纵然沈令霜的一颗心受伤过,可那一跪之辱,终究还是渐渐淡忘了。 沈令霜并不是个很敏锐的人,然而钱素心却观察得很仔细。 小云这个时候,年纪虽轻,可作为未来的圣盟之主,却已然显露出他的不凡和聪慧。 沈令霜初入谷时,心思不属,并没有将注意力放在傅青云的身上。 可日子一久,自然而然,她不自禁对傅青云生出了一股子的佩服和敬重。 那等居上位者笼络人心的能力,很自然就出现在这个孩子身上。 就和钱素心和沈令霜提及那般,什么修士应该淡然心境,那根本不对。 修士也是一个人,欲望越强,路才走得更远,人方才能走得更高。 一个小孩子,如若已然满足青山绿水的隐士生活,心思纯真不含一丝杂质,那么也不配成为圣盟之主。 年纪轻轻,小云一双眸子已然透出了深邃。 可那又能怎样呢?至少如今,傅青云全部的热情,只能消耗于这山水之间,满目便是这灵秀而乏味的山山水水。 那到底青涩的容颜,终究隐隐透出了不甘心,全无以后的掩饰完美。 不似那个现身于九州风华会,与北渊大魔对峙,宛如神人一般的傅青云。 “祖奶奶说了,以后我也和她一道,侍奉于你。” “不必说侍奉,令霜,你是我的好朋友。” 毕竟当年的沈桃,侍奉公主瑶华,也因瑶华温婉可亲,将沈桃一个下人视若姐妹一般,故而也是方才让沈桃感激涕零,如此死心塌地。 真心总需要真心来换的!否则空有公主头衔,人家不一定就要跪。非但不跪,个个还如狼似虎,觊觎这小主人身上种种好处。 如今小云也有其祖传的好品质,宽容大方,将下人当作朋友般对待。 这实在算是极美好的品德。 然后就是那一日,刺客悄然而至。 应当不是来自中州圣盟,如是如此,纵然沈桃已然结丹,只怕也是不 能应付。 沈桃固然低调,挑的山谷也是隐蔽,可也抵不过有心人那等心心念念的追查。 好在这些刺客出自青云山脉,那么沈桃也还能应付。 只不过诛杀时,有一桩小小的插曲。彼时小云和沈令霜同时遇险,沈桃先掠到了小云的身边,然后才到自己曾孙女的身侧。也因为沈桃慢了一点,所以沈令霜被扎了一剑,损及筋脉,受伤颇重。 斑斑的血污染上了女孩儿的面颊,然后就是那个晚上,小云亲手送去药汤。 灯火轻轻的摇曳,映衬沈令霜的面颊。 小云如鲠在喉,却不知晓说什么。 沈令霜固然是沈桃的血脉族人,却似乎没小云要紧。 这其实也不算什么希罕的事情,曾有忠仆在主人灭门时候,以自己孩子代替主人家孩子被屠。仇人以为已然斩草除根,得意洋洋。却不知在忠仆庇护之下,已然留下复仇的火种。之后小主人灭仇人,光耀家族,此等忠义之事,更成为故事话本流传开来。自然是口口称赞,推崇赞扬。 那么沈桃不过稍稍救得迟了些,似乎也不算什么。 如此一来,此刻少年面颊之上的愧疚和不安,似乎也是过于庸人自扰。 至少,沈令霜也还好,并没什么愤恨不平,好似并未被这桩事情困扰。 摇曳的烛火轻轻拂在了少年郎的面颊之上,却忽而听到了他轻轻一句言语:“对不起。” 然后沈令霜面色就滞了滞,让钱素心明白了,她并非没感觉,只不过刻意没表现出来,只想这桩事情,这般静静过去。 “不要紧的,你没事就好。我没有怪过你,好似你这样子的人,能把我当朋友,我只觉得受宠若惊。” 沈素心说得真心实意,听得钱素心默默吐槽,若然真当事朋友,只怕也不会用受宠若惊四个字。 良久,小云艰涩的嗓音响起:“你这般以为,是以为我以后会做个了不起的人,会做什么了不起的事。可也许以后,并不会有。也许,圣盟永远都不会来接我。我爹死了,怕是他们早便忘记我了,也许我之一生,注定连累别人——” 然后女孩子伤痕累累的手掌,就轻轻按住了他的肩头:“就算,就算真的这样子,你也是我的朋友,也是唯一的朋友。我,我不会跟你生气的。” 少年阴影下的俊美容貌,双眸之中似乎透着清润泪水光华,却一瞬即逝,仿若是流星的错觉。 他抬起头来时候,面颊似也再次染上了生动和信心:“对,就算圣盟不来接我,我终有一日,还是会去中州。就算,就算他们忘记了我了,可是我也靠着自己回去。我们一道,一起去中州。” 不过傅青云似乎看轻了他那位师伯寒蕴了。 这位净世宗的执法长老,不但是九州风华会上一任的魁首,且与他的父亲情同兄弟。 他终究还是来接傅青云,钱素心更知晓,他还将傅青云收为弟子。 幼年时候的颠沛流离,也不过是一时的。当清风轻轻拂过时候,傅青云就好似鸟儿一样,顿 时也是飞得很高很高了。 寒蕴到来的那一天,沈令霜穿了一件雪白的衫儿,鬓发间戴了一朵雪白的小花。 沈桃不久以前,被人围攻而死,还是傅青云和沈令霜一块儿将她埋了立碑。 寒蕴心中感慨,盯着师弟的孩子。 明明是珠玉人物,容貌也俊美之极,却偏生粗衣布钗,孤零零的在这山水之中,宛如落在沙砾之中的明珠。 只看一眼,寒蕴就生出明珠落尘之感。 然后,寒蕴方 才凝视着沈令霜。 因为同行的弟子,言语之间忽而极惊讶说道:“她是魔修遗族。” 言辞之中,虽无恶意,多少有些轻鄙。 寒蕴一伸手,阻止净世宗弟子失言。 毕竟这个小女孩儿,也许帮衬了小云许多。 傅青云开口:“她是一直照拂我的沈桃族中曾孙,沈桃一直侍奉母亲,忠心耿耿。” 钱素心心里叹了口气,傅青云到底没当众说,说沈令霜是她的好朋友。 傅青云这般称赞,可沈桃终究只是个忠仆。 不过在钱素心瞧来,沈令霜面色虽然微微有些失落,终究谈不上十分悲愤。 她只垂下头,低低说道:“沈家世代侍奉皇族血脉,我不过是,公子家奴,这些都是我应该的。” 寒蕴沉声:“小云,你年纪虽轻,却也不该有私蓄修士为仆的心思。” 他一开口,自是有人附和。 “是呀,如此小公子岂非容易被人所趁。” 一瞬间,沈令霜面色苍白如纸。 纵然寒蕴随后呵斥,让那弟子自领鞭刑,表示出他只是不屑修士私下蓄仆的风气。 可那几句话,却好像几巴掌,打在了沈令霜的脸上。 圣盟一向如此喊着口号,导致明面上,圣盟修士不能如魔人般私蓄家奴。然而反而有诸多底层家族抱怨,只说寒蕴如此,分明断了一条上进之路。 寒蕴是什么意思不要紧,可是别人就是这么看。 沈令霜没什么见识,张口说自己是家仆,就顿时让人觉得,沈令霜不过刻意攀附罢了。 就算那讲话的弟子被罚,可不代表别人这么想。 傅青云在寒蕴面前认错,说师叔,我知晓错了。 沈令霜凝视着傅青云面颊,眼睛流转一缕渴盼,盼望傅青云说些别的。 然而那个少年,终究什么都没有说。 沈令霜的眼神渐渐黯淡下来,眼底流转了一股子奇怪的神色。这样子的神色,钱素心曾经也看到过。 那时候,沈寒枝让她下跪,这个女孩儿眼底,就是流转着这样子的神气。 这样子的神气,又再一次扶起在沈令霜的眼里面。 不过这一次,她既没有哭,也没有闹。 然后,就是沈桃的墓碑前。 沈令霜轻轻摘下了头上的白花,供奉在了佛前。 寒蕴是和傅青云一块儿到来,这位执法长老,也给沈桃上了一柱香。 钱素心心忖,寒蕴欲言又止,眼底稍有同情,看来,他似乎有意思领着沈令霜去净世宗—— 若是如此,也算是一飞冲天。 不过钱素心知晓,沈令霜并没有去。她还是留在了沈家,继续呆在青云山脉,安安分分的嫁给了云延峰。 沈令霜缓缓开口:“我运气,一向也不是很好。” “本来老祖宗告诉我,待你离去,便随我回去沈家,对我悉心教导,把我看成最要紧的宝贝。她还和我说对不起,说以后我才是老祖宗的心头肉,只要你走了。可惜,可惜你们来得这么晚,她死了你们才来。” 钱素心看着寒蕴,心忖这位寒长老生气了,大约觉得沈桃如此高风亮节,人也已经死了,可是后辈满心却是利益。 至少,在寒蕴看来,便是如此。 傅青云也感觉到了,不觉有些惶恐,开口:“令霜——” “我在灵剑门被人欺辱了,沈家是个小家族,什么也没有。那么被人作践,也是应该的。可是 原来,我们沈家,还有位结丹期的祖奶奶。多了不起啊,呵呵,要是她随我回去,那个欺辱我的姚菲能跪下来舔我的鞋底了,哈。” 寒蕴面色已然是极之难看,若非看着死去沈桃面子,他已然厉声呵斥。然后亡者跟前,他终究什么都没有说,气恼得拂袖儿去。 傅青云低声:“其实师叔已然答允我,让你随我一块儿去中州。” 他哀求似的说:“如今师叔虽然已然生气,可我会想法子,让他回心转意。” 沈令霜嗤笑一声:“我不会去的,以前我就是太傻,也太痴心妄想。一个人的命,本来就是注定的。若不够本分,自取其辱,怪得了谁——” “你走,你走,我不去中州,我不去。去了做什么,不过被人羞辱。我不会跟你走,你不是我朋友,这也罢了,我连做你家仆也不配。他们都那么瞧,那样子看着我。” 好半天,傅青云都没有说话。 “也许,你过些日子,气消了,是呀,你气消了就会原谅我了。到时候,我接你来,你跟我一道去圣盟。” 那是前世傅青云和沈令霜说得最后一句话。 傅青云死了时候,沈令霜甚至步知晓他便是那个小云。 那时候沈令霜的眼神,就如钱素心初遇时看到时候的一模一样。 沉静得,好似一潭死水。 然后,她终于回到了现实,云雾散去,脚踏实地。 沈令霜似和傅青云说了一会儿话了,钱素心不知晓两个人说了,又说了多久。 只见那女鬼轻轻侧过头,对钱素心轻语:“走罢,素心。” 钱素心心忖,也许沈令霜发觉小云便是傅青云,终究释然了不少。 女鬼面颊之上,原本便有的两道血痕,此刻也是已然只存淡淡痕迹。 那模样,终究也不似之前瞧得那般可怖了。 钱素心很有点儿想知晓,沈素心和傅青云谈了些什么,暗戳了渣系统,不知渣系统是否能回放。 而渣系统也只傲娇的哼唧了一声,并没什么答复。 而这一次九州风华会开启,青云山脉的魔修遗族,也注定是格外耀眼,惹人注目。 中州与青云山脉相距甚远,故而钱素心对于中州之人,亦尚算陌生。 也因钱素心与云延峰恩恩怨怨,倒总导致钱素心擂台面前的围观群众,比别处要多些。 一道青色玄莲剑气纷纷扩散,将对方击下了擂台。对方含羞,知晓钱素心亦算留情,故而抱剑行礼。 而钱素心也盈盈一福,尽显风度。 这数百年间,偶有青年俊彦在九州风华会上崭露头角,可一多半是中州或者魔人修士。 至于被边沿化的魔修遗族,却也是早就没了姓名。 却未曾想到,如今竟有这般女修,风度翩翩,修为高深。 倒也不觉令人改观! 这正是钱素心想要的,比如前世,云延峰固然名扬天下,可是却未免让人觉得魔修遗族均是偏激狠戾之辈。 然而这一次的九州风华会,注定沾染一缕淡淡的血色气息。 擂台之上,数道玄气涌入,搅得秦观腹部生生裂开血洞,衣衫染血,竟极惨的被击杀下擂。 钱素心面色一变,顿时向前,也是将手掌轻拂,按在了秦观胸口。 与此同时,云少陵一枚丹药喂入,迅速消化。 擂台之上,云延峰面色微凉,面颊流转一缕讥讽的笑容,眼底透出了缕缕寒色。 钱素心心头一沉,云延峰分明便是故意 为之。 若非救护及时,只怕秦观已然裂丹降阶,被打回筑基。 这对于一名修士而言,自然也是莫大的痛苦。 云延峰分明也是携怨报复,故意为之。只因云延峰有意网络秦观和原玉琴,人家却对钱素心更加推崇,拂了云延峰的颜面。 此刻擂台之上的云延峰,如此凝视钱素心,竟似透出了凉丝丝的冷狠之意。 若说以前云延峰对这位未婚妻子尚有几分的淡淡的在意,如今,却也是尽数化为恼恨仇视! 就是眼前女子,让自己颜面尽失,成为笑柄。如此祸水,轻浮可鄙,分明是另攀高枝的贱人,却偏生学那些伪君子言语竟博得人心! 他,一定要钱素心付出代价! 第五个故事 018 本来谣言纷纷, 别人言语之中, 云延峰亦是攀附魔女, 抛弃妻子,极为可笑的挑梁小丑。 人言就是如此, 一旦要踩,便要将这个人踩得一无是处。 云延峰心中亦是生恨,这些人,全然忘却,自己是何等优秀。 想当初, 自己也是从小家族之中从来, 无依无靠,靠着自己踏足净世宗。 如今这些人言语里, 自己近似除了攀附女人, 无甚用处。 既是如此, 自己自是要用些手段, 挽回自己尊严! 云延峰面色一寒, 手段越发狠辣。 此时此刻, 他轻轻的抬起头,苍白面颊之上染了几点血污, 入目却是一张张惊恐面容。 这顿时也是让云延峰的心底, 生出了一股子的愉悦。 正如云延峰所设想那般,那些本来嘲讽云延峰的人,如今却反而生出了惧意。 幸好,上台比武的, 并非是自己,没遇到云延峰这个疯子。 钱素心嘴唇动动,指责的话到了嘴边,终究没有说出来。 毕竟这个世界,终究也是以实力为尊的。自己的一些指责,也没什么用。 再者云延峰纵然伤人,始终是在那白玉比武台上,圣盟也不好插手。 反而即墨莲无所谓,眼底顿时流转了兴奋的光芒,本来受伤而憔悴的面颊,如今也是添上了一层光晕。 毕竟,即墨莲也是个心高气傲的主,打小娇宠,自然什么也是需得最好的,也不肯相让别人。 那么自己爱郎,当日也是优秀才好。 即墨莲也没什么同情心,看到那洁白擂台之上沾染的鲜血,并不觉得如何不好,反而隐隐掠动了一股子说不出的得意。毕竟,即墨莲也是个为了丹药能屠人全家的主。 眼见爱女欢喜,北渊大魔自然更不会有什么了。 再者身为魔人,北渊大魔毕竟也是有着几分邪性,觉得靠武力镇压,未必便是一桩坏事。 魔人要扬名,这行事自也是不能怯弱。 他轻轻的抚摸女儿的秀发,甚至女儿兴奋的说,让老父亲再给云郎几卷绝好功法作为奖励,北渊大魔也是随口便答应了。 “云郎!”即墨莲对着走过来的云延峰轻呼,语音娇娇,极是魅惑。 那一双眸子清辉流转,泛起缕缕柔情。 她轻柔偎依过去,深深呼吸一口气,鼻端嗅到了一股子的血腥味儿。 即墨莲自然并无什么惊惧,反而不觉笑容越甜。 云延峰待别人如猪如狗,待她却是如珠如宝。 她就喜欢差别对待。 即墨莲娇言软语:“只怕那女人,如今惧了,也不敢跟你比了。” 云延峰手掌微微一顿,忽而冷笑:“不会的,那贱人傲气得很,自以为是,怎会临阵脱逃。以后,她还怎么见人,还能做什么盟主?若是如此,怕是笑死人了。只怕,她早就准备,拼着受一点伤,人前装模做样。” 对,那个女人就是准备如此,这般有心机。当年,自己也是被她给糊弄了,以为她真的本分老实,不愿意悔婚。 这女人想得真好,以为实力就算差些,靠她那无耻心机,巧言令色,也能蛊惑摆布,再喊喊口号! 愚蠢,这个世界没有实力,什么都不是。 那他,可不会让钱素心只受那么一点儿伤。 这女人装模做样,玩了无数花样,被名声逼得不能不上,硬着头皮上。那么自己,也就废了他! 如此心思,如疯狂的毒草, 如此在云延峰的心头滋生乱舞。 即墨莲反倒有些不悦了,她觉得云延峰这几句话,甚至是在夸那女人。 夸她,有傲气? 接下来比武,云延峰也秉持之前的狠辣作风,并不丝毫留情。 甚至有些修士,因为心生畏惧,竟临阵退缩,就此认输。 每当有人弃权时,这个人,却也是感受到万般羞辱,在众人轻视和云延峰鄙夷的轻笑之中含辱而去。 没办法,这个世界,最要紧的是保存实力。 主动认输的修士,纵然在九州风华会上丢尽了颜面,可回到自己一亩三分地,照样是老大。甚至那些低阶修士多说一句,也是不敢。 一时自傲?值什么! 然而一旁,蓝魔眉头,渐渐皱起来,那心尖儿却也是不觉叹了口气。 云延峰这位便宜姑爷,一时风光,如此岂不是替魔人结仇? 毕竟如今那些修士,已然没有将云延峰视为魔修遗族,而是魔人姑爷。 身为魔人,蓝魔也并非是心慈手软之辈。 甚至云延峰对那秦观下狠手,蓝魔也是可以理解的。 然而许多不相干的人,只因为和云延峰对上,云延峰为了立威,就如此下手,这终究让蓝魔觉得不对劲儿。 所谓恩威并施,可云延峰却只施威压。 蓝魔身为即墨渊的谋士,一向都得看重,不觉向即墨渊谏言。 不过即墨渊却并不这么看,反而缓缓说道:“如此立威,也似没什么不好。只要,一直能赢——” 蓝魔心忖,是呀,只要一直能赢。否则,那也不过是给别人做了嫁衣裳,给别人做踏脚石扬名。 想到了钱素心,蓝魔也不觉眼皮跳跳。 即墨渊言语也是不觉淡然:“他自然绝不会输。” 他言语虽然不多,可作为魔人大修,眼光自然也是在这儿。既是如此,蓝魔也是不好再说什么。 蓝魔的目光,凝视擂台上的云延峰,看着云延峰面颊之上的鲜血,唇角讥讽而得意的笑容。 若无圣盟约束,只怕,这位姑爷今日已然是大开杀戒了。 阳光下,云延峰眼珠子轻轻一眯,透出了几分寒光,竟似有几分得意洋洋。 蓝魔想,其实他是享受这些的。 身为魔人,蓝魔自然也没什么道德感,什么铲除异己,灭人满门,他瞧瞧眉毛也不会皱一下。然而饶是如此,蓝魔也不会从中获取什么乐趣。就好似人类杀猪宰鸡吃肉,杀生也不算什么,可若靠虐杀生出愉悦,而不是为了生存,那就有几分变态了。 一股子寒意,不觉浮起在蓝魔的心头。 他也不知晓,为何自家小姐,能浑然不在意,犹自含情脉脉瞧着,看着那阴狠变态得英俊男子,痴迷不已。 一路碾压,云延峰终于听到了天籁之音。 圣盟的裁令官点了他名字后,随之而来,则是熟悉又可恨的三个字! “对战者,沈令霜!” 此刻已近傍晚,残阳如血,仿佛天边云锦如织。 云延峰面颊之上,流转一缕异样的欢喜,眼神也是不觉染上一层浓郁的兴奋! 在场之人,注意力均被吸引,不觉纷纷而至,围观这场比武。 女修的身影一跃而上,杏色衣衫,青色秀剑,风姿盈盈。 云延峰本还真担心,钱素心临时生怯,眼见如此,顿觉欢喜。 这女人,就是这个女人!许多年前自己去沈家,本便是为了羞辱她的。 等着沈令霜有眼不识泰山般拒绝,自己再碾压沈家,废去沈令霜修为。 是呀,那时候自己就该这般做。 一缕杀意,涌上了云延峰因夕阳映衬而生出猩红的血色双眸。 钱素心冷冷轻呵,也无多余言语,蓦然一剑挥舞,幻化了万千的青莲,霜气盈盈,向着云延峰攻去! 在场旁人,纵然不过是旁观,亦已然感觉到了这份等级威压! 有些结丹期修士,面色顿时变了,一改高阶修士平时的从容淡雅,竟不觉脱口而出:“是元婴境,她已然踏入元婴境。” 这位青云山脉的沈盟主,别人一多半猜出,她已然是结丹高阶,却未曾想到,她竟已然是初窥元婴! 这般岁数,小家族出生,出自青云山脉,两百岁不到,居然是元婴境修士! 她还是魔修遗族! 这是何等的天才! 她正是这届九州风华会耀眼的流星!如此光彩灼灼! 如此的出人意料,如此的给予人惊喜! 毕竟这个修士世界,固然异样的残忍,可也是将个人的力量推崇到最高。 会让一个人成就一个奇迹! 钱素心眼底,已然是流转一缕漠然决绝。 她记得前世,云延峰就是在重重压力下,在战斗之中,忽而晋级入元婴境,顿时也是震惊了众人的双眸,惊艳了岁月的时光。 可是这一次,她当然不能让云延峰更强。 她要将这个变态前夫彻底的废掉,让他不能对自己生出一丝一毫的威胁。 所以,她决计不会给云延峰晋级的机会。 所以她一开始便咄咄逼人! 在钱素心瞧来,云延峰前辈子,确实是有气运这样子的东西。故而正因为,她要那么一下,就斩草除根。 剑锋已至,入目铺天盖地均是剑气玄莲。 云延峰眼眸之中映衬滔天剑光,忽而唇角竟不觉浮起了一缕讥讽笑容。 他冷丝丝的想,这个女人,确实也是比他想的要了得。 至少,连他都未曾想到,这个女人居然能一脚踏入元婴境。 难怪竟然能如此傲气,还要,这般不要脸! 她肯定以为胜券在握,得意之极。 如此一来,击碎她的高傲,毁去她自信,让她的自以为是都撕碎,落入尘埃,岂不是极美? 就好似,伸手撕碎那蝴蝶的翅膀。 而与此同时,钱素心顿时感受到了滔滔巨力,铺面而来! 她本来沉稳的杏眼,终于浮起了一层讶然之色。 如此威力,绝非结丹期修士能有,难道云延峰早已经是元婴境? 她蓦然一咬唇瓣,忽而发觉自己有一个错误。那就是,前世沈令霜的记忆,亦未必便是对的。 云延峰一向就是个戏精! 当年隐匿修为,假装废材,就是为了享受被人轻鄙之后打脸的快感。这个戏精,无耻变态到连家里人都欺骗,连弟弟被打伤都能忍。 垃圾!渣渣! 可见前世云延峰也不过是故技重施罢了。 假意自己不过是结丹境,身为宗门弃徒自然不免被圣盟弟子轻鄙羞辱几句。待吊足了胃口,云延峰人前所谓晋级,也不过是增加戏剧系。实则九州风华会前,云延峰已然是晋级元婴,修为不俗。 而北渊大魔眼底,却亦是浮起一缕漫不经心的淡然。 以即墨渊大乘境修为,自是将云延峰及钱素心实力窥于眼中。 这钱素心不过是初窥元婴,然则云延峰却已然早便是元婴高阶。 小莲既然想看她的爱郎技压群雄,他也成全自己女儿。 而云延峰心尖更不觉流转发狠似的快意,他本不是为了钱素心刻意低调,不过如今既已经将此女恨极,那么这份实力爆发也是恰达好处! 他只是未曾想到钱素心也是元婴境,也许要费力一些。可钱素心晋级不久,而他却已然是元 婴高阶! 女修清雅容颜近在咫尺,一双杏色的眸子光彩盈盈。 这双眸子最初惊惶之后,旋即也是淡然无波。 淡若清风,却只余一股子倔强和坚持。 这份杏眸,竟让云延峰心尖儿微微一颤,旋即生出了滔天的怒意和残忍。 他只想撕碎这片平静,让这个可恨的女子,生出了恐惧之色。 事到如今,他不得不承认,自己这个弃妻也有几分天分,也努力爬得很高。 可从高处跌下去,自然也是会跌得更惨,他已然决意废了钱素心! 台上的傅青云,面色微微一悸,忽而容色微微一动。 谁也没窥见,这高高在上的圣盟之主,那漆黑若羽的眉毛,竟似轻轻一挑。 只因为他窥见一道身影,掠入了台上女修的身体之中。 即墨渊也稍稍抬眸,面色蓦然一沉。那魂体和女修一般模样,莫非是修了什么异端邪术? 此刻钱素心握住了手中的剑,蓦然心中一悸。 她脑子里浮起过许多不属于自己的情绪,心知沈令霜已然上了自己的身 小时候,沈寒枝将她按住,让她跪在地上。然后一转眼,就在那山谷之中,听着有人柔语轻呼自己的名字,一转眼却是那个形容秀丽的少年郎。 令霜,令霜—— 她大红色的嫁衣,一脸平静无波的嫁入云家,入目却是云延峰飘然而去的背影。 再然后,就是父亲最后传讯,只让她快逃快走。 可她还能逃去哪儿呢?其实父亲应该顺应圣盟,杀了自己表忠心,护着女儿又有什么好处,谁都活不了。 所以渣系统捡了她魂魄回去,说什么逆天改命,她都没什么触动。 人生,没什么可改变的,这一切的一切,本也是已然注定。 如自己这般认命的,少不得飞来横祸。可如云延峰这般天分高,又不肯认命的,不过让一切更糟糕。 可是现在,那心底一道声音,不觉轻轻低语。 “令霜,令霜,你不要再逃了,逃也逃不掉。” 那一双杏眼,透出了复杂的异色。 修炼两世的魂体,只魂体而言,已然超然元婴高阶。 也许对如今身躯是有些负荷,可钱素心也一定想要赢。 这一切最后,终归还是要她沈令霜来了结。 一时间顿时玄气流转,滔滔不绝,滂湃凶猛。 剑华散去,却见云延峰哇的吐了一口血,英俊面颊之上流转了不可置信之色。 他欲要再动,体内数道玄气爆裂,发出了一连窜细碎的炸裂之声,浑身上下,顿时血肉模糊。 那苍白英俊面颊,也飞溅斑斑血污。 即墨莲惊呼:“云郎!” 妙目之中蕴含着关切,急切! 云郎怎可以输,还输给那等女子。 云郎是个意志力极坚的人,许多次纵然遇到了危机,也能反败为胜。 她不管,自个儿怎生能 容,云延峰居然会输给那个女人?她自幼任性,怎能忍得下这口气? 这份心思在即墨莲心口蠢蠢欲动。 然而云延峰到底也是再吐一口血,竟似站不起身。 他心中不觉泛起了惊涛骇浪,这个女人,竟,竟强悍如斯。 而他面颊之上的不可置信,似也取悦了沈令霜。 这般难受的心境,自己也有过呀,比如成婚那日,云延峰留给自己的一道背影。还有,便是久久苦候,云延峰迟迟不至。其实傅青云终究不过是幼年时候的玩伴,小云离开时候,还是个孩子。她这一生,如若有爱过什么人,这个人其实是云延峰啊。 虽然,他只给自己留下背影,只存那苦涩的回忆—— 可也许,自己是羡慕的,那种飞起来的心,不愿意被约束的心。 然后因为如此,前世她方才留在云家那么多年,那么点儿牵挂真心。然后最后这一切,都化为了失望,化作面颊消散不去的泪痕,化作女鬼的怨气难解。 云延峰所作所为,更深深伤害了她,让她深刻反思,人确实应该认命。 不该去向往什么潇洒。 沈令霜盯着云延峰,任由胸口憎恨蠢蠢欲动,她忽而发觉,原来自己真的好恨他,非常非常恨他呀。 她嗤笑一声:“云延峰,你可要认输?” 若然云延峰认输,他顿时如之前那些修士一般,顿时也是化为笑柄。 竒*書*蛧*w*W*W*.*q*Ι*s*ú*W*ǎ*Й*G*.*℃*O*m 然则如果不认输,那么他便不能离开擂台,便要被这女子凌虐。 一时之间,云延峰竟不知如何的回答,面色变幻,唯独眼底怨毒愈发浓重。 只不过此刻,他眼底的怨毒,已然没什么震慑用处。 反而惹来四下的哄笑! 讥讽的笑声,从四面八方传来,都冲着云延峰。 正如方才蓝魔所言,云延峰之前手段越狠,一旦输了,反噬亦是越大! 那些之前被云延峰伤害的修士,以及这些修士亲友,个个瞧得快意!甚是解恨! 此子如此狂气,还不是落得如此下场? 即墨莲胸口轻轻的轻伏,手掌按住在胸口。她自是心疼爱郎,自然舍不得云延峰受苦。 有那么一刻,即墨莲亦不觉想劝云延峰认输。 可话到唇边,却又好似说不出口。 她可以为云延峰死,可以不介意云延峰有妻子,可怎么能容易云延峰会活命认输,像个懦夫? 自己的男人,应该是一个英雄! 这世上的女子不都是这样子,宁为英雄妾,不为庸人妇。 即墨莲真的咽不下这口气! 她不觉恼恨的想,这个女人,云郎到底曾经是他未婚夫婿,怎么这般咄咄逼人? 这般念头尚未绝,便忽觉玄气一转,伴随而来的是一声惨叫! 沈令霜面色冷锐,若非顾忌北渊大魔及圣盟规矩,她已然取之性命。 云延峰只觉得疼,钻心的疼! 如此伤损甚至损及云延峰内丹,纵然云延峰极力隐忍,想要顾全颜面,却抵不住那极深邃的痛楚。 众人面前,他凄厉惨呼,汗水湿润了发丝,衬得面颊神色越发阴狠入骨! 即墨莲心疼如搅,这个女人,就是个心怀怨怼的弃妇!她就是个弃妇! 云郎不要她了,所以沈令霜狠辣如斯,竟这般不容情。 然而即墨莲心头,却隐隐有另外一个念头,是她不敢承认的,却偏生萦绕于心头。 那就是她忍不住想,云郎纵 然再痛,也不该叫出来。这般当众凄厉惨叫,实是有损他的英雄气概。 当然受苦的本不是她,她自然也是会这般轻松的想。 不过即墨莲确实也是对云延峰情深之极,纵然心尖儿稍生异样,可是心下更多乃是心疼。 她一双秀目,不觉透出了哀怨恳求,更不觉伸出了手,扯住了北渊大魔的衣袖。 父亲在她眼里宛如高山,更是无所不能。 无论自己想要什么,只要轻轻摇摇即墨渊的袖子,那么她通常也是可以得到的。 即墨渊不动声色,自然能懂女儿的意思。 北渊大魔目光落在了一旁的傅青云身上,这位圣盟的圣主,宛如一泓清水,好似深潭一般波澜不惊。除了傅青云,还有那执法长老寒蕴,也已然至此。他内心蓦然叹了口气,女儿的要求,也许他并不是每一桩就能满足。毕竟他只是魔人大君,而不是天下之主。毕竟这修士界,犹自是圣盟称雄。 当然,北渊大魔也没能想到,云延峰居然会败于沈令霜手下。 比武台上,血污顺着青色秀剑滴落,落在了白玉似的比武台上。和这白玉色地面上早已然凝结和暗色血污,融合成了一道。女修杏色衫儿,被夕色光芒一映,似也失去了秀雅清逸,添了几分血色杀伐! 沈令霜淡淡轻语,宛如翩翩君子,茶水上清谈一般从容:“大公子,如今你可愿认输了?” 方才云延峰的惨叫声,似也还萦绕众人耳边。 第五个故事 019 方才云延峰的惨叫声, 似也还萦绕众人耳边。 她的身影, 映照在云延峰的眼底里,似透出了一缕血腥杀意。如此一来,竟似乎在云延峰心底留下心魔,种下一缕异样的惧意。 不知为何,也不知是否瞧花言, 云延峰竟似隐隐窥见眼前女修面颊之上那两道浅浅血痕。 他终极是心高气傲,嘴唇动动, 说不出认输的话。 这个女人,这个女人!就是故意折辱自己! 如此一来, 她便能在擂台之上, 对自己加以□□折磨。以前自己只觉得沈令霜呆滞无趣, 可是从未想过,沈令霜居然是这般心狠手辣? 云延峰全然未曾想,就在之前, 自己何尝不是如此待人? 他咄咄逼人, 别人若不肯忍辱认输, 只怕就会修为大损。 如今, 他只不过品尝自己尝到的滋味罢了。 然后, 却见沈令霜的眼底,浮起了一缕光辉,那是因为沈令霜已然挥舞起剑,要如此掠来,任由剑光透入了双眸之中。 她真的会杀了自己!这个念头忽而涌上了云延峰的脑海。 有些本以为绝不会说出的话, 却终于让云延峰说出口! 他嗓音干哑:“我认输!” 入目则是沈令霜眼底的讽刺,以及那铺天盖地的羞辱! 以及,沈令霜眼底并未消去的战意!沈令霜并未打算收手,犹自咄咄逼人,这女人竟要废了自己! 然而便在这时,一道墨色的如鬼魅一般身影,终于掠到了云延峰面前。既然云延峰已然认输,那么北渊大魔终于顺理成章来到了擂台。 小莲如此哀求,他也只能救下云延峰。与此同时,即墨渊心底一缕恼意顿时翻腾! 沈令霜让云延峰和自己女儿都成为了笑话! 这个女修,固然很优秀,然而她太骄傲和张扬,张扬得令人不快。 所以即墨渊含忿出手,并不仅仅为阻云延峰,竟似要趁机废了沈令霜! 然而便是在这时,一道洁白如雪温润身影顿时也是挡在了沈令霜面前。 傅青云仿若一拂衣袖,便已然到跟前,伸出手掌闪烁莹润光芒,竟仿佛比雪白衣袖也白几分。 这般点尘不染的手掌,却好似轻拈花,轻拂尘。 一瞬间,两道气劲相触,却竟若春风化雨,却无半点山崩地裂之势。 即墨渊心底叹了一口气,面颊却是平静无波,缓缓言语:“他已然认输,那就这样子吧。” 认输二字传入云延峰耳中,明明是方才云延峰自己所言,可却顿时扎心般难受! 即墨渊在此,别的修士也许不会说什么。可是云延峰知晓这些人是怎么想的,无非是讥讽嘲笑,讽刺自己的丑态。云延峰之前那般招摇,可轮到自己身上时候,也不过如此罢了。 云延峰之前跳得有多高,那么如今就有多可笑。 原本云延峰是想要技压群雄,却未曾想,他成了踏脚石,反倒是烘托出沈令霜。 这一次,是沈令霜光彩耀眼。 云延峰浑身是血,可他的眼睛,一直眨都不眨的盯着沈令霜,眼神之中充满了恨意。 此刻即墨莲伸手扶住了他,眼底充满了柔情和关切。然而纵然近在咫尺,云延峰却也瞧也没瞧这美丽魔女一眼。 他那双眼珠子,只盯着沈令霜,瞧得死死的。 一如很久很久以前,一双新娘的眼眸,这样子的盯着他一眼。 可此刻,沈令霜瞧也没瞧他,只留给云延峰一个背影。 一个胜利者的背影! 就好似很久、很久一样,他淡然而去,去的那般潇洒,将家族妻子视为尘土,视为累赘,视为地上尘埃。 所留给家里人的,也不过是一个背影。 如今换作云延峰,如此凝视这般背影。这一刻,云延峰身子也是不觉轻轻的发抖。 那眼底,不知多少怨毒,更有那刻骨铭心的仇恨。 此生此世,他定要将此女挫骨扬灰,以消自己心头之恨。 即墨莲如此在一边瞧着,心尖渐渐浮起了一股子的酸意。她打小受宠,从来没有好似如今这般如鲠在喉不舒坦的感觉。和云延峰在一道,她一直都是千依百顺,将云延峰捧在心尖尖。而这些,也并非有人逼迫,而是她自己真心实意,出于自愿。然而如今,面对重伤的云延峰,她忽而有一缕冲动,摔开这个男人的手。 那种被忽视,很不如的感觉,实在也是令人十分不快。 即墨莲一向享受自己在别人嫉妒的目光之下,却不喜欢仰视别人。 她心中一酸,云郎怎可如此死死盯着那个女人,纵然是恨,似也是不应该。 然而饶是如此,她那扶着云延峰手臂的手,终究未曾松开。 毕竟,她已然为云延峰付出太多。而一个人,对于付出太多的一件东西,总归是格外珍惜的。 “走吧,云郎——”即墨莲在云延峰的耳边娇声低语。 云延峰慢慢的收敛了心尖儿的恨意,终究还是这样子的走了。 如今他已然十分诛心,更不想留下瞧沈令霜的耀眼。 而接下来的事,终究没什么悬念。 这一次九州风华会的魁首,是属于来至于青云山脉的女修。 一个魔修遗族,数百年来,第一次在九州风华会这般耀眼,她甚至还摘了魁首! 沈令霜轻轻的抬起头,任由阳光轻轻挥洒于她的身躯之上。 许是阳光太耀眼,她不觉一下子眯起了眼珠子,不觉抬起手,手背贴着自己的额头,遮挡明润的阳光。 太阳又升起来了,黑夜终究褪去。 她眼角忽而微微有些泪水,不觉冉冉含笑,心里觉得激动又温暖,她觉得很幸福。 前世夺魁的是云延峰,她在很远很远的地方听到了消息,这一切似乎是遥不可及,自然也是和她一点关系都没有。 当然现在,自然也是不一样了。 然后,她轻轻的说了一句:“谢谢。” 这声谢谢,本是对钱素心说的。 然后她又说:“我是时候要走了。” 毕竟这一世大局已定,云延峰颜面扫地,且筋脉受损,已然不是威胁。以后,云延峰纵然是有什么奇遇,可她相信钱素心同样是个倔强而努力的人,自然也会进步,自然也是不会输。 云、沈两家,已然不会和前世一般,遇到什么危险。 更何况众人面前,自己已经和云延峰划清界限,谁都知晓已然水火不容。 往事种种,宛如流水,就如此划过了沈令霜的脑海里了。 前世她和父亲置气,和朋友置气,对云延峰还有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 可现在,出嫁时候,她抱了抱沈寒枝,父亲早知晓自己不恨。她还知晓小云就是傅青云,才慢慢体会到这个朋友前世今生对自己的默默道歉和弥补,她心里已然觉得很好。还有就是云延峰,没有仰望之后,她对这个男人只剩下嫌恶,早弃了那等仰望生出的情愫。 那么如今,自己的心事,也已然了结。 如今只要素心,代替自己走过以后剩余的岁月就是了。 由不甘凝结的怨鬼,终究有着释然的时候,终究,还是要消失了。 耳边却听着钱素心急切声音:“喂,你等等——” 然而女鬼抽出了她的身躯,回头冉冉一笑,面颊之上血痕已消,已然恢复了清丽可人容貌。 她的身影,就消融于初升的阳光之下,如此了然无波。 耳边却传来熟悉的渣系统的系统音:“叮,鬼魂沈令霜,已然消怨气,能量体消失——” “叮,宿主请再接再厉,做完剩下任务。” 钱素心忽而心尖流转一缕强烈的悲哀,谁也瞧不见沈令霜,谁也不知道,自己没了一个好朋友。 而那高高在上的圣盟之主,傅青云一双沉和双眼,本来沉得好似潭水一样,如今却终究生出了一缕潮润。 好似看到了许多年前,溪水边梳洗的少女。他唤一声令霜,对方就笑着回过头,笑容被身后清水一映,却也是越发清甜。好似,心口一道浅浅的伤疤。 傅青云轻轻的叹了口气,谁也没听见。 这一届九州风华会,沈素心一战成名,技艳天下。 晦暗血池之中,云延峰整个人泡于血池之中,任由黏稠含腥的液体,慢慢的爬满了自己的身躯。 他几络发丝掩盖在了面颊,掩不住面颊上一双炯炯有神的眸子,透出那等阴戾狠辣之色。 痛楚顺着伤口,如此袭来,让云延峰的额头,也是禁不住升起那一层的汗水。 他死死的咬紧了唇瓣,英朗的面颊,也是因此,顿时也是透出了几分的苍白无色。 这血池泡着伤口,自然也是极痛的。可是饶是如此,云延峰也是竭力忍耐。 毕竟,如此药汤,能最快愈合自己的伤。而他身子要快点儿好,快些变强。如此一来,自己才能向那个水性杨花的贱妇报仇!呵,那个贱妇,如今可谓是春风得意,耀武扬威,得意得紧。 而在血池边上,那一身红衫得魔女,容貌姣好,风情万种。 即墨莲垂头,把玩手中那枝碧色的莲花。 她不觉想,待云郎身子大好,自然也会教训那个女人,给她好看,将面子都全回来。 那个青云山脉的女修,本来不过是个微不足道的人物,是即墨莲一时疏忽留下的小蚂蚁。 如今却这般耀眼,高高在上,比自己都要,风光。 这种感觉,可真是令人讨厌啊。 父亲身份过于敏感,也不想挑起人魔大战。那么只能靠云郎,将场子给寻回来。毕竟自己,已然是将内丹给了云延峰了。那么就靠云郎,狠狠撕碎贱妇那张脸。 这般想着,即墨莲不知不觉,将手中碧色的莲花,如此硬生生的揉了个粉碎。 而此时此刻,云延峰已然从血池中起身,换上一套漆黑如墨的衣衫。 他蓦然伸出了手,死死的卡住了即墨莲的咽喉,慢慢的将自己女人抵在了墙壁之上。 嗓音,却也是温和如昔:“小莲,你可是有许多事情瞒着我。你几次三番,使唤魔人家奴,对云家下手。这也就罢了,你让人什么都瞒着我,青云山脉有什么消息,我什么也是不知晓,我都不知晓她已然嫁人,如此水性——” 说到了这儿,云延峰默了默,眼底却也是不觉浮起了仇恨的光芒。 他慢慢的用力,使得即墨莲面颊之上娇媚的神色消失了,流转了一缕惶恐。 那双姣好的眸子之中,顿时也是透出了求饶的光芒。 “你太可恶了,口口声声 ,说是爱我,可是却如此误我。你眼睛里,只有那些争风吃醋,你替那个女人瞒住我了,你知不知道?你便让她成为祸患,损我颜面,更坏了这九州风华会!要知晓,我筹谋许久,本来便该我独占鳌头,让人羡慕嫉妒!” 可是现在,这一切都是沈令霜的。 他是真心实意认为,是即墨莲的过错。 即墨内心也不觉浮起了一缕荒诞。 云郎此举,伤透了她的心,她为云延峰付出那般多,更借父亲之势,帮衬了云延峰许多许多。若非如此,难道云延峰靠自己,真能这般年纪突破元婴? 然而云延峰将这一切都忘记了,只要一桩事情不如他意,他便流露出这般神色。 其实前世今生,云延峰就是这样子的人。 他对父母兄弟何尝不是如此,只要一件事不如意,那么其他的好,就顿时变为不存在了。 只不过前世,即墨莲没机会品尝到而已。 当然云延峰毕竟宽宏大量,也未曾真想处死即墨莲,小莲毕竟爱自己,自然也是罪不致死。 他不过是小惩大戒,让即墨莲学会听话,不要仗着是北渊大魔的女儿,就如此自以为是,不将自己放在眼里。 云延峰觉得自己平日里还是太宠了,让即墨莲竟如此不知晓分寸。 这女人,就跟驯兽一样,该打就打,才能听话。否则,你跪在女人面前,反而让女人骑在你头上耀武扬威! 云延峰松开了手,即墨莲跌落在地,不觉含泪轻泣:“云郎,我知晓错了。” 此刻,即墨莲忽而心底有些难受。 她自幼娇宠,享尽好处,有一个好爹,又怎么会受什么委屈? 可云延峰,以前也并不是这样子的呀。 纵然云延峰有些傲气,不会对自己伏低做小,可即墨莲认为这方才是男子气概。 那些因为自己身份,勾勾手指,就对自己百般倾倒的男子,又有什么趣味。 这女人,身份再高贵,自己再有能力,不就需要一个能力更强的男人来依靠。 以前是父亲,后来自己就挑中了他—— 而自己,也不是没付出,还付出了许多的。 即墨莲也阻止自己再继续想下去。 她大口大口的喘气,心忖,无论如何,云郎确实极优秀。 毕竟如今放眼魔人,年轻一辈,只有云延峰晋级为元婴境。 云延峰打了一棒子,自然也要再给个甜枣。他不觉伸出手,轻轻抚摸即墨莲的秀发,温和柔语:“小莲,你知晓我是为了你好,你太任性了。” 一时间,即墨莲沉溺于这份温柔,不觉含泪弄嗔:“云郎,我知晓错了,从今以后,我只听你的话,你让我怎么样,我自然也便怎么样——” 即墨莲已然缓缓偎依过去,靠近了云延峰:“我再不会自作主张,和你置气。” 云延峰轻轻安抚怀中身躯,心忖,这就对了。 如此安安分分,乖顺听话,不要作妖。他毕竟是爱即墨莲的,纵然即墨莲惹得他受奇耻大辱,可他不是还是原谅了即墨莲? 如此一来,两个之间,也暂且取得平静。 不过云延峰并不知晓,自己怀中女子,生出的那缕微妙复杂的心思。 他更不知晓,自己在九州风华会上的惨败,让他彻底沦为笑柄。 赢了云延峰的,是他未过门的妻子,如今却随了别的男人,对云延峰不屑一顾。 而那女修,更在众目睽睽之下,将云延峰击败,让云延峰当年的不屑,顿时成 为一场笑话。 别人言谈之中,自然不觉嘲讽云延峰有眼无珠。 更要紧的是,云延峰最后那声认输,使得云延峰尊严尽丧。 为求保全,竟向昔日未婚妻低声认输。那么云延峰平日里的桀骜不驯,说的那些翻天覆地激励人心的话,那种种英雄气概,似乎一下子成为了笑话。 原来云延峰也不似他表现的那般,宁折不屈。 那话,传到后来,更是添油加醋。 只说彼时云延峰跪地求饶,痛哭流涕,只盼能与沈令霜重修旧好。可人家睬也不睬,对云延峰并不如何的希罕,就此扬长而去。把云延峰简单一句认输,进行了无限之扩展。 这其中,自也是有人推波助澜,刻意为之,煽风点火的煽动。 毕竟云延峰素来狂气,自是招摇,结仇无数。 以前他和即墨莲一双两好,修为又高,又有许多追捧者。那么纵然被云延峰折辱,对方亦只能忍气吞声,含羞忍辱,咽下这口怨气。那么如今,云延峰好不容易有一个笑话,自然许多人趁机添油加醋,狠狠踩上一脚。 再者,云延峰之所以有那般多的追随者,也并未全因为他修为极高。 而是他给别人一场梦,一个叛逆的天才逆天改命的梦。 如今这个梦,有着另外一个人代替了云延峰,那就是这次九州风华会的魁首沈令霜。 有另外一个天才不要紧,要紧在于,云延峰竟还是这个天才的踏脚石。 是故事里的小丑,是不长眼不能慧眼识珠的未婚夫。 有什么东西,到底悄悄的碎了。纵然云延峰是元婴期修为,可他终究只是一个笑话。 而一个笑话,也不会有太多的追随者。 这亦让云延峰心绪越发阴郁,对这个世界,也更加充满了仇恨! 这世间俗物,均是背信忘义之徒! 从前他只觉得正道虚伪,如今发觉魔人也不过如此。以前那些魔人,心怀不甘,故而凝聚在云延峰的身边,被云延峰蛊惑煽动。可自己不过输了一次,他在魔人之中也渐渐失宠。 甚至有些闲言碎语,暗中嘀咕,说若他们也能博得即墨莲的欢心,拢住北渊大魔的女儿,那他们说不定也是到了元婴境。云延峰?天分也未必比他们高许多吧。 仔细想想,云延峰分明已经占尽好处,靠攀附即墨莲,得了许多资源了。 怎么云延峰还整日里喊着世道不公,一副受委屈的样子,这么一副为世所辜负的样子。 他若算是被辜负,那别人算什么? 纵然云延峰曾经被圣盟赶出来,可他因为即墨莲,已经得到了更多了。 比一个圣盟内门弟子,得到的多得多。 这些魔人,忽而便发现,云延峰到底是个外人。 他一个魔修遗族,却靠攀附即墨莲,得到魔人的资源,这算怎么回事? 凭什么让云延峰代替魔人,输给沈令霜,让魔人不如魔修遗族。 这些年来,魔人一向很强势,甚至圣盟也对之不可小觑。想不到,九州风华会,却让沈令霜摘了魁首,占尽风头。这让一些心高气傲的魔人,内心很是受不了。 而云延峰终于发现,自己败给沈令霜,这后果比自己想象的要严重。 他原本以为,自己已然是元婴境,纵然一时受辱,可是未损根基。 然而伴随那些议论声如滚雪球般越堆越大,云延峰赫然发觉,自己多年经营,竟然也是岌岌可危。 而岌岌可危的,也不仅仅是他苦心经营的声望,还有他 心爱的魔女心。 说到底,云延峰是信任即墨莲的。 纵然他偶尔对即墨莲粗鲁一些,可是内心对即墨莲的深情,也是坚信不疑。 毕竟那时候,他只是个净世宗的内门弟子,可即墨莲却是对自己一见钟情,投怀送抱。自己要什么,就送什么。 靠自己魅力,征服了即墨莲这个珍贵的魔女,是云延峰此生最得意的事情。 他对即墨莲这般信任,加之诸般事情凑一起,焦头烂额,不免对自己的女人有所忽略。 故而自然而然,他未曾留意到,即墨莲心思,渐渐没那般死心塌地。 平日里即墨莲一副任性妄为的样子,好似将世俗礼教,统统不放在心上。 然而其实,她还是在意别人的议论。 即墨莲是个骄傲的人,她想要别人的羡慕,而不是被人议论,说她贴错了男人,成为沈令霜的陪衬和笑柄。 说,堂堂北渊大魔的女儿,一开始甚至没名分。 说云延峰一直在意沈令霜,如今被沈令霜弃了,方才终于接手即墨莲。 即墨莲很讨厌别人说,自己到手的是别人不要的。 第五个故事 020 即墨莲很讨厌别人说, 自己到手的是别人不要的。 她是一点儿都不介意, 别人说自己离经叛道,肆无忌惮抢别人东西。 能随意将别人东西拿来给自己,那是她本事! 可她不乐意别人说,自己要了别人剩下的东西。 这让即墨莲内心憋了一口气,甚至幻想沈令霜还要跟她抢。 一个没人抢的男人, 拿到手里,是何等的索然无味。 自己在人前形象, 应该是敢爱敢恨的魔女,而不是一个失败者。 即墨莲一颗心, 其实已然不那么的“安分”。 只不过多年争夺, 已然是属于即墨莲的习惯, 她一时也未曾考虑背弃云延峰。 反而,即墨莲犹自为云延峰筹谋,想云延峰东山再起。 只要云延峰再次爬起来, 光彩耀人, 那么就证明自己才是对的, 她也能扬眉吐气。 毕竟元婴期的修士, 也算是极有天分吧。 比如, 替云延峰网络眼前的魔人谷千行。 谷千行资质出色,也算是魔人之中的年轻俊彦。他生得英俊潇洒,更与即墨莲一块儿长大,算得上是青梅竹马。在云延峰没出现之前,谷千行是众人眼里最有可能获取即墨莲芳心的男子。自然, 谷千行对即墨莲倾倒不已,爱慕已久。甚至即墨莲垂青于云延峰之后,他反倒因为即墨莲,而对云延峰百般拥护。 如此痴心,在即墨莲眼里,竟也并不如何。 是谷千行愿意的,自然亦是愿打愿挨。 不过近来云延峰脾气越发暴戾,甚至偶尔即墨莲也生出几分心悸之感,倒忽而觉得谷千行的温顺体贴,似也不错。 “千行,如今别人说云郎不是,我不管啦。可是你,定然不会,是不是?” 即墨莲说的理所当然,只因她心中其实清楚,男人就是吃这一套。 她自幼娇贵,如今纵然有些不顺,可若放低姿态,别人反而会看不起。 谷千行面颊不觉流露出迟疑之色,毕竟以前他纵然依附云延峰,也不过看在即墨莲的面子上。 他自个儿本身,反倒对云延峰没什么好感。 如今云延峰当众出丑,让他那个弃妻给羞辱了,他心里越发嫌恶。 他和别的人一样,渐渐跟云延峰疏远。 云延峰仗着攀附即墨莲,已比他们先一步踏入元婴境,怎么还能让云延峰占便宜? 耳边却听到了即墨莲理所当然的声音:“你向来都会听我的话,顺我的心意。我不管啦,谷哥哥,你不会伤我的心,忤逆我的心意,是不是?你说过的,舍不得我受半点委屈。” 即墨莲这样子说话,以往云延峰听见了,也不觉心醉神迷。可是如今,他竟隐隐觉得心尖尖仿佛有些不是滋味。 即墨莲拥有的那般惊心动魄的魔力,似乎已然消失了。 而即墨莲,久久未曾得到谷千行的回应,面色也渐渐变了。 她善于揣摩男子心思,而这并不是什么好兆头。 谷千行叹息:“小莲,我听说,云延峰对你动手,欺辱你是不是?” 即墨莲顿时否认:“云郎十分爱我,怎会如此?” 谷千行沉吟,终于吐露心语:“从前,我自然是十分爱你。纵然你不爱我,你一句吩咐,我也什么都肯为你做。我这心中,亦并不奢求你的回报,一切均是心甘情愿。因为,你在我心中,是天底下第一等娇贵,第一等任性的女子——” 说到此处,谷千行痛心棘手:“可你如今,竟卑微如斯 。仔细想来,这些年来,云延峰这些年,连名分都没给你。什么对沈令霜重情,他哪里有这般重情重义。无非,见你是魔君女儿,要故意打压你,其心也是可诛。而你,到如今还这样子的,这样子的卑微。其实,我已经不爱你了。” 即墨莲的光环,忽而就这样子碎掉了。 于是谷千行忽而就不想再供她驱使。 爱她时候,什么都可以,一旦不爱了,谷千行身为魔人,自然透出了决绝凉薄的一面。 因为即墨莲不再是一个任性得不得了的高贵公主,而是个瞎了眼的可怜倒贴女人。那么这份痴心,似乎也不那么美好,似乎还有些卑微粘腻。 即墨莲双颊如雪,面色十分难堪,咬紧了唇瓣,竟不知道说些什么。 她从来未曾真正将谷千行放在心上,也是未曾想到,谷千行的话,居然能给自己带来如此之大的影响力。 直到谷千行离去之后,她好半天也没缓过劲儿来。 谷千行舍弃她了,这给予即墨莲莫大的打击! 她从来没爱过谷千行,哪怕一丁点儿。从以前到现在,即墨莲也对谷千行没有丝毫感情。 然而谷千行无疑是她身边,跪得最标准的一个,亦是最能证明即墨莲魅力的存在。 如今自己身边最恭顺的一条狗,居然也是弃了她了,难道自己如今,当真是毫无魅力? 即墨莲临水一照,映出一张美丽的脸蛋,眉头轻皱,五官极魅。 她手指轻轻拂过自己眉宇,隐隐觉得,自己似少了些个什么。那眉宇之间,仿佛确实比以前减了几分光彩。 也许,是因为云郎?现在云延峰整日里咬牙切齿,都念及沈令霜报仇,不但少了几分风度,而且也对自己没什么关注。 即墨莲的贝齿,也不觉轻轻的咬住了自己的唇瓣。 当然,以她修为,自然没留意到一旁蕴含了怒火的双眸。 云延峰暗中窥见了这一切,眼底流转灼灼怒意。 即墨莲归去时候,内心之中已然有了某种决定,面色也是不觉升起了一股子奇异的变化。 殿中微微有些血腥味道,不过对于即墨莲而言,也是见怪不怪,并不觉得奇异。 这些日子,云延峰发疯似的想要提升实力,什么样的手段,那都是可以。 乃至于一些异端邪术,残害人命的手段,云延峰也在所不惜。 他早已然泯灭了人性,只觉得自己受到了天大的屈辱,一心一意,也只想要报仇。 为了报仇,做什么事情都是可以的。 比如前些日子,云延峰为修炼一件法器,竟炼化了整个村子的村民。附近的圣盟弟子去查探,也被云延峰尽数给杀了。因为这活儿干得十分干净,他竟也安然无忧,圣盟想要追究也无凭无据。 当然这些事情,对于即墨莲而言,也不算什么。 左右不过是些个蝼蚁似得人命,娇贵如她,本也不会有丝毫的在意。 她只觉得,和云延峰在一道,甚是郁闷,得不到半点快乐。 父亲早就提过,自己若要离开云延峰,随时也是可以。 便在这时,她听到了云延峰含笑低语:“回来了?” 这些日子,云延峰狠戾成性,淡淡一句话,似也不觉添了几分阴冷绵绵。 不过即墨莲这些日子早便听得惯了,也没觉得如何。 她到底是爱过云延峰的,触及云延峰那英朗面容,心尖儿也不觉微微一酸。 犹自记得初见,那时自己驱使异兽,踏波海上。 那时,却见云延峰正自在海中练功,即将结丹。云延峰生一副好容貌,眼底掩藏不住的惊艳,这自然取悦了即墨莲,使得即墨莲心生好感。 她抿唇微微一笑,红衣翩翩,缠在足腕上的金色铃铛轻轻的响动。 然后,她便留在云延峰身边,替云延峰护法。 不过如今,在即墨莲心里,云延峰已然是曾经爱过。 爱过不重要,最重要的是云延峰已然是曾经。 她轻轻叹息了一声,言语倒也直接:“云郎,我要离开你了,以后,只怕也不会回来——” 因为在云延峰身边,她越发觉得自己是个乏味无比,毫无魅力的女子。 可她是即墨渊的女儿,本来该得到更好的生活,寻求更多的绚丽。纵然,自己死了,也应该像一段传奇和故事,透出了绚丽和轰轰烈烈。那样子,就算挫骨扬灰,也没什么要紧。 “因为你变得好多,一点儿不似从前,也没那么,耀眼。所以,我决意离开你,只因为心里已然不再爱你了。” 然后,云延峰睁开了眼,凝视着即墨莲。 那样子的可怕眼神,是即墨莲从来未曾见过的。 就连即墨莲,一时也微生惧意。可这份惧意,到底也未曾持续多久。 纵然云延峰已然步入元婴,可远远不是她父亲对手。故而她内心笃定,云延峰并不敢对自己如何。她甚至不觉想,以前自己对云延峰伏低做小,不过是自己痴情,愿意对这个男人服软罢了。她忽而有些心疼自己,觉得自己实是太过于委屈自己了。 果然云延峰并没有发怒,他脸色纵然十分难看,终究不过是轻轻的叹了口气。 “小莲,不如你告诉我,为什么我尚不过一个区区结丹期的净世宗内门弟子时候,你便开始待我好。可如今,我已然是元婴期修士,你反而要弃了我?” 捧高踩低,大难临头各自飞,云延峰并不觉得是什么多罕见的事情。 可是对于即墨莲,他终究生出了浓浓困惑。 即墨莲,如若当真是贪图权势的人,当初怎么会对自己如此垂青,投怀送抱,这般上心。 他终究是不明白,终究要问一问,以解心中疑窦。 可即墨莲自己,一瞬间,也隐隐有些迷茫和困惑。也许,连她自己都不懂。 不一样了,然而哪里不一样,即墨莲也说不出来。 那时候她与父亲置气,离家出走,然后刻意隐匿自己北渊大魔女儿的身份,想不到一个小弟子也对自己这般好。她故意装柔弱,享受云延峰的保护,觉得这是真心实意。再者,一想到自己隐匿的高贵身份,念及自己可以带给云延峰的资源,似乎隐秘有一种说不出的爽感。她故意没有说,这似乎很有趣。 而这样子的爱情,又是多么的传奇曲折。 不过即墨莲毕竟不是一个善于剖析自己的人,她纵然隐约所觉,也是说不出来,也不愿意承认。 所以她只是任性扭过头:“云郎那时候修为不怎么样,可到底有英雄气概,我喜爱你无所畏惧的样子,可是现在却是没有了。” 其实她终究是个渴望活在故事里的人。 云延峰嗯了一声,他再也没问一个字,似乎得了个不怎么样的答应,也已然满足,再无别的言语要问。 然后,他轻轻扯开了一旁一块布,露出了一颗血淋淋的头颅。 是谷千行的头! 方才还活着的魔人青年俊彦,竟已经被云延峰斩下了头颅! 即墨莲生平第一次,感受到了毛骨悚然! 而她也终 于察觉到有几分不对,自己处境也很是危险! 可她也已然逃不了,云延峰如今已然是元婴境,境界威压,逼得即墨莲好似喘不过气来了! 眼前男子,目光阴冷,一句话都没有说。 云延峰终于稍稍松些,让即墨莲能喘口气,能说句话。 他很想听听,此刻即墨莲会说什么。 是云郎我恨你,还是云郎我爱你? 然而即墨莲能开口说话,却说:“我爹不会放过你的。” 而这顿时让云延峰爆发出骇然可怕的笑声,似哭似笑,似夜枭凄厉而鸣。 气劲一逼,即墨莲就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云延峰阴测测言语:“从小到大,我最恨仗着有个好爹,就欺辱我的人。小莲,你真不应该这样子说。” 他手掌轻轻抚摸即墨莲的面颊:“我会让你不死不活,制成艳尸。至于你爹,我动了他最爱的心肝儿宝贝肉,他定然不能放过我,我也只能,杀了我这位岳父大人。” 云延峰厉声:“可这都是你们逼我的!” 是整个世界,都是对不住他! 这一世,即墨莲到底还是成为了一具艳尸。 不过这一世,是云延峰亲手杀了她。 然后数日之后,青云山脉,钱素心见到了一位意想不到的客人。 是蓝魔!他风尘仆仆而来,本来沉和面容终于染上了悲愤。骤然遭遇大劫,蓝魔也难以自持,心下郁郁伤怀。 当年蓝魔入青云山脉,是奉即墨莲命令,为即墨莲铲除情敌。 然而到了青云山脉,见识了钱素心的风姿,他不觉生出了欣赏之意,一时迟疑未觉。 最后蓝魔终于放弃刺杀离去,反而游说即墨渊与钱素心合作。 可惜即墨莲不喜,而北渊大魔也不会让自家宝贝女儿不开心,这桩事情终究也是罢了。 饶是如此,蓝魔还是竭力和青云山脉维持外交上的交好。 对于钱素心,也算是老熟人。 等沈令霜和钱素心一道摘了九州风华会的魁首,和魔人生出嫌隙矛盾,蓝魔也就淡了。 没想到,蓝魔居然寻觅上了钱素心。 出了大事了! 蓝魔说出的言语,连钱素心也为之震惊。 那就是,北渊大魔竟已然殒命,与此同时,圣盟长老寒蕴亦是重伤。 情势绷紧,一触即发。 原来因人魔边境的村落,不断有村民殒命,故而惹得圣盟修士侦察。 谁曾像,那些圣盟修士,也是纷纷消失,不知去了哪里。 当圣盟之中一个小门掌门也失踪以后,终于惊动了圣盟高层,乃至于让长老寒蕴现身出马。 寒蕴身经百战,自然隐隐察觉到不吉。 他身为圣盟长老,亲身前去,想看是什么恶物害人。 谁曾想,却见一红衣少女,似笑非笑,美貌绝伦,足边有若干尸首,艳色无双间又透出无边凶戾。 此女赫然便是北渊大魔之女即墨莲! 寒蕴嫉恶如仇,见此情形,哪里还能容? 纵然对方是北渊大魔之女,身份尊贵,且又娇宠,寒蕴也是顾不得了。 当然寒蕴也隐隐只觉,此时情况很有些诡异,先拿下即墨莲审问一番再说。 然而偏巧此刻,即墨渊得了消息赶来,闻言不由分说,定要护住女儿。 于他而言,女儿无论做了什么,亦是要自己护住。至于圣盟之人,想要动即墨莲,杀也好 ,擒也好,他亦是定然不允。 一来二去,寒蕴内心也蕴含了火气,终于还是动了手。 魔人如此蛮横,寒蕴气塞心口,如何能容。 这位净世宗的长老修为虽高,性子却是太直。而他自己也是知晓了这一点,故而并未担任掌门,反而只做一名地位超然的执法长老。在他弟子傅青云未曾现身之时,寒蕴便是净世宗第一高手。而当初九州风华会,长老寒蕴亦是魁首,即墨渊更是他手下败将。 只不过前些年寒蕴受内伤所苦,纵然被云少陵治愈,却也误了些修行。 故而这一次,他和即墨渊是两败俱伤。 蓝魔便是这一战的旁观者,即墨渊将女儿丢给他,让这忠心手下好生照拂。 最初蓝魔的注意力,被这一场大战所吸引。然而他终于发觉即墨莲之不对,自幼带大的小姐犹自冉冉含笑,却已然并非是活人! 非死非生,即墨莲竟已然被人杀死,炼制成一具艳尸! 是谁竟有这天大的胆子,胆敢动北渊大魔的心头肉,害死即墨莲? 蓝魔当即就头皮发麻,忽而想起是云延峰一身是伤,匆匆而来,情真意切让北渊大魔救即墨莲。 一时蓝魔心头一悸,便欲张口提点! 然而已然迟了,彼时即墨渊和寒蕴两败俱伤,伤势都是极重,云延峰却是趁机偷袭。 可笑即墨渊那时候还以为这便宜女婿是要偷袭寒蕴的,不觉惊呼叫不可。 毕竟如若寒蕴当真死了,那魔人和圣盟,必定是不死不休。 然而云延峰那偷袭的一掌,却满含怨毒,结结实实的打在了即墨渊的身上! 蓝魔含泪:“魔君,已然被那小人,暗算而死了!” 一代魔君,修为精深,却死于云延峰算计之下,且尸骨不全。 云延峰手一抓,攥取即墨渊大乘境修士的内元,扬长而去。 说到底,云延峰这样子的人,就好似林中野兽,无比的凶狠,亦是无比的残忍。 蓝魔固然是个心性极淡漠的人,却一直感念北渊大魔的知遇之恩。 如今北渊大魔惨死,他心中更是极悲愤。即墨渊疼爱女儿,看着即墨莲脸面,给予云延峰若干好处。若非如此,云延峰能年纪轻轻,就能晋升为元婴境?谁想云延峰居然恩将仇报,将魔君害死。 蓝魔叹息:“今日来,我便是想与沈盟主合作。” 钱素心和中州圣盟关系极佳,搭桥牵线,这是最好的选择。 再者钱素心和云延峰有仇,一旦云延峰神功大成,第一个就是屠尽青云山脉修士。 钱素心也向他道谢:“多谢蓝魔告知。” 蓝魔不觉提醒:“魔君内元被那云延峰挖出来,而我们魔人之中,有一等邪术,能融别人内元,短短时日提升内力。只怕,云延峰那厮会一日千里。只怕,很快修为就不在死去魔君之下。当然此术,自是极易反噬——” 可云延峰是个疯子,自亦是毫不在意。且更是不知晓何时才反噬! 钱素心心里轻轻的叹了口气,她自然是知晓这个邪术的。 前世的云延峰,不就是如此。前世也是北渊大魔和寒蕴两败俱伤,不过那是因为圣盟弟子害死了即墨莲,即墨渊怒而报复。如此一桩,自然也是心生狠戾。而北渊大魔,也是在临死前,自愿将内元给云延峰。这也是即墨渊爱女心切,以为云延峰强大了,就能帮他护住宝贝女儿了。 钱素心原本以为,这一世不会如此。没想到,事情走向还是如此。 云延峰挑拨离间,到底还是害死了即 墨渊。 不得不说,云延峰果真是极有运势。也许他生性太狠,凶煞之气太浓,竟靠着一腔凶戾之气,闹起一场腥风血雨。 最后当他害死无数的人之后,终于方才死了。 钱素心心忖,这般的恶有恶报,却又有什么意思,更不能解气。 最初的惊悚淡去之后,钱素心已然是沉下心来,恢复了冷静和理智。 她始终坚信,好似云延峰这样子的人,注定不能成功。 走着瞧吧,这一世她定然是要让云延峰败得更快一些! 钱素心慢慢的,抚上了自己的剑,剑寒若雪,眼透寒辉,一如她坚定无比的心。 令霜离开时候的话,仿若还回荡在自己的耳边。剩下的路,自己自然也是要,好好的走下去。 第五个故事 021 大殿之中, 犹自似有那浓稠血腥气息。 云延峰合掌运功, 唇角不觉泛起了一股子浅浅的笑意,让那张俊美的面容,透出了淡淡的邪意。 那眉宇间浮起了生动鲜活的笑意,使得他苍白英俊的面颊生出了一股子的异样魅力。 使得,他仿佛是拈花而来, 撩动女子芳心的佳公子。 然而这般皮囊之下,却也极是恶臭不堪。任谁知晓云延峰做的那些龌龊事, 定然也是会忍不住想要吐出来。 而云延峰的身旁,赫然正有一具活色生香的艳尸, 如今身体残缺, 面颊没什么表情。 云延峰抬起头, 对即墨莲微微一笑,含情脉脉:“小莲,你一直都帮我, 帮了我许多许多。” 他蓦然狂笑:“就连这一次, 你也是帮衬了我, 你可真有用。我怎么能, 让你离开我?” 当日云延峰偷袭即墨渊, 纵然即墨渊身受重伤,可始终便是大乘期修士,有着境界威压。 所以除非好似云延峰这样子的疯子,谁也不会去做此等偷袭之事。 即墨渊本来反应得很快,本来云延峰差些不成功, 可这个时候,云延峰驱使了艳尸挡在了自己得面前。 骤然见自己爱女,纵然听到蓝魔惊呼即墨莲已然是不死不活的艳尸,可即墨渊怎么下得去手? 自己最心爱的女儿,爱之疼之,他怎可一掌打下去? 这么一迟疑,云延峰便偷袭得手! 而艳尸,实则是有思维感情的。 比如前世,即墨莲被炼成艳尸,犹自会捻酸吃醋,甚至故意设计,让云延峰不回去救族人。 如今她被云延峰控制,不能言语,动作由人,可脑子还是清楚的。 所以她眼睁睁看着,云延峰利用自己,暗算了最疼爱她的亲爹,看着即墨渊惨死,又被云延峰生生挖出了内元,尸首不全。即墨莲终于还是哭了,泪水如血一样红,凝结在面颊之上,有着诡异之极的凄厉。 就好似前世,沈令霜看着亲人一个个惨死,化为鬼魂也红泪凝脸一样,如今即墨莲也泣出血泪。 即墨莲向来不将别人的命放在眼里,可轮到自己亲人身上,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然而如今,她已然是一具彻底被控制的艳尸,什么也做不了。 反倒是云延峰,只觉得神清气爽,特别的解气。 他故意凑过去,在即墨莲耳边低语:“我真的,非常非常感谢你们父女。” 即墨莲面无表情,洁白面颊之上凝结的血泪越发嫣红。 可能此刻,她已然后悔,为什么要招惹云延峰这个男人。又或者,她内心深处,恨透了云延峰,恨不得将云延峰千刀万剐。 不过到了如今,这愿望似乎也越发不可能。 云延峰面颊蕴含了满足的笑容,他不但肤色如玉,甚至发丝也泛起了类似于金属一般的光泽,极具质感。 吞噬了即墨渊的内元之后,他已然晋级为大乘境,可以说如今整个修士界,也近乎无敌了。 如此一来,他自然可以恣意妄为,要风得风,要雨得雨。 而云延峰不但要即墨渊的修为,还要即墨渊的权势。 他心机颇深,早想好弄死即墨渊之后该如何做。 即墨渊身死,死于圣盟恶毒的暗算,是被圣盟长老寒蕴所诛杀。甚至连即墨莲,也因此殒命。是云延峰痴情,将即墨莲炼成艳尸,如此陪伴。而他这个女婿,既然是深受即墨家大恩,自然也是要报仇! 况且,他还修炼成大乘境! 北渊大魔殒命,魔人正是人心惶惶,担心圣盟一举将魔人就此剿灭。那么这个时候,若有一个修为是大乘境的云延峰现身,自然也是宛如一面旗帜,更不觉吸附了魔心所向。 当然自然也是会有人质疑,为何云延峰短短时间,竟能晋级为大乘境,是否吞食北渊大魔内元。可就算猜到了那又如何?毕竟北渊大魔已殒命而亡,毕竟云延峰已然是大乘境,毕竟魔人必定要和圣盟一战。现实,方才是最要紧的。 当然,圣盟也可以说出真相,说一切是云延峰所为,是云延峰加以偷袭算计即墨渊。 可这样子的话,又能有几个人信?说出来,无非是圣盟算计,故意挑拨离间罢了。 云延峰不过是元婴境,否则也不会在九州风华会上受此羞辱。 谁也不会相信,以云延峰的实力,能算计上即墨渊。 再来,云延峰也不是吃素的,挑拨离间栽赃陷害谁不会,只要宰杀几个魔人高手,圣盟长老,还怕打不气来? 然后这一切的一切,均是会如云延峰所设想的,这般行事,如此发展。 他要掀起一场大战,让整个修士界顿时布满了阵阵的腥风血雨,然后—— 然后自己才有机会,成为这天下之主。 只要杀了傅青云,那么自己就赢了! 前世今生,云延峰就是这样子想的。 而如今,云延峰更觉得自己胜券在握,计划必然也是通顺。 当然,这其中也有一个小小瑕疵。那便是未曾尽数灭口,跑了个蓝魔。 蓝魔修为不俗,为人机警,当时云延峰又要暗算即墨渊,一旁还有圣盟的修士。 故而云延峰得手便走,没来得及处死蓝魔。 正因为如此,竟让蓝魔逃了去。 也不要紧,蓝魔与自己修为相差甚远,这些年也不过堪堪修到元婴,人微言轻,说出的话也无甚分量。 这个世界,可不就是这样子,谁的拳头硬,说出来的话也硬气几分。 他说蓝魔心怀不轨,与圣盟勾结,算计魔君,又有几人敢反驳? 更何况,只要挑起了魔人和圣盟的战争,那么孰真孰假,也没什么要紧。 魔人终究需要好似自己这么一位大乘界的大修,领导魔人,反抗圣盟,以免魔人被圣盟所凌辱驱使。 利益之下,区区一个蓝魔,说的话也没什么用处。 到时候,只要使计杀了傅青云,也便大功告成,没什么阻碍了。 云延峰野心一阵子的膨胀,只觉得自己定也是可以一统天下! 他眼前忽而又浮起那道身影,婀娜而坚韧,映衬在夕阳的红润之中,对着自己嘲讽一笑。 一转身,亦只留给自己一道包含轻蔑的不屑背影。 这般想着时候,云延峰不觉死死的捏紧了手掌,心中一股子凶狠之意,却也是不觉翻腾。 若非为了大事,自己只能暂且隐忍,他必定是会去青云山脉,以极凶狠的手段,弄死那个女人! 罢了,待大局已定,他必定是以最狠的手段,折磨的沈令霜生不如死。 云延峰不觉伸出手,一挑即墨莲的下巴。 “你放心,你不是不喜欢那个沈令霜,我必定是会让她,惨上千倍万倍!” 八 零 电 子 书 w w w . t x t 8 0. l a 云延峰眼底凶光凛凛,宛若勃然生怒的凶兽。 而即墨莲的面颊,却是犹自平静无波,没有丝毫表情。 然而事情的发展,却大大的出乎云延峰的意料之外。 那逃走的蓝魔,竟成为了自 个儿心腹大患。 这个逆贼,居然跑得那么快,一路向北,去了青云山脉,居然去见那个贱婢。 而那贱婢,居然和蓝魔结盟,居然替一个魔人搭桥牵线,说出事实真相。 即墨莲早被炼制成艳尸,那些屠杀并非即墨莲所为,而即墨渊是被云延峰暗算。 而圣盟,本来从寒蕴口中得到部分真相,在那贱妇搭桥牵线下,居然支持起蓝魔! 让蓝魔这个魔人,向魔人喊话,痛述事实,指出一切均是云延峰所为。 蓝魔呼吁魔人不可依附云延峰,更不可与圣盟开战,顺了云延峰得心意。 云延峰恨得咬牙切齿! 那些圣盟伪君子,居然是用了这般手段,蓝魔根本不过是傀儡罢了! 可笑这般手段,居然,居然还挺有用的。 云延峰原本以为,那些魔人会对自己更忠心,看透圣盟的手段,不屑一顾。 然而没想到,魔人之中许多人都动摇了。 毕竟蓝魔跟随即墨渊多年,一向都是忠心耿耿,许多人都看在眼里。这也不是云延峰一个外人,可以比得上。反而是云延峰,因为败于沈令霜之手,失了很多人心。更重要的是,其实许多魔人,并不想和圣盟开战。 圣盟实力在那儿,和魔人开战固然是需要付出一些惨烈的代价,可是无疑也是会惨胜。 这甚至无需多高的智慧,就能窥出此等真相。 故而这么些年,北渊大魔也并无开战之心。 云延峰整日那么狂热要战,除了一小部分的极端魔人,其实大部分魔人都是心中郁郁的。 当然如若圣盟当真咄咄逼人,他们也不至于连一战勇气也没有。 不过如今,圣盟却借着蓝魔,抛出了橄榄枝。 就算这样,云延峰本来人心也不至于失得那般快。 可谁让云延峰,是个极刻薄的人。他有时候为了权势,固然会放下身段,给一些好处,说一些好话,可其本质也是个凉薄的性情。别人为他做了什么,他一多半不上心。可如若有小事不如他的心意,他便立刻心生厌憎,手段无情。 所以其实,并没有多少人肯追随云延峰。 作为首领,云延峰当真是太刻薄了。 反而蓝魔,倒是个极会做人的魔人。 这一世,云延峰身边的人心崩溃得更快。毕竟前世,他身边有个即墨莲,是死去北渊大魔的亲女儿,而蓝魔看在小主人的份儿上,也对云延峰尽力辅佐。可这辈子,即墨莲这具艳尸已然彻底不能言语且心生怨恨,蓝魔更跑去跟钱素心勾结。 许多人魔人纷纷从云延峰身边逃开,开始聚集在蓝魔身侧。 他们也不知道什么是事实真相,不过云延峰这么阴狠寡恩,也不似能成功的德性。 若云延峰只是想一统魔人也还罢了,若是如此,只怕也没这么多人想跑路,可云延峰还想进攻圣盟。 前世北渊大魔斩杀寒蕴,魔人内心深处,也不敢相信圣盟会消除仇恨。 不过这一世,寒蕴还活着,也无此不死不休的深仇。 这一切,好似一记记的耳光,恶狠狠的打在了云延峰的面颊之上。 云延峰怎么也没想到,那些人宁可选择被圣盟操纵的蓝魔,也不肯选择自己。 怎会如此?蓝魔修为远远不及自己,平时不过会施展一些笼络人心的小手段罢了。那时,云延峰看在眼里,却也是不屑之极,觉得这个世界终究以实力为尊。只要自己有实力,那么别的什么人,不都要跪在自己面前,哪里还用得着费心讨好 。然而真面对选择,蓝魔居然比自己更受欢迎? 为了阻止叛逃,云延峰也使出铁血的手段,连斩杀若干叛逃魔人,甚至祸及亲友,又使唤魔人进行抢掠,将抢掠所得作为赏赐。如此,方才终于阻止了溃逃之势。饶是如此,留在云延峰身边的魔人,也远不及去蓝魔身边的了。 这一切,无疑是对云延峰的巨大嘲讽。 云延峰面色阴冷,唇瓣轻轻颤抖,不,自己根本没有错! 这些人,不过因为自己并非魔人,因此排外。 再来,想不到魔人居然这般没骨气,如此畏惧圣盟! 无论何时,云延峰均是对自己充满了充沛的自信。在他瞧来,自己自然也是从来不会有错的。 纵然是被事实打脸,云延峰也是会为自己寻来种种理由的。 云延峰眼底泛起了幽幽冷火,却也是不觉恨极。这一切,都要怪那个贱妇,那贱妇一昧谄媚圣盟,讨得圣盟喜爱。这一次,就是那贱妇穿针引线。否则蓝魔一个区区的叛逃魔人,怎能搭上圣盟。否则,圣盟怎么开始借助蓝魔,开始安抚起来? 那贱妇,真是可恨,一次又一次的毁及自己前程。 实则自己神功大成,就应该合该去青云山脉,将这贱妇屠之!可那时自己顾忌大业,费心于圣盟,故而也无暇抽身。谁曾像,那贱妇又来把自己加以祸害! “沈令霜,沈令霜,这世间为何会有你这个人。为何你一次一次,便要毁我大事!” 云延峰极暴躁走来走去,眼底凶光闪烁! 要没沈令霜,那就好了,自己必定能成为天下之主! 他不知晓多后悔,当年没废去沈令霜的根基! 钱素心不觉抖了抖,莫名生出了寒颤! 她已然离开了青云山脉,再次到了中州。云少陵和她一道,而眼前却也是一处小山村。 陵水村,本是修士聚族而居的小村庄,村中有张、王、许、裴四姓。 四姓相处融洽,平日里村民也是和乐融融。 然而如今,这素来安宁的小村庄,却已然被毁于一旦。 眼前画面,宛如森罗地狱,令人不觉为之心悸! 村民尽数被屠,屠夫们杀人之后,抢掠一番,将村中灵宝丹药搜索一空,折磨几姓族长问出秘籍。最后,他们将所有村民尽数杀死,又放了一把火。残垣断壁之下,烈火焚烧痕迹犹在,多日前的焦尸散发处奇怪的味道。 因此处靠近云延峰聚集的魔渊,寻常修士早不敢来此,也无人收尸。 杀人夺宝在修士界,似乎是久远以前便有的传统。 而后圣盟固然立下了规矩,却也是无力约束私下。 然而饶是如此,屠了整村之人抢掠,毕竟是没有了。 就连魔人,也因为北渊大魔当初契约,不敢行此恶毒之事。 人心之恶,在于不劳而获,在于将别人的东西抢成自己的。 而云延峰,就靠此笼络人心。 留在云延峰身边的魔人,大都也是极恶了。他们之前被加以约束,也不敢妄为。可云延峰非但不阻止,甚至鼓励。 言下之意,抢掠多少,都算作新任魔君的奖励。 这心中恶毒一旦被释放,那也是极为可怖。 而云少陵的面颊,也是透出了难以言喻的悲痛和自责。 眼前这血淋淋又恶心的画面,真是自己亲哥哥做的? 他内心深处,忽而被什么击中了一下。 来之前,云少陵便知晓云延峰该死,甚至他心里也觉 得云延峰该死。 不过感情却不受控制,他终究有些悲伤和难受。 云延峰到底是他亲兄长,很久很久以前,也是整个云家的骄傲和希望。而一个少年,最容易崇拜自家有能耐的哥哥。 云延峰虽是凉薄,可倘若看到别人欺辱弟弟,就算为云延峰自己颜面,也会阻止。 也许,这些云延峰早便忘记了。 然而此时此刻,看到了眼前这一切,他忽而才认认真真的真切感受到,云延峰是怎么样的恶魔。 也许他的亲哥哥,很久以前便已然没了。如今活下来的,不过是个畜生,早便没了人性。 此刻一双手却也是缓缓的伸出手,握住了云少陵的手。 云少陵一侧头,便触及钱素心那秀丽坚韧的容貌,心中更不觉为之一悸。 他同时也是反手回握,握得紧紧的。 钱素心杏眼凝视这片村落,轻轻的扬起了面颊,这一切,也该加以了结了。 夜色已深,一道魔魅的身影,却也是悄无声息般潜入了圣盟。 云延峰悄无声息的潜入圣盟,他之所以潜入,当然是为了杀死傅青云。 纵然云延峰使出种种手段,甚至纵然属下屠村抢掠,然而他亦是隐隐感觉队伍之中不安情绪。 毕竟,他留在身边魔人,并不觉得云延峰能赢! 和圣盟和谈吧!云延峰耳边渐渐出现这样子的声音。 毕竟,有云延峰这样子一位大修,圣盟说不定也会妥协。 云延峰初时愤怒,甚至想要将建议的魔人处死。不过和前世一样,他倒是假意软和,似乎也是有心和谈,以免生灵涂炭。然而实则,他不过为麻痹圣盟,想暗中行刺傅青云。 在他看来,只要弄死傅青云,圣盟必定崩溃,而自己必定也是能得到一切! 此刻夜色之下,云延峰鬼魅潜行,忽而有些得意,唇角更不觉轻轻扬起。 那些蠢货,想来绝不会想到,他云延峰居然胆大包天,居然胆敢行刺。 只怕,圣盟定然是以为,自己合该感激涕零,议和已然是恩赐。 这些蠢物,可笑如斯! 以为自己便会希罕这么点儿残汤剩水,安安分分,顺了圣盟心意, 圣盟之人,就是这般自傲,好生自以为是。 云延峰面色不觉含恨,流转一缕奇异的狰狞。 正在这时,一道熟悉的身影,不觉落入了云延峰的眼中! 是云少陵!这个弟弟,必定是随那个女人来圣盟,和圣盟联盟。 云延峰不觉心忖,云少陵身为圣盟客卿,分量不轻。若能将云少陵制住,便能以傀儡虫控制,更增几分刺杀的胜算。 如此盘算着,他忽而想起了一桩很久很久以前的事。 那时自己是别人眼底的废人,云海天宗上门寻衅,自己这个弟弟就挡在自己面前。 那时他并不在意,任由云少陵被打伤,也不觉得是什么恩泽。本来就是,以自己实力,何须这个弟弟来救。 后来来到了中州,入了净世宗,被人欺辱作践,见识了许多恶意。 偶尔回忆起来,倒也并不觉得累赘一般的家人,毫无可取之处了。 这个弟弟虽愚笨了些,可似乎除了家里人,也没谁会不顾相护。 云延峰本性虽然凉薄,可多少也会有一些感情的需要。 那一年,大雪落枝,他瞧着枝头的雪纷纷而落,忽而想,是否要回去瞧瞧。看看父母弟弟,和一直在云家痴心苦候的妻子。自己若肯回 去看一眼,只怕他们,都是受宠若惊吧。 这样子想着时候,他耳边忽而闻一声轻笑。 云延峰一回首,就瞧见自己心心念念,魂牵梦萦的魔人少女,一身红衣,冉冉含笑。 然后,他什么都忘了,那也是许多年来,云延峰唯一一次动念归家,纵然不过是想一想。 漆黑的夜,云延峰就如此凝视着自己亲弟弟。 然而那微弱的善良,些许人性,全然抵不过云延峰浓郁的野心和凶戾的欲望。 那迟疑不过片刻,便是迅速消失无踪。 一片苍白的手掌就从漆黑的斗篷里面伸出连,掌心跳动傀儡虫。 只要,那么轻轻的往云少陵后颈一拍,那么傀儡虫就会这样子的跳出来,将云少陵的脑子吃个干净。 然而就在此刻,云延峰足尖一下,一道巨大的阵法,就如此冉冉绽放,迸发万千光华! 一时之间,照得黑夜宛如白昼! 云延峰不觉大骇!圣盟竟早有所觉! 第五个故事 022(完) 云延峰不觉大骇!圣盟竟早有所觉! 如他所想, 一道身影缓缓现身, 阵法之中,傅青云面颊凝定,宛如拈花佛像,透出了强大的修士威压! 千万金色光芒,缕缕跳跃, 缠绕束缚,似要攀上云延峰的身躯, 却不断被黑气所吞噬。 与此同时,傅青云双手合起, 一朵金色的莲花, 便如此冉冉于他手掌之中如此绚丽绽放。 莲花印飞起, 迅速向着云延峰威压过去。 一时之间,云延峰竟似被死死困住,好似喘不过气来! 而他面颊之上, 更透出了浓重的凶狠之色。 阵法光芒闪烁, 也照亮了一道杏色身影, 女修身材婀娜, 衣衫在夜风之中轻盈的翩飞, 竟好似一朵妖娆的夜色青莲。 那双杏色的眸子,却凝视着阵法之中闪烁的金莲,染上了一层空灵之美。 云延峰目光已然是从傅青云身上移开,反而恶狠狠的瞪着眼前女子! 他咬牙切齿,似恨不得将这女修身上的肉一块块的咬了下去。 沈令霜, 一定是沈令霜! 不知怎的,他内心就是笃定,是沈令霜看穿了他的行刺,要将他作践,让他死无葬身之地。 只有这个女人,奸诈如此,方才能窥破自己心意,知晓自己行事。她,仿佛生来就是克自己,接二连三坏自己好事。 自己大好前程,都毁在这贱妇手中。 云延峰眼底闪烁着异芒,一阵子凶光大作,唇角发出了咯咯声音,竟似想突破阵法,将钱素心拍成一块血肉! 当然,他也不算猜错。 前世云延峰行此傅青云,这一世,钱素心当然猜到他会这么做。 无论怎么样,云延峰这个人也是绝不会有丝毫的改变的。 然后此刻,一道身影,却也是挡在了钱素心的面前,阻挡了云延峰的视线。 云少陵面色冷肃,忽而手掌一翻,一股子的丹火,顿时飞快掠向了云延峰。 然后,云延峰发出了难以言喻的惨叫声,似比上次让沈令霜损及内丹还要痛楚! 只因为他这般修为,并未自己修炼所得,而是直接吞噬北渊大魔的。 终究不是自己的东西,自然也是会反噬,云延峰自然是知晓,可他本不会顾忌那么多。 前世云延峰之所以会败,是因为有修士翻阅古籍,查出此等异术,可用纯净丹火引起功体冲击反噬。 当然这一世,钱素心已经知道了。但其实,她一开始,本没打算让少陵出手。 可云少陵却让钱素心不必去请别人,毕竟兄长变成如此模样,让自己了结也好。 事实证明,云延峰确实早无人性,看到云延峰掉落的傀儡虫,云少陵心里一冷。 内元反噬,云延峰最初惨叫还似人声,之后就异常凄厉。 丹火散去,云延峰浑身血迹斑斑,不似人形,浑身上下,皮肉尽数也是受损。 傅青云再呵一声,手掌不觉再次结印。他手掌似雪,莲花法印再次结出! 遭此重击,云延峰哇得喷出一口鲜血,浑身筋脉也是尽碎。 他面颊布满累累伤痕,早瞧不出平素十分英俊讨人喜欢的模样。 生命从云延峰身躯之中流逝,可饶是如此,他犹自仇恨的凝视钱素心。 就是这个女人,让自己什么都毁了去。本来一切都是极好,她为什么要来九州风华会,要夺自己风头,要踩自己颜面。然后自己心爱的魔女也变心,他迫不得只能除掉即墨父女。乃至于, 她居然帮衬蓝魔,唆使魔人与自己离心。如今钱素心还出现在这里,让圣盟那些伪君子暗算自己,还让云少陵这个蠢弟弟对自己动手! 贱妇!贱妇! 云延峰心尖儿浮起了滔天的怒意,恨色连连,辱骂之声到了唇边,却禁不住一阵子的咳嗽,咳出了血沫。 他只是怎么都想不明白,当年匆匆一瞥,那个木讷且平庸的女修,为何能害自己如斯? 她,她如今爬得越来越高,越发得意了吧! 云延峰不觉恼恨、困惑! 他心里也知晓,自己已然是活不了多久了,从今以后,也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这个女人得意。 眼睁睁,看着她飞得越来越高。 不过掌控不了这个女人,他也一定要掌控另外一个女人。 云延峰唇中吹出了一股奇怪的啸声,旋即一道身影,便是极快掠来! 那艳尸如此掠来,面颊微寒,泪痕艳丽,却似没什么表情。 云延峰眼底流转一股奇异的光彩,这个女人,究竟是属于自己的东西。既然是如此,自己纵然要死,也要带走,绝不容留给别人。 即墨莲不过炼成艳尸,倘若自己死了,又被蓝魔救起,岂不是便宜了别人。 这女子水性,当初已然弃了自己不顾,而如今,云延峰更平添几分恨色。 他奈何不了钱素心,总归能对付区区一具艳尸。 云延峰是个极贪婪的人,临死之前,也不觉想要将些什么,死死的攥紧在手中。 然而正在这时,艳尸那冷冰冰的手,忽而卡上了云延峰的咽喉。 此时此刻,即墨莲竟已然不听云延峰使唤。 云延峰忘记了,他性命已然垂危,力量也是削弱。生命濒危之际,他对即墨莲的约束,也似减弱许多,已然不能控制这具艳尸。 而即墨莲,其实一直知觉都在的,且眼睁睁的看着云延峰杀死亲爹,夺其内元。 这一刻,即墨莲力气竟似出奇的大。 她凑过去,和云延峰纠缠在一道。 伴随一生闷哼,即墨莲抬起了头,齿间一片血肉。 她竟硬生生的,将云延峰脸上一块肉给啃下来! 她发狠似的,啃咬云延峰的血肉。 而云延峰,已然硬生生弄折即墨莲一条手臂,却阻止不了这具近乎发狂的艳尸。 最后还是云延峰技高一筹,手掌硬生生捏碎了即墨莲咽喉,也震碎了即墨莲最后一缕元魂。 死去的即墨莲,面颊美丽如昔,神色却透出了几分扭曲。 至于云延峰,他原本伤痕累累面颊,如今更是一片血肉模糊,更增几分可怖。 云延峰吃力的抬起头,看着云少陵站在钱素心的身边,两个人宛如一对璧人,当真是如此的幸福。 他也许还想要说些什么,可唇瓣动动,终究什么也没来得及说出口。 云延峰恶狠狠的盯着,眼中恶意难以言喻,却终于吐出了唇中最后一口气。 云延峰,到底也是这样子死了。 钱素心心忖,其实就算今日云延峰真的暗杀成功,真让云延峰弄死了傅青云,可他也不会成功。就如前世,他终究还是被各派联合诛灭,乃至于惨死!说到底,云延峰这样子的人太过于自私狠戾,又如何能有下属真心归附? 好在这一世,云延峰死得这样子的早,那么许多不该死的人,那也不必死了。 前世云延峰死后,整个修士界也陷于无序的混乱,那也是没好到哪里去。 各派宗 门失去了大对头,圣盟名存实亡,各自为政,也是一派混乱。 那也是整个修士界最为黑暗的一页! 不过这一世,一切已然改变,那也是可以再建次序,让这个世界有着新的未来。 云延峰死后,他那些走狗也都鸟兽散,被圣盟清扫诛灭。 随后魔人、圣盟、魔修遗族三方签订盟约,休战事,和睦相处。 修士界又再次平静下来。 云延峰虽一时掀起了风浪,终究不能坚持,终究成为了一个笑话。 而蓝魔,有时候也不觉庆幸,庆幸当初自己奉命暗杀沈令霜,却生出惜才之意,又谨慎衡量她的实力,最后没有动手。若然那时候,他当真因即墨莲而出手,也许未必会成功,且还彻底和这位沈盟主撕破脸。 那个女子,果然是比云延峰有远见,也一定会比云延峰走得更远。 很久以前,蓝魔内心就是如此笃定,实则事实证明,自己眼光果然不错。 不过蓝魔内心之中,始终浮起了淡淡的忧虑,隐于心口。 如今钱素心长袖善舞,结交圣盟,和圣盟关系也是不坏。可这个世间,最真实的到底还是利益。难道,圣盟会真心看着魔人抑或者魔修遗族壮大。 傅青云是和沈令霜有私交,可是难道便能长长久久。 那么魔人始终和魔修遗族交好,保持互相支援之势,也便是好的。 当然蓝魔一向是个聪明人,这些隐晦的心思,就让他轻轻的隐匿于心尖儿,并未如何的宣之于口,也不必流于面上。至少,如今的修士界,得到了表面上的和平不是? 如今蓝魔成为魔人首领,修为虽未曾踏入大乘境,却一意栽培魔人新秀,期待魔人之中再出优秀修士。 他修为固然不及云延峰与即墨渊,可眼光修为,到底还是有的。 至于钱素心,除了云延峰,弭平余波之后,她终究还是要归去青云山脉的。 傅青云临行前一番言语,却也是不觉让钱素心慢慢的咀嚼。 “其实无论是中州修士,亦或者魔人、魔修遗族,皆是修士罢了。摒去成见,加以教化,彼此融合相互影响。也许十年,二十年,犹自有隔阂。那么过了一百年,两百年,也就不会觉得彼此有何不同了。到时候,不同血脉修士,可以是同门,可以是夫妻,可以是好友,而这样子一来,才是真正的长久和平之计。” 摒弃成见,彼此融合,这八个字,说得轻描淡写,可是做起来,其实并不容易吧。 前世傅青云虽然宽容,可伴随他的死,别人亦只将他的宽容视为养虎为患。 不过这一世,钱素心觉得也可以,试一试。 冬风已去,春日已至,桃花开得十分娇艳。 傅青云手指虚空一摄,将一枝桃花轻轻落于手中,浅浅一晃。 花红娇艳,人如薄雪,傅青云眼底终究有着淡淡的温情的。他虽然形貌清寒高贵,却并不是真正冷情的人,反而心底隐匿一股子的火热。 “而身为修士,最需要的,其实是希望。” 傅青云一双眸子,瞧得很远很远,仿佛瞧见了许久许久以前,那溪水之侧,浅浅含笑的少 女。 一个人若觉得自己努力不会有什么结果,那么就是一只咸鱼,一滩死水。 而这一世,傅青云寿岁极长,该死的人到底没能带走不该死的人。 他任圣主期间,宽容大方,整个修士界难得呈现一副平静之姿。 许多年过去,传出流言蜚语,只说傅青云生母是魔修遗族,并不是纯 纯的中州修士。 不过,这似乎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魔修遗族罢了,又有什么要紧。 如今来中州宗门求学、问道的魔人、魔修遗族已然许多,并不罕见。 傅青云与沈令霜是知交好友,也是人尽皆知。 当然因那沈盟主是女子身,倒也不免有些暧昧言语,只不过两人一向清风朗月,也没多少人当真了。 谁都知晓,那位沈盟主,和她道侣情分极深。 这日傅青云的小弟子灵钧,替师尊撒水打扫。 他整理书籍之时,一副画卷掉出来,画中女子虽非绝美,却也是姿容清丽,立足溪水边,浅浅含笑。 瞧着,竟似有几分的眼熟。 灵钧这样子的瞧着,略怔了怔,也认出来。 这似乎是沈盟主少年时候模样,原来竟与师尊早便相识。 灵钧也是不觉想入非非,脑补无数。 却不敢让师尊发现,顿时匆匆也将画卷给卷起来。 这一幕,让傅青云窥见,却也只摇摇头,并未十分追究。 待灵钧离去,傅青云抽出了画卷,轻轻的展开。 他约莫知晓自己这个小徒弟心里想什么,可惜却全然想错了。 这画中少女,并不是他们以为的那位沈盟主,而是一个很早很早以前,就离开的少女。 再来,自己对她,也只是朋友。 是那种曾经很好很好的朋友,是握住那片伤痕累累手掌,说要和她一起游侠中州的朋友。 傅青云修为精深,许多年过去,亦早便心如止水。 可如今,他那手掌轻轻抚摸画卷,内心之中到底也是不觉浮起了一缕惆怅之情。 这一世,钱素心道心坚定,修为精深,她活到了三百五十岁。这期间,她改变了魔修遗族在修士界的地位,成为魔修遗族之中的一道神话! 据闻她最后修为已然到了大乘境,并不逊色那位圣盟圣主。 不过,却似乎没什么可证实的机会,毕竟,钱素心已然无需和人动手。 云少陵于一甲子前坐化,年岁越长,钱素心亦越发超然出尘,越发佛性。 一切事情渐渐走上了正轨,那么钱素心也不必掺和那些俗世之事了。 待钱素心生命最后关头,她座前神兽,也就是渣系统,挪动身躯到钱素心的身边。 渣系统瞪着圆溜溜的眼珠子,挥动小短手,戳戳钱素心:“钱素心,走啦,我们还要继续做任务。” 这般闹腾,对于早就习惯清净的钱素心而言,显得格外聒噪,似乎觉得格外的吵闹。 她叹息了一声,伸出了手,推了渣系统下来:“去去,你一直都这么吵。” 而渣系统,也渐渐觉得有些不妙。 果然钱素心缓缓开头:“谢谢你,不过活了这么久,我也倦了,不如就这样子吧——” 一副自己已然活够,可以去死的样儿。 渣系统愤恨无比的瞪着钱素心,腾腾的升起了火气! 宿主都是大猪蹄子! 它忽而忍不住,狠狠的咬住了钱素心的手指头,气恼的咬着。 渣系统牙口居然还不错,咬出了血。 它不想承认,其实,它心里有舍不得。 钱素心也没生气,任由渣系统咬着,忽而轻轻叹了口气:“唉,我本也以为,自己永远不会想死的。可是一个人的热情,终究是有限的。” 她没办法再去另外一个世界,再一次抛弃 真情实意创造的人生,去感受新的喜怒哀乐。 她,终究也就这样子罢了。 一个人的热情,本就会随着岁月流逝,逐渐稀薄而清淡。 就好似,有些人少年时候,总是对生活充满了热情,对每一件事情充满了希望。可到了三十岁,四十岁,渐渐无非也是得过且过。 而钱素心再多的热情,如今也好似耗尽了,她也窥见了自己生命的尽头。 明知晓渣系统会不欢喜,钱素心还是伸出手,揉了渣系统脑袋几下。 “好了,好了,你会找到新的宿主的。” 渣系统倒没生气,扑在了钱素心的怀中,这样儿蹭了两下,哼唧:“你坏死了。” 渣系统想,你们人类就是这般脆弱吗。 钱素心微微含笑,似回忆去许多许多的事,很久很久以前,那个逃荒的少女,一根扁担,走街串巷。 她眼神渐渐恍惚,顶上三花渐谢,往事如尘如烟。 人生就是如是,有生就是有死,只要,活得精彩,也就是了。 只不过,那抚上渣系统的手指,终于也是失去了力气。 第六个故事 001 霍怜从宫中归府, 阳光清润, 而她,却只听到府中下人议论纷纷,饱含难以言喻的恶意。 “王妃纵然是女中豪杰,薄薄有些功劳,可陛下为何老是召她?” “她到底是女儿身, 一分军功,自然也是说成十分, 别人自然也是想要瞧瞧,是怎么样一副模样。” “听说, 她讨得太后娘娘喜欢。咱们家这位王妃, 可是厉害得紧呢。只她那么一副八面玲珑, 滴水不漏的性子,咱们府上又有谁能及得上?” “也是,王妃出身, 似也极低, 若非这么一副长袖善舞的性情, 又如何能入我这卫家门!” 听到了此处, 霍怜唇角轻轻扬起, 似笑非笑,流转了一股子极轻蔑极不屑的冷笑。 这亦是让霍怜本来桀骜凉薄的神气更增几分讥讽。 可那双眸子之中,到底还是隐匿了几分浅浅的悲凉。 也难怪这些下人仆妇意难平,谁让自己出身,竟如此之低呢。 她不是什么世家小姐, 千金之躯。而是,区区一个贱奴。 正逢朝中吹起一股废奴的风气,方才脱去卑贱,成为良民。 说到底,论出身,自己连卫家这些仆妇都是不如。 也难怪,天长日久,岁月流逝,却未见这些仆妇肯甘心。 谁能想得到,一个贱若泥土,卑微如草的女奴,一跃而上,凭借好运清风,飞上枝头当凤凰。 成为卫家主母,卫央正妻。 成为这大月王朝的异端,又或者,是这大月王朝一抹耀眼。 而这样子一来,对她的嫉意,似乎也只能天长日久,越积越深,再也不会消失。 霍怜从底层爬上来,本是个刻薄而心狠的人。她不是那等柔弱女子,知晓弱肉强食,别人给自己一巴掌,她定然是要咬下对方一口气。出身卑微,她也并不期待别人能给自己作主。对于此等嚼舌之人,本来她亦是有丰富的经验。 霍怜是个笑面虎,当着也是不发作,可是之后,再一个个的,寻出错处,一个个打发处置。 而河内卫家,其实府中上下均是知晓霍怜手段的。 本来,她们亦早不敢当面讥讽。 可谁让霍怜今日,归来早些。 战场上的旧伤,让霍怜胸口生生撕开,流转一缕旧患隐痛,故而只能服药镇压。 当然还因为,这些嚼舌根的仆妇,是卫家郡主卫妍的人。 卫妍轻笑,跪坐在一边,姣好可人,妙目生辉。 那素色裙摆下,绣了一朵娇艳无比的牡丹花,盈盈而生辉。 霍怜慢慢的,眯起了眸子,唇色略淡,笑容却不觉生出冷狠之意。 阖府上下,都惧着自己时候,唯独卫家兄妹二人是不怕的。 卫央自不必提,是霍怜心尖尖上的人,此生挚爱的男子。 而卫妍,则是卫央最宠爱的妹妹。那么这个妹妹,再如何不懂事,顶撞自己,怎生无礼,卫郎也不会容自己动她。 自己和河内王生出的最大一次矛盾,就是为了他这个宝贝妹子。 那时,卫央的手,死死的卡住了自己脖子,眼底透出了冰冷怒意。 “我知晓你会害人,害人还能一点把柄都不留,寻不到你身上。可我知晓你心狠!若阿妍死了,无论是怎么死的,那一定就是你!我一定会算在你的身上!” 如此言语,明明已然过去五年了,可仿佛还在昨日。 这般想起时候,她心尖儿仍然不觉透出了几许的寒意,在初夏时节,打了个寒 颤。当时的淤青早便已然消去了,可她似仍然觉得咽喉生疼。 霍怜想,她和卫央始终无法交心的。 无论多努力,卫央始终不肯相信。 其实,河内王并不知晓,自己算计天下人,始终不会算计他。因为,他是自己唯一的救赎,唯一的希望,此生最炽热的感情,都是给予了卫央了。 可惜,他偏生不信。 战场上的旧伤又发作起来了,让霍怜伤口隐隐生疼。 霍怜咬了咬唇瓣,挤出了一缕模糊的笑容,眼神微微有些朦胧。 这伤,也是当初为救卫央,以身挡之,当时便断了胸口的肋骨。由于是在战时,没能好生养,竟形成了内患。 因这骨裂之痛,故而霍怜时常面颊苍白,面无血色,似越显阴郁。 她唇角笑容不减,心忖,阿妍毕竟是卫郎妹妹,我自然宽容大量,原谅她了。 当然那些嚼舌根的奴仆,霍怜就一个也不准备留在府里。 霍怜已然是准备踏步出去,她已然不准备听下去。 偏生,一妇人多嘴,说话不免突兀:“陛下总愿意见她,也不奇怪,她倒一副好容貌——” 言语暗示十分恶毒,霍怜面色忽而透出了凶狠。 一时,其他人也微微一默,似也不好搭话。 卫妍虽然不情愿,也不轻不重的呵斥:“芸娘,你言语太过了。” 那芸娘也察觉说得过了,有些窘迫。毕竟,有些事情,纵然是心照不宣,也不必说出口来。 正在这时,霍怜已现身,在场几人面色顿变,流露出惧意。 尤其是芸娘,已经面无血色,身躯轻轻的颤抖。 芸娘身躯摇摇欲坠,竟似站也站不稳了。 卫妍一瞬间,也不觉有些不自在了。 她不觉起身:“嫂嫂怎么这么早便归家了,我随你去见哥哥吧。” 卫妍对霍怜嫉妒之中,又隐隐有些惧怕。但她知晓,只要抬出自己那个哥哥,霍怜就不会将她怎样。 霍怜这个女人,无论在别人面前有多狠,可在卫央跟前,就是驯如羔羊。 而霍怜,一向很会做人,也不会说不好。 她轻轻的侧过了自己面颊,冉冉一笑,说了一声好。 不过临走以前,她特意瞧了芸娘一眼,眼底透出了几分寒意,偏生笑了笑。 然后芸娘身子一歪,竟不觉咚的一下瘫软在地,面上惊惶之意也是难掩。 霍怜也不再睬她,冷笑一声,便已然和卫妍缓步离去。 是,其他奴仆,她可以只让其受些皮肉之苦赶出府。可那个芸娘,却一定要死。 她也没觉得自己有何不对,这个世间之事,可不就是如此? 换作别的女人,会因为芸娘那几句话,生生被逼死。难道因为自己太强,不至于被逼死,因此就不算要害自己性命? 这个世界,一向都是不公平的。 若然她是男儿身,那么自己便是个英雄。可因为她是女子,别人都会责备她心肠太硬太狠,这些,也都罢了。本来自己也不是什么白兔,被人说几句阴狠,又有什么打紧。可这些人居然造谣,年轻的新帝,和自己有暧昧之情。说来说去,一个女人如若爬上来,别人总会有一些猜测,认定这个女人必定是出卖了身体。 更何况,自己还确实有几分姿色。 当然她的夫君,她心中那轮明月,是真正君子。 在卫央身边行事,自然也需小心了。可是那个芸娘,也不是什么好货色。毕竟 是老王妃身边的人,老王妃自个儿骄奢之极,如今已经幽居。所以这芸娘赶着巴结卫妍—— 她是倦怠懒得动,芸娘此等恶奴,随便一挖,这谋人性命,横行枉法的勾当还会少了去? 纵然是陈年旧事,可她说动给苦主也是极容易。 不过片刻,霍怜内心已经算计妥当。 她呵的一声轻笑,轻轻的抬起头,眼底闪烁着光芒。 自己从底层爬上来,素来也是小心谨慎,故而心是脏的,手腕却也要干干净净。 毕竟不知道多少双眼睛盯着自己,要她粉身碎骨。 因为没有家族底蕴,霍怜自认虽不是什么好人,却也自认自个儿绝无作恶的资本。 她一双手,其实比许多世家子干净多了。 这般想着时候,霍怜心尖儿忽而轻轻的叹了口气!可纵然如此,卫郎犹自嫌她。 纵然,他们成婚已然七载,相识已然十数载。 以霍怜如此坚毅心性,有时候也是不觉生出了一缕挫败之感。 她心忖,难道这心,终究是捂不热的? 耳边,却也是听着卫妍那等纯洁善良,令人作呕的嗓音:“好嫂嫂,你宽容大量,饶了那几个奴婢吧。他们不长眼,知晓错了的。” 卫妍轻轻的抬起头,看着是那般的善良、无辜。 她和亲哥哥同款的善良,可卫妍是个女子,自然只能让霍怜作呕。 卫妍刚才是有些怕,可是如今什么都不怕了。 她也知晓霍怜心恨,一时不觉心生怜悯,求个恩典好处。 霍怜一时觉得那恶心之感,浮起在心口,竟似要吐出来一样。 眼前女子如此纯良,可为何方才却不肯轻轻一句喝止,任由那些仆妇嚼舌。 霍怜自认并非良善,那性情更与宽宏大度无缘。 卫妍求恳,她也没打算应,只抬头一笑:“阿妍,我怎会和几个奴婢计较。” 那轻柔的言语也许太过余平静,因此显得特别的套路,而没半点真诚。也许,这本也是霍怜故意而为之—— 如此,卫妍竟不知再如何继续下去。 卫妍心头拢起了一缕气恼,可终究也只是气恼罢了。 说到底,她是个娇贵的世家小姐,所谓下人也不过是摆件,能有什么真正的要紧呢? 卫妍是善良,可这份善良到底也是点到即止。 可卫妍心底到底浮起了气恼,一阵子的不欢喜。 喜欢哥哥的女子那么多,一个个都很好。可那么多女子,卫央却只挑中了霍怜。 霍怜出身低也还罢了,心肠还那般狠。 她不由得想起方才芸娘的话,似乎确实也有几分露骨,难怪霍怜如此生气。 卫妍不觉侧头,盯着霍怜面颊。 霍怜是个极美丽的女人,纵然因为染了病气,面颊略苍白了些,却也犹自极美。 美得惊心动魄,如一朵病色得牡丹花,连卫妍裙摆上的牡丹刺绣,和这美人儿一比,也是浑然失色。 故而霍怜在战场上,本便有病将军的雅号,甚至需面具覆面,遮掩姿容。 卫妍略皱眉,霍怜当真在战场上十分厉害?只怕,也不过是应个景。数年前八王之王,人口 骤降,朝中有一疯子,竟征召女子入伍。女子柔弱,哪儿能上战场。说到底,也不过是破陈规,断旧例,去了旧俗。大月国本来纯正的儒风,也因此锐减。至于霍怜,便不过因为朝堂新政推出了的罢了。 一旦想通透,卫妍紧锁 的眉头却也是禁不住轻轻的舒展开来。 不过,别的东西许可能是假的,霍怜这好皮囊总归是真的。 若非靠这一张好皮囊,也不能迷住兄长,娶了她这般女子为妻。 能嫁入卫家,是这个女人此生最得意的事情吧。也不瞧瞧她是什么身份,还有她那个身子—— 卫妍不觉抿紧了自己唇瓣,只怕,那几个嚼舌头的仆妇,会因为口齿轻薄而重罚。 霍怜本性就是极狠,心胸也不宽广。 难怪,都生不出孩子,是上天对霍怜的惩罚吧。 这样子胡思乱想,卫妍却也颇具怜悯开口:“璧儿的事情,我也是知晓了。唉,我知晓,本是他不对。这孩子,平日里看着恭顺,一旦有事情不如他的意,居然也是胡言乱语,冲撞于你。” 卫妍言语,句句看似体贴,站在霍怜这边。 其实无非是为了看霍怜的笑话罢了。 因为,霍怜生得再美,却不能生。 一只不能下蛋的母鸡,是多可笑。 那扁平的肚皮,这辈子也不能鼓起来。 这女人居然还好意思说,是因为当初救卫央,失去了生育能力。可谁知晓这底层女人,究竟是为了什么不能生? 卫妍亦是听说,从前一些底层漂亮女子,不知被人怎么玩了,因为落了孩子,伤损身躯,那也是照样不能生。 偏生,自家哥哥这般单纯性情,居然深信不疑。 甚至,他都未曾休妻,反而和霍怜一块儿收养了一个孩子。这个孩子,就是卫璧。 而此刻,听到卫妍提及了卫璧,霍怜本来不欢喜的心情,如今却也不觉越发阴郁。 卫璧来卫家时候才三岁,霍怜并没有对养子产生太多的不切实际的幻想。 于她而言,无非彼此之间客客气气罢了,难道还真能指望人家把自己当亲娘? 当然,她如外界传闻般的,是虚伪的性情,可虚伪又有什么不好呢?平心而论,自己礼数上,物质上,没亏过这个孩子。 可自己那夫君,跟自己不一样,是极为疼爱卫璧的。 自幼悉心教导,恨不得将心肝都掏出来。他带那孩子一起骑马,教导那孩子练武。好到,让别人都隐隐猜测,说不准卫璧就是卫央的私生子吧。甚至连霍怜,有那么一刻也是生出怀疑。 不过霍怜并没有真的继续怀疑下去。因为,她相信,她的夫君是真正的君子。 可不知怎的,卫璧这个养子,对自己没亲近之意也还罢了,甚至有一股子浓浓的嫌恶。 那孩子今年才七岁吧,可眼底总闪烁对自己的不喜。 甚至这一次,还当着所有的人面,说自己出身低贱,不过是个草奴。 童言无忌,为了维持风度,霍怜并不能真的如何人前发作。 可那一刻,她却也是只觉,仿佛自己多年努力,不过是烟云水雾,什么都不值。 然而此刻,霍怜却一派无奈样儿摇摇头,露出了慈母似的温婉笑容:“阿妍,你也是两个孩子的母亲了,怎么还这么孩子气?他不过是小孩儿性子,怎能与他计较。” 卫妍没挑拨出霍怜火气,心口如吃了一口凉水,亦然显得愈发焦躁。 也是,兄长宁可收养也不纳妾,已然给这女人泼天的好处,既是如此,这虚伪女人又怎么会发作。 卫妍内心一阵子的憋屈,她发觉自己多年斗口,似也很少在霍怜面前占上风。 她当然知晓,霍怜这个女人痛处在哪里,只不过她平素对霍怜有几分顾忌,故而不敢提那个禁 忌的名字。 而这个禁忌,便是大月国师容青檀。 哼,当初就是这个女人,使尽手段,哭着闹着要兄长负责,加之她确实不能生育了,哥哥才同情可怜她。 这女人心机深,又会闹,哥哥君子似的人,方才会被她给缠住。 当年,哥哥喜爱的是客居在卫家,卫家养女容青檀。 每次念及这些,卫妍也愈发看不上霍怜。 霍怜再使手段,能跟容青檀比?毕竟,容青檀现在可是尊贵的大月国师! 卫妍全然忘了,当年自己也根本看不上容青檀。她觉得容青檀是养女,寄人篱下,无依无靠,白吃卫家米饭,且还会分去自己一点资源和宠爱。 不过这些,在容青檀当上国师之后,卫妍就统统忘掉了。 仿佛,她从来没有这样子想过一样。 如今她只瞧不上霍怜,觉得霍怜不要脸,硬生生从容青檀手里抢走了哥哥。 卫妍心忖,可使手段抢来的瓜并不甜。 纵然当年哥哥被霍怜一张狐媚似的脸蛊惑,一时心动,可伴随岁月流逝,哥哥对皮相的迷恋一日日的消失。 霍怜生得再美,天天瞧,也腻味了。 反倒对当年没得到的容青檀,越发在意,宛如心口的白月光,伴随时光流逝却也是越发清新可人。 容青檀,虽然没有霍怜的美貌,当年也许被比下去。可伴随岁月流逝,庸俗的皮囊终究乏味,反而理想、心性等等才是宛如大浪淘沙后的美好。 哥哥如今,总爱和国师大人清谈,可怜霍怜这女人虽气闷又几时敢阻止? 当然,这女人又凭什么闹?哥哥和国师之间,并无肤浅之欲,那叫知己同道,灵魂之交。 霍怜这般庸俗的女人懂吗?她又配懂吗? 第六个故事 002 卫妍心里这么想着, 可终究不敢说出来。 毕竟当年霍怜使了手段, 将她给处置了一番,所以她内心对这个嫂嫂再多微词,可也不好宣之于口。 霍怜,可不是什么隐忍的性情,真恼了会折腾自己的。 从很久以前, 其实她都有点儿怕霍怜。 当年卫妍会对客居在卫家的养女容青檀冷嘲热讽,可是却绝不敢对霍怜如何。 当然如今, 容青檀亦成为国师,高贵端庄, 她亦是绝不敢再说什么讥讽的言语。 这些年, 卫妍心底也不觉生出了一缕挫败, 只因为她身边的女子,都是明媚而耀眼。 反倒自己,丈夫纳妾, 整日里鸡飞狗跳, 也不过那样儿罢了。 不知不觉, 两人也到了书房门口。 霍怜想到了昨日里的争吵, 其实她很少和卫央吵。对于卫央, 她始终有几分的小心翼翼的仰视。所以平素,她总是对卫央忍耐。只要她退让,就不会有争执。然而关于卫璧,他当众辱及自己,卫央居然还护着—— 一时间, 霍怜也没忍住。 不过她在卫央面前,一向便是很卑微的,昨日虽然生气,可今日她已然决意原谅了。 霍怜心忖,也许自家真算不上一个太善良的贤惠女人,比如她力求上进,权欲心太浓了些。又譬如,她深爱卫央,最在意的是彼此之间的感情,甚至并不觉得没孩子多遗憾。 如若自己能生,她不介意自己生,用以稳固自己在卫家的地位。可如今生不出,她也并不觉得感情上有何痛苦之处。人生于世,自己活着已经是拼尽全力,方才稍有体面。孩子生在这个世界上,无非也不断的厮杀搏斗罢了。 当然作为夫君,卫央足够的好,甚至提出收养一个孩子,而未曾有半点见弃。 所以她感激涕零的迎接了这个养子的到来,不过,只是出于对丈夫深情的感激,而不是对孩子的喜爱。 和以前许多次一样,她已然开始为丈夫寻理由,寻退让的理由。 纵然霍怜内心之中,觉得卫央对卫璧的宠爱有些不合理的。 她甚至觉得,自从有了这个养子,这养子比自己分量更重。 可这又如何,只能说明,夫君十分渴求一个孩子,喜欢小孩子。可是,他还是对自己宽容有加。 她已经觉得自己不知进退,决意想要如以前一般,继续进行退让。 霍怜已然决意放低自己姿态。 可卫央却未曾想到她回来,今日霍怜归家太早了些,导致她总听到了些本不该听到的话。 往常霍怜入宫,一般午时方才归家。要怪就怪她不守时,所以那些仆妇嚼舌根,所以书房里的养子,说话也不成体统。 “我没错,她一个草奴,凭什么做我母亲,她配吗?” 是卫璧任性无礼的嗓音。 霍怜心忖,他已然被宠坏了,可卫郎性情太好,却居然未曾察觉。 卫央一向如此,明明卫璧是个小孩子,可似乎总是态度不够强硬。 霍怜心忖,然而卫郎并非一个性情软弱的温雅之人,想不到他这般喜欢孩子。要是自己能生个孩子,这个孩子能帮自己拢住卫郎的爱意,那可就真好。 人都是由求生欲的,霍怜刻意忽略言语里对自己不尊重。 不想相信的事实,就当作不存在。 “阿壁,你不可这般说。”卫央语调软绵绵的,并无半点真心的严厉见怪。 而小孩子,其实已然会察言观色了,故而非但不惧,反而越发的得寸进 尺。 “她不配就是不配,又奸又虚伪,我亲生母亲美丽高贵,我知道她便是国师——” 卫央厉声呵斥:“你住口!” 此刻卫央口气和方才截然不同,充满了严厉,只因为此事涉及容青檀,会对容青檀不利。 可门外的霍怜,已然是浑身血液冰凉,竟无半点活气。 这个孩子,是,是容青檀的?可是卫郎却对他如此宠爱,自从这个孩子到来,他的眼神似乎就没分给自己。 看那孩子万般慈爱,看自己却隐隐是不耐的。 霍怜唇瓣轻轻颤抖,似哭似笑,仿佛多年来自欺欺人的面具被人生生撕开! 她只觉得,自己仿佛喘不过气来。 然后,房间里的话语,还极残忍的,句句入耳。 小孩子撒娇的嗓音,已然带着哭腔:“你是不是我亲生父亲,是不是那个贱人,拆散你和娘。” 泪水凝结在霍怜面颊之上,她怔怔想,她也想要知道。 良久,她听到卫央吃力言语:“不是,其实我真的好希望,自己是你的亲生父亲。可我很糊涂,那时候没有珍惜青檀,我一时糊涂,喜欢别的人,伤透了她的心。这些年,我连提都不敢再提,只能远远看着她——” 霍怜喉咙发出一声极短促的轻笑。 原来她是一时糊涂,容青檀是远远相看不能亵渎白月光。 好,这倒是符合卫央君子性情,他确实未曾和容青檀私通,故而理直气壮。 可越如此,越发显得卫央对容青檀珍而重之—— 野种都生了,在卫央心底居然还是点尘不染。 这个容青檀,究竟是什么样子的狐媚? 那野种居然还在撒娇哭诉:“那你为什么不好好待她,为什么不珍惜她,我好希望,你是我的亲爹——” “对不住,对不住,我也很想的。璧儿,我以后不会有别的孩子,这河内王,必定由你继承。”卫央言语已然带了几分动情后的悲伤哽咽。 霍怜苦涩的泪水,已然的滚落在唇角,不觉哈的轻笑。 原来,原来是这样子。她还以为卫央爱惜自己,才不纳妾。而自己对卫郎颇具占有欲,宁可收养,也不想让小妾生出和卫郎的血脉。 卫央都没问过自己一声,就欲将一切给容青檀的野种—— 凭什么!自己为河内王的荣耀,付出多少!然后就便宜了,容青檀的野种? 霍怜眼皮突突的跳动,内心之中充满了愤恨怒色,不觉死死的抿紧了自己的唇瓣。 为什么卫央从来没和自己商量,征求自己的同意? 然后,有个声音轻轻的在霍怜心底想起—— 他根本不相信你,防着你。还有,还有他从来都没尊重过你。 至始至终,他都看不起你呀! 一旁的卫妍,早便是呆若木鸡,发了一会儿呆。 最初听到,卫妍是幸灾乐祸,十分欣喜看到霍怜吃亏。 可是当她慢慢回过味儿来时,却也顿时一阵子的惶恐,不寒而栗。 容青檀居然生过孩子?她可是身为国师,需得保持冰清玉洁之身,甚至不能跟男人有肌肤之亲的。 身为国师,是整个大月国之信仰,怎可有凡俗之欲。 且大月臣民相信,一旦国师有凡俗之欲,占卜必定也是会不准。 当年谁不知晓,容青檀和夕山君虐恋情深,分分合合。然而容青檀却终于当众宣布,挥慧剑,斩情丝,一心只为这个国家,终身保持处子之身。她牺牲了 凡俗家庭之乐,成就大义,因此也是赢得全国上下的爱戴。 据闻夕山君也因如此,终于黯然神伤,退居南方。 一时之间,这一任国师容青檀成为崇高无比象征。 容青檀被人称赞,因为她是女人而不像个女人,历任国师身为女子,总难逃女人的本性。女人嘛,总是容易被感情左右,总是容易懒惰,容易心软。可容青檀,就是那等超脱普通女人,脱离低级俗气趣味的超然女子! 就连卫妍,也是对这样子的认为的! 可偏生,容青檀原来早非清白,甚至连孩子都生出来了! 如此一来,这岂非说明,容青檀欺世盗名,给这大月臣民,撒了一个天大的谎话? 一旦被揭发,容青檀便要从高高的神坛之上落下来,被人狠狠践踏,吐她口水。 宝 书 网 w w w . b a o s h u 2 . c o m 之前有多崇拜,之后就有多愤恨。 可容青檀已然是权倾朝野,所涉利益极重,更是与无数利益牵扯。 既是如此,必定会有许多人护着容青檀,不让容青檀落下来。 说到底,卫妍的天真无邪当然是装出来的。也许她做姑娘时候,确实也是有几分因宠坏而生出来的鲁莽无知,可伴随她嫁人,早就荡然无存。 该懂的,卫妍也都懂了,也知晓厉害。 整个卫家,也许真正不懂事的人,是卫央罢了。 这个哥哥,这个岁数了,居然还如此的天真无邪,接手这么个烫手山芋。 卫妍不觉咬紧了唇瓣,她已然准备什么都没听到,如此离开。 而霍怜,本也是个聪明人,应该也比自己能懂。 撕破了脸,于霍怜又有什么好处? 卫妍正这般想着时,然而霍怜却竟走向前,然后,一把推开了门。 卫妍愕然的瞧着,盯着这个自己并不喜欢嫂嫂的背影,一阵子的心惊胆颤!她隐隐觉得,也许,霍怜已然是疯了! 这个嫉妇,难道还想揭发? 一瞬间,卫妍不寒而栗。 然后,就是三个月后。 病将军霍怜,战死沙场!一代红颜,香消玉殒! 渣系统接手霍怜时候,能量瓶之中,也只有几缕碎魂,无法回应。 霍怜死前,也是不知晓经历了什么,极是痛楚,乃至于魂魄不全。 就连相关数据,也因为霍怜灵魂受损,被强制封锁,不容渣系统进行查询。 钱素心拒绝继续任务,在那个世界坐化,让渣系统很是郁闷了一阵。 好在最近渣系统任务完成度不错,主神最近做优惠活动,对于771这样子优秀员工,包分配宿主。 这位分配的长期宿主扶云丹算是穿越老手,以前跟过别的系统,任务完美出色,是有口皆碑的优秀员工,也已然克服了多穿世界造成的心理倦怠问题。 渣系统申请后摇号,也是撞了大运,才抽中了扶云丹。 它看过扶云丹的履历,可谓极是完美。 性格坚毅,十项全能,挑不出一点错处。 扶云丹出生于一个古代世界,将门之女,不但武技出色,还喜爱读书,小小年纪,便已然博览群书。 且从小到大,她善解人意,极容易讨得别人喜欢。 她出身于云丹国,之所以叫扶云丹,是因为大将军老爹太过余忠心爱国的缘故。 后天下大乱,扶家亦出山扶助少主,扶家领军之人,居然是扶云丹这个女人。 一路战来,扶云丹也日渐名声显赫,除开勇武之外,还博得仁慈、 宽厚、智慧等等名声。 甚至连她成为皇帝,也是迫不得已。 扶云丹一向忠心耿耿,纵然剩下来的那位云丹皇族,废物无能,可她却犹自万般上心,忠心不二。 谁想扶云丹虽然忠心,可别的将领却无法容忍,替扶云丹不平。 一觉醒来,那位云丹国傀儡皇帝已然哭丧脸写了禅让诏书,含泪恳求扶云丹一定要收下皇位,不要让他这般小可怜为难。万般无奈之下,扶云丹只能收下来,担上这沉甸甸的责任。 当然此举也招惹一些非议,纵然史书极尽赞美,将之描述成一场媲美上古圣人的禅让。可总有人暗戳戳猜测,是扶云丹心机太深,刻意诱属下如此行事。 然而究竟有意还是无意,谁也不知晓。 就连渣系统也看不到扶云丹的内心活动。 她虽然被迫成为云丹国女帝,却也是尽忠职守,颇有英名。只是扶云丹似无意男色,一直便是中宫空虚,未置后君。 她居然还是个时下极流行的独身主义者。 待她被前任系统选中,更是战无不胜,攻无不克,每一个世界都是攻略得十分出色。 渣系统看过扶云丹的战绩,是它喜爱的大女主剧本,独立自强,善于抓住每一个际遇,善于笼络每一个可以笼络的人心。 简直是,狂戳渣系统的萌点。 它也真的好想养。 呜呜呜,自己运气真的这么好? 既然如此,扶云丹为何会跟前任系统分道扬镳,乃至于重新进行抽选? 表面上来看,是系统551最近准备走快穿破镜重圆任务,导致风格不融合,最后分手。 然而渣系统771觉得还是需要私底下了解一下。 渣系统551和它都是古代组,当年同班同学,也算是有些私交。 渣系统551也就和它聊上了。 渣系统551:“没有,她性格很好,是和平离职。” 渣系统551:“只是——” 略犹豫,它沮丧言语:“没错,我是故意转任务。她,她就是太好,一点缺点都没有。有时候,作为系统,我还有点,有点怕她。嗯啦,不过倒确实挑不到什么缺点。” 渣系统551:“其实她真的挺好的。” 渣系统551弱弱补充:“嘤嘤,你应该可以理解我的。” 渣系统771:“……” 我好像真的不能理解你。 似也觉得自己说得比较多,对方也不觉补救。下线前渣系统551居然还吹了一番扶云丹,只说只要古代低武背景下,扶云丹基本算是无敌。顺便,渣系统551还称赞它运气好,手气好。仿佛,它对方才暗示扶云丹的不好,似乎于心难安。 然后渣系统看着霍怜碎魂,不觉叹了口气。 等会儿扶云丹就会传输过来,作为长期宿主接手霍怜的虐渣任务。 不过一个连系统都畏惧的宿主,它心里也不觉打了个突。 少是少,似乎也有变态宿主宰了系统的坊间传闻。 再者,性格强势不听话?那它,它也不是很好相处的。 渣系统不觉鼓起了腮帮子。 小短手一挥,渣系统脑壳疼。 到了约定时间,扶云丹被传输过来。 扶云丹让自己容貌保持在正常人类二十岁左右模样,雪色衣衫,姿容秀丽,容貌中上之姿,神色温和可亲。 那么一张脸,因为姣好可亲,故而会让人第一眼便顿生亲切好感,可不会因 为美得太过因而生出了攻击性。 那一双眸子,光彩流转,闪烁智慧光芒,深如海水,令人不觉心生沉溺。 扶云丹初看不是绝美,然则多瞧几眼,顿时便觉她气质出色,竟不觉生出国色芳华之感。 明明一身素衫,却偏生透出了潋滟风华。 瞧得渣系统心里嘤嘤:美呆! 真的好美腻~ 渣系统忽而觉得自己果然抽中大运。 扶云丹温文尔雅,和渣系统打了招呼,还送了一盒亲手烤的饼干做见面礼。 渣系统迅速挥动小短手拆开咬了一口,这饼干烤得相当有水平。 渣系统一边咬饼干,一边将霍怜之事,对扶云丹娓娓道来。 因为霍怜是这次挑中宿主,故而自动绑定这个世界主位。那么如今霍怜魂碎,这个世界部分资料自然被封存,连渣系统也无法调阅。 霍怜到底怎么死的,为何魂魄会碎如斯,谁也不知。 扶云丹沉吟:“不如让我试试。” 扶云丹谦虚:“做了许多次任务,得到打赏秘籍,我也修炼了一些技能。” 渣系统怔了怔,这么能干体贴宿主,真是人间瑰宝。没想到,她作为人类居然还替系统分忧解劳。 扶云丹容色微凝,蓦然眼中神光宁润,掌中光芒顿时也融入能量瓶之中。 对于这等安魂咒,扶云丹也算是比较有把握。 和眼前这只萌新渣系统不一样,扶云丹已然并非第一次面对碎魂的宿主。 人,毕竟是比较脆弱的生物,也是很容易心碎、伤魂。 那瓶中灵魂在温养之下渐渐有了反应,痛苦的记忆顿时也是涌入了扶云丹的脑海。 那一日,霍怜就那样子不管不顾的,推开了门。 第六个故事 003 那一日, 霍怜就那样子不管不顾的, 推开了门。 也许她面上神色太过于可怖,就连卫央也不觉为之一怔。 他眉头一皱:“你这么早就归来?” 往常这个时辰,霍怜本来应该在皇宫,所以她终归听到不该听的话。 然而她却弯下身,攥紧了卫璧的肩膀, 冷笑厉声:“阿壁,你实不应恨我, 我这养母,虽不大爱你, 可是将你这个野种照拂得妥妥贴贴, 体体面面。你要恨, 你就该恨你那个亲娘,怎么了,她为了权势富贵, 不要你这个野种, 你倒赶着上着想要认娘。你这个小野种配吗?” 霍怜咬牙切齿:“你该恨她!懂不懂, 小野种!” 这些话, 让卫央和卫璧面色同时一白! 卫璧内心顿时反驳, 不会的,不会的,娘每次看到我,都面露不忍,她必定是迫不得已。她, 她见我叫这个女人娘,样子不知晓多难受。 不会的!卫璧眼底顿时浮起了泪水。 而卫央,眼神却也是不觉越发不安,霍娘,她,她居然都知道了。 以她那恶毒的性子,还不知晓做出什么事情出来。 他飞快将吓坏的卫璧从霍怜手里面夺回来。 卫璧言语间,终于也添了几分见怪:“他只是个孩子,你要怎么样?” 他只有在容青檀母子跟前,才会露出软弱之态,可在霍怜面前,却极具威仪! 总是气定神闲,游刃有余。 他随手让卫妍带走恍惚的卫璧,警告似的瞪了妹妹一眼。 房间里面,只剩下夫妇二人。 霍怜的泪水,顺着面颊一颗颗的滴落,眼中闪烁着锋锐的光芒! 她想,自己这一次,也不知晓还能不能寻到理由原谅卫央。 这辈子,自己已经为这个男人寻了许多理由了。 而卫央却开口:“霍娘,我给你太多了,可你总是不知足。” 那嗓音里不是愧疚,居然是失望。 霍怜轻轻的抬起头,略含病色的美丽面容透出了讥讽:“原来,容青檀生了个孩子呀,都这么大了,国师大人真他妈圣洁高贵。可惜,却不是你的种。我知道了,你眼巴巴的接过来,倒似天大的恩赐。这般,清清白白知己之情,真该让全天下的人都知晓。” 那样,容青檀就完了。 有那么瞬间,霍怜当真想要将一切撕碎,玉石俱焚。 可终究,霍怜不过想想罢了。 说到底,她要顾忌卫央,因为这个孩子是卫央收养的。更何况,她已然将自己当成河内王府的人。这个地方,是霍怜内心认定的归宿。 所以她这样说,无非是向着这个男人发泄,恳求一份安抚。 可卫央却抬起头来,挑了挑眉头,然后揉了眉心一下,如此看着霍怜:“霍娘,你不该说这样子的话,真是粗鄙。” 然后霍怜顿时也是遍体凉透! 她是这世上最熟悉卫央,观察卫央最仔细最透彻的人。 谁也不知晓卫央有这样子的毛病,一旦想杀人,就会先挑挑眉头,再曲起手指揉揉眉心。 卫央是个翩翩君子,向来也是温文尔雅,可他既然出生于大家族,自然亦是自有杀伐之气。 只怕卫央自己都不知晓,他有这个小毛病。 可这么些年,霍怜痴恋于他,将他一些极细微的举动,都观察得清清楚楚。 霍怜内心浮起了锥心的痛楚,心忖,他想要杀了我,因为护住容青檀,我就要死。可我是他的 妻子,这些年来对他痴心一片,处处为他,万般体贴。 她深深呼吸一口气,低声柔语:“卫郎,我知晓错了,我不会说出去。” 然后,霍怜嗓音低低:“我不是为了阿璧,不是惧怕如今容青檀权势,不是我不敢。而是,我怕连累到你。这会损及你的名声,而我,不会做任何损及你的事情的,哪怕,一丝一毫。你纵然不相信别的,总该相信,我对你的爱。” 卫央不像她,不会说什么粗鄙之语的。 他硬邦邦说道:“那就,这么样吧。” 表面上看,这场风波已然是消散了。 仿佛不过一场他们夫妻二人常年便会有的争执,以及伴随而来的,时时皆有的冷战。 霍怜却不觉缓缓的,咬紧了自己的唇瓣。 卫央以为他掩饰得很好,可是却根本瞒不过霍怜的双眸。 说到底,她比卫央以为的更了解他。 卫央,他根本不信,不信自己生怕伤及他,至少会为了他守住这个秘密。 更要紧的是,自己这个妻子,其实毫无分量。为了容青檀可以安全,卫央便可做任何事。 然后,接下来一段时间,卫央对霍怜却添了几分温柔。 那份温柔虽然不多,却比平素要多些。 然后就是三个月后,战场之上,那冷冰冰的一箭。 也许卫央拉弓时候,也曾念及他这位娘子的温柔,对他的百般付出和迁就。也许,卫央的手指头还是轻轻的颤抖一下,然而,那支箭,最后还是穿过了霍怜的后心,毫不留情取了妻子的性命。 那时候战场那样子的乱,谁也没曾留意到。 而取霍怜性命的那一箭,却并非来至于战场,不过是来至身后罢了。 霍怜回首之际,就窥见了卫央那冷肃冰冷面容,那高傲自负的面颊上,透出了一股子模糊的寒意。 卫央是个很仔细的人,做事情也很周到。他故意等到三个月后,是因为自己算是新皇面前的红人,总归要挑个最好的机会,将事情干得干净而熨帖。 而自己,其实一直盼望着,他能收回这份杀害妻子的心思。 自己,真像个傻瓜! 一个女人,若非爱一个男人极深,是不会明明知晓他动了杀机,还肯忍耐三个月,盼望他回心转意的。 可现在,霍怜只感觉锥心的绞痛,很是难受。 临死之前的痛楚,填满了霍怜的心,让她魂魄也是受到了伤损。 然后,扶云丹回过神来,睁开了双眸,若有所失。 光芒散去,霍怜魂魄也似好了些,虽然仍然不能交流,可扶云丹也似从中能感觉到几分灵魂波动。 渣系统又惊又喜:“资料已经解锁了。” 然后,扶云丹和渣系统,也能看到一些霍怜死后的事情。 卫央本不信霍怜会守住秘密,甚至宁可杀之而保密。 可他并不知晓,霍怜给过他许多机会,给机会让他保住这个秘密。 霍怜本就心机深的人,她只不过太傻,又或者将卫央瞧得太重。许因为这个样子,她愿意去赌一赌。 可她一旦死去,她的徒弟江烈,就顿时如约将这个秘密公布于天下。 江烈是个狠人,性子之中也是有几分决绝之性,纵然被连番刺杀,却居然还活下来,终究捅破了天。 到最后,那些护着容青檀的人,终究还是罢手了,容青檀亦被罢黜国师头衔,以平民间怨恨。 卫璧被赶出府,无人敢沾染,从此沦为乞丐,前途命运可 想而知。 至于容青檀、卫央被逐出京城,放逐蛮荒,官职也是低微之极。 可他们没能走到任地,半途便被人劫杀,死于非命。 许多人都说,是江烈干的,而从此这位年轻有为的少年将军也是因此失踪。 霍怜,其实安排得很妥当。 或者不如说,她已然为自己复仇了。 扶云丹不觉轻语相询:“那如今,你可还要我替你重生?” 能量瓶之中,传来要的信息。 看来,她似乎想要扶云丹为她去弥补一些事情。 可究竟霍怜还想要什么呢,她似乎暂时也是不能表达。 扶云丹心忖,每个灵魂,似乎也都有自己的秘密。 等扶云丹醒过来时候,她感觉肋骨隐隐做疼,这样子的疼,对于扶云丹这个宿主而言,很是熟悉。 骨头被打折之后,再接骨敷药,便是这般样子。 她眼睛犹自闭着,内心却不觉在轻轻的盘算。这个时候,霍怜才十四岁吧,为了卫央挡了战场上别人刺过来的一枪,因此,也加深了她在卫央心中的痕迹。而霍怜,本便是个工于心计的女子。她趁此机会,对卫央百般示弱,柔情蜜意,终于让两人关系更进一步,让自己成为卫央的相好。 为了接近卫央,霍怜千方百计的算计,也可以使出了百般解数。 那么如今,自己传到这个节点,也果真是十分紧要。 这般想着时候,扶云丹终于缓缓睁开了眼睛。 “阿怜姊姊,你终于醒了?” 她耳边听到了少女惊喜叫声。 那是个十五六岁的女孩子,一看就是出生于贫门小户,因为缺乏滋养,肌肤也蜡黄微枯,没什么润泽。 唯独一双大眼睛,倒确实有几分少女的灵动明媚。 这女孩子名唤阿苦,是军中一名小杂役,身份低微,就和地上的杂草没什么差别。 不过那眼底关切的神采,倒确实是货真价实。 因见扶云丹醒来,她竟激动得眼中浮起泪水,差些哭出来。 霍怜从底层爬起来,本来就是个长袖善舞,讨人喜欢的性情。她既无底蕴和靠山,自然对同行伙伴加意笼络,用了许多心思。故而,霍怜的人缘并不差。 当然这个阿苦,确实也照顾得十分用心。小姑娘脸不怎么好看,干活儿却十分伶俐。霍怜已然是昏迷了两天吧,可盖在身上被褥整洁干燥,身上擦拭干净,嘴唇也因时常被人擦水而润泽,不至于开裂流血。 一旁,堆积了些卫家送来得礼品,大都是补身的药材。卫家一句吩咐,霍怜这个恩人自然也是不必操劳,可以安心养伤。前世霍怜只沉醉于攻略卫央取得重大进展的愉悦之中,并没怎么留心阿苦。 如今扶云丹却轻声柔语:“多谢你了。” 她咳嗽了两声,如今属于霍怜的那张苍白面颊更似美上几分,活脱脱一个病美人儿。 阿苦连忙摆摆手,说道:“没有,是我们几个轮流照拂,小花刚才还给你煮了药呢,我放在炉子上,还热乎的。你快些喝药,喝了药,身子就好了。” 扶云丹轻轻的嗯了一声。 然而前世这个时候,霍怜并不想伤快些好。 既然受了伤,人也没有死,何不利用这个伤,让卫央更记得她的情? 所以她药汤只喝一半,剩下一半轻轻的吐掉,并不想自己的身子好那么快。借此机会,霍怜更趁机接近卫央,顺理成章,让两个人的感情更进一步。 也因为这样子,霍怜身子,方 才落下了病根。 不过扶云丹觉得,身体才是一切的本钱。就算要往上爬,也要好生爱惜这具身躯,如此一来才能走得远走得高。 她道了谢,喝了药。阿苦捧来一碗羊奶熬的粥,嗅了味儿,暗中吞了几口口水,却送到了扶云丹面前。 扶云丹如今这个身子受创,是个病号,自然更须得补补。 扶云丹才喝了药,要缓一阵子,待药力消化了,再慢慢喝粥水。 阿苦家里,有七八个弟弟,她照顾人也是照顾惯了,自然仔细又体贴。 说到底,纵然霍怜对卫央有救命之恩,可照顾她的却并不是卫家人,而是这些军营底层的杂役。当然,这也不能说是自诩君子的卫家不懂人情。卫家送帖子请了大夫,还送了补品,掂量着以后给霍怜一些往上爬的机缘。这也不算亏了这个女侍卫。 故而难怪霍怜这个聪明人,居然如此折腾自己的身体。 如果不折腾,恐怕就算是舍身以护,这实打实的救命之恩,也许也不能让卫央如何在意。 也不会让人意识到,霍怜为这救命,是何等痛苦。 卫央出生好,也不免有些不大顾忌别人的感受。 所以霍怜百般手段,就为了搅动这个男人的心,让他平静的心湖,因霍怜而生出的波澜。 知晓救命之恩,和感受到这救命之恩有多重,是两回事情。 扶云丹和霍怜曾经短暂的共情过,她其实知晓霍怜此刻怎么想的。 一个底层的草奴,因为时局的变幻,成为了自由身,乃至于能入军中博得一个前程。 可是压在她身上的东西,需要面对的东西,实也是太多了。 所以霍怜需要抓住一个机会,攀上一个机缘,让自己个儿能有一个靠山。 为了跳出泥坑,她要一点一点,抓住每一个机会。 奇!书!网!w!w!w!.!q!i!s!u!w!a!n!g!.!c!o!m 自损身躯,霍怜不是太傻,而是太狠。她也许没想到,这没养好的旧患,在以后的岁月里长长久久的伴随她,使得她美丽的脸蛋从此以后自带三分病气。不,就算霍怜知道,以她此刻的心性,也是会在所不惜。 能攀附上卫央这个男人,那就有了令人艳慕的夫婿,同此还能带来资源。 好男人等于好资源,爱情是最快捷改变自己命运和未来的方式,这是天下女人假惺惺不愿意承认却又实实在在的真理。 当然,霍怜志向毕竟是远大的。她决意以爱情博得一个正妻之位,她要当正室,稳稳当当的占据一个嫡字。至于妾,光妾这个字,就是多么的卑贱,令人作呕。那象征着,你一生一世,都要屈居于别人之下,这个别人,还是另外一个分享自己男人的女人。 只要使尽手段成为嫡妻,过程并不重要,重要是结果,那就能使人万般羡慕了。 这个时期的霍怜,并未曾真正爱上卫央。 纵然卫央英俊的容貌,出色的家世,冷硬好撩的性子,如此等等让霍怜喜爱。可那,并不是爱。就如喜爱一件漂亮衣衫,一套精巧的首饰一样。谁不喜欢这些漂亮耀眼,令人艳慕的东西呢? 却并不妨碍霍怜死死的将卫央攥紧在手里,就如落水的人,死死抓住一块浮木。 当然此刻,其实霍怜也算是爱不自知了,她以为自己是利用,可扑身相救时候没想那么多。 只不过不耽搁霍怜之后算计能从中得到多少好处。 阿苦用热水浸泡了手帕,拧干之后,又替扶云丹擦脸,心疼说道:“阿怜,我知晓你上进,可你若是真被刺死了,什么都是虚的。” 扶云丹轻轻的嗯了一声。 扶云丹喝了粥水,身体暖烘烘的,渐渐浮起了一股子的倦意,终于还是睡过去。 她是被一阵子冷风吹醒的。 弯月城地处边塞,冬来自然也是寒冷,帐篷开一点缝隙,外边的冰雪寒气就硬生生的灌了进来。因为帐篷里有病人,故而阿苦等人出入时分也会极小心。不过如今进帐篷的男人,似乎就没如何留意。 扶云丹睁开眼时,就看到了站在自个儿面前的小卫公子。 眼前一张面颊,容色微凉,轮廓分明,有着世家贵公子的气派贵气。 卫央只瞧了扶云丹一眼,就不觉轻轻错过头去。 霍怜这具皮囊果真是极美,想不到受伤之后也无损其丽色,淡淡病气似更增其娇媚艳丽。卫央以卫道士自居,本该对此等底层艳色疏远不屑,却似总被诱惑,因而展开一场攻防战。而如今,因为霍怜的舍身相救,似让卫央隐隐生出溃败不敌之意。这个女人,似乎已然抓住了自己的心。 卫央心忖,自己终究还是来了,这个女人肯定也是得意而兴奋吧。 第六个故事 004 卫央心忖, 自己终究还是来了, 这个女人肯定也是得意而兴奋吧。 真奇怪,明明自己一眼就瞧出霍怜是什么成色,为什么始终便是抵挡不住霍怜的诱惑呢? 他脑海里浮起了方才自己窥见的霍怜容貌,苍白的唇瓣没有血色。 卫央蓦然不觉闭上了眼睛,深深的呼吸了一口气, 心里滋味也是难言。 霍怜这个女人,莫不是个什么妖孽, 竟似有这般魔力。 “卫,卫公子, 你来了啊?”阿苦来送药汤, 骤然一见, 不觉吃惊,旋即也不觉一喜。 那种卑微、讨好的神气,让卫央只觉得有些扎眼。 这般跪舔神色, 往常卫央也见得多了, 其实并不觉得如何。然而今日, 却不觉莫名觉得扎眼起来。 只因为, 其实霍怜和这阿苦是同一阶级的人。 这女郎生一副好容貌, 善于作伪,其实撕破锦绣皮囊,她也不过和眼前阿苦一般出身吧。 只不过霍怜善于掩饰,将那渴慕高攀的嘴脸隐匿得太好。 阿苦大起胆子说道:“阿怜伤得好重,躺了两天, 才醒过来。” 她也是想帮霍怜,伤那么重,卫公子是应该来看看她的。 却不知自己却是弄巧成拙。 毕竟贵族之间讨论恩情、还债,是需要含蓄而高雅的。 卫央没有搭话,只漫不经心的,手指轻轻擦过了玉石扳指。 阿苦这般下奴,他又怎么会和她言语? 他想,霍怜身边平日里相熟的,也不过是这般人物了。这个下奴,也指望霍怜攀附上了,她也能沾染什么好处。 而阿苦,自然也不会觉得有什么不对,甚至丝毫不会觉得自己被慢待。 和卫央这般好贵气的大人物在一道,阿苦也不由得一阵子的心慌。 她也没久留,放下药汤,也便匆匆告辞,留着卫央和扶云丹独处。 扶云丹注意到阿苦离去时候,也很是小心,一点儿没让外边的寒风透进来。 其实有些事情,本来也是极明显的。 扶云丹慢慢的起身,扯了枕头靠主,轻轻咳嗽:“卫公子,我已然好多了。” 前世霍怜借机缠住了卫央,可这一世扶云丹自然无意如此。 当然如今她和卫央身份极是悬殊,故而也不至于给人家甩脸色看。扶云丹表现出重伤未愈,倦神无力之态。那么,如此疏于应付,似也没什么要紧,更情有可原。 毕竟,在扶云丹印象里,卫央是个性子较为孤傲,有些沉闷的男人。 加之卫央内心之中,始终对霍怜生出的轻视,更不会迂尊降贵了,以他木讷更不会做出主动挑逗之事。 果然卫央呆了一阵子,渐渐也觉得不自在。 和霍怜在一起时,他甚少主动找什么话题。霍怜千灵百巧,没说话也不觉会逗人说话逗人笑。 所以说霍怜会做人,纵然知晓她心思不是很单纯,却也是会觉得和霍怜相处极舒坦。 卫央一抿唇瓣,若是往常,只怕霍怜这个妖精早便浪起来,百般撩拨。 如今对方不撩了,卫央反而不知道找什么话聊。 不知怎的,卫央心尖儿忽而有些不快。毕竟,霍怜似乎本该给他新奇趣味。这一次,他迟疑许久,终于到此,内心深处其实还真想看看这小野猫能玩出什么小花样儿。纵然,他自己是不会承认的。 可眼前女郎病恹恹的样儿,他似也不能说人家有什么不周到。 盯着扶云丹病恹 恹的样子,卫央终于微微有些怜惜。 其实他已经问过扶云丹的伤,扶云丹说好生养养就是。卫央只淡淡说,若有什么想要的,但说无妨。 接下来,卫央也憋不出什么话。 他最后还是告辞,这告辞时,他犹自带了一卷寒风,吹在塌伤的病人身上。 卫央在帐篷外,听到了霍怜的咳嗽声,不觉心忖,霍娘还是身子好时有趣,也不知晓怎能弄出那般多花样来撩自己。 他自是认定,霍怜身子好些,就会主动凑过来,创造两人见面的机会。 留下的扶云丹,伸出了手,轻轻取出颈项间坠儿。 那绳,殷红若血,衬得病后肌肤越发苍白,上面吊着一颗小小的琉璃珠坠子。 琉璃珠中,就是霍怜的魂体。 霍怜现在还不能言语,不过扶云丹手指轻轻拂过,也能感觉些许霍怜情绪。 看来,犹自纠结难言。 不过这一世,霍怜终究没反对疏远卫央。 然后渣系统从被子里窜出来,毛绒绒一团子,哼哼唧唧:“渣男!” 扶云丹睡了一会儿,精神头也好了些,这样子被卫央一搅,她也睡不着了。 扶云丹干脆融合自己接收到的讯息,慢慢的思索! 这个时候,弯月城的霍怜,还远离权力的中心,不过是风暴中的一片枯叶,随风而舞。 而大月国的风,源于这个国家的一个疯子,这个疯子就是大月国碧月山的云安君。 他是贵族之中一朵奇葩,在整个大月国掀起一场风暴。 这位年轻的新贵,有着显赫的家世,云家九世公卿,清贵无匹。而他,更因天资聪颖,被碧月山宗主收为关门弟子。 一切一切,都是完美无瑕的。 待他艺成下山,踏入大月京城,被大月国主接见。 据闻那一日,云安君洒脱不羁,鬓角别了一朵春日里的白山茶花,含笑现身,固然姿容悦目,却未免显得过于轻狂。 然而旋即,他在朝堂之上侃侃而谈,展露了惊人才华,折服了在场的朝臣,无不对云安君惊叹不已。 他很快被国君赏识,成为御前宠儿。 这也罢了,云安君靠着出色的口才,摄人的魅力,说服了国君。 大月国因此开始变革!那样子一场飓风就此吹拂而开来,震惊了整个朝廷,然后这样子的风,旋即又吹遍了大月国的每一个角落。 着其中包括解除奴隶身份,还其自由身,乃至于容许军队招女子做一些杂役工作,官府某些职位对女子开放。 这样子的风,吹得那样子的猛烈,吹散了那许多反对的声音。 别人都说,云安君是个疯子,对国君下了咒术,蛊惑了大月国的白悦帝。 然而在扶云丹眼里,这云安君却是有勇有谋,不止有见识胸襟,更懂得借势而为。 他变革之所以如此之顺,本来就是顺应人心。 大月国和桑漠这几十年间交战数次,败多胜少,军中士气低沉,更损耗颇多。 招女子入伍,也能帮衬分担杂役。 大月国蓄奴已久,可伴随东部纺织与商业发达,蓄奴早变名存实亡。而西南庄园许多奴隶,也拼命的逃跑,纵然割舌斩手,亦是阻止不了这些逃奴。 故而云安君建议,顿时如一把利剑,披荆斩棘,迅速执行。 短短几年间,已然初有成效。 这样子的动荡,要持续一段时间,旋即才迎来大月国的繁荣盛世。 而 这样子的动荡,其实更是某种机遇,更是底层的人往上爬的机会! 毕竟乱世,方才出英雄。 扶云丹嗅到了机会的味道,眼底透出了潋滟异色,眼神温柔又深远。 前世,霍怜的命运,就因这样儿改变。她脱了草奴的身份,因为野心,加入了军中。纵然,她一开始不过是最底层的杂役,却仍然做着七色彩虹梦。她长袖善舞,四处攀附,竭力保住自己身躯清白。因为这女子贞洁,是她一件嫁得好的资本。而她,靠着孜孜不倦努力攀附,终于捞到了个保卫贵族公子的机会。 而这个贵公子,自然是卫央。对方将霍怜送过去,哪里指望霍怜保护贵公子安全。贵公子家里,难道还缺个侍卫不成?说到底,不过是送一件干净、漂亮的玩意儿,指望能取悦贵族。若不然,就凭霍怜那张漂亮的脸,哪里还能护住清白。可这宠物和家畜,待遇自然也不一样。 当然,这样子的女子,也不止霍怜一个。比如照顾霍怜的阿苦、小雀、青桐等,各有各的故事。比如阿苦,家里有十数个兄弟姐妹,阿苦算是家里姑娘里看着最老实本分又听话的,干活儿也很麻利。可当家里为财决意将她卖给个老男人为妾时,阿苦表面上温顺,夜里却踹了两块干粮跑路,一个晚上跑了二十多里路都没带停歇。而后,她以乡下姑娘硬朗体格,干脆入军营干活,混口饭吃,倒也未曾指望什么前程。 其余的姑娘,当然各有各的故事。 只不过既然混迹军中,大约也不是别人口中的“安分”。 这个时代,对于底层的女子,本便是有着机会翻身。 不过身躯上痛楚泛起来,扶云丹也不觉苦笑,首要之际,还是养好身子吧。 外面天寒地冻,扶云丹也受不得寒。她想了想,便讨要一些羊毛,两根竹签,搓了毛线给渣系统织毛衣。 扶云丹沉得住气,该养伤时候也不闹腾。 她给渣系统织了一条围脖,温言细语,渣系统虽然有毛,可也怕它冻着也是。 渣系统将围脖套起来,暖洋洋的,觉得自己漂漂亮亮,乐呵呵的连脸蛋都红扑扑了。 女神!扶云丹绝对是女神!好温柔啊! 渣系统最近被抛弃后冰冰凉的心,顿时也温暖了。 扶云丹养了只宠物,阿苦只觉得好奇,也觉得渣系统怪可爱的。 阿苦夸赞:“真是可爱,阿怜,咱们要是不太饿,就将它养着吧。” 渣系统哼唧了一下,气鼓鼓的扭过头,说到底,还是将它当储备粮。 扶云丹温语柔和:“它吃草的,很好养活。” 转眼间,两个月时间过去,冬日已去,春风也变得温暖而和煦。 扶云丹身体也养得差不多了,她能下床时候,就做一些类似打太极、五禽戏的活动。等春日里青青草长出时候,扶云丹身子已然完全恢复,能将一套剑法干脆利落使得飞快。 甚至无需渣系统打赏,她已经挑了适合这具身体的武功,开始练起来。 渣系统在一旁啃着小雀塞给他的新鲜脆甜白萝卜,蕴含几分惆怅的感慨:系统无用武之地啊! 扶云丹慷慨大方,将卫家那些补品,赠给军营里面伤病,同时教导他们一些强身的体操帮助身体康复。这些士兵练国几遍,顿时发觉身体舒畅了不少,纵然不能痊愈,也减轻了痛楚。如此一来,自然也是承了扶云丹的情。 至于卫家财物,扶云丹慷慨大方,一半给上司,一半给身边女伴,自己一点儿不剩,顺便许以共享富贵的承诺。 苟富贵,勿相忘!扶云丹说的很真诚。 说到底, 这些身外俗物对于多次穿越的宿主已经没什么吸引力。 连那么爱钱的钱素心,不也不再爱钱。 渣系统再感慨:不愧是当过皇帝的。 扶云丹这手段很是娴熟啊! 春日里阳光温暖,扶云丹也牵马去城中走走。 她不觉心忖,凉了卫央一段日子,而这卫央又是极高傲的人,既是如此,大约霍怜好不容易烧到十分的火,劲儿也已经下去了。 两个月时间,纵然卫央可能还残余一些兴趣,可肯定会有许多别的有趣东西,分去了卫央的注意力。 再来,就是盘算霍怜这救命之恩能换取些什么。 弯月城,石楼,能登此处客人非富即贵,更不必提今日正被一群富贵公子哥儿包下来。 容青檀慢慢的品尝葡萄酒,心情也并不是怎么好。 这是一场贵族少年的聚会,容青檀姣好的容貌,体面的衣衫,让她也像极了其中一员。然而容青檀的心尖儿,却仿佛有一缕浅浅阴云。 说到底,她也不过是卫家养女,姓容不姓卫,不过是寄人篱下。 不过容青檀也掩饰得极好,从不在人前流转些许不安。再者她聪慧过人,心思灵巧,又在人前一副爽朗娇俏之态,谁都会喜欢她。 她还是有名的才女,谁都知晓容青檀眼光、见识不俗,不输男儿。 这样子一来,卫妍也会顾忌一些,不能那般直白说些尖酸的话了。 卫妍,这卫家真正的嫡出女儿,自幼就对容青檀生出一份嫉意。 卫妍性子是极讨厌尖酸的,可落在卫央眼里,他这个妹妹,也不过是有些孩子气。 他这个哥哥眼里妹子,不过是个小孩子。 容青檀凉丝丝的想,那这个小孩子可真够讨人厌了。 她的目光,不觉滑过别的人,顿时落在了卫央的身上。 那张英俊的脸庞,轮廓分明,容青檀忽而不觉心尖一酸。 离容青檀最近的一个男人如此优秀,容青檀自然用了心。 卫央,身份尊贵,人品也是很好。容青檀牙齿慢慢的咬住了唇瓣,留下微白的牙印。 本来卫央对她也是很好,从未在意她不过是寄人篱下养女,有时那份怜惜之情,更胜过待亲妹妹。卫央对别人很冷硬,可对她言语偏生很软和,就如百炼钢成绕指柔。 甚至因为容青檀的博学和聪慧,因而对这个养妹甚是敬重。 暧昧到最浓时,她甚至已然觉得是爱情。 可到底没曾捅破这窗户纸,至少未曾表白说透。 容青檀也没觉得保持这种状态有什么不好,她是有些喜欢卫央,可卫央并非容青檀唯一的选择。在弯月城的贵族少年里,她有好几个关系极好的,知己。这几个少年郎,都是容青檀精挑细选,她绝不会轻易决定。 然后,就是霍怜那个女人出现了。卫央嘴里说不屑,神色间也似有看不起,可就是扎了容青檀的心。 她原本以为卫央这等高洁的人,不会看中霍怜这等艳俗的货色。 是,那霍怜固然是有几分姿色,可也只有那些暴发户似的色胚,才能看中这般俗色。 可日子一久,容青檀渐渐觉得不对劲。 就如卫妍抱怨的那样,卫央若真嫌恶,有一千种法子让霍怜不再出现,可惜却没有。 他确实看不起霍怜,又有点喜欢霍怜这般调调的。 卫央对自己还是一如既往的温柔尊重,却似有些心思不属—— 正在这时,容青檀发觉了卫央容色的异样。 她不觉顺着卫央目光望下去,从石楼二楼居高临下望下去,就看见那牵马少女。 那女郎面色稍白,却出奇的美丽。 容青檀只觉得胃部微微翻腾,她不喜欢这种属于自己东西被人抢走的感觉。 有一瞬间,容青檀想要开口说些什么。 可话到唇瓣,她终究没有说出口。 有些话,她若说出口,会破坏自己在男人心目之中形象。 所以容青檀只轻轻的啊了一声,流露才了惊讶之色,仿佛发现了什么。 然后,容青檀身边的卫妍,也察觉到了。 卫妍,是个尖酸的小泼妇! 至于卫央,他凝视着扶云丹,自然没留意到自家两个妹子的暗潮汹涌。 和扶云丹所预料的不一样,这两个月,卫央反而更想念霍怜了。 或许,其实他本就很好霍怜这一口,否则何至于委屈自己娶之。 卫央道貌岸然,偏生是喜欢妖艳贱货的。 如今他盯着扶云丹,眼底渐渐浮起了一股子怒意。他没想到,这两个多月,这个女人竟没一点动静。往常,霍怜的花招不是挺多的吗?就算霍怜伤重,他以为这个女人,也会送谜题撩动自己兴趣,或者送一些小物件儿调戏一下自己,让他哭笑不得。 可是都没有—— 霍怜仿佛都忘记他了。 卫央面色不善,这个女人,以为终于可以玩欲擒故纵了吗? 第六个故事 005 卫央面色不善, 这个女人, 以为终于可以玩欲擒故纵了吗? 甚至,还用此等粗鄙可笑的手段。 且以他身份,各色形形色色的攀附女子也瞧得多了,卫央也早便熟悉其中的套路。 纵然霍怜待自己有个救命之恩,可莫非, 她便以为如此,就能如此放纵。 这般想着, 卫央甚至微微有些好笑,唇角轻轻挑起了一个弧度。 不过这两月, 自己也很是沉得住气。 那女子不来, 他自也是风轻云淡。霍怜心里盘算什么, 卫央其实心里很清楚。料想如今,这妖孽自己也是终于慌了,还是现身在自己面前。 一道身影入目, 卫央心尖居然也是一热, 浑身舒坦。 纵然扶云丹一身素色青衫, 似非特意打扮, 可这不就是这个女子的花招? 那时, 此女在自己身边服侍,以一片竹叶吹出的乐曲,就能生生压了容青檀苦练多日的箜篌。 不知不觉,卫央唇角也勾起了笑意。 这小妖精今日还要玩什么花样儿? 他是笃定霍怜做足了准备,知晓自己在石楼, 刻意为此而来的。 然而眼瞧着,对方牵着马,居然头也不抬,径自要走了。 卫央冷峻面容之上,那阴郁之色也不觉更增了几分。 莫非此女今日仍然是撩拨,让自己瞧瞧,没打算亲近? 不悦之意,就这样子的在卫央心中如水纹也似轻轻的泛开。 有些手段,玩得太过,那就实在是太没意思了。 正在这时候,他耳边响起卫妍故意讥讽的嗓音:“兄长,这位,就是缠着你的那个草奴?仔细瞧瞧,也不怎么样。奴隶出生,生得再美,可是仍然是一身的粗鄙下贱之气。” 卫妍盯着底下女子美丽面容,双眸顿时布满了嫉意。 她是故意这么说的,毕竟在场纵情饮酒的贵族少年,皆是与卫央相熟,且个个身份尊贵。兄长,是最爱惜脸面的人。 哼,纵然是对这狐媚子有些心思,必定也不会当众如何的承认。 卫央却忽而面颊一沉,沉声:“她舍身相救,你言语间不可如此轻辱。” 卫妍面颊一红,她素来受宠,又几时受过这般委屈。而且哥哥还当真这么多人面前说,她眼眶顿时红了! 而卫央则沉声招呼:“霍娘!” 扶云丹愕然抬头,没想到此刻居然还能碰到卫央。 她病后微白的美丽容颜被枝头杏花一映,一时令人晃神。 卫央略踌躇,不觉开口:“你上来,一同饮宴。” 却是高高在上,吩咐的语气。 可卫央却下意识的捏紧了手指,一时间只觉得自己是疯了。 如此一来,岂非显得自己服软。 不过卫央自信满满,到底笃定霍怜不会拒绝。 能上楼饮宴,作为客人之中的一员,而她是以自己救命恩人身份现身,料想别人也会给予几分颜面。而这,不就是这个女人的梦想,打入贵族的社交圈子,给她面上添光彩。 他抛出橄榄枝,给予这样子的机会,是天大的恩赐,是破天荒的好运。 霍娘应该会喜不自胜? 卫央高高在上,如此心忖。 扶云丹只是温和笑笑,心忖,没想到卫央居然犹自有点心思。 不过她不是霍怜,恐怕霍怜重生同样也是不乐意的。 所以她只是温婉轻轻一欠身,好似一朵娇润温柔的杏花 ,和声说道:“多谢卫公子好意,我本出来采办,有事在身,自也不好打搅了。” 说罢,她方才直起身,扯着马儿走。 耳边听着马鞍里传来一声闷闷声音:“呵呵,渣男!” 扶云丹嘘了一声,让藏在牛皮袋萝卜堆里的渣系统不要随便说话。 她说走便走,无丝毫的迟疑,竟也没流露出丝毫的眷念。 徒自留下卫央,一脸错愕之色。 卫央唇瓣抖动一下,他真没想到这个女人会拒绝。看着扶云丹的背影,他犹自是不可置信的。 眼前这一幕,让饮宴的宾客尽数瞧在眼里,忍不住嬉笑,闹起了卫央。 “哎呦,那小娘子居然便走了,可是与你闹性子?” “你一本正经,定是说了些不解风情言语,惹恼人家。” “往常听阿妍说霍娘,我寻思着,是什么样小妖精。今日一瞧,果真是美丽得紧,难怪有些人,竟也是神魂颠倒。” 和容青檀、卫妍等女眷不同,饮宴的少年男子,只会将此当成一桩风流韵事。 男人嘛,风流一些不要紧。女人嘛,闹闹性子也是个中乐趣。纵然对方是个青楼的妙姬,他们亦是能起哄。若真喜欢,大不了纳为妾,养在家里面。 听得卫妍气煞,扭过头去。 而容青檀瞧来,犹自姿容温婉。可容青檀的手,却慢慢的攥紧了裙摆,下意识的缓缓捏紧捏死。这世上的男人嘛,对上一些会装的女人,总是粗疏的。霍怜不过是个婊货,但凡女人都能瞧出来,怎么这么些男人,反而并不厌恶,竟而起哄?容青檀有些怜悯的想,真可笑,可不过最粗糙的欲擒故纵手段罢了,男人就是傻—— 旋即容青檀妙目落在卫央身上,也瞧出这养兄面色隐隐有些不好看。 容青檀唇角不觉一勾! 只怕那霍怜已然玩脱了。 却见卫央缓缓起身,色如冰雪:“你们继续,我先告辞。” 容青檀面色一僵,看着卫央离去,也知机没有说什么,可心尖儿却也是不觉隐隐有些不安。 偏生卫妍还在耳边叫:“哥哥不会去寻那个草奴了吧?” 容青檀终于忍不住脱口而出:“怎生可能?” 触及周围有些讶然的目光,容青檀面颊一红,很有些尴尬。 她忽而升起了对卫央的怨怼,卫央此举伤害了她的尊严。 容青檀不觉想起了她那个笔友,对方故意隐匿了身份,可是容青檀已然觉得对方自是不俗。 卫央如此令自己失望,她越发渴慕依赖这个笔友了。 扶云丹已经采购了一些蔬菜瓜果,而渣系统则大爷样儿埋首新鲜瓜果之间,挑到个好的就咔擦咔擦的吃起来。此刻,扶云丹只需再采购一些盐巴,就能回军营。 市集之上,一张告示却也是引起了扶云丹的注意力。 毕竟围观者众,间或能听到几声议论。 大月国征兵,新贴上的公示,就连身在军营的扶云丹也未曾听闻。 扶云丹心忖,如此雷厉风行,一多半便是那位惊才绝艳,又雷厉风行的云丹君的手笔。 对于大月国招募队伍方式,扶云丹也略略了解过几分,与她熟知的军户、募兵等几种方式皆是不同。 大月国的骑兵之利,远胜其他兵种。而骑兵一多半,源于各地领主自行征调。骑兵的马匹、装备、武器均是自备。而这,亦是大月国大大小小领主继承所必须付出的义务!若不遵从,则必定会被褫夺继承之权。每名骑兵自带下属,不得少于六人,而这六人坐骑装 备消耗,也需骑兵本人负担。所以每名骑兵,并不仅仅一人,而已然是一支具有战斗力的小队伍!那么一千骑兵,实则便是近万人的军队! 一旦战争结束,这些骑士又回到家乡,再次成为领主,不必费国家钱粮养着,减轻负担。 然而近些年来,大月国战争不断,损耗极重。有些领主,因为接二连三的征兵,已然耗尽家中成年男丁。如今大月国再征兵充盈,自然也也是响应性不高。 云丹君的公示,倒也雷厉风行。 那就是征兵不至,褫夺领主名下资产。 允许庶子和家族中女性成员入伍,将那些褫夺的领土资产,给予这些原本不能入伍的骑兵作为赏赐。 毕竟按照以往惯例,征兵需嫡长子,除非嫡长子战死,方才轮到嫡次子,乃至于庶出。若嫡长子不死,那么嫡次子和庶出只能分到一些财帛,爵位、田地、宅院也是与他们无缘了。 扶云丹迅速挑出关系自己的部分。 允许女性入伍,再来便是允许普通身份百姓,两者加起来,则她如今这个身份也是有机会了? 一条路,再如何艰辛难走,也不是最困难的。最难在于,路从来没对像你这样子的人开放过。 老百姓看不懂上面的字,自有好事者读出来解释给他们听。 人群之中,自也是不觉议论纷纷。 “这说是允许寻常百姓入伍,可那马匹装备,外加随行侍从,谁负担得起啊。说是这么说,还不是只能看看。” “倒是那些领主家里受宠的庶子,怕是能得些机会。” 众人不觉你一言我一语的议论起来。 至于女人,更不是他们考虑之列。 云大人心血来潮加了这么两条,也许是大人物的个人喜好吧。 去年军营倒是真招了一批女人,不过也是火头兵,做杂役罢了。 若是在大月国全盛之时,此等改变,必定能掀起好一场风浪巨波。 可如今,各方也悄然默许了。多年征战,对于大月国损耗极重,若不改变手段,给一些甜头,难以填补个中空虚。 扶云丹心忖,这些百姓,说的也是有些道理。 寻常百姓,哪里有机会成为骑兵?这马匹兵器盔甲,已然是偌大一笔,还要负责侍从的装备,难道侍从不需要坐骑和武器? 一个普通百姓,没办法自幼学习搏杀之术,没办法有武者基本素养。纵然他不介意自己性命,想去搏一搏,可那也没什么机会。因为他没办法置办装备,招募随从。 云安君纵然已然给了一个机会,可也是许多人普通人遥不可及。 倒有人议论,说不准能攀上个侍从的身份,也能沾些好处。 扶云丹慢慢的思索,将自己思绪捋顺。 她甚至尚有余瑕留意一边啃萝卜的渣系统,眼瞧着渣系统身体倾斜,扑腾着要从一堆蔬果里面滚下来。扶云丹恰到好处的伸出手,扶住了渣系统,对它温和一笑。 而这一幕,可巧被赶来的卫央看在眼里。 他只觉得自己是昏头了,那时候脑子顿时空白一片,很有些恼怒。 待回过神来时候,自己居然也追了出去,到了楼下。 卫央是个很冷静的人,对于自己的失控,很是气恼。 然而方才楼前的女子,拐了了弯儿,优哉游哉,却也是不知晓去哪里了。 卫央一时气结,四下搜寻,最初他还跑错了几个方向。 待寻到时候,却可巧窥见扶云丹悠哉悠哉的看告示。 一时 之间,他竟不觉生恨,恨得咬牙切齿。 为什么那般恼恨,卫央也是说不上来,只觉得自己甚是狼狈,甚是可笑。而眼前的女子,定然也甚是得意。 他缓缓的负手而立,这才发觉自己一路快走,呼吸有些急促,微微生出了汗水,甚至头发丝也没之前的整齐。 正在这时,他窥见扶云丹温柔一笑,狡黠而温和,轻轻扶住那只不知名的可爱兽宠。 在卫央情绪累积到最顶点时,看到这一幕。他觉得自己一颗心,好似砰的一下,忽而被什么击中。一时间,他口干舌燥,心慌意乱,仿佛什么心思终于被自己窥破。 卫央蓦然闭上了双眼,心里轻轻叹息:卫央,你完了! 卫央无奈一笑,他想,自己也认输了。既然想和她说话,就和她说吧! 这个女人的狡黠活力,美丽容貌,确实也是在自己的心口,留下了烙印。 莫名的温柔之念,涌上了他的心头。 他甚至已经踏出一步,准备换住对方。 这也许是卫央此生心思最温柔的时候,很多年后,他也禁不住回忆,自己踏出这一步会如何? 而这个时候,几道身影,也是挤到了扶云丹的身前。 “阿怜,阿怜,你在这儿呐。” 是那几个军中的女杂役,阿苦、小雀、小桐几个。 她们出来卖些面粉和杂粮,没成想,居然又撞见了扶云丹。 几个女孩子本来就是活泼的,吱吱喳喳的,说个没完没了。 她们不像霍怜,霍怜是刻意修饰过自己,言语跳脱却不会粗鄙。 哪里像眼前这几个女杂役,说话带着浓浓的乡下口音,间或夹杂些粗鄙俚语,却因太过于习惯,早便习以为常,并不觉得如何。 而自己看中的姑娘,面对这些粗鄙之人,犹自容色平和,并无什么嫌恶。 也对,本来霍怜就是这样子的出身,哪里会嫌弃。 当然卫央不会去想,就是这几个他根本看不上的的杂役,侍候着重伤的霍怜,熬粥熬汤,擦拭身子。就算卫央知晓,也并不会觉得如何。家里侍候主子的下人,什么活儿都干,可是主子也不必因此生出十分感激之情吧。 忽而好似一盆凉水浇来,将卫央浇了个透心凉。 他此生此世,绝不会对着那几个军中杂役,说出对霍怜的喜欢。幸亏这几个粗鄙女子及时出现,提醒了卫央。他不觉想入非非,如果今日自己认命似的走到霍怜的身边,之后,霍怜会加以炫耀吧。向这些粗鄙女子,炫耀她的成就。 卫央忽而打了个寒颤,他手掌捏成了拳头,举起来,轻轻的敲打额头之下。 激情只是一时,如潮水般退去之后,他内心生出对霍怜的看不起一如往昔,并未曾丝毫的减少。 “卫央啊卫央,刚刚你是怎么了,你疯了吗?” 卫央喘了几口气,自认避过一时糊涂清醒过来,顿时亦是转身便走。 他没发觉那啃萝卜的渣系统朝着那方向恨恨的瞪了一眼。 渣系统眼见卫央离去,方才放了心,又啃了一口脆生生的萝卜。 渣系统内心忿忿哼唧:“渣男!” 前世,卫央这个时候已然承认喜欢霍怜,接受霍怜。可在他想来,至多许霍怜一个妾室之位,已经是莫大的恩赐。他还有点羞耻,怕别人说自己抵挡不住霍怜算计。霍怜美貌妖娆,有损卫央一向自负的清贵形象。所以那石楼聚会,卫央干脆瞒住了霍怜,也没打算让霍怜前去。 所以卫央急匆匆的跑来,唬了渣系统一跳,唬得它险些从蔬 果堆里面跌下来。 渣系统哼唧:吓得本系统萝卜都掉了。 只不过雷达警报犹自高速转动,显示有对宿主不利危险生物就在左近。 不过渣系统手握前世剧本,知晓对方是谁。 前世,河内王妃就是这个时候出现。这个女人贪婪凶狠,却偏生自负出身高,一向都是眼高于顶的。而在河内王妃眼中,她那个宝贝儿子卫央,自然也是神仙化人,谁也配不上及不上够不着。既如此,又怎能容霍怜玷污—— 此刻河内王妃已经是知晓霍怜存在了。霍怜那两个好妹妹,也就是卫妍和容青檀,肯定是会在河内王妃面前说,并且说得很是不好看。再者,霍怜身份也在这儿,河内王妃当然不会容忍清贵的儿子身上沾一块烂泥巴。 霍怜担上个救命之恩,让事情变得有些难办。可对于老辣的河内王妃,她并不觉这会是一桩十分要紧的问题。她有信心,将事情办得很漂亮。不过,是个草奴!威逼利用,用些手段,就能让她灰溜溜的知难而退。 当然前世,谁都知晓,河内王妃并没能如愿将这块烂泥拦住。而此刻,河内王妃更是生生气疯了!因为她窥见了卫央匆匆赶过来,容色变幻,竟似有眷念之色。 纵然卫央最后也是离开了,可也让河内王妃生出巨大的危机感! 第六个故事 006 纵然卫央最后也是离开了, 可也让河内王妃生出巨大的危机感! 自己爱儿清贵如斯, 又岂能让这般女子蛊惑玷污? 河内王妃慢慢的,抿紧了自个儿的唇瓣,眼中恨火幽幽。 她旋即嘱咐仆妇,叮嘱几句。 “你就是霍娘?” 那中年仆妇上前,高高在上, 言语里透出了几分倨傲。 她是豪门家奴,衣衫华贵, 背后还有一辆马车,虽是奴仆, 也不容人小瞧。 扶云丹抬头, 温和说道:“正是!” 不卑不亢, 宛如一泓清水,所谓上善若水,莫不如是! 就连那仆妇也不觉怔了怔, 旋即念及了王妃嘱咐, 故意以极挑剔的眼神, 扫过阿苦几个。 纵然那仆妇口中还未曾说什么, 可神气间的轻鄙之意, 却也是极为分明。 阿苦几人,神色顿时也是有些不自在。 身于底层的人,自然也懂察言观色,也并非她们第一次接触到此等恶意了。 刚才几个女子还吱吱喳喳,如今却也是顿时显得安静、沉闷。 那菜色的面颊, 也不自禁透出了几分扭捏尴尬。 那仆妇眼珠子扫过一堆无甚姿色肌肤粗黑的少女,心里轻蔑之意越发浓郁。 “霍娘对公子有救命之恩,公子自是感激,可是,也不要跟些个不三不四的人混迹在一起。” 那仆妇嗓音刻意吊了吊,这样子说。 河内王妃方才叮嘱,要压一压这小蹄子。 扶云丹却不乐意多听,忽而缓缓打断她的话:“这位妈妈前来,可是有贵人要见我。” 再多的话,都让扶云丹给堵回去了。 那仆妇为之气结,冷笑:“是王妃要见你。” 她刻意将王妃二字咬得极重,似隐隐带着一股子炫耀。 就好似将一块好吃的糕点放在饿肚子的人面前,等着有些人跪下来。 那仆妇拿眼瞧着,果然其他几个贱丫头顿时紧张不安。 反倒是扶云丹,轻轻的嗯了一声,欠身行礼,不卑不亢:“有劳王妃,受宠若惊。” 那仆妇为止气结,你受宠若惊,至少也得在面颊之上露出来啊,却不知这幅神色是什么意思。 河内王妃本意是让仆妇为难,自己好看个乐子,如今也是不耐了,也是不觉撩开了车帘。 一张保养得宜的妇人面容顿时露出来,却也是风韵犹存。 那眉宇间光芒略冷,凤眸含威,凛凛生辉。 河内王妃淡淡的扫过扶云丹,缓缓说道:“霍娘,这些人,你认识。” 前世,霍怜是这样子答的:“她们是我认识的军中杂役。” 霍怜不是个小气的人,也不能说没给予报答。对于这些个最初的军中小伙伴,她有赠予财帛,给予庇护。不过,在贵人面前,她下意识想自己显得和小伙伴们不一样。 那不过是一瞬间的回答,甚至没多深思熟虑。 可是现在,一股子不属于扶云丹的心绪,涌上了她的脑海。 有许多零碎的片段。 战争是很残酷的,这几个女孩子,后来只活下阿苦一个,废了条腿,找个个同样瘸腿的男人,在京城开了家酒楼。 霍怜在卫家不开心时候,会在阿苦打烊后,去酒楼吃完面,听阿苦唠嗑她的生活。 霍怜却从来不说自己的。 人前,她要显得自己过得很好。 还有就是 前世霍怜说完这句话的心情,似乎有些奇异的酸楚和难受。 胸口的琉璃珠微微发热。 扶云丹则轻轻说道:“她们是我好友,在我重伤时候,对我好生照顾,熬夜服侍。” 阿苦等几个人,面色都有些惊讶,同时也很感动。 霍怜其实不用这样子说,因为卫家的人很嫌弃的样子。 前世,她们是有些不舒服,不过霍怜很会哄人,到底哄回来。饶是如此,似乎总也有淡淡裂痕。就好似一只碗,碎了补好,痕迹总是在的。 没什么反目成仇故意使绊子的剧情,因为人的智商大部分时候是稳定平衡的,霍怜飞得很快,以后连见面机会也是不多了。 扶云丹说完这几句话,和心口接触的琉璃珠传来类似欣慰的情绪波动。 看来,霍怜确实是这个意思,自己并没有猜错。 然而河内王妃的面色,却不怎么好看了。 她只觉得扶云丹大逆不道,自己都如此委屈见她,此女竟不知尊重自己。 居然张口就说,和这几个低下杂役相好。 阿央究竟怎么了,怎会瞧中这样子的货色? 没看到想象中底层老百姓互相撕逼的画面,河内王妃内心之中很是不悦。 不过还是正经事要紧。 “你随我来,我有话要和你说。” 河内王妃淡淡言语,并没有商量的意思,而是直接吩咐。 而扶云丹则温和笑了笑,说了声好。 她当然知道河内王妃来,是要做些什么。但其实来得更好,本来她正念叨银子的事,这也许像瞌睡里送枕头。 河内卫家,是具有极清贵名声,那么一桩救命之恩,王妃自然也要开出合适的价码,来显露出河内卫家的高恩厚意—— 既是清贵,自然也是不能薄待了救命恩人的。 包房是河内王妃早安排好的,虽不过暂时说说话,却早令人洒水打扫,一尘不染。那茶具、泉水,均是卫家自带。香炉里点了上等檀香,是怕王妃闻不惯这里味儿。 河内王妃盯着眼前略苍白的美丽面容,心中暗忖,果然是个狐媚子。 而这狐媚子,奴隶出生。她本来便该是歌姬,是家养的优伶,好听些家妓。 是那远在天边,云端上的云安君,改变了这个女人的命运—— 这等泥土一般人物,哪里能入卫家?若是个寻常百姓出生,清清白白,她大约也闭只眼赏赐个妾侍之位了。眼前这狐媚容貌,根本就是祸害,就是一块脏兮兮的泥巴。 这诸般念头,浮起在河内王妃的脑海之中,旋即伸手捧起那甜水白瓷茶盏。 河内王妃淡淡的想,此等卑下之人,以前是从未有机会踏足此等富贵场所吧? 这等身份女子,大约也不识得白瓷,不识这茶汤里泡的茶叶是雀舌。 她慢慢的等茶水冷,至少别那么热。 毕竟是卫家恩人不是? 这女子倒也是当真沉得住气,自己不开口,她也没张口说些什么。 河内王妃凉丝丝的想,可这正说明,此女图谋甚大! 然后等茶水变得温热时候,她便将茶水从对方女郎头顶上浇了下去! 温热的茶水顺着扶云丹的面颊,流淌在颈项,再慢慢润透了衣衫。 扶云丹的头顶和额头沾了几片茶叶,让她样子显得特别的可笑和狼狈。 扶云丹想,好似上一世没这般场景,否则她当然会避开。毕竟,她没刻意淋茶水的特殊嗜好。 大约上一世,河内王妃也没这般恨霍怜。 没见着卫央追出来,没见这女人指着几个低贱杂役说好友。 扶云丹容色温婉如昔,凝视着眼前的河内王妃。 河内王妃言语甚至是温和的,尚有余瑕掏出手帕,轻轻擦去手指上沾染的两点水珠。 “我亦是知晓,此举粗鄙,可霍娘,你也该知晓,为母者的一片慈心。阿央是我此生的希望,他是卫家精心打造的未来,光润可鉴,完美无缺。这样子一件完美瓷器,可若有人想要破坏,想要一团烂泥似的黏过去,你也自会心疼,如何能允?” 她一边这般说着,旋即心忖,此等女子,早便不要脸皮。 河内王妃眼底,竟不觉浮起了几分理直气壮。 “至于你对阿央有救命之恩,河内卫家自然绝不会亏待。瞧瞧你这如花似玉脸蛋,自然想得托一个好人家。而只要卫家开口,你不但能寻觅如意郎君,且瞧卫家颜面,必然不敢对你有所轻辱。这嫁妆,也必定是极丰厚。” 扶云丹慢慢的摘取茶叶,抹去了面颊之上水珠,徐徐整理好自己仪容,一双眸子清和,落在了河内王妃身躯之上。 竟不见半点怒意。 河内王妃心尖儿也不觉沉了沉,只怕这小蹄子,会不依不饶! 扶云丹轻轻的说道:“王妃就不必为我安排男人了。” 河内王妃面颊异色大作,越发笃定,心中越恨,这女郎果真本着她的阿央来的! 当真是不知天高地厚,以为她是谁? 然而旋即扶云丹一句话,却又击溃她之猜测:“给钱就可以了。” 她居然只要钱,不要自己儿子? 一时间,河内王妃只觉得不可置信,甚至疑是扶云丹的缓兵之计了。 然则扶云丹却也是缓缓道来:“我需三千金,此外要一匹大宛良驹,两岁左右。我还要六匹矮脚军马。另外,要精铁五百斤。以及,一封举荐信,或者说,是保证书。” 河内王妃隐隐也猜到了扶云丹用意,一阵子翻腾,这小蹄子必定外边是有男人了吧。这些东西,为了个野男人求的吧。想要去当骑兵,搏个前程。 呵,这等下贱货色,本就跟八爪章鱼一般,腿也要劈开成八片。这女郎一边跟自己儿子献媚的时候,一边外边勾搭别的男人。 扶云丹补充:“那封举荐信,推荐人,便是我的名字。只要这些,那么令郎的救命之恩,也便一笔购销。如此一来,便财恩两清。” 河内王妃为之一怔,此女,此女心思当真令人捉摸不透! 她,她居然要自己上? 一时间,河内王妃也是风中凌乱。 她犹自不信,自己这一双眼,那么一扫,就能看出那些小蹄子哪个是婊货。 这个霍怜,根本不是什么好东西,会轻易罢手? 只怕是,以退为进?这边收些东西假意安抚,一转头又在自己儿子面前,摆出一副有主见卑微不屈的女子模样。 --奇@ 书#网¥q i & &s u& # w a n g &. c o m-- 到时候,只怕自己人财皆失。 河内王妃唇瓣动动,便禁不住想要嘲讽! 这贱婢以为这般手段,就可以瞒住她那一双法眼! 河内王妃毕竟是有丰富的宅斗经验。 不待河内王妃发作,扶云丹轻轻一句话,顿时也堵住她的口:“我等二人,可立字为据!王妃可防着我反悔,而我,也怕骤然得几千金,说不清楚。卫公子心高气傲,我拿救命恩情换了东西,他自然会,有点儿生气。” 河内王妃是了解自己儿子的,她不觉心忖,何止是有点 儿生气,是会很生气! 那么也就这样子吧,扶云丹要的这些东西,并不过分。也许放在寻常百姓家,是拦着前程面前的巨大障碍。然而于河内王妃而言,不过是动动手指头的事情。 若能让这烂泥不再缠着自己儿子,河内王妃并不觉得这些东西有何大不了的。 她甚至变得慷慨起来:“我能给你五千金,知情识趣,自然该多受些赏赐。” 扶云丹微笑:“马要好马,铁要好铁,否则,我可是会让王妃不顺心的哦。” 她言语是平和的,唇角甚至浮起一点浅浅的笑容,可眼睛里神气,却说不出的怪。 河内王妃冷笑:“这么点儿东西,河内卫家还——” 还看不上眼四个字还未曾来得及说出口,茶水便顿时顺着她头上浇灌下来,一如方才她泼扶云丹一样。 河内王妃面色已然是十分精彩,身躯轻轻颤抖。 她怎么敢?怎么敢! “可不要让你身边仆妇对我动粗,我是军中女子,会那么点儿武技。王妃也是知道的,我有救过你儿子。那岂不是自取其辱?” 扶云丹慢慢的站起来,她是很和气谈完生意再泼回去,免得一开始闹腾,那就谈不下去了。 河内王妃嘶吼:“尔竟敢如此!” 她竟如此粗鄙无知,她竟然辱及河内卫家,河内卫家可是王族! “你说我竟敢辱及河内卫家?这罪,我自然可以认的。可王妃真想让别人知晓,你被一个军中杂役,泼了一脸茶水?” 扶云丹想,河内王妃当然不会。 她那么重脸面,岂能让人背后笑好几年,栽了这么个跟头。 扶云丹一拂发丝:“王妃还是早些将许我东西送来,与我一刀两断。” 河内王妃一阵子的恼恨,那套了手指头的手指往一旁仆妇身上一抓,顿时抓得鲜血淋漓。 “那贱货要的东西,王妃您说,给还是不给?” 一旁下人战战兢兢。 “给,为什么不给,只要东西给了,她刻薄贪财之事,阿央便是心中有数了!” 如今最要紧的,可不就是让卫央厌了这刻薄浪货。 河内王妃抿着唇瓣,至于对付此等女子,随意手段,便定能让之粉身碎骨! 扶云丹没想到,河内王妃还真给五千金。 她检查过马匹,马匹牙齿整齐,身体健康,匀称有力,蹄子有劲儿,果真是匹好马。 甚至河内王妃送来的几百斤生铁,也是绝好,没什么杂质。 这生铁、马匹,均受朝廷管制,不得私下贩卖,若非河内卫家,寻常人哪里能弄到手。 她没要成品兵器,而要了生铁,是因扶云丹自己设计了几件适合女子使的兵器。 扶云丹给马儿喂了萝卜,抚摸着马儿俊俏的脑袋,心里透出欢喜。 她喜欢战马,喜欢马身线条透出的柔和曲线之美。 接下来,她的人生路线就会与霍怜前世发生分岔。 那么前世的一些记忆,也似乎不能再作为攻略使用,显然难度系数更大。 不过,扶云丹在原主不反对的情况下,喜欢用自己的方式解决问题。 她温和的眼眸显得很是深邃,望去了很远很远的地方。 而卫央,也终于知晓了母妃给扶云丹送礼之事。 一瞬间,他甚至微微有些慌乱。河内王妃什么性子,其实卫央很是清楚。 大约,也是强势送礼,感激了救命之恩,让那女人离自己远些。 卫央略一犹豫,终于忍不住开口:“母亲这又是何必?” 河内王妃面色一变,顿时万般委屈:“你竟为了此等下作女人,指责你亲生母亲?” 卫央不好说什么了,一个孝字压下来,他还能说什么? 可他什么也不说,却并不代表他心里没想法。 “你以为,是我做母亲的,罔顾救命之恩,如此欺压,甚至主动开口,让她离开你?你可知,是那霍怜,贪婪成性,主动勒索。说,你待她冷淡,也捞不到什么好处。不如,让我拿钱补偿她受的伤。” 为了拢住儿子的心,她将一切都推到了扶云丹的身上。 甚至,还将那张契约拿出来。 如此羞辱,好似一耳光,如此重重的打在了卫央的脸上! 一瞬间,卫央面颊失去了血色,竟隐隐胸口极闷! 他从未想到,自己会遭受如此奇耻大辱! 第六个故事 007 扶云丹心忖, 果然是贫家难出美女的。 真正的贫家女, 每日操持家务,一双手不但会粗糙,也会因为过度的劳作而微微扭曲变形。而长年累月在外风吹日晒,雨打风吹,肌肤既不会白皙, 也不会光润。平日里吃的是粗粮,山上摘的杂果, 什么都咬,牙齿自然也不会如何整齐。寒门贫女, 缺乏滋养, 就连头发也不会如何浓密乌黑。 如此一来, 贫家女子,自然而然大都没什么美貌。 当然世界之大,无奇不有, 贫门小户, 也许也能出一个整齐水灵的美人胚子, 可那也是万中无一。 就好似眼前阿苦、小雀、小桐、翠芳、叶儿五个人, 五官尚可, 粗看并不觉得美。 然而这几个姑娘眉宇之间,却似有着一股子勃勃生气,透出了亮晶晶的光芒。 大月国军中六人为一个编制,而原本霍怜,就是与这几个姑娘同一队。 扶云丹不觉轻拢眉, 沉声:“你们当真要随我?” 扶云丹招募侍从,她身边几个相熟的女杂役顿时也动了心,想随扶云丹。 “要知晓,战场上厮杀,可是会死人。这些事情,没那般简单。” 扶云丹相劝,至少前世,这几个女孩子死了大半,只有阿苦活下来了。 扶云丹知晓,自己并不是神,现实也比想象要残酷。她在这个世界,也不能拍着胸口,说一定能将这几个女孩子命给保下来。 况且,身为女子,本就更容易成为战场上的损耗品。 一时头脑发热,乡下姑娘怀揣梦想,就被梦想两个字稀里糊涂要了命。 这五人自然是神色坚决,认定要追随扶云丹。 扶云丹在河内王妃面前,那句我们是好朋友,那般维护的言语,仿佛一股暖流,温暖了她们的心田。 扶云丹自然知晓,一时热血冲击之下,她们当然会是这般反应。 这并不是三言两语能劝的。 她和声:“上次我受伤,多亏你们几个轮流照顾,我心里也很是感激。我也知晓,每个人离开家,以女儿身来军中做杂役,必定亦是有自己不得已。可是随军出征,这并不是一个最好选择。” 扶云丹拿出了五个钱袋:“每个袋子里有一百金,是我一些小小的报答,你们带着回家乡,也可以改变许多事情,过上好日子了。只不过财不露白,需要小心一些。” 一百金!对于一个贫女而言,已然是巨大的财富了。 在场五个女孩子,呼吸也不觉微微有些急促。 扶云丹还故意打开钱袋,露出里面的金子,还一副求人收下样子。 有人正欲说话,扶云丹却将手指比在唇边,嘘了一声。 “我知道大家一起在这里,很多事情,做什么决定,也会有些不好意思的。这一百金,你们拿在手里,好好想一晚上。你们不过是雇来的杂役,走了也不会有什么。想要走的,晚上就可以走,不必如此尴尬。想要留下来,第二天便来寻我,那一百金用来置办装备。” 她还将钱袋分别塞在每一个人的手里,表示如若第二天还没改变心意,自己就再不说什么了。 一个贫家女,手里拿着一百金,这样子踏踏实实的捏在手里。若她在抚摸一晚上金子后,还能无视安逸的后路,还想博一博,扶云丹当然也会要。因为,那就是这个女孩最真实最渴望的需要,为此可以抛却性命! 这晚上,渣系统蹦跶跑过去,蹭蹭扶云丹的脸颊:“你说,会留下来几个。” 扶云丹轻轻的合上眼,揉了渣系统一把:“我不知道。我只知 道,如若要留下来,要的不是一时的冲动,而是坚毅心性——” 因为,这是一条披荆斩棘的路。 人就是这样子,可以为一时的激动,喊喊口号,说得兴起,就生出对未来的不切实际的膨胀幻想。有野心也没什么不好,可若容易放弃,那就没什么意思了。 扶云丹需要筛选合适的人,留在自己的身边。同时,也让离去的人显得体面而正当。 她想,大约总会留下一两位吧。 阿苦应该会留下来,还有谁?又有谁会走呢?小雀年纪最小,最爱哭。叶儿最爱钱了,刚才金子露出来的时候,就属叶儿这小丫头眼珠子最亮。不过人心也说不准,也许她们留下来,阿苦却要回老家呢? 扶云丹迷迷糊糊的睡了过去。 到了清晨,她起身。 五个人都在,一个都没有走。 爱哭的小雀和爱财的叶儿,都没有走,都留下来。 活了这么久,扶云丹很少有感动的感觉了。 她以为,至少会走一两位的。 扶云丹的唇角,不觉轻轻的往上扬,流露出货真价实的欣喜之情,欢喜之意。 她的眼眸,很清、很亮! 早晨初升的阳光轻轻地落在了几个女孩子的身上,让阳光晒去太阳升起前萦绕上的露水气息。 扶云丹抽出了自己的剑,手指轻轻一比,一头乌黑的秀发就齐耳而断,纷纷落下。 乌发飘飘,自然也是极美。可太长的头发,在行军过程之中,也会是累赘。头发太长,因为在恶劣的环境下,会不容易清洗,滋生虱子,会成为战场上的弱点,被敌人攥紧,落于敌手。 然后,那五人也都割去自己的长发,任由发丝纷纷冉冉,落了一地。 好似她们晨曦下的决心。 为了自己的将来和前程,这样子的,博一博。 那么如今,扶云丹还缺一名侍从,才能达到六名侍从的标配。 扶云丹心中亦有物色。 这些日子扶云丹放出风声,想成为扶云丹侍从的人亦是不少。 老寒这个老兵油子,就是其中之一。 他性子油,多次从战场之上死里逃生,爱吹牛喝酒。 说到底,他选择继续出征,也不过是混口饭吃。若不然,他这般性情还能做什么,难道回乡下给人打锄头? 不过扶云丹就看中了他打铁冶炼的本事。 老寒年轻时候,一直供职于大月国的天工局,也是个手艺人。 他选择扶云丹,觉得扶云丹身为女人,一多半更加爱惜性命一些。 说到底,老寒觉得,这么个美人儿,一多半就做做样子。 朝廷纵然允了,也不过做个榜样,让别的女人看看,在家多出几分力气干活。 那样一副容貌,钓个金龟婿就好了,何必打打杀杀呢。 他甚至觉得扶云丹不过是累积点名声,为了嫁入豪门攒点名望和筹码。 如今扶云丹让他打造兵器装备,似乎也懂点行,指点讨教,看能不能打出钢护具。老寒顿时觉得自己跟对了人! 对此,老寒还是极上心的,他招募雇人,指点扶云丹购入一处早年的炼铁坊,花钱购炭。生熟铁成钢法,比百炼钢工艺简单一些。 这个时代,精钢终究不能大批量生产。 若非扶云丹靠卫家拿来几百斤的好铁,也不能加以置办。 再者,大月国的军队,是从各地领主征召,领主自行置办兵器。当年老寒待的天工局,便因 如此而被边沿化。 与此同时,似总有眼睛悄然盯着扶云丹,盯着她一举一动。 然后,消息便会传回卫家,让河内王妃知晓。 这一切,似如了河内王妃的愿,可似乎又与河内王妃猜测的全然不一样。 她慢慢的抿紧了唇瓣,原本以为这个草奴,定然还会缠着阿央,不依不饶。 未曾想,倒似真不在意的模样,竟似并不再将自家爱儿如何的放在心上。 卫家奴仆跟着,似也未曾见那女人再攀什么高枝。 反倒听闻,扶云丹举起了剑,将长长秀发给裁了,一副真心入伍搏一搏的样子。 听得河内王妃连连冷笑,眼中透出了冷锐光芒。 如此说来,倒衬得自己不是了? 然则河内王妃并不相信其是个有风骨的人,那个女子,骗骗自己那不善于跟女子打交道的儿子也还罢了。那些个手段,于她这内宅高手面前又能算什么? 只不过,河内王妃终究想不透那扶云丹打算,心尖一丝丝的郁闷,到底不觉油然而生。 这小蹄子,耍什么花样儿?以后真能远了阿央才好! 河内王妃心尖儿一股子的火气,就这样子腾腾涌上来。 她心中一股子怒意,难以宣之于口。那小蹄子若在她面前,卑微讨好,那么她纵然看不起,言语作践一番后,也不至于如此生气动怒。 她想起扶云丹那双温和双眸,看着沉稳如水,却也傲气得紧。 竟不见半分柔顺。 这草奴以为自己是什么身份,真当自己能有尊严二字? 卫妍在一旁道:“那个霍娘,手段倒也了得,沉得住气。哥哥本也并不如何瞧得上她,可是让她这么一闹,说不准还真以为她是个有心气儿的。她生那么一张脸,真是狐媚。母妃,她这般会使手段,可不能让这等女子入咱们家。” 女儿是顺着自己说话,可河内王妃听着却也是索然无味。 卫妍此语,有什么意思呢?难道她没想到吗? 容青檀忽而在一边开口:“王妃,此女心机,深不可测。她要紧在于,卫家给她写的那封举荐信。别人眼里,她就是卫家的嫡系,也沾了卫家颜面。如此一来,河内王府,就让她一个草奴借势——” 剩下的话,容青檀自忖不必说,这糊涂王妃也该懂了。 哼,河内王妃真是蠢笨,将卫家帖子借出去给那女人,还自以为已然打发走了。 河内王府送的别的东西加起来,都及不上那一张举荐信。 那女子若顺利造势,借着云安君改法的东风,上下闹腾,闹腾出个名号。 那么卫央就算没上钩,那女人怕也寻觅上别的靠山了。 容青檀宛如生葱般的手指,轻轻的抓紧了自己的裙摆,一双眸子渐渐透出一缕光辉。那个霍怜,那么点粗浅心思,摆布卫家母子也还罢了,怎么能逃过自己这双聪慧双眼? 河内王妃面色一变:“这个贱婢,竟如此会算计!” 容青檀眼皮轻垂,长长的睫毛轻轻颤动,掩住了眼底光华。其实卫家母子越发让自己失望了,可她可以放弃卫央,却不能让霍怜那女人日子好过。 河内王妃没想到的,她自然也是提点:“如今,如今当然要人前和那霍怜做切割,让别人知晓,她跟卫家已经没什么交情。那封举荐信,也不过是卫家报答恩赐而已。” 她知晓自己只需提一分,那么河内王妃就能做到十分。 河内王妃必定是会四处宣扬,霍怜这个女人,是多么的贪婪,是为财帛才救人 。 如此,也能出容青檀心里一口气。 毕竟被人抢去东西,并不是一件令人欢喜的事。 卫妍也看容青檀不顺眼,含沙射影:“青檀,你可真是个聪明人儿。你对哥哥,可真关心。” 容青檀这个养女,也是不知足,居然还觊觎自家哥哥。 河内王妃面色一变,作色:“青檀和阿央兄妹情深,自是关心阿央。” 只怪自己儿子太优秀了,觊觎的女人还真不少,真是防不胜防。容青檀,若肯为妾,她倒是容得下。可容青檀书读得太多,心气儿也是太傲了。一个毫无根基的养女,河内王妃如何能容她占据一个非常重要的联姻位置? 容青檀暗中唇角一翘,这卫妍跟护食的狗也似。 卫家还真将卫央看得金尊玉贵啊? 当然半月之前,容青檀还是有些在意卫央的,不过自从知晓她那位匿名笔友是夕山君之后,她就已然从背叛的伤痛之中走出来。 从前卫央在容青檀的选择里面数一数二,可如今有了夕山君,卫央就顿时显得不够看了。 夕山君是碧月山的大弟子,本来是碧月山宗最闪耀的明珠。可惜后来,却有个鬓别山茶,朝堂论道的云安君。 这位宗主收下来的小弟子,就好似流星,光芒是如此闪耀,压下了夕山君的风采。 可这也是不要紧,夕山君还是碧月山宗的大师兄,只不过稍稍逊色一些。 且,是河内卫家的卫长公子遥不可及的存在。 容青檀将自己撞大运捡到宝的兴奋压在心里,努力维持面容的和顺平静,一如往昔秀雅和气。 她告诉自己,沉住气,沉住气。这个世上极品实在是太多,这些人知晓自己交了好运,必定也是会迫不及待的损及自己的运气。 与夕山君做笔友的时候,容青檀也并未去探寻对方姓名。 也许正因为自己一颗心平常心,所以能结下此等好缘。 夕山君是信任她的,知晓她的苦闷,甚至坦诚了身份,如此安慰。 这么想着时候,容青檀的内心之中甚至有些淡淡的得意。 她忽略自己其实从前,隐隐察觉这位笔友不俗,纵然那时候自己还不知道其身份,却已然从谈吐中窥见一二—— 容青檀是不会承认的,她只会认定,自己在结交的过程之中,没那么一丁点儿的功利心,绝对没有。 再者,如今她隐隐发现,自己脑海里烟雾里竟似有一些片段涌动。 她发觉自己竟似有占卜的天赋。 这个世界,是有神女的。神女占卜得准,就能入太祭司,为国家占卜吉凶。 统领太祭司的是大月国国师,栽培、管束拥有占卜之力的神女。 容青檀是个寄人篱下的孤女,她虽然锦衣玉食,可内心之中实是有些自卑之意。 就连容青檀自己也未曾想到,自己居然会是具有占卜能力的神女。那可是万中无一的天赋! 要知晓,神女身份尊贵,历年来人数不定,可却从来没曾超过十位。 正因如此,神女这样子的身份,也似蒙上了一层淡淡的神秘光彩。 上至达官贵人,下至寻常百姓,都对神女十分推崇。 甚至,容青檀不愿意承认的是,自己在信中暗示自己有神女天赋之后,夕山君方才提及自己真实姓名。 有些东西,容青檀也不至于蠢得瞧不出来,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 如今,她有神女天赋,还有夕山君。有夕山君,她自然将全副心思放在夕山君身上 ,哪里会在意区区卫央。容青檀内心嗤笑,可怜卫家这几个女人,还将卫央当做香饽饽也似。 而容青檀,已是隐隐感觉到了属于自己机会的到来。 在容青檀提点过后,很快关于扶云丹的流言蜚语亦是席卷而来。 河内王妃别的不成,这档子事还是很精通的。 这日扶云丹无意间路过,可巧便是听到了一耳朵。 “你说那霍怜,真那般傻。好好的救命之恩,居然只换了五千金。那可是河内卫家,这是什么机会,她居然只图财帛?” 有人故作神秘:“那也没办法,她倒是想攀上卫家长公子,可也得看人家要不要啊。” “嘿,我看她也是个美人胚子,这卫公子还清高得紧。” “不是清高吧,听说,是嫌这霍娘不干净。军里老爷送上来的,不过是个高档粉头,能入什么门?也是怕,沾了染病。” “那霍娘倒是下了血本,舍身相救。可能有什么用,别人半点未曾将她放在眼里。” “也是她自己不懂事,也不看看自己身份。” “你说她好好的,一个女人为什么凑热闹去当骑兵?” “嘿嘿,说不定是因为军营里面男人多!” 越说,也是越发难听。 同行的阿苦,面色都是已经变了。 第六个故事 008 同行的阿苦, 面色都是已经变了。 扶云丹反而淡然, 只轻轻咳嗽了一声。 别人留意到她到来,反而不好说什么。 这女人,也不是什么好惹的主,军营里是有些人脉的,得罪的没好处。 也不是那等街上害羞的小媳妇儿, 还可继续用荤话调戏,便算动怒了, 也没什么用。 扶云丹一双眸子冷凝,看久了, 竟也不觉令人心生畏惧。 待走远了, 阿苦忍不住抱怨:“这些人实在是太可恨了!” 扶云丹倒没气得那么狠, 毕竟这般言语也是常态。 她只说道:“怕是有人故意为之,是卫家这样子说的。因为那封举荐信,怕我沾了卫家的光。” 阿苦本来对卫央这个贵人有淡淡的仰视, 如今却也有些看不起。 只觉得卫央很是忘恩负义, 不是什么好人。 仔细想想, 阿怜为了他重伤, 也不过来看了一次。 对于扶云丹而言, 似乎也没什么不好。毕竟,那些话虽然不好听,可也将自己和卫家划清界限。她不喜欢世人觉得自己跟卫家是有来有往,关系极佳。如今,是河内卫家撕破这表面上的和平的, 也免得以后说自己沾了卫家的光,算背信弃义。 她微微一笑,拍拍阿苦的肩膀:“好了,这些话,你也堵不住别人的嘴。若因为他们生气,岂不是如了别人的意?” 只要自己以后得势,那么今日这些谣言,不过成就卫家的笑话。 触及扶云丹温和的双眸,阿苦也是禁不住苦笑,心里倒也平静了许多。 那双沉稳的眸子,仿佛能给予人极安全的感觉。 仿佛天大的事,已然不算是事。 这些时日,她们按照扶云丹的要求训练,身躯之上也添了许多青紫瘀伤。不过这几个人均是吃苦耐劳有拼劲儿的女子,也是忍耐下来。 而扶云丹教导她们的搏杀术,也是以简单、实用为准,能保存体力。 战场之上,太过花哨的招式,实也并不如何适合。 扶云丹不会那般自负,将自己视为神明一般,觉得自己可以保护所有人。 她只是会努力增加这几个女子活下去的机会。 老寒已经将兵刃打造出来,面露得色。 扶云丹抽出一柄,指头轻轻擦过,锋锐生辉。 她刻意在手指上轻轻一擦,便轻巧擦出一道细细的伤口,渗透出血珠。剑锋锋利,可想而知。 扶云丹将酒倾倒在剑锋之上,旋即挥舞,缕缕酒气纵横,被斩成细碎酒雾。 她再用干燥布匹擦拭,剑身如一泓清水,好似能映衬人影。 “你试试?” 扶云丹将剑给了阿苦。 入手,阿苦也是不觉一怔。此剑轻巧,竟似比平时使的铁剑要轻些。 这对于先天力气不足的女性,似乎也更合适一些。 阿苦这才发觉,手中剑似比平日里剑轻薄一些,重量更低了三分之一。 扶云丹让她以此等兵刃刺厚木板,阿苦一刺,入木三分,竟然将木板刺透。 更要紧的是,寻常铁剑以此力道刺过去,只怕也已然弯折,需要踩平了才能再用。 阿苦也不觉一喜,将方才之事抛之脑后。 正在这时,小桐、叶儿也来了。 小桐面颊上似有伤,神色却微微有些兴奋。 扶云丹不觉问:“怎么了?” 叶儿快嘴就说:“刚 才那几个混账说话不中听,我们也听见了。阿怜,你就是脾气太好了。” 她当时就气不过,待扶云丹走远些,叶儿就凑过去骂,骂这几个是畜生堆里生的一窝畜生,吃猪粪长大的,嘴里喷不出半句好话。她本来就是乡下长大的泼货,十个男人也骂不过她那个嗓子。 当然叶儿只是去骂,小桐可是动手了。 “那些不长眼的东西,还跟我闹,你没看桐姐,凶成什么样儿。他还想拔刀呢,桐姐匕首都比他脖子上,要捅他了。最后,还是服软认错。” 对方有好几个人,不过小桐挺会盘算的,只要先声夺人凶狠制住一个,其他的心里也就虚了。 当然此刻,小桐内心甚至有些兴奋!这个结果,说明这段时日的训练也是极有效的。 扶云丹:“谢谢。” 她叹了口气,看了小桐脸上的伤:“回去烧点热水,我给你敷药。” 当然,那些流言蜚语,也不是打一顿就能消停。 扶云丹本来并不在意的,不过如今,她也是想要管管了。 当然,这也不是什么大事。 “堵不如疏,人便是喜爱听这些,管不住人嚼舌头根。不过下次,听到这般议论,也不必闹起来打过去。只需,问一问,卫公子这么一条命,我要五千金,几匹马,到底是贵,还是便宜。” 如此一来,那么这桩故事的重点,便是卫央这位贵公子的身价之上。 在场几个女子顿时也是有些懂了。 扶云丹想了想,又补充一句:“再提醒他们,前段日子,弯月城的名妓红红,首夜梳笼,人家给了两千金。如此比较一下,卫公子,显然要贵一些。” 于是,眼前几个女孩子,顿时流露出和善的笑容。 如此一来,没几天,关于这件事情的议论,就是变成这个样儿。 “那霍娘狠下心,拼死一搏,也就博了个五千金,几匹马,如今落魄得去从军博前程了。” “五千金也不少了!” “是不少,可那可是河内王卫家,是嫡长公子!” “这能这般便宜?” “那名妓红红,初次梳笼,也要两千金,这还只是梳笼,不是赎身。” 这是朴素的底层兵汉以自己听到的八卦,来衡量权贵阶级的物价。 实则五千金还是两千金,都离他们很遥远。 但并不妨碍他们装逼,夸夸其谈。 底层之人,对于贵族,除了仇富抑或者跪舔之类种种情愫,更多的,还有一种窥测欲,对那些高高在上的贵族是怎么生活,彼此之间有什么相处规则有着极浓郁的兴趣。 有人装模作样,口气也很大:“卫家如此行事,其他世家子弟也瞧不上。” “他看不上那霍娘也还罢了,可救命之恩这么小家子气,实是上不得台面。” 有人分析得头头是道。 可他也不过是街头卖汤面的。 不过无论如何,卫公子一条命值两个红牌姑娘初次梳笼价,算是飞快传开了。 那样子的话,吹到了卫央耳里,和他相熟的贵族少年少女也知晓了,当然也落入了始作俑者河内王妃的耳中。 王妃面色顿显得十分难看,气得手掌轻轻发抖。她下意识便觉得,这是扶云丹的手笔!她这辈子绝对没想到,自己清贵的儿子,会和青楼女子梳笼这样子的关键词联系到一起。 卫央礼数一如往日周全,甚至每日跟自己这个母亲请安似也仍然完美。 可知子莫若母,她也瞧出卫央内心之中 难言愤恨。可阿央能怎么办,总不能人前透出了沮丧的神色,那只会让别人嘲讽得更加起劲儿。 卫妍也替自己哥哥委屈,恼恨似的说道:“这都是容青檀的错,她出的骚主意,害哥哥惹这么些个难听话。” 河内王妃呵斥:“住口!” 然而她也禁不住这样子想,不觉有些迁怒容青檀。本来,她也琢磨出怎么对付扶云丹了,是被容青檀那么一说,才放出闲言碎语。 因而容青檀在卫家的日子,顿时也更加不好过。 而这一切,对于卫央而言,都是莫名的,好似一下子,全部都变了。 那个缠着自己的霍怜,一下子就不见了,也不知晓去了哪里。 那个缠着自己,万般娇媚的美人儿,怎么忽而就不缠了? 他自认,在霍怜重伤后给予她机会的。自己不是已经去看过她了,还有,他还在那么多朋友面前换住了霍怜。这一切,难道还不够恩赐? 再来,就是那么些个闲言碎语。 可真是不堪入耳! 卫央缓缓的,抿紧了自己的唇瓣,眼底透出了恼恨。 他说不上心尖儿是什么滋味,就是不由得觉得很不好受。 仿佛有什么东西失去了,还是一件自己本来很喜欢的东西。 然后,卫央就看到了扶云丹。 这个女人,和传闻里一样,居然真裁了发。那短发用头巾包着扎起来,几根发尖在俏皮的抖动。 如此装束,卫央一下子居然也是没认出来。 扶云丹上身着窄袖衫儿,下撒宽松胡裤,扎入了牛皮鞋里面。而那细韧得没一丝赘肉的腰身,却被宽大的腰带束住,有着别样的风情和韵味。 这一次,扶云丹身边没几个可憎的杂役,所以卫央也没什么顾虑就向前了。 他第一句话便是:“怎么将头发裁了?” 卫央皱起了眉头,一脸不喜,冷淡说道:“你这幅样子,我很不喜欢。” 他想起自己第一眼正眼看霍怜时候的情景。 那个女侍卫,在与人口角争执之中,居然动起武来。 霍怜败了,跌落在自己身上,跌散了一头乌云似的长发,如此洒满了自己的手臂。 那跌入自己怀中的女子,眼睛好似蓄满了美酒,面颊也是浮起了桃花绯红。 后来卫央想来,这一切都是霍怜算计好的。 以霍怜那般长袖善舞的性情,怎么会骤然生出争执,怎么会那么巧跌落在自己怀中,她的发带又怎么会可巧那般松开? 这个女人,根本就是故意勾引自己。 可无可否认,其实自己喜爱霍怜有长发的样子,那样子真美。卫央纵然是铁石心肠,那一刻,内心也为这般艳俗下贱的诱惑而微微心动。 卫央收敛了自己回忆,淡淡吩咐:“把头发蓄长了吧,我喜欢见你那副样子。” 流言如风,也许那般流言对一个底层女子是毁灭性的打击,可对于卫央而言,不过是一时不悦而已。阵风吹拂而去,便也没什么要紧。 同人不同命啊,扶云丹感慨,难怪卫央还有心情继续猎艳。 卫央沉吟一番后,最后还是决定给这狡诈女子一点甜头。 “你若乖顺听话,我自然会疼爱你的,可你不能这么一副样子——” 这么说着,卫央也不觉皱起了眉毛。 嗯,眼前这个女子,这么一副样儿,一张口就能喊出口号,要为国尽忠的样子,他真的啃不下来。 霍怜不是这样子,她那蓬 勃的生命力之中,蕴含了一股子好似蜜糖般的甜蜜柔情。那万般风情,就好似在宣纸上缓缓晕染开的墨汁,是如此的令人惊艳。那些撩拨的手段,就好似舌尖上的蜜糖,让人不觉回味无穷。 而扶云丹,一下子就看破了卫央的心,她好笑且想冷笑。 真是个伪君子,其实卫央就是吃霍怜那一套,很是享受吧。可他,边吃边鄙夷,不大看得起霍怜样子。仿佛踩了霍怜一脚,就能保持他的高贵。 扶云丹让自己神色变得很严肃,很受辱的样子:“卫公子将我霍怜看轻了,纵然我一时沉迷皮囊,有攀附权贵的心思。可我如今,已经决意自食其力,靠自己一双手,争取自己的一切。” 高贵的卫公子顿时立刻飞快做出合理推断:“你又攀上了谁?他吃你如今这么一副模样。” 扶云丹:“呸!满脑子都是这些,龌龊小人。” 卫央还在为扶云丹表示轻鄙吐的那口口水而震惊不已,风中凌乱。 她居然敢在自己面前吐口水! 和那些最粗鄙的乡下女人一样。 那万般风情之下,果然遮掩的是这般可怕的真面目。 他内心之中怒意,却不觉缕缕攀升! 他忽而攥紧了扶云丹的胳膊:“你竟辱及卫家——” 这般抓住一个女子的手臂,对她名节自然是有些妨碍,可那又有什么要紧呢? 霍怜,也不过是个极为卑微的出身,辱便辱了。 可触及对方手臂瞬间,一股子奇异的震慑,就从触及的手指传遍。 仿佛被什么奇怪的力量凝视,要将他生生吞噬一般,竟莫名浑身战栗,汗毛倒竖! 好似,被什么恐怖的东西盯上了自己。 然后扶云丹转身,就这样子盯着她。方才粗鄙的乡下女子,如今似渲染上了一股子奇异的绝世风华,令人不可逼视之余,又格外的畏惧。不是之前霍怜的风情万种,也不是刚才那般坦然阳光,而是另外一种玄之又玄,说不出的感觉。 眼前的扶云丹,好似变了一个人也似。 他的手,好似被火烫了一样,迅速的收回了自己的手。 扶云丹不觉对他笑笑,眼神深深的凝视了卫央一眼。 不过是个眼神,莫名间竟让卫央不觉大汗淋漓。 至此,这样子的眼神,就好似烙印一般,烙印在卫央的心里。 这晚上,扶云丹做了一个梦。 那个梦,其实是属于霍怜的,是霍怜幼年时候的记忆。 她的母亲吴姬,其实是一个歌姬,生女如此,当娘的姿色自然也绝不会差。 年轻时候,吴姬也侍候过主人几次,可并不妨碍,吴姬会被主人用来招待客人。 霍怜甚至不知晓亲生父亲是谁,她一生下就是奴,也要做家姬。 可她十分聪明,也十分高傲,故而读了很多书,甚至一个女孩子,借着练舞学习武技。无论如何,她都想改变自己的命运。 所以霍怜这具身子底子也是很不错的,有美丽的容貌,身子也因为常年习武而显得柔韧有力。也许唯一不同的,是她过分旺盛的野心,好似烈火一样,熊熊的燃烧。 云安君一纸谕令下来,那又怎么样?那些家奴,名义上是自由身了,可谁会走呢? 养在笼中的金丝雀,除了能给主人唱歌,什么都不会。 然而霍怜,却理直气壮,这样子离开了家。 她触怒了主人,惹恼了全府上下。 吴姬哭的泪眼婆娑:“我怜怜,是我的小心肝,你若走 了,母亲怎么办啊。你可知晓——” 吴姬欲言又止,可霍怜自然是知晓。 她当然知晓,主人其实是她亲爹,否则自己如何能保住清白之躯。可这个亲爹,不过想待价而沽,想将霍怜养好,当做精致的礼物送给哪个同僚。 他没有认霍怜,因为霍怜只是个家妓的孩子。 扶云丹缓缓醒来,这其实是霍怜的记忆。 因为那颗魂珠,贴近了扶云丹的心口,所以扶云丹能慢慢的感知霍怜的心绪。 而活人只要跟扶云丹有肢体接触,也会被扶云丹施以灵魂威压。 她慢慢的将发丝轻轻拢在了耳后,征召之日,也可算到了。 第六个故事 009 扶云丹抽出了自己的剑, 剑光清寒, 映衬出一张陌生的女子面容。 不是自己的脸容,是霍怜那张花朵儿般姣好容貌,眼角轻轻一挑,便似不觉生出了万般风情。 她缓缓将剑合入鞘中,眉眼一片宁润。 旋即, 扶云丹将老寒打造的盔甲护具穿戴妥当。 征兵场,她居然又遇到了卫央。 这个时代的贵族, 也需响应征兵,作为勇气和力量的象征。否则, 家族颜面名声也是荡然无存。 卫央是个倨傲的人, 自然也是会至。 军中谣言纷纷, 自也有许多双眼睛打量两人。 不过卫央人前倒是淡淡的,并没再寻过来,跟扶云丹诸如争执挑衅之类。 别人一瞧, 反而也是觉得无趣。 再者, 和他暧昧的养妹容青檀居然离开卫家, 这也分散了卫央的注意力。 男人就是这样子, 得不到, 就是最好的。容青檀不喜霍怜,若说他一点都未曾感觉到,那也是违心。 现在容青檀离开了,卫央一颗心却好似针扎似的,不觉怅然若失。 养妹方才是品德如馨, 高洁聪慧,本来他也知晓养妹是最好的。 这都要怪霍怜!他将所有心疼,都迁怒于另外一个女人身上。 前世,就是这个时候,容青檀彻底扎入了卫央的心中。所以如今,卫央看都未曾看多看扶云丹一眼。 他当然不知道,他那品德极佳的白莲花养妹,如今已然找好了下家。 扶云丹并没有在卫央身上投射过多的注意力,在扶云丹瞧来,只要卫家不再阻扰自己,她亦是可以无视卫家的。 更不必说,此刻现场异变顿生。 一片雪亮的剑光,如水银泄地,透入所有的人眼帘,也让扶云丹一片漆黑双眸似被点亮。 旋即,一道身影,就这般轻盈的越起,立足于高高旗杆之上,宛如一片羽毛。 那男子衣衫翩飞,鬓角别了一朵雪白山茶。 这个人,自然是如今大月国最耀眼的年轻男子云安君。 卫央已然是生得不错了,可和他一比,顿时让卫央的俊显得有几分的俗气。 眼前的这个男子,亲眼所见和透过霍怜记忆看是不一样的。 毕竟那时,霍怜的注意力则全数放在卫央身上。毕竟,霍怜是个务实的人,使出全身解数拢住了卫央当然亦便是投射了全部的感情。至于云安君这种根本够不着的,霍怜根本没浪费自己的精力。 而扶云丹的眼里也是禁不住透出了一缕欣赏,她也算是见多识广,不过这位云安君确实是个十分出彩的人物。 方才一柄剑忽而刺来,去势甚疾,似要一剑要了云安君的命。而这位鲁莽的刺客,还是云安君的师弟方蓝。 方蓝才十七岁,分明是个孩子,面颊稚气未褪,神色却禁不住浮起了阵阵的激动,也不知晓是被谁唆使,这般当众来闹。也是,这般很单纯的名门子弟,本来就是最好利用的。几个同门师兄弟顿时也是快手快脚将方蓝按住,额头生汗,可劲儿弥补,说什么小孩子不懂事,年轻气盛。 虽然,方蓝那一剑,根本就是想要云安君的命。 这也是为了保住方蓝一命,好歹他也是个名门子弟。 可惜正主竟不知有半点领情,毕竟小孩子最讨厌别人说他是孩子。 方蓝不觉扯着嗓子嘶吼:“云安君,你也是贵族出身,若非你的家族,你能有如此学识,如此修为,能入京城,得国主赏识。你得了出身的好处,一转眼, 自己得享权势富贵,却张口就说,说什么贵族若不能为国尽力,便能不能享受好处,不能拥有特权。若非这些好处,你能有如此锦绣前程?你还不是如此优待,将你养出来。你虚伪无耻,自私自利,口口声声为了大月国,是你嫉贤妒能,要阻别人上进,深恐别家再供出第二个云安君!” 那言语句句诛心,在场之人因立场不同,亦是心思各异。 然而无论他们在想什么,却心知肚明方蓝是闯下大祸了。本来伸手扯着方蓝手臂的同门,此刻也下意识的松开手,面色难看之余,却也是不觉下意识的离方蓝远一些。 方蓝早不闹,晚不闹,偏生这时节闹。如今新入伍五千骑兵,齐聚弯月城大营,众目睽睽,他凭着一腔热血行刺,甚至辱骂国君身边的宠臣—— 有人心中也是微凉,也不知是谁如此心狠,竟将如此一个鲁莽孩子唆使到了如此地步。 而春风也轻轻吹拂过云安君那俊美无匹的面颊。 本来方蓝加以刺杀,他似也未曾有太多的忿怒。可是如今,云安君轻轻垂头,一双眸子之中透出了异样的雪色光芒。 “人生来本便一样,却因为不同的出生,不同的际遇,接触到不同的东西,造就不同的思想。不错,是我贵族身份,使得我得以读典籍,明事理。可当我懂得道理之后,却因为私利而罔顾已懂道理,不行正确的事情,只为将自己家族利益传承下去。那只不过是一腔极愚蠢的浅见。” “我等先祖为贵族,是因为他们为这个国家立下了功劳。在大月国里,贵族和百姓,本就在同一个池塘。竭泽而鱼,底层百姓被加以盘剥却无力出头,一滩死水又有谁供你荣华富贵。大月以前的云楚国,云楚国三百年国祚,讲究世家门阀,最重礼教出身,一遭生乱,皇城被叛军大火付之一炬,如今前朝贵族又有几个安在?只图近利,贪蠢短视,皮之不存毛将焉附,若大月不再,不知所谓贵族,又如何生存?还是做着世家门阀美梦,任由江山颠倒,王朝更迭,百姓受苦,可自家荣辱不衰?其心可诛!” 云安君眼光闪烁异芒,寒意凛凛,惹得方蓝冷汗津津,瞠目结舌! 别人心底也是苦笑,云安君口舌之利,世人皆知。当初他初下山,就靠言辞打动国君。 方蓝竟在云安君面前摆布言辞,真是可笑。 而云安君说了其心可诛四个字时,他旗杆上宛如轻叶般的身影,就如大鸟一般,如此的飞掠下来! 然后,他手一挥,啪的击中了方蓝的胸口 瞬间方蓝胸口肋骨齐碎,口喷鲜血,顿时也是气绝身亡。 扶云丹心忖,如若是我,我也会杀。 因为方蓝千挑万选,选了这个时候,又或者是故意的。 如此众目睽睽之下,动摇士气! 然后全场一片寂静! 卫央唇瓣轻轻抖动,心忖:这云安君当真是个疯子! “方师弟!”一声轻呼,透出痛心疾首,匆匆而来的男子和煦如暖阳。 扶云丹心忖,就是那位夕山君。 夕山君从前是碧月山宗的大弟子,是大月国最出色的年轻俊彦。可是自打云安君下山,云安君就将他光芒尽掩。 不过后来,天下初定,在收复北山关后,夕山君也联合诸位权贵,和已然成为国师的容青檀联手,将云安君车裂而死。 他还弄大了容青檀的肚子,留下一个私生子,也就是折磨霍怜的那个卫璧。 夕山君眼底充满了悲痛,似极伤怀,眼底充满了痛惜。 如此姿态,亦是让人顿时觉得他充满了人情味儿。 若云安君 如冬日般寒冷,那么大师兄就好似暖阳般暖和。 碧月山宗的弟子,虽炫目于云安君的优秀,可是情感上却和夕山君更亲近。 夕山君叹息:“师弟,他不过是个孩子!” 云安君一拂衣袖:“已然不小了,他今年十九岁,而在大月国,十四岁已然成年,可以判死罪。夕山君,你可知晓,你面前随行侍从,多少岁数比他还小。可是他们要上战场厮杀,若违了军规,还要依律处置。” 一瞬间,夕山君面颊似生出了一缕裂痕,似乎眼底深处,流转了一缕恨意。 可是他犹自维持了面容的温文尔雅。 云安君不再理睬了,他向前了一步,衣袖一甩,容色朗朗,沉声:“所以诸位,方才言语,尽数是云某肺腑之言。这大好前程,如此机会,已然在你们面前。” 他的目光,不觉落在了扶云丹的身上。 扶云丹心忖:因为我是个女子。 嗯哼,云安君还是很会鼓舞士气的。 前世,并没有一位女骑兵。 那时候霍怜虽然随军,可是却是跟了卫央。她纵然为卫央做了许多事,可别人偏见,仍然觉得那些功劳和霍怜无关,是卫央功劳,霍怜不过是玩物。 “我许以贵族女性,可代父兄,可如今只来了一位,且出身并不如何。” 于此,云安君心下也隐隐有些失望的。 谈不上如何吃惊,他亦是知晓人性是趋吉避凶的。那些贵女和坚定追随扶云丹的村女是不一样的,她们纵然因为父兄不肖面临家族没落,可还有许多别的路可以选择。比如利用从小社交圈子,青梅竹马的温软柔情,挑一个好郎君。再不然,还有空有财帛没底蕴的爆发户,拿着大把钱财,等着娶个没落贵女来沾沾贵气。总之,道路还是很多的。故而,她们对云安君渲染的理想和梦之类也就不是很有兴致—— 只有缺衣少食吃不饱饭的乡女,才会傻乎乎的入军中做杂役,做侍从。 可云安君也指望着,能有惊喜和例外。 然而来的却是扶云丹。 那些关于这个女子污秽不堪的流言,云安君难得知晓。扶云丹是什么样人,云安君并不了解。他唯一可喜是眼前女人有花朵儿一般脸蛋。他自然也是不在意花朵儿般脸蛋,可有张脸还肯来的女人,野心自然也是很浓很浓。 “可我心中,亦极是欣慰。连区区女子,亦可为前程一搏,诸位,如此百载难逢一遇的机遇,正自在尔等眼前!” 扶云丹抬起头来时候,已让自己满面均是激动,眼珠之中也染上了泪水:“阿怜出身卑微,得云安君一纸解奴令方才得自由身。如今,更盼能随军出征。自打桑漠二十年前占据北散关,我大月便处处首其掣肘!我等,愿意随云安君,建功立业,复我疆土!” 她的热切,也不觉感染了人。 --竒@ 書#網¥q Ι & &δ u& # ω ā Ν g &. ℃ ǒ M-- 别人更不觉心忖,她大约也是语出真心,若无云安君,此女还是个家奴罢了。 云安君本来如高山冰雪的面颊,也不觉缓和许多,徐徐扫了扶云丹一眼。 此女还是很会讲话的,带得一手好节奏,顺便简明扼要的点名这次出征的主题。 不错,就是收复失落的疆土。 是个聪明的女人,倒也好些。无论云安君愿意还是不愿意,扶云丹均是第一个女骑士。那么扶云丹无可遏止的,成为某种象征和代表。云安君只希望,这个第一个,不要太难看。 而夕山君听到了人群之中传来欢呼,面色深处的阴郁之色,仿若更加浓郁了几分了。 他不觉一步步的退后。 本来刚 才众人的注意力都在方蓝的死,可现在让那个女人一说,开始谈及了理想、未来,以及保家卫国的高尚情怀。在如此崇高光芒之下,他哪里还能再如何言语。 夕山君喉头深处,不觉冷笑了一声,一步步的往后退。 那轻纱幔帐之中,有一道婀娜的身影,若隐若现。 正是离开了卫家,不知所踪的容青檀。她已然要去王都,看是否能成为神女。 夕山君不觉轻叹:“可惜,可惜方师弟,年纪轻轻,死得如此之惨。” 他眼底深处,闪烁着异样的光芒。 当然,方蓝是他安排的。说动方蓝的是容青檀,这也算是容青檀在夕山君面前卖弄自己的能耐。 一个美貌、纯洁、充满书卷味,高尚而干净的少女,瞬间就俘虏了方蓝的心。 这个愣头青在容青檀面前,面红耳赤,羞涩得话都说不出来。那么容青檀将之轻轻的摆布,似乎本也是一桩轻而易举的事情了。 如今容青檀也帮腔:“那云安君竟如此的心狠手辣!” 言谈之间,云安君俨然是个心狠手辣的大反派。 实则两个人,并未曾真正的将死去的方蓝方心上。 不过是一颗棋子,一件炮灰。 夕山君感慨:“云师弟本性也还是极好,只不过,太过于急于求成,证明自己。那般妖娆女人,大约只会摆布唇舌吧,可是以后,肯定比那些拙于言辞的真正战场男儿升迁得快。说到底,他也是急于将一个女人捧出来。如此一来,证明他得理论是对的。” 容青檀凝视扶云丹,心尖儿忽而涌动恨意。 就是这个女人,惹得自己养兄变心。而后,她虽然不能入卫家,却又让那些谣言让卫家丢脸。河内王妃这个老泼妇,就居然迁怒了自己,还来折腾自己。好在,自己已经找好了后路了。 她轻柔说道:“夕山君说的极是,不过等一会儿,事实就会证明,这个女人什么都不是。” 夕山君眼底流转了几许讶然,探寻似的目光望向了容青檀。 容青檀隐匿了内心的快意,感慨似的说道:“我自然是与她无甚纠葛,可这个女人,得罪卫家,更惹恼了河内王妃。” 河内王妃不是个很大方的人,甚至可以说是狠辣。 容青檀当然是知晓她的性情。 然后,夕山君就已然听到了一道尖锐的男子嗓音:“一个女人,话说得再漂亮,能上战场?” 容青檀压低了嗓音:“只怕王妃是要她死。” 夕山君不动声色,眉毛轻轻的挑起,透出了看好戏的光芒。 这倒是,有些意思。 “做做样子,然后就等着领功劳,岂不是寒了众人心。”那人嗓音越发大声。 字字句句,正好说到了夕山君心坎里去了。 夕山君眉头一挑,比他想的还要有意思。 此人言语出格,更是未曾顾忌云安君。 “不如,让她和我比试一场。不会不行吧?” 如此狂徒,可是将他那主子姚君给吓坏了。 此人名杨枫,也算是大月国小有名气的剑客,武技不俗。因为这样子,姚家出了重金礼聘,为保小主子安全。 姚君也是投身碧月山宗,姚家是小家族,他素来也是安安分分。 如今,可把姚小公子给吓坏了,一副我和这货不熟的样子,更呵斥:“你,你住口。” 姚君欲哭无泪,方蓝那尸首还温热着呢。 然后扶云丹望向了杨枫,说了一声好。 杨枫冷笑了一声,眼中透出了得意,就怕这个女人不答应。 而夕山君顿时也懂,河内王妃准备用何等办法杀人了。 姚君高傲的说道:“你被解雇了,从此以后,你跟我们姚家没关系。对了,你还收了我们家一大笔钱,你这个骗子。” 杨枫都懒得给他一个眼神,随手丢回一个钱袋子,里面几个金角子也露出来。 姚君使了眼神,他那没什么本事却忠心耿耿的马屁小厮赶紧替他将袋子给捡回去,让姚君一把踹回去。 而卫央,却忽而面色顿变。 他其实知晓杨枫,算是河内王府恩养的棋子之一吧。老河内王曾经对杨枫父亲有恩德,如今这个恩德,也到了可汇报时候了。他想到了那些谣言,确实也是已然触及母亲之怒。 河内王妃,要除掉扶云丹! 第六个故事 010 河内王妃, 要除掉扶云丹! 所以杨枫随便挑了个人, 以对方侍从身份入场,将自己和河内王府摘得干干净净。杨枫是专业干这等活的,为权贵扫除眼中钉。而这便是贵族的底蕴,有许多手段,剪除自己不喜爱的枯枝。 一瞬间, 他手掌心浮起了汗水。 若然此刻,那个女人肯回过头, 求饶似的看看自己,那么也许—— 自己真会这么多人面前, 展露身份, 呵退杨枫? 然而, 那个女人根本看都没看自己一眼。 一股子的屈辱感,顿时也是涌上了卫央的心头。 那女人,还是有几分灵秀聪颖之气的, 定然也瞧出了什么。 她明知危险, 为何会如此, 等着有别的男人会对她怜香惜玉?指望云安君能怜惜?她竟如此愚不可及。云安君?他不过是将全天下的人都视为棋子罢了。那等人物, 心尖怎会有半点柔情? 然而扶云丹已然踏足比武台, 容色沉和,竟无意思的慌乱。 这个女子,面颊沉润,眼底透出了光辉。 她缓缓抽出了佩剑,娴熟的握住在了手中。 杨枫眼底, 渐渐透出了几许不屑。于他而言,眼前女子,许是会些武技。嗯,说不准还被人称赞过。被卫家那个嫡公子手把手教导—— 可那又如何? 她许是在那些搔首弄姿向男人献媚争宠的女人堆里算出挑。 可与男子比,扶云丹哪儿比得上。 故而杨枫出手,一开始便是大开大合,招招狠辣。别说她是女人,就算是男子,那些家里侍卫喂招的花拳绣腿,和战场之上的搏杀之术,也是截然不同的。骤然遇见,必定是手忙脚乱! 不过几招,就能划破这张漂亮脸蛋,将她重伤! 再者,自己剑上还抹了药的! 小小蝼蚁,居然也敢跟卫家作对,当真是作死! 然后真动了手,却未见扶云丹有半分慌乱,不慌不忙,游刃有余,剑剑有力,且刚柔并济! 如此娴熟,哪里像个新手? 杨枫心中一凛,察觉眼前的女剑士当真不俗,渐渐也去了轻蔑之一,一改之前狂风暴雨,转而沉稳。若以之前之势,自己损耗过巨,反倒自己先行乏力。 果真是有些本事,难怪区区草奴,居然敢和卫家作对。 可她毕竟是个女人,女人技巧、心性再厉害,力气也不及男子。 待扶云丹气虚力弱,自己便有取胜之机。 然则如此武技展露人前,就算扶云丹输了,似也不至于如何丢脸。所以,他一定要让扶云丹死。否则,如何向河内王妃交差。 只不过对战稍久,他竟发觉扶云丹似乎武技在自己之上。扶云丹没有立刻击败自己,似乎是为了故意多呆一阵子,羞辱他,展示扶云丹自己。 留意到这儿,杨枫也是不堪忍辱,反倒是他心情浮躁,招式出现破绽。 扶云丹挑中此等机会,狠狠一劈,一则招式讨巧,再来就是仗着兵器锋利。 咔嚓一声,她竟已然将杨枫手中的剑劈成两截。 也许有意,也许无意,那飞去剑头扎中了杨枫的手臂。 杨枫浑身是血被抬下去,众人眼底也是透出了嘲讽之色。此人真是不知好歹,上台挑衅,结果倒彻彻底底的,输在一个女人的手里面。 与此同时,有人倒是羡慕起了扶云丹了。这女人运气真不错,也就在云安君面前露了脸,或者说替云安君挣了脸面。 如此一来,倒是 让这个女人多了些资本了。 又因为扶云丹展露了实力,众人心中对女子参军的抵触之意,倒也是淡去了不少。 扶云丹的实力,纵然谈不上勇冠三军,可是也是能算得上中上。 难怪,竟跑到军营里面来了。 而这一切,让一旁的夕山君和容青檀面色更加难看了。 尤其是容青檀,她本来是想要看扶云丹出丑的,可是未曾想到扶云丹居然又露脸了。这一切,到底是为什么?那个女人,当真是如此的厉害?若非那个杨枫是河内王妃找来的,她怕都以为扶云丹自导自演了。 容青檀的贝齿,将唇瓣咬出了血,面颊恨色更浓了几分。 卫家上下,都是这般没用货色,竟让那女人这般得意。 她已经不爱卫央了,可并未减轻对霍怜的恨。 不过因为夕山君在这儿,她最后也是将满腔的怨气这样子尽数都咽下来。 男人是不喜女人满脸怨色的。 夕山君心里,此刻却禁不住想,看来容青檀这小妮子,自以为会谋算,其实尚且青涩。譬如她唆使方蓝,又或者笃定那女人会输。夕山君宽容的想,到底是个寄人篱下的养女,故而见识浅薄,自以为很聪明。 也是,到底是个没见识的。 不过容青檀是个神女,资质不错,更要紧的是,没有什么家族立场。 这一切,足以让夕山君对容青檀温柔以待。 而容青檀,因为眼前这么一张温雅面容,顿时也是心醉神迷,一颗心渐渐也不觉柔软了。 几月时间匆匆而去,肃北城,卫央有些嫌恶的轻轻踢去了足尖的泥巴。 原本崭新的牛皮鞋,如今有些旧了,还沾了泥。他在家时候,绝不会如此,因为爱好洁净的卫郎,浑身上下,均是会干干净净。前些日子,他手臂被流箭所伤,最初伤口生脓水,割了腐肉再抹药后方才好些了。 而这样子的滋味,自然绝没多好受。 他眼前忽而浮起了一张风情万种的面颊,一转眼,这张脸顿时又变得沉润而凝定,仿佛换了一个人。 大月的军队,兵分两路,以两路战线推进进攻。那个女人,便随云安君,过边山山脉,途径雪湖,最后齐聚北散关。 相比较而言,卫央所在西线,无论兵力抵抗或者是地形,都要轻松一些。 故而他们这一路,一多半,都是些贵族子弟,有些性子散漫的,甚至与随行姬妾玩乐, 这些都不觉让卫央心生隐忧,径自生恼。只怕云安君,正想借着那些泥腿子,打压大月贵族。可他心中也知晓,这已然是显得有上进心。有着废物领主,只怕连马都不会骑。 鬼使神差,他又念及霍怜,念着那娇美容颜,那眼神凝视自己时,也已然是脉脉含情。 若然霍怜一如往昔,也许,他也会带上霍怜?毕竟霍怜是个能干伶俐人,带上在身边,端茶送水,服侍自己,也有些温柔小意可以享受。再者,霍怜也还会出谋划策。这个小娘,心思还挺多得。那么现在,说不准自己心情,也会好上许多。那女人挺厉害的,能轻而易举,将自己逗得哈哈大笑。 旋即他遏制自己继续想下去,不觉自我嫌恶似的一皱眉头。 怎么又想到她了?那种女人,身份如此低微,又性子卑劣—— 倒似衬得自己,念念不忘也似。 这般想着,他亦是不觉抿紧了自己的唇瓣。 他大步流星的走了过去,待他离去后,那些士兵也因为见到卫央,因而生出了议论的兴致。 “听说那个霍小娘 ,本来是要勾搭卫公子的吧。” “好好一才貌双绝,武艺高强的小娘子,都肯搭上一条命了,卫家才给五千金。连纳入府,也不肯。这些贵人,也挺小气的。” “可不是,也难怪人家一气之下,也不勾搭人了,遂绝了心思,竟削发从军。” “也是命苦,出身低,要攀个好人家,也不容易。” “不过人家,如今也是有才了。她是走东线,可是屡立奇功。” “可不是,听闻她一人入永城,巧舌如簧,竟说服那永城太守投诚。她兵不刃血,安抚永城三万军士,免去许多死伤。” “孤身诱敌,待引来敌军,却又算好山洪爆发,将后续追兵尽数淹没。以区区几十人,便全歼五千兵马。” “献计云安君,掘地潜入敌城,出其不意偷袭。” “如今人家,已然是云安君身边幕僚,与诸多谋士出谋划策。” “人家身份,可是水涨船高,也不知晓卫家是否会后悔?” “也是,如若那时候,卫家恩赐人家一个妾室之位,这些功劳怕不就是卫家的?也是卫家瞧不上人家——” 卫央不小心折回,可巧便听到了这样子的议论,顿时也是面寒若霜,透出了冷意! 吓得人不敢再言,心下自是忐忑。 卫央不觉抬起了头,面颊不觉凝结一层霜色,甚是冷锐。 一双眸子,闪烁缕缕寒辉。 这些蠢物!这些泥腿子,毫无见识,只怕连字都不认识,所以这般传闻,也是听得津津乐道。 谣言止于智者,一个人多读书,受了良好的教育,那么智商基本线,当然也是会高一些。 就好似卫央,他就根本不信这些所谓的功绩。 太戏剧化,太了。 就像是那些流行于市井间的演义传奇话本,里面所谓的打战,呼风唤雨,妖法齐上。 还有那些浮夸的功绩,轻巧便建功立业,令人津津乐道。 若稍有见识,甚至对大月国的队伍体系有一些了解,便当知晓这些传言,实是漏洞百出。 有品级的将领,皆也能瞧出不对。 可这些底层的土鳖,没文化,听什么信什么。 他不觉咬牙切齿,禁不住想,霍怜倒是好手腕。 霍怜,霍怜这个女人,果然不愧是草奴出身,善于造谣传谣。 她自然知晓,这些土鳖泥腿子最喜欢听什么,会信什么。 那些底层人庸俗的恶趣味,霍怜可谓是发挥得淋漓尽致! 而这,倒是解开了卫央内心之中一个疑惑。 他自认为,自己内心之中一个困惑,也是有了答案了。 哼,还道那女人真转了性,做出一副大义凛然令人作呕的样子。她还真准备用那双用药水洗去茧子的白嫩双手去自食其力?打一开始,卫央就不信这个虚荣的女人会如此。 装模做样,他总算知晓霍怜勾搭上的男子是谁了,那就是云安君! 一瞬间强烈的鄙夷和嫉意就涌上了卫央的心头。 云安君,可是卫央也够不上的男人,看着也是自惭形秽。 这等高高在上的国主宠臣,竟喜爱霍怜此等俗色?看来品味也不如何,大约也如旁人所言,打着大义的旗号,为自己谋私罢了。 再者,其实他知晓霍怜还是冰清玉洁的身子,那雪白手臂之上的一点嫣红。 平日里霍怜只是逗逗他,并未勾去床。 卫央冷笑,此等下贱女人能有什么节操,待价而沽 罢了。 云安君平日里高洁冷肃,凛然不可侵犯。可如今,这般帮那女子造势,莫不是,已然是尝到一些甜头了吧。 卫央:我怀疑你们有些无耻的肮脏交易! 这般想着时候,卫央心底竟有一股子说不出的憋屈和愤恨! 早知道,自己也不必如此有节操,那时候,何必装君子。霍怜那等贱女人,自己就该破了她的身子,免得她还继续待价而沽,勾三搭四! 他一抬头,就凝视着眼前的肃北城,压下了心中种种愤恨。 如今挡在西线队伍面前的,是肃北城,以及肃北城中的名将易临。 那些风月之事,实不该此刻再想。 军营里,扶云丹打了个喷嚏,莫名其妙。 倒隐隐觉得,说不定背后有人议论上自己了。 人家议论的许是霍怜,可现在自己顶着的不就是霍怜的身份。 她也未曾想那么多,帮衬处理阿苦的伤口,用盐水清洗之后,抹上了药粉。 在占据了永城之后,永城多盐,扶云丹提议每日从永城送盐入军营,和其他补给一道送来。 而军中医疗器具,均用盐水煮过,进行消毒,如此一来,也避免感染。 云安君对她日益器重,也允了扶云丹的提议了。 前世,阿苦因为伤口化脓,因而废了一条腿。所以如今,扶云丹替阿苦处理得很仔细。 虽然一切和前世不一样了,阿苦受伤原因也变得不一样,不过扶云丹还是很上心。 随扶云丹而来的几个女子,如今去处也不同。 小雀、翠芳成为女斥候。 至于叶儿,她心思细,又有一些护理经验,带领军中女杂役,将伤兵营打扫整洁,大大减少了感染率。 至于小桐,小桐练武最有天分,渴慕冲锋陷阵。可巧那个小领主姚君,因为杨枫走了少了个侍从,也就编入他身边。 阿苦成为扶云丹近卫,毕竟扶云丹是女子,有些事情也是有个女近卫方便。 药力慢慢的散开,阿苦也渐渐有了倦意,打起了瞌睡。 暮色渐深,扶云丹踏出了营帐。 还不到休息时候,她还要去整理卷册,参与策划下一场战略计划。 云安君的营帐总是最大的,灯火通明,通宵达旦。 而包括扶云丹的数位幕僚,均在于此,处理诸般事务。 至于卫央设想的彼此调情,男女相处之间的暧昧趣味,自然也是通通没有。 扶云丹到时,甚至有人将一碗参汤摆在了扶云丹面前,说是云安君的给扶云丹补身的。 不过扶云丹知晓,云安君并未曾有别的意思。对于他麾下谋士,他素来也是爱惜的。 云安君,是个极特别的人,这个男人是天之骄子,王国的宠儿,却偏生过着宛如苦行僧般的生活。 他不会故意着粗衣,总是衣衫整洁,却不过那么几套,爱惜着穿。比如云安君办公时候,会刻意套上袖套,避免衣袖磨损。再来平日饮食,云安君只吃粗粮蒸的饭和素菜,从不沾染荤腥,也绝不饮酒。 这样子的男子,若非圣贤,必定是个奸臣。 大愚若智,大伪似真。 好在云安君只是严于待己,对别人还是很宽容的,对下属也很体贴。 比如放在扶云丹面前的,这碗参汤。 而扶云丹也看得出来,那些追随云安君的人,对于云安君有着难以言喻的狂热崇拜。 几月过去,越往北走,天气越冷,扶云丹 也朝着自己手掌心吹了一口气。 云安君也有些累了,喝了一口盐、姜熬出来的茶汤暖胃。 他不自觉的扫了扶云丹一眼,眼底流转了几分玩味。 不得不说,这个女人,给予了他许多的,惊喜。 像云安君这样子的人,已然很少有东西能撩动他的心湖,不过扶云丹却也是例外了。 第六个故事 011 像云安君这样子的人, 已然很少有东西能撩动他的心湖, 不过扶云丹却也是例外了。 军中传言,他也听到了一些,自然也付之一笑。 这大概是老百姓或者底层兵士喜爱的吧,会呼风唤雨,算无遗策, 带着几分近乎神妖的意思。 他之所以挑中扶云丹,是因为扶云丹有着一种很特别的能力, 那就是协调、安抚、分配的能力。 云安君认为,作为一个首领, 可以不是武功最好一个, 那只是匹夫之勇, 可以不是最聪明,那是谋士之职。然而,一个合格的首领, 一定最会安排, 将适合的人放在适合的位置做合适的事, 在最恰当的时机, 选中最合适的建言。当然最最要紧恶, 就是能将利益分配得合乎每个人得心意。就算做不到每个人满意,至少,能合乎大多数人的心意。 东线的队伍,有出身寒门却又投身碧月山宗的寒门弟子,有虽然出身富贵却有一腔热血愿意追随云安君的贵族少年, 有冷眼旁观墙头草,有招纳的降将。总之,就是很复杂。 那么功劳战绩如何分配,各种消耗物资的供给,就已然也是一件很复杂的事。 故而当他知晓,那个女人被踢去干钱粮官时候,就知晓有人有心相欺,故意让她接这个烫手山芋。美其名曰,让女人少沾战事,好似为了她好似的。 然而扶云丹居然干得很不错,居然没什么人不满意,也没闹腾出什么事情出来。 他还令人查过,扶云丹居然没任何贪墨。 无论是不敢,还是放长线钓大鱼,这个女人都心中有数。 是个做事很漂亮的人! 后来云安君就调了她来做自己身边文书令,掌典籍,记功过。 扶云丹再一次没让他失望,活儿也是干得很漂亮。 他也注意到,原本有人对扶云丹的出身有一些看法,心中不满意。 看在他云安君的金面,别人也不至于明面上为难,但总归是有些嫌弃的神色。更何况,扶云丹还是个漂亮的女人,还是个传闻之中卖身上位不遂的女人。离她远些,也是好的,免得一不小心,就沾染上了污泥,说不清楚。 不过扶云丹处理得很好,他也不知道扶云丹是怎么处理的,不过别人对扶云丹的态度也渐渐变了。 再来就是那些谣言,他不得不承认,扶云丹是个运气很好的人。 比如小队人马踩了狗屎遇到敌军大部队,就那么几十人个人,被几百人追。当时,扶云丹才跑上了小山坡。 可能至多一刻,她就会被追上,而且都已然踏入射程内。偏生就在这时候,前日里因为泥石流堵住的河水,终于冲开堵石倾斜而下一举淹没。 还有就是,扶云丹有一次散步,突然踩中暗河,说给自己知晓。而云安君顿时悟到了什么,立刻令人进行堪舆。既然是活水,说不准就通往内城。 结果因缘巧合,加上以讹传讹,几百人传成几千人,无意发现变成刻意为之,主动献计。 扶云丹倒忽而变得神乎其神了。 云安君甚至可以笃定,谣言的源头,就是这个女人本人。 她有意为她自己个儿造势,故而如此言语,还编排得挺附和大众口味的。 不过云安君也没有拆穿的意思—— 罢了,身为女子,她自也有些为难之处,自己也不能太苛刻。 再者他觉得普通兵士,可能不太能理解自己看重扶云丹的交际分配能力,因而加以器重。 某方面讲,他隐隐觉得有那些谣言似乎也不错,保护了扶云丹,也保护了自己。 否则此刻底层兵士一定津津乐道,认定自己已经在床榻间和扶云丹完成某种交易。 还有类似于扶云丹被卫家踢了后自己接盘的狗血八卦—— 不然人家不能理解他为什么要提拔扶云丹。 以云安君之能,想到有可能的谣言,顿时也是不觉抖抖,顿生一股子的恶寒。 对待不同的人,自然也是有不同的解释方式。 于是,他越发觉得这个女人很厉害。表面上看,扶云丹就好似一泓清水。可实则,扶云丹就好似古时候的名医,名医不是在你染绝症时候炫技,而是在你绝症还是小疾时就弭平无波。 扶云丹,是个想得很周到的人。 再者其他事是运气,可说服永安太守归降,却也是扶云丹货真价实的实绩。 那永安太守苏安本也是大月将领,战败后被俘,也就降了。只不过因家中姑姑,是一名神女,故而未曾祸及家族。 既然如此,云安君觉得他也是可以游说的。 他思来想去,通过自己的观察,最后选中的扶云丹。 而扶云丹,也出色的完成了这次任务。 也因为这样子,扶云丹终于踏入了云安君的核心幕僚团队。 这样子的一个女人,云安君也很难想象,她会对卫央那般卑躬屈膝。 口齿之中苦涩茶味弥漫,云安君也是慢慢的收敛了自己的目光。他忽而发觉,也许自己凝视一个女人太久了。就算这个女人是他的下属,而且十分的优秀,自己也瞧她瞧得太久了。云安君是个理性而克制的人,很快就将这样子的心绪,抛之脑后。 忙碌一天,扶云丹回到自己营帐。渣系统十分乖巧过来,跳起来给扶云丹肩膀上敲敲打打。 阿苦不在,渣系统说话也肆意一些,不用假装是不会说话的储备粮。 渣系统特别为扶云丹鸣不平:“什么运气好呐,明明就是你算好的。” 比如那一次河水忽下,是扶云丹勘测地形,加上渣系统的配合,算了差不多的时间,诱敌到此。 再来就是那条暗河,扶云丹明明盘算多条奇袭路径,最后觉得此计最好。然而,她是去暗示。 再来再来,就是扶云丹的实力,比那日人前比武的更加厉害。 那个什么杨枫,小炮灰,扶云丹差不多三招能搞定。毕竟,扶云丹精神体很是强大,战斗经验丰富。 然而扶云丹没这般招摇,她让自己显得稍稍强一点,勉勉强强胜了。 渣系统揉着加了劲儿,这是我家宿主低调! 低调的装逼,低调的隐藏实力,然后等到某日谁谁不长眼的闹,立刻就打脸。 就是有点儿不甘心,扶云丹被人瞧轻。 渣系统试探:“你就在云云面前表现一下。” 渣系统觉得云安君人还不错,可又担心宿主一找男人就跑路,不免患得患失。 不过到最后,渣系统觉得自己不能这样子的自私。 扶云丹哈的轻笑,拍拍渣系统两下,再摘了渣系统抱在怀里。 她向渣系统解释,她的实力,是这个世界许多女人绝对达不到的,不止女子,怕是男人也难以企及。这也难怪,她穿越多个世界,见识、心性,乃至于精神体的强悍程度,本来就是普通人无法比拟。 渣系统眨眨圆溜溜的眼睛,还是不明所以。 是,确实是如此!可那又怎么样啊? 如此一来,扶云丹不就是该以碾压性能力虐渣,建功立业,让这个世界的女性也能扬眉吐气一把。 “我终究会离开这个世界的,到时候,以我为标准,我想,这个世界没女人可以做到吧。到时候,对这个世界的女人而言,不是一件好事情。” 那么她就只会成为一个象征,而不是一种可能。 很多女人就会觉得,自己没有扶云丹的武力值,没有她的智商,没有她的能力,就算踏出那条线,也不会有什么好结果。 所以她认真控制了一下自己形象,一个智商体质中等偏上的女子,虽然野史夸张了点,可也还是人类正常范畴。 渣系统心悦臣服,完全被说服了。 它跑过去蹭蹭:“你说得好有道理哦,阿扶,你好聪明。我作为系统,通常也帮不上你,我都觉得自己没用。你不会不爱我吧!” 扶云丹温柔说道:“怎么会?” 她清润的眸子盯着渣系统,心忖:看着挺傻的,倒也有几分可爱,挺讨人喜欢的。 她喜欢这只有点傻的系统,安安分分,做任务时候也不会诸多干扰,非要有系统自己的意见。如此一来,也不必自己再想词安抚忽悠过去。 系统这种生物,乖乖当个宠物不好吗,为什么总想着以为可以指导宿主呢? 扶云丹对着渣系统微微一笑。 那一双眸子许是清朗如月,又许是漆黑如墨。 清晨时分,扶云丹很早就起来。她是个作息很规律的人,做事也很用心,清晨会进行晨练,或者探查地形。 扶云丹一直坚信,成功在于用心。 然后一片细碎的雪花,轻盈打旋,落入了扶云丹的手掌心。 想不到才到秋日,居然已然落下细碎雪花,这不觉让扶云丹轻皱眉头。 若然入冬,那极寒的天气,怕是反而对大月军队不利。和桑漠军队不同,大月军队并不适合这样子的天气。云安君也早有预料,故而春日里开始征伐,还进行一些雪地作战的准备。然而饶是如此,始终是不利的。 看来这场战争,也是速战速决才好。 这个时候,西线的队伍,应该推行到了肃北城。 扶云丹想到了肃北城,仿佛出动了什么,属于霍怜的记忆顿时也是涌入了脑海。 秋日里天气寒冷,营帐里面,却也是温暖如春。卫央也轻轻松开了衣襟,着常服,随意做着。那桌几之上摆着羊皮地图,而霍怜也衣衫松松,任由一头黑色的发丝,如瀑布般轻轻的泄落,美色无边。 她为卫央出谋划策:“那易临虽是名将,却并不得桑漠国主欢心,甚至早有见疑之意。只不过这些年因与大月连年征战,故而也是勉力相容。而他,更派遣自己的皇弟南安亲王,加以看顾,无非也是信不过罢了。如此一来,岂非是给予我等可趁之机?那南安亲王虽与易临交好,是极好的朋友,可那又如何。南安亲王本便是桑漠皇族,区区朋友情谊,又如何能与家族利益相提并论?更何况那易临不但与南安亲王交好,还与降将苏安交好,一向被人说,有向月之心。这月,自然指的是大月。” 卫央似是皱眉,说道:“可这关系,也不是轻易挑拨得了的。” 霍怜顿时说道:“那易临喜爱大月文化,爱我大月文字,好我大月典籍。故而,他有一宠妾,就是大月女子,还是个才女。只要说这个小妾是我大月细作,吹入那南安亲王耳中,他必定也是会因此不安。” 说到此处,霍怜不觉压低了嗓音:“所以我等,可以先行出手,将那小妾除掉。生不见人,死不见尸。让南安王以为他不止是个多情种子,还别有居心,绝不会如此凑巧——” 然后,她便看到了卫央面色。 那惊惧之中 夹杂着浓浓嫌恶,竟似对霍怜厌憎之极。 他缓缓闭上眼,慢慢的说道:“似你这样子的人,方才说出这样子的话。那易临,也算是个名士。纵然对敌,也应该给予敌手敬重,你怎么能,说出这样子的话。你到底,不是个世家女。” 可那娇柔风情的美人儿,就坐在羊皮地图身侧,就仿佛功名美人儿,就在眼前,等着他摘采—— 霍怜这条离间之计虽被卫央斥为恶毒,然而他终究还是如此行事。云安君咄咄逼人,这已然让卫央这个贵族子弟心生不安。这场战事,他亦要建功立业,方才能巩固河内卫家的权势富贵。狠辣的计策,始终便是有效的,他终究拿霍怜计策来使。当然那股子别扭之意,让卫央心中对霍怜的嫌恶之意越浓。 扶云丹回过神来,不觉心忖,前世霍怜确实是对卫央助力不小。 若非如此,河内王府不会有以后的声势。纵然卫央对霍怜极是轻鄙,纵然霍怜也将自己姿态放得极低,可这本就是事实。若不然,以卫央那纠结而装腔作势性情,哪里能在这滔滔巨浪之中存身。 既然如此,这一世,卫央身边少了个霍怜,也不知晓如何。 那么西线战事,可会如前世一般进程? 思索之际,扶云丹也感受到胸口琉璃珠传来一阵子的情绪波动,不觉微微苦笑。 忽而一道嗓音入耳:“霍娘,天气寒冷,这是云安君令我送来披风。” 侍从送来,缓步而来的云安君对上扶云丹的目光,轻轻点头。 扶云丹也不矫情,谢了后披在身上。那披风之前应该是披在云安君身上的,犹自有余温。 “方才霍娘面有忧色,又是为什么?” 云安君是个直接的人,说话也是干脆利落。 扶云丹和声:“担心西线战事,担心不能在寒冬前,攻下北散关。听说西线兵马,已然到了肃北城了。如果我在西线军中,我便会献计。我会挑拨易临和南安亲王关系,会说易临身边那个小妾是我大月细作,再暗中杀死那位小妾。当然,还有许多别的手段。云安君,那易临总归是一位名士,你以为我此计是否过余卑劣?” 云安君面色一变:“你以为我是什么人?” 扶云丹忽而心绪涌动一缕难过,而这样子的难过,并不属于自己,而是霍怜传递给自己的。 霍怜精神体渐渐聚集,也能感受些外边种种。 云安君沉声:“你以为战争是什么,是这世间最邪恶最残忍之事。在战争之中唯一正确之事,便是进快结束它。那易临固然是名士,可名士一条命,也绝对不会比我方兵士性命要紧。若能尽快取胜,这条计策,有何不可。” 云安君面色愈冷,宛如这秋冬寒雪:“我力说国君,促成此战,所求并不是千载功绩,而是为夺回原本属于大月的北散关。自七十年前,桑漠夺下北散关,我大月北面无险可据,这自然让桑漠有非分之想,故而时常起兵。若夺回北散关,桑漠好战派才会终于死了这条心,到时候纵然议和,便是对桑漠人,也没什么不好。” 不熟悉他的人,定以为他寒意极浓,威势极重,敬而生畏。 扶云丹慢慢的扯了一下披风,不过云安君要求虽高,威仪虽重,对下属却也是体贴入微,甚是关切。 许因如此,倒怪不得有许多人对云安君死心塌地。 “不过此等计策,定然不是霍娘你的手笔。霍娘不必如此展露锋芒,喜爱不动声色,徐徐渐进,一切尽在掌握之中。若谁想你引荐,你便领他过来,我可给此人写一封举荐信。” 反倒扶云丹心头微微一动,旋即让自己面颊之上露出了感激之色。 霍怜纵然前世惨死,可内心之中,犹自对卫央有着一股子说不出的渴望和自卑。 无论如何,扶云丹现在感觉到霍怜对卫央的执念也似消散了不少。 一月之后,云丹君的东线队伍,已然是推行到北散关。桑漠对云丹君警惕之极,在东线投入了大量的兵力,可饶是如此,却也是犹自让云丹君势如破竹,兵临关下。 反倒轻松许多的西线,并未如约而至。 第六个故事 012 反倒轻松许多的西线, 并未如约而至。 军队在肃北城足足消耗大半月, 故而被耽搁了脚步。那易临战败,亦是非战之罪,他不愧是桑漠名士,当世名将,做到战至最后一刻。彼时肃北城外军队几倍城中, 且人心浮动,只因援军已然不可至, 毕竟桑漠大半兵力被云安君牵制。饶是如此,易临仍然坚持于最后一刻。 双方损耗极大, 城墙下堆积了两军尸首, 血肉模糊, 惨不忍睹。 那些西线的贵族,还以尊重敌手的战场礼节,出于笼络人心的需求, 祭拜了战死的易临。 然而有什么用, 肃北城许多男丁死于大月人手中, 仇恨的种子便因而种下。 城中时不时生出一些冲突, 到最后竟引起大月士兵的凶性—— 易临全家老小, 被人莫名屠杀干净,父亲妻妾儿女,宰得干干净净,一个没留。 谁都知晓,是大月士兵下的手。 到最后, 城中骚乱,还不是被铁血武力镇压而下。 肃北城因此也并不如何安宁,故而犹自留下兵马镇压。 桑漠主要军力,更凝聚于北散关。 单以东线兵力,纵然以云安君之能,只怕也难以攻破。 北散关不破,那大月国便无险可据。且北散关只是大月国的称呼,桑漠人将之成为乌羊城。 七十年前,桑漠国主秦冷从大月手中夺之,这秦冷是个善战勇武之人,同时也是个十分残暴不仁的人。他性子暴虐,且有远见,知晓占据了北散关,那大月北面就再无险可守,一马平川。既然如此,大月国必定会千方百计的夺回来。万一,他身死之后,桑漠出了一个庸主,说不准就让大月得逞。 为了巩固自己的战功,他便重修北散关,且手段十分残忍。据说每砌一寸墙,秦冷便令人以锥子刺入,如若能刺入一寸,就杀了工匠,将尸首一并砌入墙中。那墙里固然是有累累白骨,可城墙也是修得很是厚实。 再来,便是那城门,据闻当年桑漠国主骗来了巧匠张平,威逼利诱,使得他设计一道最坚固的城门。整个城门都是以铜汁浇灌,重逾十吨,一旦里面的绞盘合住,外边便再也无法撼动。秦冷十分满意,修成之日,当即就将张平给杀了。 前世,云安君就在这座城前吃尽了苦头。 前世大月军队最后是胜了,可是是惨胜,死了不少人,而这也让云安君承受了许多的怨恨。毕竟当时许多人心尖已经打退堂鼓,是云安君绝不肯退缩,不肯放过这个机会。甚至连一些本来追随云安君的人,也受不了战争的残酷,把自己遭受的巨大创痛都算在云安君身上。乃至于,云安君虽然取胜就此失势—— 而这个时候,云安君的师兄夕山君也就这样子出来。他温煦如暖阳,比之云安君雷厉风行的冷酷,更易赢得人心,博得别人好感。他是以一副支持师弟的姿态出世,甚至连国主,也不自禁觉得夕山君更圆滑和气识大体一些。而云安君的一些敌人,恨云安君咬牙切齿,却觉得碧月山宗的夕山君还是可以接受的。 到最后,老国主死了后,新君上位,便立刻便将云安君车裂而死。 偏巧,这位新君有一位太傅,正是碧云山宗的夕山君。 可世人所言,这都是这位新任国主太过年轻,意气用事,故而擅自杀了功臣。至于夕山君,他自然也是不赞同的,可偏巧他有事缠身,未曾来得及阻止。也因为如此,新任国君名声其实也是有损的。毕竟,云安君能收复北散关,就是立下了不世之功。 谁也没疑夕山君这位好师兄。因为那时候夕山君痛哭流涕,一脸悲切,甚至主动维护云安君留下的法令。 比如,不得蓄奴之类。所以夕山君名声也极不错的—— 念及前世发生种种,扶云丹的红唇蓦然挑起了一一丝浅浅的冷笑,还真是个好师兄啊! 那么如今,正是要紧时候,北散关可不就近在咫尺。 眼前的北散关,宛如什么洪荒野兽,匍匐在脚下。 云安君面颊之上,隐隐透出了忧切之色。在东线吸引住大部分火力之后,他未曾想到,西线进军竟也还如此之慢。看来那些贵族少爷,真是很不成器。 若等两军齐聚,只怕尚有月余,如若那时,那便是冬日已至,行军更失天时之利。 甚至他身边幕僚,也不觉劝说,不若等来年春日,天气暖和,再行进攻。 扶云丹也略有耳闻,有人猜测云安君说不准便会退兵。可扶云丹却知他不会,云安君是个固执的人。再者,朝堂局势变幻莫测,这等大好局势,以后也未必会再有。 故而扶云丹向云安君献策,一条奇袭之策。 乌羊城底下,地质坚硬,自也不可能掘土为道。 只不过不能遁地,却能飞天。 这个时节,北风呼啸,风正朝向乌羊城方向。 扶云丹拿出类似于滑翔翼的设计,准备借高地飞去乌羊城,趁着夜色潜入。到时候,以火药轰开城门,便能驱兵而入。 扶云丹侃侃而谈,而且还自我推荐。一则她对这样子的设计最是熟悉,知晓如何操纵,再来身为女子,她体态更加轻盈,更易成功。她只觉得云安君看自己眼神很有些奇怪,有时候,扶云丹也不大明白这个原住民的心思。不过云安君最后还是点了头。 那只古代滑翔翼很快便建好,羊皮也是涂成了漆黑的颜色,在夜色之中极能隐蔽。 扶云丹一身黑衣,面颊也被一片黑色的面巾遮住,只露出一双闪闪发光的眸子。 于她而言,这不过是一个系统的冒险任务,并没有什么特别。渣系统给她许多任务道具,可以短时间内,让扶云丹的体力达到一个人类根本不能企及的高度。她也并不觉得自己在做什么伟大的事情,可是别的人却不这么认为。 就好似云安君,好像还有点被感动到,临行之极,还将他随身的百炼宝刀赠给扶云丹。 扶云丹的手掌,忽而被紧紧握住,似乎也是握得有些用力。 云安君那狂傲又冷漠的面容,此刻忽而流趟一缕忧伤:“你一定要活着。” 扶云丹轻轻的嗯了一声,多少也是有些不好意思。 这一夜,乌羊城传来巨大的爆破之声! 城门已开,伏军长驱而入! 到了次日,大局已定,大月国又再次占据了北散关! 何止桑漠人,就算那些大月士兵,也只觉得好似做了一场梦。 扶云丹巧计破门之事,也是传开来。别人都道,如今扶云丹立下此等功劳,以后定然是荣耀无比了。 奇怪的是,那些桑漠降兵,却讲述了一个不可思议的事。 只说那女子如天神降临,与一千精兵缠斗于城门前,以鬼神之势,斩杀敌人无数。 甚至那扇铜制大门,也不是那点儿火药能搞定,是扶云丹一剑劈开的。 然而这般故事,似乎反而惹人不信了。 此等事情,人类之躯如何能完成?一多半就是桑漠人为了掩饰自己无能,故意编造出的遮羞谣言。 也是难怪,被一女子如此破城,面子上自也是过不去。 当然这些流言蜚语,无论真也好,假也罢,总之就是将扶云丹捧得极高极高。 卫央随西线队伍赶到时候,攻城之战已然结束,这盖世之功他也沾不到一点半点。 甚至,还不免惹人嘲讽。那桑漠主力已然被云安君吸引住,西线推进,竟也如此之慢。 卫央是不想到北散关的,可军令如山,他终究还是到了。 入城时候,他正巧窥见那个女人,立足于城头之上,任由阳光在她身躯之上,勾勒出一层淡淡的光辉。 这些日子,关于霍怜的传言,他都听得太多了,因而竟似有些麻木。 然而真见到了这个女人,卫央猝不及防,竟觉得心口好似被什么重重的捶打了一记。 一时之间,他竟觉得头晕目眩,呼吸也不觉有些急促。 一股子的恼恨,涌上了卫央的心头,一时之间,卫央竟不知晓自己心底是什么滋味。是愤恨,还是嫉妒,还是,终究有些后悔? 他蓦然慌乱似的收回了自己的目光,下意识的收紧了自己的手指,指甲轻轻的扣住了自己的手掌心。 一股子的锐痛,就这样子的顺着手掌心传来,卫央飞快压住的眼前阵阵昏黑。 方才那样子的情形,甚至让卫央生出了一缕错觉,好似自己在仰望这个女人似的。 一股子冰锐的不悦,涌上他心头。 那女人也配? 就算扶云丹这一次,似乎是真有些什么功劳,可她一个草奴出身,分到手一些,也绝不能和河内王封地相比—— 再者已然占据北散关,以后战事一消,这女人也立不了什么功了。 这风头只是一时,以后,她终究还是远远不及自己。仰望?这份感觉真是可笑。 饶是如此,卫央却也是觉得如梗在喉,好似喉咙扎了一个鱼刺似的,甚是不爽利—— 他那心尖儿,哪里高兴得起来。 耳边亦还听到别人闲言碎语:“听闻云安君那石头人,似也动了心思。” “那个霍怜,云安君见她活着,竟喜极而泣。” “也是,他假清高,身边也不带个婢子。偏生,还有个女人整日里在他面前晃。” 和卫央同行的贵族子弟,似也没卫央这般难受,反而嘻笑不已。 于他们而言,北散关如此轻易被拿下,纵然有些没面子,可也让他们不由得松了一口气。 至少,他们安全了,没有事了。战争无论是对贵族还是对平民,都是十分的可怖的。 可他们说的话,却扎了卫央的心。 虽然,卫央是早就火眼晶晶,推理出来,霍怜肯定是勾搭上了云安君了。 可是如今,亲耳听到这些人提及,他不觉一阵子屈辱。这一刻,他甚至有些恼恨亲娘,实不该将有些事情闹得太大。如今别人都会觉得,原本属于自己的女人,现在是随了云安君了。 北散关大胜之后,桑漠也一时惧了,卑辞求和。待局势大定,班师回朝,已然是次年春日。 照惯例,会挑选一位军功最盛的勇武之人,在城外的祭台之上,让国师亲手将一顶绿枝发冠戴上。 这虽然没什么实惠的好处,却也是一桩无上永耀之事。 云安君挑中的扶云丹,私底下也是扶云丹提及。 未曾想,许久未曾见到的容青檀终于现身,并且还站在原本属于扶云丹的位置之上。 那个位置,就是属于等候加青叶冠的勇士的。 容青檀已然俏生生而立,且先行占据这个位置。 至于容青檀为何会如此,扶云丹也是听说了。 这位卫家的养女,如今已然不再 是过去那个寄人篱下的小可怜了,如今,她被测试出来,乃是神女,以后甚至有可能成为国师。这可是无上的荣耀,容青檀的身份,一下子便高贵起来。再者,据说这一次,容青檀也是立下的大功,据说,这位年轻的神女,占卜也是很准的。这一次北散关大胜,胜利日子她便占得一丝不差,甚至樱唇还口吐类似天降流火之类语焉不详事后让人恍然大悟的占卜词。 如此灵力,已然是近几百年神女之中罕见翘楚。甚至,暗中已然是有人流传,容青檀以后便是大月的国师。 一旁,夕山君温文尔雅,立足一旁,充满欣赏的盯着容青檀。 容青檀可是他一手捧出来的,她以后能当国师也是夕山君传播的。造势这样子的手段,于夕山君而言,并不如何。 如今容青檀容貌娴雅,纯洁温婉,三军面前,一身素衣若雪。 如此姿容,夕山君也是极满意。 他内心亦是不觉盘算,早些将如今的国师明容给踢下去。 那明容性子柔婉,不能成大器,对自己也怎么理睬,好好一个国师,当得跟泥塑木雕一般。哼,国师既不知趣,他便将之踢下来,再扶持一个有野心的蠢物。 容青檀妙目轻巧的落在了扶云丹的身上,蓦然眼底深处流转一缕得意,却也是掩饰得极好。 这一切,虽然是夕山君安排的,不过却也是正合容青檀的心意。 那女人,在外边拼死拼活,使尽了手段,可是还不是屈于自己之下。 今日心底肯定憋屈吧,可她也只能自己个儿受着。 而扶云丹也是知晓,容青檀并不是作假,这个世界确实存在一些神力的。只不过所谓神力,更类似于一台能精密计算一切的超级电脑,经过对这个世界的所有人所有事进行计算,因而得出合理的结果。当然这样子的计算力,也并非人类可以做到。 所以类似神女,就能如此沟通,得到一些启示和预知。 简单而言,扶云丹拿到的是已然作废的前世剧本,这一世许多事情已然改变。 反而容青檀这个本世界的土著,通过神力,可以预知一些事情。 不过扶云丹也并未生出什么惶恐不安,于她而言,知晓什么并不能改变什么。一个人重生,纵然知晓所有的事,如果没有能力,那么也不能改变不幸。 霍怜的一缕情绪,也是不觉如此传来,涌入了扶云丹的心口。 前世,霍怜此刻却也是不好过。 前世也就是这个时候,卫央出征归来,可巧便见到衣衫若雪已然成为神女的养妹,顿时也是目眩神迷。容青檀决然离去,已然是让卫央后悔不已,等容青檀以如此清贵之姿现身,更彻底俘虏了卫央的心,让卫央内心认定,他早就爱上容青檀而且是爱不自知。也因为如此,卫央内心对霍怜生出了怨怼,觉得就是因为霍怜使手段,让他错失真爱。 霍怜也许并不介意自己做卫央背后的女人,可是,却难以容忍卫央的心这般爱慕别的女人。 后来,她终于亲身上战场,也有一些功劳和名声,否则卫央也不会娶了她。 饶是如此,霍怜在卫家还是很卑微的存在。 扶云丹也是体会到了霍怜的心绪,大约让霍怜也勾起了伤心的往事。 虽然自己不是霍怜,可是顶着霍怜的身份,而且拼死拼活,付出了许多。故而未免让霍怜生出感慨,觉得仿佛是命运使然,不免很是不舒坦。 前世,云安君也对此不满。云安君此人,并不喜欢神女存在。 纵然那时候没有扶云丹,可他也不愿意让一个什么都没做的神女受此殊荣。 可云安君的刁难,并未真正击溃容青檀,反而让容青檀收获了同情。而云安君反而被容青檀记恨,让容青檀视为眼中钉。前世,云安君因车裂而惨死,这其中,也是不乏容青檀的一番功劳。 可以说前世容青檀除了在夕山君那处受到些感情上的伤害,一切都是很顺。 而这一世,云安君也不觉淡漠开口:“我大月战士,在战场之上奋勇杀敌,又岂是一个区区神女,能压其功的。” 这些话,云安君不说,也憋在在场兵士的心中,亦是不吐不快。 那扶云丹,虽是女儿身,因此受些非议和议论,由她来带青叶冠,固然也不是每个人都服气,可这个神女容青檀又是怎么回事? 她进行卜卦,难道就因为她说得准,就占据了首功? 哪里能有这样子的道理? 在场男子,无不是心中忿忿,更不觉透出了一股子的恼意。 连年征战,军队的损耗,已然降低了神女的威信。 不过所谓神权,毕竟也在大月国尊崇多年,故而这些士兵纵然有些不满,亦是不敢开口闹。 可云安君那就不同了,谁都知晓,云安君乃是个疯子。 若非疯子,怎能分明有锦绣前程,却偏生得罪那么多人,硬生生的走上一条满是荆棘的道路。 就连容青檀,一瞬间,面颊也是不觉雪白。 平心而论,上一世霍怜还是卫央身边的侍女,云安君也毫不犹豫的质问过容青檀,得罪了容青檀。故而云安君这样子说话,也是全数出于公心,不含半点女色影响。 可是容青檀却并不这么看,此刻她心里充满了愤恨,只觉得这个云安君不但贪图女色,而且十分无耻。此刻云安君开这个口,容青檀认为,他根本就是为了宠女人,跟自己过不去。不就是,怕自己遮去了那女人风采,故而大庭广众之下宠女人。 一瞬间,容青檀内心之中,竟也不觉浮起了千般委屈。 那个霍怜,真会勾搭男人,勾搭上了后,那些男人一个个的,便为她所用!先是卫央,后便是云安君,云安君那般性子的人儿,怎就被她拿上手了? 入目,则是云安君那张冷锐英俊的面容,眉宇森森,凝视自己,自然也是不怒而威。 容青檀知晓他心狠,且云安君居于上位,自是有威势,一时间不觉心尖儿微微一颤。 那如寒水般的惧意,就如斯浮上心头。 一时间容青檀双眸含泪,让自己姿容三分倔强之中蕴含几许憋不住的可怜。她分明怕着,犹自倔强。而这样子模样,是极能讨得男子心软,一瞬间容青檀心尖儿如斯想—— 然而云安君一颗心却仿佛是铁石铸成,对着如此容色,竟无丝毫心软,只冷淡呵斥:“下去!” 他没说一个滚字,已然是维持风度。 容青檀万般委屈,心尖却也是不忿! 自己哪儿比那女人差了,竟不能半点动摇眼前男子心房。 她求助的目光,顿时也是扫向了一旁,望向了夕山君。 夕山君见她颇具资质,也不免对容青檀加大了投资,也投资了爱情。爱情,对于投资女人而言,可是极为有效的。故而此刻,尚自有几分天真的容青檀,一时恍惚,竟不由得觉得,自己算是夕山君的心上人。而一个女人受了委屈的时候,当然下意识的去看自己的情郎,盼望情郎能给自己出头。 容青檀心忖,况且今日自己在此,本来就是夕山君安排的。 她望向了夕山君,夕山君神色一如往昔,温和俊美面颊之上充满了对容青檀的鼓励。 第六个故事 013 她望向了夕山君, 夕山君神色一如往昔,温和俊美面颊之上充满了对容青檀的鼓励。 夕山君面颊之上有担切, 还有鼓舞,给容青檀打气。 鼓励容青檀反抗不公,以孱弱之躯, 对抗残暴独断的云安君,以此来博得别人的同情。毕竟容青檀是个弱女子,而云安君欺负一个弱女子,却也是未免太过分了。 然而这一瞬间, 容青檀的心尖儿,却也是顿时不觉一凉。 她不觉想起那一日,死在云安君手里的方蓝。 那个方蓝, 还是个半大的少年郎,真的很单纯,也很傻。他在自己面前,充满了羞涩。而自己轻轻一句话,方蓝就能跳得老高。而他,能为容青檀做任何事。当然, 这样子单纯和复杂的夕山君比起来, 前者顿时也是显得肤浅无趣了,毫无味道。 那时候,她就以鼓励的眼神看着方蓝,好像他是个大英雄。 那时自己的眼神,就跟夕山君一模一样。 一股子寒意, 涌上了容青檀的心头,让她遍体都冷透。 夕山君眼里充满了鼓励,可那一双腿,就好似不能动一样,死死的钉在了台阶上。 容青檀含酸,心忖,如我死了,只怕也就和那方蓝一样,感慨几句也就罢了。 一时间容青檀心尖儿微微一颤,身子也不觉侧去一边,下意识的让开。 她还是怕了,心尖儿流趟一抹惧色,毕竟不想死。反抗,可是需要付出代价的。 可退开那一瞬间,容青檀内心之中不觉浮起了滔天屈辱。 自己给那个贱人腾位置?那贱人可得意了吧! 每一次,那个女人都要夺她心尖尖的东西,先是卫央,再然后就是此刻—— 她都已经将卫央让出去了,怎么还这样子的不依不饶? 容青檀眼眶一热,泪水也是不觉簌簌而下! 她心忖,自己到底是个女人,而云安君居然当众逼迫一个女人,就为了他那个小情人? 自己便是受委屈了,为什么不能哭。一个大男人,居然欺辱她这样子的弱女子。 她要以弱者的姿态博可怜,衬得云安君姿态难看。 然而,这个时候容青檀却听到了一阵子的欢呼! 那些士兵竟然在欢呼!然后,却见那个女人以一副当仁不让的姿态走上来。 扶云丹心忖,当然和上辈子不一样。因为上一世,那场战争真的是太过于惨烈了。纵然是胜了,也是惨胜。故而这些士兵归来,内心之中还充满了惊惧。而一个人如若心生怖意,那么便容易向往所谓的神,加之容青檀又是个温柔恬静的姿容,自然也是让伤痕累累的归客生出向往。至于那时候生出的对云安君的嫌恶,也许并不是为了容青檀,而是本来便有之。故而那一瞬间,借着容青檀发泄。 可是这一世,也是不一样了,这一场漂亮的胜仗,巩固了云安君的地位,也巩固了云安君的理论。 神女和贵族勾结,象征着权位是天授。 可按照云安君的法令,只要有军功,也能得封地的。 利益相关,容青檀这个神女,也就怎么看都不顺眼。 那欢呼之声越大声,容青檀脸色也就越白,仿佛面颊之上被当众打了若干耳光,受尽羞辱!她贝齿咬紧了唇瓣,心尖儿透出了恼恨。可与此同时,她甚至有些害怕—— 台下那些粗鄙之人,什么都不懂,也不知晓会对自己做些个什么。 容青檀心尖透出了几分冷冰冰的恼恨,她可是神女,这些人对自己并无尊重,定然会遭天谴的! 可这所谓的天谴,也许要等一等,而眼前的少女,却也是缓步而来,容色轻缓,透出了几分坚定。 她眼睁睁的,看着扶云丹越过自己去,走到了人前! 容青檀内心的感觉,也是难以形容。 也许前世的霍怜,曾经和她有同样的感觉。那种眼睁睁看着自己极厌恶的人,却展翅而飞,飞得极高。 那等打脸的羞辱,便是铺天盖地而来,伴随着浓浓的羞耻感—— 不过前世,已经是已然废弃的可能支线,如今已然不会再出现。 然后,扶云丹就已经到人前,沐浴在阳光下,令人不可逼视。 而容青檀,就这样子在扶云丹的身后,就好似一处小小的阴影。 卫央死死的盯着那个女人,已然无暇留意自己那白莲花养妹。此刻,他哪里有余暇留意容青檀,甚至觉得霍怜一向比容青檀更吸引自己。他想,自己有点后悔了。毕竟这个女人有许多张面容,仿佛每张面容都是不同。可饶是如此,却也是糅合成这女子奇异魅力。 这样气氛烘托之下,那国师明容也不觉缓步而来。 明容心底也不觉叹了口气,本来就不该容那夕山君将神女们推去风口浪尖。 可那容青檀,心性也太要强。 容青檀自觉受辱,眼见明容缓步而来,更不觉如捉住落水浮木:“国师,青檀身为神女,却有损神女尊严——” 这般说着,容青檀泪如雨下,一双眸子却也是泛起了幽光。 那青叶冠,素来便是由国师加之。可这贱人,却如此作践神女尊严。 容青檀此语,自然也是有意挑拨。 夕山君本来是对容青檀有些失望的,如今神色方才是和缓几许。 这个女人,好生怯弱,果然不过是个寄人篱下的养女,周身就那么一股子的小家子气。 不过这挑拨,是对的。 大月国师在民间、在朝廷,都是有着一些影响力。如今自己这个师弟正自志得意满,那么正好泼一盆冷水。 果然,那欢呼之声,似也没方才那般喧嚣。 容青檀这区区神女,自也不能和明容这位国师相提并论。 明容心里轻叹一声,轻轻安抚了容青檀,旋即说道:“我等神女,占卜算卦,是为大月国趋吉避凶。而为大月创造未来的,正是诸君,神女也不敢专功。” 说到底,明容虽是国师,可内心隐隐有些反感,将祭司捧到一个非人的不可思议的高度。 再者云安君咄咄逼人,何必让太祭司成为别人的炮灰呢。至少,容青檀背后那个夕山君,动机可并不如何的单纯。 可她这么说了,容青檀却顿时也是一脸失望,说不出憋屈。 在容青檀看来,明容不过是怯了,畏惧云安君!明容可是国师!怎么如此怯弱? 明容心尖涌过一缕对容青檀的失望,本来容青檀的天分很好,可一颗心就在夕山君身上。 明容只盼太祭司里养着的神女都安静的算卦占卜,不要太掺和朝廷上的事,否则,纵然是一时富贵,也会万劫不复。 无论怎么样,因为明容这句话,在场气氛也是缓和了许多了。 然后,那青叶冠,顿时由着明容,轻轻的戴在了扶云丹的头上。 这可是大月勇士无上的荣耀! 而扶云丹也是轻轻的抬起头,对着明容微微一笑。 明容也笑了笑,无关立场的话,她还是对扶云丹十分欣赏的。 一个女子,能做到如此地步,确实也是很了不起。 “霍娘,你很是了不起。” 明容不觉称赞。 然后一股子不属于扶云丹的异样情愫,却也是不觉又再次涌起,让扶云丹微生错愕。 霍怜见到了明容,似乎是心情有些复杂,可这又是为什么? 记忆之中,霍怜似乎和明容的关系极不错。毕竟明容这位国师,也是对同为女儿身的霍怜欣赏有加。 而霍怜,本也是个善于攀附的人。她察言观色,觉得明容似乎对自己观感不差,而对方还贵为国师—— 如此一来,霍怜也是卯足劲,跟明容结交。 霍怜这样子的人,若刻意讨好会,必定会让这个人很舒服的。 当然,她也是成功的和明容保持一个较好的关系。 明容是个宽容的性子,纵然霍怜名声并不怎么好,却也是体谅,霍怜身为女子的不容易。 在明容看来,霍怜纵然是功利一些,不失为一个人才。 也因为这份交好,甚至惹得容青檀有些不舒坦。 容青檀认定,明容是因为嫉妒自己,方才刻意和霍怜交好。 再者,容青檀也很有野心,也有些等不及了,盼望着早些能够踢开明容上位,自己当国师。 她寻出了明容痛处,告发明容。历代国师,大都是孤独终老,虽无明令要处子之躯,可似乎民众总是认定,神女一旦成婚便会占卜不准。而明容,私底下已然与人结亲,乃至于生下一子。 这桩事情扯出来了后,明容顿时也是名声扫地,声明已损。之后明容自刎而死,夫妻二人抵不住民众怒火,双双身亡。 而后,容青檀便顺理成章的成为了国师。 扶云丹慢慢的收敛了自己的心绪,扫了容青檀一眼。 此刻的容青檀,还只是个心思略深,委屈无比的少女。如今的她,满面羞恼,任由面颊沾染泪水,透出了身躯的孱弱。 谁也没想到,这么个孱弱女子,以后能狠狠咬住明容。 可笑在于,算算卫璧的年纪,其实那时候容青檀自己也已然不是处子之躯,甚至有了孩子。 可容青檀将这些事情都尽数瞒下来,并不对外人提及。 孩子被送走,此事被隐瞒。她人前一副无情无爱,要一生奉献大月国的样子。 因为,夕山君并没准备要这个孩子,更不想要容青檀。容青檀,只是夕山君的棋子罢了。若容青檀不是神女,还能有什么用?恰好那时候,卫央对她这个白莲花养妹甚是愧疚,所以孩子就送到卫家来了。 可她明明也有男人有孩子,却踩明容踩得极狠。 明容这个国师下贱!身居高位,被民众供奉,私找男人就是自私! 那么也作茧自缚,前世容青檀也是遭到了反噬的。 一些扶云丹不知晓的回忆,蓦然便涌上了扶云丹的脑海。 明容披头散发,容色凄然,伸手抓住了“自己”的衣襟,颤声:“霍娘,你要相信我,我并非眷念权位。我与江郎,早便是情投意合,本来便该夫妻。只是那时,我不能走啊。那时候我大月国未曾取得北散关大胜,连连征战,损耗极多,民心不稳。若连国师也抛去头衔,自行离去,岂不是,人心更加动摇!所以,我不能,我不能——” 说到了此处,明容眼底甚至已经透出了几许迷乱。 那自然也是霍怜的记忆。 霍怜此刻,也是不好过的。明容有无眷念权位,是否迫不得已,霍怜也并不知晓。然而明容毕竟是个很不错的人,宽容、大度。再者,纵然身为大月国师,有夫有子,放在以前, 若按常例,至多不过是丢了国师之位罢了。可有的人,偏生就是不依不饶。 那不依不饶的人,则在一旁极讽刺言语:“虚伪至极!明容,事到如今,你竟还如此狡辩。我大月多灾多难,死了许多士兵,战场如此损耗,均因为你!你身为国师,侍奉天神,居然也是身躯有污,诞下孽种。故而,上天才降罪于我大月百姓!” 说话的,自然便是容青檀,她大义凛然。 霍怜都不知晓,卫郎为何还将容青檀当作那等清清白白的白莲花。容青檀如此言语,分明也是要明容去死! 不但要明容失去了国师之位,还要明容成为罪魁祸首! 如此一来,明容便不能如以前的国师一样,只放弃爵位名望,是要将性命都给留下来。 哼,容青檀之所以这般狠,还不是为了她自己。她出卖明容多少也是不好听,若明容只是黯然离去,以后怕也是仍然会有人议论她是背叛者。只有,让明容十恶不赦,那么容青檀身为神女而出卖掌管太祭司的国师,就是无比正义的行为。 霍怜唇瓣动动,终究没说什么。 她算什么,再者卫郎为不喜。就算明容欣赏她,两人也交好,霍怜终究也是个现实的人。 如今明容的府邸,被人泼了狗血粪便,连小孩子也扔石头,甚至有愤怒的百姓,说要放火烧死明容一家人,好消上天之怒。这样子的大势之下,霍怜又还能做些什么? 而明容,面颊之上渐渐浮起了一层绝望,刺得霍怜心口一疼。 不过霍怜终究是个善于变通的人。 人前不好说什么,她决意私下去见明容,说明自己信任,加以安抚宽慰。 再者,如若明容有什么忙要自己帮,她亦可搭把手。 可她潜入明容府邸,府中下人尽去,府外尚自有百姓喧哗,而房中却只余浓稠血腥气息。 明容、江寒夫妇,二人均以匕首割破手腕,流了一地的鲜血。 明容还剩一口气,见到了霍怜前来,眼底透出了光亮。 霍怜轻泣:“是我人前不敢维护国师,才让国师心灰意冷。” 明容摇头:“不关你的事,纵然你开口了,能有什么用。我,我和阿寒自尽,是为了保护,保护我们的孩子。现在那些人,都疯了,不杀死我们,都不罢休。这些,这些都是有人煽动的。只要,我死了,她能当国师了,哈,才能停手。” 她喘了几口气,泪水顺着面颊淌落:“霍娘,往日这里宾客满座,可如今,只有你来,只有你霍娘来。他们都说霍娘最势利,可是你,不是的。你念着情分,照顾烈儿,好不好?” 霍怜点头,说了声好。 后来,她便寻到了老仆带走的孩子江烈,收为弟子,悉心照拂,不让江烈说出自己的身世。 那一缕情分,霍怜终究是念着的。 纵然,她是个善于保护自己的性子,可也是念情的性子。 前世,就是江烈这个弟子为霍怜报仇,甚至亲手杀死流放的容青檀。 待扶云丹回过神来,入目却是活生生的明容。 明容对着扶云丹微笑,扶云丹也回应一个笑容。 她不觉心忖,大约自己,也应该会跟明容交好。 霍怜对明容,始终也是有愧的。毕竟,她曾经想为了卫央,守住容青檀的秘密。而江烈知道这个秘密,也是在霍怜死后。江烈那孩子,纵然报仇了,也是毁掉了前程,一生都是见不得光。霍怜也心疼自己这位弟子,毕竟江烈是真心以她为师。她为了卫央付出太多,至于江烈,自己虽有一些帮衬,却绝对比不上对卫央。甚至在 霍怜死前,卫央还是排在第一位的。 可是卫央那样儿的人,又怎么值得,更是不配—— 霍怜,后悔了。 扶云丹听到耳边有人轻轻语:“这一世,替我好生照顾那个孩子。” 那个帮她报仇,却毁去前程的弟子江烈。 扶云丹自也是应了,她会满足一些原主的要求,只要不过分。在扶云丹瞧来,霍怜这般要求,自然也是丝毫也不过分。 一旁的容青檀,却不觉眼光轻轻的闪烁,缓缓的擦去了面颊之上的泪水。 她万般委屈时候,不觉望向了夕山君。可夕山君面颊之上却也是不自禁的流转了一股子的淡漠,轻轻的扭过脸去。 在夕山君瞧来,容青檀着实令她失望之极。 连闹都不会闹,云安君到底是个男人,容青檀牛皮糖时的胡搅蛮缠,自己正好看自己这个师弟乐子。 夕山君心里冷笑,容青檀这个女人,未免也是太聪明了些,这可真将自己保护得太好。 可自己捧出她,不是让她这个神女岁月静好的。 夕山君心尖儿,涌动了一缕缕的恼恨狠色,这个容青檀,还真会爱惜羽毛。可她也不过是个卫家养女,以为自己多娇贵。 当然,容青檀也意识到这一点。故而她最初虽恼,恨郎君凉薄。然而待她回过神来,却又知晓,自己不得不抓紧夕山君这棵大树。 所以待这支队伍入京,容青檀故意落后一点,落在了夕山君的身边,不觉压低了嗓音,软语恳求:“夕山君,我知晓错了。我只是,委实太惧——” 她面颊含泪,水色流转,煞是可怜。 那朦胧的水色之中,又流转一缕寒意:“再者,那个人我也是寻到。到时候,只瞧那霍怜,必定也是颜面无光。” 夕山君听容青檀说寻到了那个人,面色也是不觉和缓了几许。 只是容青檀每次都是胸有成竹的样儿,可真事情落在了容青檀手里,好似每一次,容青檀也未必见办好。 看来,容青檀是很会说,可也未必真那么有本事了。这般想着时候,夕山君却也是不觉轻轻的扬起了唇角。 触及男子眼底戏谑之意,容青檀心尖儿一颤,下意识的捏紧了手帕。 她内心给自己打气,这一次,定然也是能让霍怜万劫不复,什么都没有,更损及霍怜的颜面。 到时候,连云安君脸上也是毫无光彩。 她也没留意到,明容盯着她凑上去的身影,面颊渐渐透出了不悦之色。 一旁的侍女知机,不觉凑过去说道:“可要将青檀姑娘叫回来?” 明容摇头,人各有志,也罢了。只是,夕山君其人,太过算计。 那侍女也是不觉感慨,容青檀就算要攀高枝,也不算什么,毕竟身为神女也未必真的与世无争了。 可是,也太明显了。 入城之际,扶云丹也感受到许多道落在自己的目光。 她也不以为意,毕竟,别人亦是会好奇,好似她这样儿的女子,究竟是什么模样。 而大月京城的百姓,确实也是极惊讶了。毕竟他们以为,从军的女子,必定很像一个男人。没想到,扶云丹还真是个美人胚子,容貌美丽,却也是不失英姿飒爽,举止也是落落大方。 而这,亦是让扶云丹显得更加迷人。 然则此刻,一道略含怯弱的嗓音却也是不觉响起:“你,你是怜怜?” 那嗓音之中,蕴含了浓浓思念,却又似近乡情怯,竟不觉微微迟疑。 扶云丹顺着嗓 音方向望去,却只见一中年美妇,容色柔婉,略显憔悴,如此怔怔的凝视自己,眼底充满了急切,一双眸子也是不觉蓄满了泪水。 她认出了这个女人,是霍怜生母。 可霍怜,是家姬之女,一个柔弱家姬,是不可能靠着自己的力量,来到这儿的。 看来,也是刻意安排好的,要当众揭破霍怜的出生,让霍怜面上无光,颜面扫地。 扶云丹的脑海里面,已经也是浮起了容青檀的影子。 第六个故事 014 扶云丹的脑海里面, 已经也是浮起了容青檀的影子。 前世,吴姬是出现过, 也是别有用心的人算计。不过,却不是这时候出现。 那时候,霍怜已然要入卫家门了, 而河内王妃也是不觉气结,心中恨恨,挖起了霍怜的根底。 因为这一世,扶云丹更快的升迁, 更快的碍了别人眼吧。 所以,众目睽睽之下,吴姬便忽而出现, 如此叫嚷。 吴姬本来是一脸激切,毕竟多日未见的女儿,如今又风光,又美丽,她也是按捺不住内心急切之情。 可作为家姬,她也是善于察言观色的, 也看出眼前女子眼底并无眷念之情—— 这亦是让吴姬如泼一盆冷水, 终于也是让吴姬回过神来。 方才是一时情切,吴姬也没想那么多,毕竟她是个脑子不好使的金丝雀。 如今,吴姬回过味儿来,念及自己是忽而被人带到这里的, 吴姬顿时隐隐觉得不妙。 ——也许,自己不该出现在这里的。 眼见许多道目光落在了自己身上,吴姬更是一阵子的惶恐,越发的手足无措。 她恨不得将自己身子给缩回去,却被人巧妙的阻住。 人群之中,顿时也是传出了讽刺的嗓音。 “哎呦,听说今日这风光的霍娘,也不过是个下奴出身,亲妈人尽可夫,也不知晓是谁声的。” “这妇人不就是个家姬,也就是个家养的妓,难道就是她亲娘?” “她出身当真是如此的下贱?” 一时之间,人群之中,也是一阵子的哗然,议论纷纷。 而这最初议论之人,自然也是早便安排好的,否则哪儿能将霍怜家事如数家珍。 只不过方才,扶云丹还光彩夺目,宛如女神。 一转身,就这样子揭破她的家世,就好似让本来高高飞向天空的鸟儿,如今却也是坠落在地上,沾染一身尘土。 “还道她如何了不起,原来竟是此等出身。” “生那么一副模样,也不知晓怎么攀上高枝的。” “国主若要封这么个卑贱之人,岂不是让满朝文武蒙羞?” “她怎还配带着青叶冠?” 那句句言语,传入了容青檀耳中,让容青檀浮起了难以言喻的愉悦。 容青檀一身衣衫如雪,轻纱轻遮容貌。 那张俏丽的容貌若隐若现,樱唇微微上挑,轻柔的绽放一缕笑容,显得甚是愉悦。 这些话儿,可真是令人觉得舒坦。 也对,这等贱人,就该让她面具被撕破,露出了她的卑贱。 否则,岂不是欺世盗名,让人被她那么一副贵族风仪的气度给哄骗了去。 容青檀轻轻的抬起头,面颊渐渐浮起了一股子的欣悦。 就好似在炎炎暑日,喝了一碗酸梅汤也似,凉得通体舒畅。 她雪白的手指,缓缓攥紧了面纱,讽刺似的想,既然是身份卑贱,何不安分守己,平白遭受此等羞辱。 今日戴着青叶冠又如何,只怕也是捧得越高,自然便是摔得越惨。 而那些言语,落入扶云丹的耳中,恍惚竟不由得觉得有些耳熟。 什么家姬,人尽可夫,似乎这般辛辣言语,也曾从河内王妃唇中说出来。 一些不好的,晦涩的情愫,由着胸口那颗珠子,轻盈的泛起,充盈了扶云丹的心头。 “这个吴姬,就是你的生母?不过是个家姬,家主养来,用以待客。 阿央,你这心底可是要想清楚。此女出身,便是如此的误会!” 河内王妃高高在上,轻轻的捧着茶杯,仿佛漫不经心的拨去茶叶,唇中却吐露出了辛辣言语。 而那字字句句,刺痛了霍怜的心,甚至让一贯淡然的霍怜,都是不觉慌了神。 她好不容易勾得卫央对自己神魂颠倒,终于生出意,要动意娶自己。 而这让河内王妃彻底疯了,为之气结。为了能阻挡这桩婚事,她能费尽全力,使尽手段,硬生生将此女狠狠作践,将她挫骨扬灰万劫不复。 霍怜心中一乱,那渴求似的目光,顿时也是不觉望向了一旁的卫央。 也许,她盼望自己的夫君,能给与自己一些安慰,几分在意,会拉着她的手,说这些都不重要。 然而卫央,面色也是有些不好看。也对,卫央能接受自己,已经是霍怜使出了浑身解术了。她甚至有些恨吴姬,为什么这个时候,居然会来这里。可是她也只是想想,并没有真的厌弃自己的母亲,难道想想都是不可以? 为何别的孩子,一生下来,就能金尊玉贵,父母能给予最好。可是自己,所得到的也只有羞耻。 河内王妃犹自嘲讽,尖酸说道:“如今母女相认,你也该叫她一声娘。” 霍怜自然没有叫,而是故作镇定,福了福:“那我,便先去安置吴姬。” 她心中生乱,心忖这桩事情徐徐图之。哼,那河内王妃底子也不干净,她早就该弄倒这老妖妇,不该为了卫郎处处隐忍。 那时吴姬也没怪她,吴姬是个性子柔顺的人,甚少有什么脾气。 她伸出了手,紧紧攥紧了霍怜的手,不觉颤声:“怜怜,可是我累了你了。” 她一把年纪,说话也不自禁带着几分娇嗔。因为这样子天真性情,年轻时候是很讨喜的。男人很喜欢这般性子,故而身为家姬的吴姬,自然也是趋利避害。到了中年,吴姬性子里还是透出了几分天真味道。 可这让霍怜生出了嫌恶和厌憎,乃至于,一股子的怒意。 后来,后来她便得知吴姬死了的消息。倒也不是被人加害,是吴姬自己寻死。 然后河内王妃到处说,是霍怜逼死亲娘,只为自己前程。而卫央,他也一副霍怜居然如此心狠的样子。然而卫央到底并不是真心在意这桩事情的,也并不想霍怜真去孝顺一个家姬。而后河内王妃被人告发幽居,形同软禁,霍怜也顺利和卫央做了夫妻。 前世,霍怜不敢去想吴姬,自然也是很少去想了。 如今扶云丹感受到胸口激荡的情愫,那是后悔,也是,歉疚。 和霍怜沟通一来,这是霍怜情绪波动最大的一次。 扶云丹已然回过神来,眼前场景仿若也有些相似。 而吴姬面颊已然一阵子通红,着急说道:“我不认得她,不认得,你们抓着我做什么,你们放我走。” 四周围,目光各异,好奇中夹杂着幸灾乐祸的恶意。 扶云丹轻轻下马,到了吴姬跟前,当着所有的人,攥紧了吴姬的手掌:“阿娘,你来了。” 她脑海里浮起吴姬教导霍怜读书识字,又为了霍怜练武看书四处求人的样子。 吴姬也许很卑微,也许给不了女儿很多,可是也竭力将自己能给的,给这个女儿了。 吴姬容色微微一怔。 然后扶云丹扶着她,让吴姬坐上了马,而她牵着马。 如此举动,反而让人错愕,不知不觉,在场顿时也是一静。 然后扶云丹目光扫过了面前一张张的面容,缓缓说道:“这是我 母亲吴姬,她是家姬出身,这本也没什么可隐瞒的。故而我十分感激,身为家姬之女,犹自有立功机会,出头之日,得此赏赐。以后,我更要孝顺阿娘,让她能过上好日子。百善孝为先,我想,我孝顺亲娘,大约也没什么不对。” 孝道二字,倒是将众人言语微微一堵,一时微微一静。 有人亦不觉心忖,她纵然出身并不如何,倒也是个孝顺之人。 有些事情就是这样,你越是遮掩,越是以此为心虚,那别的人也仿佛寻到什么似的,踩得更加起劲儿,恨不得将人踩到底。 容青檀恶狠狠的攥紧了面纱,咬了咬唇瓣,不意扶云丹居然会如此,心尖儿更是不觉流转那丝丝恼恨! 这女人,根本便是装模做样!以为如此言语,便能使人忽略,她出身之低? 她可是个家姬之女!所谓家姬,那亦可是极卑贱的,人尽可夫! 那她安排的人,也不至于那般没用,骂都不会骂吧! 容青檀的眼底,更是恼意浓浓! 故而稍稍安静,人群之中,自是再有人开口带节奏:“人尽可夫,一个家姬,还要讲什么孝顺。” “家姬之女,站在人前,也脏了别人眼。” “亲娘是家姬,女儿也干净不到哪里去。” 扶云丹轻扬下巴,厉声:“为何不可!只要有能耐,便算是家姬之女也能出头,正是我大月幸事!也正是大月对我的恩德!娘亲命苦,自幼被买入主家,教导侍候,她除了认命做家姬,还能如何?可我不同,既然国主已然采了云丹君之意,我大月不可再蓄奴。那大月便再没家姬,也无奴隶,我难道还需继续做个讨人喜欢的锦绣吉祥物,我自然该顺应国主之令,为我大月尽绵薄之力!” 扶云丹侃侃而谈,嗓音朗朗,理直气壮,不自禁生出了阳光般的感染之力! 反倒是暗中窃语之人,不觉有些说不过,不觉理屈。 可纵然底气不足,也犹自可以车轱辘。 “家姬女儿就是家姬女儿,就是脏。我等干净人,就是不能和脏物在一到,诸位说,是不是。” 却也是妄图煽动围观群众对扶云丹的排斥。 人群之中,倒也有附和之声,不过大多数人,都有些沉默,不免让那几声附和,显得零零碎碎。 扶云丹却也是不理睬那些说话的嗓音,自顾自说道:“还是有人觉得,国主之令,云安君之心,并不如何的正确。还是应该,继续蓄奴,以此为傲?” 她言语未尽,一道身影却也是轻轻的现身于她面前,挡住了扶云丹的视线。 又是春日到,云安君如当年一般,鬓发间犹自别着山茶花,却亦是风华逼人。 他只缓缓说道:“若谁有什么意见,既是理直气壮,何不走出来,清清楚楚的言语。” 他一句话,终于让在场彻底安静。 谁敢走出来,谁能? 容青檀怔怔的看在眼前一幕,只觉得不可思议,心底渐渐翻腾起酸意。她以为云安君会避之不及,私底下欣赏霍怜是一回事,可是他人前怎么乐意和一位家姬之女沾上关系? 本来,容青檀就是这样子算的—— 可哪里想得到,云安君居然就这样子,随随便便得站了出来,容色朗朗,甚至还加以维护—— 那酸意好似什么尖锐之物一样,这样儿的刺向了容青檀的心脏。 云安君是吃了什么迷魂药,这么护着那下贱女子,宠成这个样儿。云安君,毕竟是个贵族啊,为何竟然如此的不爱惜羽毛? 耳边则听到云安君沉声言语:“至 于她是否有军功,军中之人,自然亦是瞧得清清楚楚,并不以她出身而改变。今日她能得此荣耀,照拂母亲,正因她自己用功之故。诸位何不,将之看成属于自己的机会!” 云安君心中亦是有数,今日人群之中,本便有那等刻意安排之人。 法不责众,他不好出手击杀,如此便让百姓反而生出惶恐。 可那出头几人,云安君已然是记下,自有人会跟踪查探根底。 一场风波,终于也还是化消于无形。 扶云丹也不上马,轻轻的牵着马,带着吴姬走。 容青檀瞧在眼里,心里酸意难受,也是难以言喻。 容青檀身为养女,寄人篱下,自也不免会受些委屈。故而她心下,自也是有些委屈的。她那温和秀雅之下,掩不住心尖儿一缕自卑。只不过容青檀知晓,没人会喜欢自卑的人,故而将之掩饰得极好极好。 然则,再如何,她那出身,总归是要比霍怜好些。 霍怜算什么,区区家姬之女罢了,当她知晓卫央喜欢的是这样子人时,心里也不觉好笑。她笃定卫央必定会后悔,一时美色迷惑,可清醒之后,定然也是会引以为耻。可自己算对了卫央,哪里能想得到这个女人居然攀附上了云安君。 可如今,这个女人,便大大方方的,在所有人面前,坦诚了自己的出生,仿佛这一切,均没什么大不了的。 一个家姬之女,不是应当万分自卑吗? 她凝视着扶云丹,那女子犹自抬头,发结青叶冠,撒了一身阳光。 一时间,她忽觉有些挫败。 可自己,也不会轻易认输。 那女人既然是一心顺了云安君,那自己随了夕山君,注定也是敌人。 这日,容青檀不觉又寻上了夕山君。 她没留意到周遭之人眼神,尤其是夕山君身边侍从,已然不觉透出对容青檀的不满了。 容青檀总是来寻夕山君,情意切切,出入频繁。当然,本朝风气,还算开放,于男女之防,也不算很严苛。容青檀名义之上,也是夕山君的知交好友。可是容青檀的心思,谁不知晓呢。 容青檀并不是一位真正的贵女,她是河内卫家养女,只不过撞了大运,得了占卜之力罢了。 如此一来,此等女子,当然也是想要攀个高枝。 可容青檀是神女,神女也会婚配,可多少有些不好听,也会衬得夕山君仿若是好色之徒。 再者,今日容青檀可真是丢人,抬举她的夕山君也不免颜面有损。 容青檀不觉垂泪,轻声柔语:“夕山君,我并未想到,那女子居然如此恬不知耻,而云安君又如此抬举——” 毕竟,就在之前,她言之凿凿,只说定然能为夕山君拔去这心头一根刺,损及云安君名声,可是没想到扶云丹竟丝毫未损,甚至还解除她一处隐患。 没想到,那女子竟然是如此厚脸皮不知羞。 夕山君甚有涵养,如今也犹自温文尔雅,并不会对女人发脾气。他心机颇深,又怎么会轻易喜怒形于色。 故而他只是微微一笑,和声说道:“我的小青檀,你也不必费心为我算计,乖乖巧巧,让我宠就是了。” 容青檀面色和缓了些,今日本来有些受伤的心,似也得到了安抚。夕山君这些话儿,无论是真心还是假意,至少说出来,令人心里很舒服不是? 夕山君眼底深处,却也是不觉流转了那一缕厌憎。实则他至始至终,都瞧不上容青檀,毕竟一个养女,生了几分姿色也就罢了,还装模做样,总是故意做出一副大家闺秀的样子。故而自己 不知她身世时候,对于容青檀生出了许多美好的幻想,拿到手也不过如此。反倒是容青檀,算是真撞了大运。 夕山君是个务实的人,如若早知道容青檀的身份,他不会在这样子一个女子身上耗费如此之多心思。不得不承认,容青檀确实极好的修饰了自己,谈吐极佳,未知根底时,夕山君甚至猜测她会不会是公主。一个养女,养出那么一副高贵腔调和见识干什么? 好在容青檀,也不至于让他彻底的失望。比如如今,容青檀至少是个神女,而且天分也是绝佳。 当然他也厌倦了听容青檀那些出谋划策,能有什么用,每次都是丢人现眼,还害得自己损失颇多。 而容青檀并不知晓,夕山君已然厌了她出谋划策卖弄聪明的举动,犹自绞尽脑汁,不肯死心献计:“那霍怜心机颇深,其母却只是个家姬,我也打探过,是个十分蠢笨的妇人,又对自家主子十分痴情。当年霍怜走时,便与其母争执,闹得并不是很愉快。这等女子,脑子空空,也是离不得男人。如今,也是被迫离开她那位男主人。只要,让那家主人写一封信,言语稍稍缓和,定能让那吴姬感激涕零!若是如此,便也能轻而易举,让她霍怜生出软肋,乃至于,戳破她那所谓孝顺的可笑嘴脸!” 她眼底闪烁着异样狠毒的光彩,落在了夕山君的眼中,竟也隐隐有些憎恶。 如此狠毒心性,实在令人厌恶。容青檀一副白莲花模样,可实则竟有这么一副心肠。 夕山君却并不是卫央,至少不会喜怒幸于色,故而纵然心中不喜,面色也并未如何表露出来,反而和声:“我说了,这些事情,不必你操心了。” 他甚至轻轻的伸出手,抚摸容青檀的发丝,缓缓柔语:“如今你要做的,便是想法子,将那明容拉下来。而你,便是国师。明容性子太过软柔,对着我那师弟,处处退让,竟不知如何维护你。今日,她便让你受尽委屈。” 容青檀心尖儿轻轻一颤,旋即一缕欢喜顿时浮上心头,当国师? 她已然是夕山君的人了,也不是什么清白之躯。可容青檀也不至于将自己前程尽数放在夕山君的身上,她纵然自欺欺人,内心之中也已然觉得夕山君没那般牢靠。 有那么一刻,容青檀嘴唇动动,也想说自己不做国师,想与夕山君长相厮守。 可话到唇边,却也是终究没说出口。也许,她心尖儿终究隐隐知晓,其实这个回答,并不是夕山君想听的。 再者,容青檀一双眸子闪闪发光,也不觉流转一股子对权力的渴求。 云安君派去的探子回禀,却让云安君不觉面色微沉。 那人群之中浑水摸鱼,趁机诋毁扶云丹的,云安君早瞧出来,只是不动声色。他暗中使人打探,想瞧出是谁使绊子,可是结果却也是出乎云安君意料之外。 是他的师兄。 云安君从来没想过,自己的师兄居然会是这样子的人。他以为夕山君纵然和自己意见相左,只不过是立场想法不同,仍然是同门。再者,夕山君似也并非全然不能接受,只是希望手段柔和几许,云安君也不必如此激进。而他,自然也是从无怀疑,将夕山君当成了真正的君子。 某方面而言,云安君是个太过于纯粹的人。因为过余专注做自己的事情,因而不能留意到其他。 也许因为如此,前世云安君就是被他算计,死在这个男人手里。 可未曾想,夕山君居然用如此阴诡的手段,私底下算计,甚至还用女子名声借题发挥。 那神女容青檀,也随后而至,这很难让人相信是什么误会。 有些事情,本也禁不住细查,譬如那日挑衅的同宗师弟方 南,原来和容青檀、夕山君也有纠葛。 原本来不及细查的事情,也经不住查。 第六个故事 015 云安君发觉事实比自己想的更可怖。 他与夕山君没有深交, 所谓君子之交淡如水,他觉得没必要刻意交往太深。然而却未曾想 到, 自己师兄,竟是这般样子的人。 夕山君私下长袖善舞,各处逢源, 结交各方,这也罢了。 甚至那个宫中甚是仇恨自己的小皇子白冽,似也与云安君极交好。 如此种种,也不觉令人心惊。 乃至于, 夕山君身边那位神女容青檀,夕山君决意唆使容青檀,争夺国师之位, 因而操作太祭司之心,也是昭然若揭。 这亦是让云安君面色微微生寒。 若只是争权夺利,也还罢了,云安君甚至是可以理解。 毕竟这个世上,又有几人,会无权欲之心。只要夕山君支持自己主张, 废除蓄奴, 贵族以军功获取继承权,他可以不介意主持这一切的不是自己。然而,夕山君过于讨好贵族。 其中最为可恨便是,夕山君笼络的那位神女容青檀。 这对于云安君而言,是绝不能容的。云安君本来就致力于削弱太祭司对大月朝堂乃至于百姓的影响力, 可能有些人觉得,能预知一些未来如何了不起。可是云安君既不如何的希罕,也不想知晓。 说到底,人的未来,应该在自己的手中。 所谓的神谕,所谓的预知,其实对这个国家并没有什么溢出。 而身为国师,至多是个点缀的吉祥物罢了。 故而云安君也极力淡化,神女对大月的影响力。 所以那日,云安君是绝不会允许,让容青檀区区神女,夺走扶云丹的风头。 然而有些人,却并不明白这一点。 夕山君分明是想扶持出一个国师,甚至借此扩大神女们的影响力。 我命由我不由天,这是云安君内心之中的法则,而对于阻拦在他面前的人,云安君是绝不会有丝毫的心软。 这一世,云安君也是已然升起对夕山君的警惕了。 而此刻,一封家书却也是极为巧妙的送入了吴姬手里面。 容青檀那个计策,夕山君终究还是采纳,只觉得试试也无妨。 纵然容青檀接二连三的让夕山君失望,可夕山君仔细想想,又觉得容青檀所言,似乎也总算是有些道理。 这个道理,在于女人总归是比较软弱的。 好似扶云丹这样子的女人,毕竟只是少数,更多的却是好似吴姬这样子的女人。 吴姬只是个家姬,当了半辈子的金丝雀,见识短浅,一生只知道对男人献媚,加以取悦。 这正是夕山君眼里的肤浅女人。 这等出身卑微的女子,纵然云安君废除蓄奴,可还不是留在了原主人的身边,也没有走。 也对,一只老了的金丝雀,还能去哪里呢? 这等女人,是离不得男人的。此等家姬,最非分的要求,也不过是想以家姬的身份,母凭女贵,回家做个大老婆,作威作福,给家里姬妾炫耀。那眼界只有针眼儿大,也就这么一副样儿。 闹起来鸡飞狗跳,也不过飞溅一身泥,若能再闹出什么丑事,那么扶云丹更是面上无光。 这样子,一个美好的童话,顿时也是显得极为可笑。 可未曾想,这封书信,送入吴姬手中,却也是如石沉大海。吴姬甚至只让送信奴仆带话,只说既然已然不允蓄奴,她便已然是自由身子,从此一别两宽,各自欢喜。 如此结果,再次出乎了夕山君的意料之外,原本瞧个好戏的 心情,顿时也是落了个空。 他想,青檀的计策始终是没什么用的。然而,他终于隐隐感觉到了扶云丹的运势。 也许,这个女人真是个厉害人。大约那女人也说服了亲娘,让亲娘安安分分吧,好好做个幸运的母亲。 也对,没什么心机算计,此女凭什么爬到如此地步。 可是夕山君又想错了,扶云丹并未刻意阻止。 吴姬纵然尚自眷念,也许不算什么大错,毕竟她这样子过了几十年。 然而出乎意料,吴姬居然如此淡然拒之。 她踏入吴姬房中时候,只见吴姬居然将那封信用火化去。 这使得扶云丹不觉轻轻的一挑眉头。 吴姬和声说道:“怜怜,你来了。” 扶云丹沉吟:“母亲,你当真舍得?” 吴姬似是一怔,含笑轻轻摇摇头:“你知晓我此生最幸福的时候,是什么?是你牵着我的手,带我骑马,说我是你母亲,我就好像做梦。怜怜,我看你背挺得那样子的直,那时候我便禁不住想,我也要抬起头来。我想,谁也不能伤害我的女儿。” 她瞧着火舌慢慢舔过了信,那封信化为了灰烬。这让吴姬回忆起许多旧事岁月,年轻娇憨时候,那个小主人亦是清俊,含笑瞧着自己。后来她便有孕,被允生了个女儿,然后情分渐渐淡了。后来,她献舞时候被客人瞧中,小主人只怔了怔,便让自己好生侍候。那时自己侍候完客人,喝了一碗避孕的药汤,却咬着被子哭泣,知晓无论有什么样错觉,都不过是自己的非分之想。次日醒来,她敷了红肿的眼,犹自一派娇憨可人。 似乎,唯独怀中乖巧伶俐的女儿,能给予自己几分暖心和熨帖。 “他总是居高临下,从来未曾对我说过这般温柔言语,可我并不乐意回去。” 吴姬轻轻抬起头:“我说我爱他,嘴里这么说,心里也这么想,自己也骗自己。因为这样子和自己说,日子似乎也能忍下去。” 她伸手,轻轻的抚上了扶云丹的面颊,不觉柔声说道:“如今你既出色,又陌生,总觉得你仿佛是别人。可是,你总归是我女儿。” 一股不属于扶云丹的悲伤,涌上了扶云丹的心房,然后扶云丹的手臂,抱住了这个女人。或者不如说,霍怜抱住了她。 吴姬不觉泪水盈盈,一点点的,透入了扶云丹的衣襟。她伸出手,略一犹豫,回手轻轻的拍打扶云丹背心两下。 忽而间,她觉得仿佛找到了自己女儿。 扶云丹眼里流趟与自己意志全然无关的泪水,内心似有着一个声音,轻轻言语:“阿娘,对不起。” 而霍怜的精神体,似也生出了变化,竟也不觉流趟一缕温暖和熨帖。 似乎轻轻拔出了原本存于心口的一根尖刺,消去了霍怜堵在心口一处小小的心结。 似乎,扶云丹以霍怜身份,立下大功,让卫央后悔,容青檀吃瘪,都及不上此刻霍怜精神体的欢喜。 待大月国主封赏下来,扶云丹摇身一变,顿时也成为宫廷四大统领之一,兼任宫中女傅,可教导公主乃至于嫔妃习剑。如此一来,扶云丹也被大月皇族视为心腹。 毕竟在大月国主瞧来,扶云丹身份低微,也无依附,自然更易对皇族忠心。 再来,扶云丹身为女子,出入内廷也更加方便。 而扶云丹教导公主习武时候,似总有一道不善视线,将扶云丹如此打量。 皇子白冽今年才十三,却已然是个英武的少年。 前世,便是他下令,车裂云安君,杀死这位大月国的功臣。 而此举,也让这位新君名声扫地,颇被诟病。 纵然北散关之战,损耗过多,让云安君备受诟病。然而日子一久,伤痛可以弭平,好处也也渐渐显露。 收复北散关后,一举解决了边患,桑漠也元气大伤,故而再无力举战。 再者,云安君也是个说话算话的人,当时应允之事,便也做到。 纵然人死了,也论功行赏,惠及后辈。 他更游说国君,安顿战死士兵的家人。 原本民间对云安君怨声载道,日子久了,倒是渐渐缓和了许多,也有人再说云安君的好了。 可偏生这个时候老国君身死,新君即位。而这位即位的新君,却对云安君颇多仇恨,认定此人乃是饱含了狼子野心的奸贼。他也认定,大月百姓均是对云安君恨之入骨。加之身边的人教唆,故而新君顿时觉得,一旦诛杀云安君,便是上下皆悦,大增威信—— 这大月新君,果真亦是不够老辣。 扶云丹也没想到,云安君这样子的人,居然真有迂腐的忠心,没有狼子野心,居然束手就擒。 所谓君臣之义,对于扶云丹这样子多次穿越的宿主,早就不算什么。 她也没想到,云安君居然还有这么点忠义。 没有临死反扑,没有觊觎王位,没想过做国主—— 新君将大月最忠心的臣子五马分尸了。 当然最后得益最多的,是接手一切的夕山君,是成为国师的容青檀。反倒是新君本人,名声有损,别人都说他擅杀有功之臣。云安君死了后,怀念他好处的人倒也是越发多了。 这个大月国未来的国主,就是眼前的皇子,白冽。 老国主嫔妃不少,子女却不多,儿子之中稍微像样点儿的,也只有白冽了。 白冽这个皇子,总归有几分英武之气,不似其他几个,歪瓜裂枣,沉迷声色。 如今十三岁的少年皇子,看着扶云丹的眼神,也有点古怪的异样。 他眼珠子扫过那张美丽的女子皮囊,眼底神气,是一个男人看女人的。 十三岁,也懂女人了。 当然这般火热的眼神里面,自然没有丝毫的尊重,反而透出一股子轻佻和不屑。 他只把扶云丹看成一个女人,而且态度不是很好。 而白冽这样子的眼神,似乎也勾起一些不属于扶云丹不好的回忆。 比如前世,那一日霍怜若没有早归,就不会听到一些本不该听到的事。 可她之所以早归,是因为那位年轻的新君,一些轻佻的举止。 “霍娘,你何必扭捏,生这么一副容貌,怎么爬上的谁不知晓。你夫君既然如此冷落,何不随了我。” 白冽对着霍怜微笑,口气有些轻蔑。 而这轻蔑的口气,就好似一盆冷水一般,将霍怜从头浇到了脚。 她随卫央出征,替卫央出谋划策,更为了能入卫家门,在新君不信任云安君时候,自行请缨处理一些南方的叛乱。 霍怜一直以为,这位新君是欣赏自己才能的。 可是原来,白冽不过抬举她做做样子,更不觉得她这个女人有什么真正的能耐,乃至于可以随意调笑。 白冽自然没有强逼,可是霍怜也是惶恐避开,并且内心如吞了苍蝇一般的恶心。 本来,她早些归家,是想得到夫君的怜惜和安抚,倒未曾想到,居然听到了这样子恶心之事。 如今白冽还只是殿下,却已然是显露出对扶云丹的轻鄙。 这个时候, 白冽已经让夕山君影响甚深,不觉生出了对云安君的浓浓嫌恶。 如果任由其继续下去,恐怕有些事情也是会和前世一样,那就是白冽终于会对云安君生出杀机。 扶云丹的眸子之中,却也是顿时不觉流转一抹幽幽深邃。 扶云丹轻轻的抬起头,唇角染上了一层浅浅的笑意。 她缓缓的抽出了剑,剑身映着自己的眉眼,寒意森森。 当然,白冽也不是对每个女人都这样子的轻鄙的。 比如如今,他对着容青檀,就显得十分恭顺。 王后是个笃信神明的人,对国师和太祭司养的那些神女,都十分尊敬。 白冽若有一点优点,那就是侍母至孝。 因为如此,受王后影响,白冽对神女也是很尊重的。 在白冽这个皇子看来,所谓神女,已然超脱性别,不算女人了。正因为神女的高洁,所以才能与天地间灵气加以沟通,得到上天的指示。 眼前的容青檀,就是姿容清秀绝伦,雪白有出尘之姿。 容青檀是个出色的美人儿,而白冽也到了好色而慕少艾的年纪,然则白冽的眼底,却竟无一丝的动心,反而很是收敛。 “那女人出卖皮相,云安君贪花好色,如此拢在身边,加以提拔,已经是恶心死人了。如此一来,将我大月士兵放在何处?如此以那身子作为交易,居然还整日在我面前晃悠,还教导皇妹。此等女子,真是恶心死了。” 无怪乎白冽会这么想。 他所信任的夕山君,还有眼前神女,均是这般若有若无的提醒和暗示。 当然,因为扶云丹那么一张美丽的容貌,那种种鄙夷,似也染上一层近乎轻贱的皮相欣赏。 容青檀自也是察觉到此处,故意容色含蓄,缓缓叹息,不觉柔语:“此女身份低微,未受教化,似也怪不得她如此粗鄙。只是,云安君为何会抬举这样子的人——” 容青檀轻声叹气,语调间不觉暗暗的挑拨。 “要说此女,依仗容貌美丽,想要攀附高枝。殿下如若对她有心,那也不必待此等女子太好。” 一番言语,似说准了白冽内心深处并不怎么好说出口的一些想法。 那女子出身卑微,男人本来就不必对她太尊重,想玩儿就玩儿,更何况白冽还是大月殿下。既然是如此,就更不必顾忌这么多了。 容青檀这样子说着,心底却蓦然盘起了一股子的算计。 那白冽,可是王后的心尖子肉。国主年迈体衰,可是王后还很年轻,老夫少妻,本来便是皇家的常态。既然是如此,王后以后长长的岁月,需依靠的便是自己这个儿子。 只要,那女人和白冽有什么,那便是泼天丑闻。纵然是白冽放肆,纵然那女人想攀附云安君,可这由头还是能算在这个女人的身上。再者,这甚至无需真有点儿什么,只要那么点儿传闻,那么后宫女人,定然会将扶云丹撕了个粉碎! 容青檀这般想着,眼底深处也不觉流转一缕快意! 她并没有留意到,白冽一瞬间神色有点奇怪,好似有点不敢相信,这样子的话是从容青檀嘴里说出来的。 平心而论,白冽确实对扶云丹并无任何尊重,甚至也不介意用那点儿羞辱女人的方式,言语间羞辱。 可是这样子的话,从容青檀这般圣洁的神女嘴里说出来,白冽就是觉得有些别扭。 长于宫中,白冽并非蠢物,宫中的争风吃醋,他也是瞧得多了,明白这其中的套路,只不过平日里懒得理会。 容青檀一张嘴,似乎只应该论及国家大 事,吐出悲天悯人的梵音,而不该说出这样子的话—— 当然白冽内心只是别扭了一下,并没有深思。 无论如何,他也不会因为容青檀一句话,就彻底否认这位让他尊敬的神女。 这日扶云丹正在教小公主青姬习武,示意了几招简单的剑法,让青姬学习,并且时不时鼓舞一二,惹得小公主兴致勃勃。 大月国习武成风,女子习武,似乎也不算什么。若不然,云安君招募女子入伍,也没有其土壤。 可落在了白冽眼里,自然也是流转几分不屑。 在他看来,扶云丹教导的那几招剑术简单之极,毫无技术含量。 白冽心里,对容青檀的轻鄙,顿时也是不觉更浓了几分了。 他却也不肯去想想,青姬今年才八岁,扶云丹如果为了炫技,故意教导一些难度比较高的剑术,无疑便是拔苗助长,反而惹得小公主过早失去了兴致。 现在扶云丹教导的几个动作,有助于青姬舒展筋骨,打下劳实的基础,对青姬的身体也是大有助益。 白冽心忖,扶云丹也就会这么几招简单把式,忽悠人罢了,能有什么要紧。如此看来,此女也不过是巴结云安君,得此殊荣,并无真才实学。 至多,也不过教教青姬,如此而已。 便在此刻,他身边侍从阿盘不觉轻语:“殿下既然看不起这个女人,何不借此机会,加以挑衅。若证明她武技不精,正好游说王后,将这女子逐出皇城。也让这攀高枝的女人,受个教训。” 白冽闻言,也是深以为然,只不过阿盘一向沉稳,王后特意令阿盘如此看着自己。今日阿盘忽而说出这样子的话,让白冽内心之中,忽而隐隐有些古怪。 不过他并非是善谋的人,尤其对信任的人,总是不会想得很深。故而他纵然隐隐觉得有些古怪,也并未曾真正的如何的放在心上。再者,阿盘的建议,也正顺了他心意,使得他眼珠子也不觉一亮,人也顿时来了精神。 只不过他主动挑衅,扶云丹却连连拒绝,也是不肯。 只说,殿下是金枝玉叶,身份甚是尊贵,她岂敢伤之。 言下之意,就是白冽武技,是远远不如她,生怕将自己给伤了。 这也顿时让白冽气炸了,内心之中,如何能容。 白冽是自负的,他自命武技出色,甚至远胜宫中侍卫。 ——那些宫中侍卫,皆非他敌手。 这个女人,居然对自己如此羞辱,说出这样子的言语,如何不让他恨极。 正在这时,他的侍从阿盘更在一边煽风点火:“殿下何不在众人面前应允,纵然你受伤,也绝不怪罪于她。” 如此言语,也透出了挑拨,却分明如了白冽的意,让白冽眼珠子一亮。 故而白冽更言之凿凿,非要扶云丹和他比试,便是受伤也并不见怪,众人为证。 在场宫人也无不苦笑,话是这样子说,可白冽是王后心头肉,当真伤了,王后心里面还不知道如何忿怒,绝绕不了去。再者,国主几个儿子里面,就只有一个白冽拿得出手。以后,只怕眼前少年便是新任国君。得罪新君,能有什么好果子吃? 扶云丹到底是个糊涂女子,纵然不敢伤及,话也该说得好听些,言语之间,不合得罪殿下。 而扶云丹,也仿若是被逼无奈,不甘不愿,拿起了剑,一脸无奈之色。 别人瞧在眼里,自然觉得扶云丹不愿意和太子相争,故而刻意容忍。 白冽却觉得,她一个女子武技并不怎么样,所以故意示弱。 他少年英雄,那 些宫中侍卫,亦是挑尖儿好手,落在自己手里,也不过十数招就落败。那么扶云丹这样子的绣花枕头,应当接不过三招。 不,扶云丹是个女人,可能至多一招,便会败在自己手里面。 白冽心忖,自己早该如此了,以前怎么未曾想到? 白冽执剑攻过去时,是想给扶云丹一些教训的。 不过,他怎么也未曾料想到,本来柔顺亲和的女子,一旦拿剑,就仿若变成另外一个人! 第六个故事 016 扶云丹容色微冷, 寒意凛凛,透出了几许如水寒意, 唇角轻轻的上扬,透出了一股子锋锐冷笑。 平心而论,白冽实力也还不错, 也算是他这样子年龄之中的佼佼者。 毕竟白冽年轻力壮,而且喜爱武术,教导他的也是名师。 宫中的侍卫固然放水,白冽也还是有点实力的。 可他绝不能十数招就能赢过宫中好手, 如果没有侍卫又技巧极巧妙的放水,可能白冽不会是任何一名宫中剑客的对手。 当然,白冽支持百余招, 还是能够做到的。 然而他对面的女子,乃是异物般的存在,只不过刻意收敛而已。 不过二十余招,白冽招式大乱,竟也已然不敌,慌乱之间, 他竟似跌掉, 招式大乱。 而扶云丹,也仿佛手忙脚乱,匆匆收招。她好似已经尽力绕开手中的剑,怕伤及白冽,可犹自躲避不及, 擦伤了白冽的手臂,顿时鲜血淋漓。 而白冽手中的剑,却也是顿时哐当一声,落在了地上。 四周的人,顿时鸦雀无声,不敢说什么。 宫中婢仆,无不暗暗埋怨,扶云丹智商太低,输都不会,居然还不慎伤及殿下的手臂。 而扶云丹,也顿时一脸惶恐之色。 谁不知晓,小殿下最在意脸面,如今颜面尽失去,不知晓心里面恼成什么样子。 可谁也不知道,白冽额头生汗水,心底生出了难以言喻的惊惧。 对战时候,扶云丹的眼底,顿时流转一股子如水凉意,寒意森森,竟似透人心湖。 白冽说不出是什么感觉,只觉得仿佛被什么凶兽给恶狠狠的盯住,浑身发冷,不寒而栗。 那样子的感觉,宛如寒芒刺身,甚是难受。乃至于对战之极,白冽心绪缭乱,不得不步步退让。 如今手臂上的伤口虽疼痛,却也是抵不过方才心理上的恐惧。 再者不提方才那样子的古怪感觉,扶云丹的武技,也是扎实而狠辣,压迫得自己透不过气来。 这个女人,绝非自己所以为的那种人。 实则扶云丹刚才对白冽施展了精神威压,故而白冽方才是如此的难受。甚至连白冽手臂上的伤,也是扶云丹算计好的,看似无意的故意。她就是要给白冽一个教训! 如今,扶云丹却也是口吐抱歉之词:“殿下,殿下,我本非故意的。只是,我避之不及,未曾来得及躲开,你手臂就撞上来。” 言下之意,不是自己要伤人,实在是白冽委实太弱,她想让都不来不及让。 白冽面颊,顿时红得好似要滴出血来,只觉得自己从来未曾遭受如此羞辱。 他尖叫了一声,剑也不要,扭头便走。 如此,自己便是成为了宫中笑柄,他素来爱惜颜面,如何能容? 此时此刻,纵然没人敢笑出声,可白冽只觉,那么些眼里尽数是对自己的嘲讽。 当然如白冽预料到的一般,这件事情很快就传开来。 容青檀得知此事时候,也不觉吃了一惊,眼底涟涟生辉,倒未曾想居然会闹成这个样子。 不错,她是冷眼旁观,只盼望这个女人出乖露丑,传出去一些不好听的事。 扶云丹是个女子,又生得美貌,只要沾染些个这么传言,顿时也是完了。 没想到,倒传来那女人比武不慎,伤及白冽之事。 扶云丹升得快,看不顺眼的也多,自然也是有人冷嘲热讽,嘲笑这个女人粗鄙,便算是爬上了高枝,可也不过如此,竟伤及金玉之躯。 扶云丹出乖露丑,容青檀自然也是欣喜的。 再者这纵然和容青檀设想的不一样,扶云丹毕竟也是闯祸了,还得罪了皇子。而这,可不是一桩美好的事情。 白冽那性子,一向都是颇为倨傲,眼底也是揉不得沙子。如此骤然受辱,必定也是恨极。 这般想着时候,容青檀的内心之中,顿时也是渐渐舒坦起来。 看来,这个女人也是作死。 举止粗鄙,横冲直撞,竟得罪皇子。 容青檀接二连三在扶云丹手底下吃瘪,心里那一股子火便这样子憋着,熊熊燃烧,烧得如火如荼。 如今听闻扶云丹栽了个跟头,也和炎炎夏日喝了杯酸梅汤似的,浑身苏爽,一阵子的舒坦。 不过饶是如此,容青檀心口,也不觉涌过了一缕疑云。 记忆之中,那女子也是长袖善舞,极善于笼络人心的。 所以她可劲儿在白冽面前教唆,就是生怕皇子被那女人手段笼络了去。若没这狐媚子的手段,当年自己那个养兄,又何至于被此等货色蛊惑得神魂颠倒? 容青檀不觉轻拢眉毛,容色微凛,既是如此,此女又如何这般简单粗暴的就得罪皇子了。 不过这幸福来得太突然了,容青檀也未曾细细去想,反而伸出手,轻轻的一拢自个儿的发丝。 她想,指不定是那卫央好勾搭,故而只看一张脸便动了心。 谁让自己这个便宜养兄,本来就是个肤浅的好色之徒。 容青檀这般思忖着,顿时也想着,去寻王后。 王后对神女颇为崇敬,一向和容青檀亲好。以容青檀对王后的了解,此刻王后必然也心中极恨,恨透了那女人。 白冽是王后的心尖儿肉,自然也是爱惜有加,哪容轻易伤损,而且还是那等女子动手。 容青檀此去,便是挑拨离间,趁机煽风点火的。 要让王后因此记恨容青檀,除之而后快。 及到了皇宫,容青檀立刻打听白冽的伤势,然而她却是失望了。 那一剑,居然只是区区皮肉伤,没有伤及要害。甚至,只需皮肉愈合,没几日就好了。 白冽虽然是对容青檀尊敬有加,可此刻容青檀内心之中却忽而升起了一个恶毒的念头,为何不再伤得重些呢? 如若再伤得重些,譬如伤口受损,甚至此生不能拿剑,那不是很好? 怎么是皮肉伤,怎么能是皮肉伤?至少也要弄伤骨头吧,那么白冽也能痛上百日,以他暴躁性子必定也是日日愤恨。 结果,居然是皮肉伤。 容青檀面上满是悲切的面颊,也是不觉僵了僵。 她不觉轻轻的扬起头,凉丝丝的想,不过无论如何,白冽也是皇子,也是王后的心尖儿肉。 “皇子因此受伤,可真是——” 容青檀满面悲悯,十分悲切。 王后果然也是忿怒的,不觉说道:“那霍娘果真出身低,不知分寸,毫无教养,居然伤及冽儿。” 可这怒气,却未必有多真实多上心,没如容青檀的愿,恨到骨子里。 “陛下也责令,让她罚俸半年,果真是个粗野性子。” 王后口气虽然是有些不屑,可是容青檀已然察觉出来了。 对于这个结果,王后也是可以接受的。 容青檀心惊,可怎么能这样子?不过罚俸,甚至未曾褫夺此女教导公主之职。 其实王后也盘问了当时那些宫人,甚至公主青姬都亲口证实,是白 冽主动挑衅,强行比武。王后不由分说的护着自己儿子,可并不代表,她不知晓这桩事情错在白冽。 皇儿错又如何,那个女人伤他就是不该,就是没分寸。 当然扶云丹诚惶诚恐的姿态,终究使得王后纵然不讲理也并不是太过于愤怒。 容青檀是个玲珑心肝,甚至隐隐察觉到,王后对霍怜的感情,从忌惮化为不屑。 本来容青檀收买了王后的身边人,让王后觉得,那女人对自己孩子有那方面的企图。 可现在扶云丹表现得如此粗野,念及此女居然混迹军汉之中,这副性情也是并不如何奇怪。这样子想着时候,也就不兼容对方是个狐媚子了。 容青檀想通了此结,顿时也是倒吸了一口凉气,内心也是很不是滋味。 她甚至有些疑,扶云丹可是故意的? 此女心机,当真如此之深? 容青檀虽不愿意如此之想,可此事还是向着容青檀并不乐意窥见的方向发展。 白冽对扶云丹改观得很快,关系也大为缓和。 一番接触,白冽方才发觉扶云丹学识渊博,对于兵书诡道,乃至于民生律令,皆是娴熟,皆有涉及。 扶云丹本来就是这种很有魅力的人,和她相处,便是不自觉被吸引,乃至于生出佩服之情。 白冽对扶云丹轻蔑渐消,最初别扭了一下后,甚至愿意沉下心来,求学、习武。 他对于自己,终于也有了清醒的认识,也许自己并没想象的那般有能耐。 手臂上的伤口,更提醒白冽,那些侍卫平素,不过是故意相让自己罢了,并不是真的孱弱如此,不敌自己。 一个人想法不一样,渐渐也学会观察,他也渐渐对围绕在自己身边的夕山君和容青檀有一些别的看法。 夕山君很会说话,而且很善于谈理想、抱负,谈他身为国君,以后必定是会有大出息,大作为,名留青史。 这些话,白冽当然也是很受用,以往也是觉得很动听。 可是如今,夕山君一些私底下包庇门人,乃至于结党营私,侵害百姓利益的事情暴露出来,也让白冽很是失望。 仔细想想,夕山君和那些侍卫似乎也没什么差别,并未让自己这个皇子接触一些很实在的东西。 夸夸其谈,宛如空中楼阁。 至于储君该懂的权术、妥协、宽容以及利益分配,这些东西,夕山君可是一点儿都未曾教自己个儿。 夕山君那夸夸其谈言语里,透出了那么一丁点儿的应付,以及,恶意。 其实前世,白冽也渐渐回过味儿来,隐隐觉得不对劲。 那时,他这个国君,因为擅杀云安君,名声也不是很好,反而夕山君网络朝臣,容青檀神权稳固,竟隐隐大势已成。所以后来江烈告发,他趁机处置了容青檀和卫央,借机打压夕山君。 只不过前世,白冽醒悟得晚了一些。 这一世,因为一个契机,又或者扶云丹更擅长于影响人,润物细无声。 白冽终究也不是不堪造就,还是多少有些警觉之心,终究还是回过味儿来。 至于容青檀,白冽仔细想想,更是不寒而栗。 容青檀一直唆使,自己对扶云丹生一些非分的想法,甚至暗示白冽,扶云丹肯定乐意。 在自己抱怨时候,容青檀非但没有阻止,反而添油加醋,不动声色。 可就算扶云丹名不副实,对方也是宫中统领,是青姬的剑术老师,一旦有些什么,名声受损的可不仅仅是扶云丹—— 一个皇子, 做出了这样子的事情,那可真是声名扫地。 容青檀这点伎俩,对于一个从小长于宫中的皇子,其实并不算怎么高明。 可是白冽从前没往这处想,容青檀是神女,又是王后十分尊崇的人,他自然也是戴上了一层滤镜。 然而当滤镜摘除了后,容青檀那点儿恶意,也算是有些明显了。 一个人一旦破除了迷障,顿时会惊讶之前的自己愚不可及。 如今白冽心底也是不觉有些吃惊,好奇自己为何会如此的糊涂。 仔细想来,容青檀的这么些个手段,其实很粗浅。 好在现在清醒,似乎也是不晚。 若自己一直信任这二人下去,究竟会是什么后果?这般念及,他竟不觉打了个寒颤。 白冽不觉抬头,凝视面前的扶云丹。 扶云丹口才很不错,教导武技之余,将战术战法简述得生动有趣,甚至佐以一些小故事。让许多枯燥的理论,顿时也是变得有趣。因为这样子,扶云丹显然会是个有趣的老师,也很容易受欢迎。 她总能提起别人学习的兴致。 白冽如此凝视扶云丹时,内心倒是不觉生出了一股子的古怪。 他有点吃惊,好奇自己之前居然会对扶云丹有那样的心思。 之前,白冽是盯着扶云丹的美丽脸容,有些想法的。可是这样子的想法,是和鄙视糅合在一起,至多也不过是见色起意,更和所谓真爱毫无关系。 等白冽对扶云丹生出了尊敬的心思,那点儿奇怪的想法顿时荡然无存,有时候还有一些罪恶感。 之所以会如此,一来,是因为白冽确实不是什么所谓真爱,二则是扶云丹暗中精神威压,且辅佐一些巧妙的心理暗示,让白冽不自觉将自己当成了长辈。 日子一久,白冽自己都回忆不起当时的心情。 大多数少年人对成熟的女子,有不成熟懵懂的异样,有极少数许是真正爱情,其他不过是青春期的一场梦。 扶云丹不过是提前结束了皇子的青春期。 而这一切,扶云丹和阿盘心照不宣。 阿盘就是唆使白冽和扶云丹比武的近侍,而这,却是扶云丹说服阿盘如此行事的。 阿盘,本是个忠心的近侍,处处为白冽着想。 他只觉得夕山君,以及容青檀那个神女,心思并不是很纯正。 而白冽又太自负,不大容易听出别人的谏言。 据说,一个人的顿悟,是需要当头棒喝。 有什么比让白冽输给一个他看不起的女人,更具有打击力呢? 扶云丹的话,最初听来很是荒唐,仔细想想,似乎也是有些道理。 而阿盘,也没想到扶云丹真的算得到。他还以为,皇子败了后,会逐扶云丹出皇宫,又或者彻底记恨上呢。 没想到峰回路转,殿下居然还真变了不少,清醒了许多了。 这让阿盘觉得扶云丹很是忠心,宁可冒着危险,如此劝谏。 扶云丹私底下也回应,应该的。 实际上,扶云丹谦虚的认定自己只是凡人,绝不能算尽所有。实际上她也并不能笃定,白冽的反应会如何。 实际上,她这种宿主,也不可能具有所谓忠心。 若白冽不肯清醒,反而继续折腾,那她会如何? 只怕阿盘知道真相眼泪就会落下来。 那真的会死人的。 渣系统:“扶扶,你真是太善良了!” 扶云丹微笑着对着渣系 统,只觉得眼前这蠢蠢的一只,似乎给自己戴上了什么滤镜,让自己在它眼里焕发万丈圣光! 渣系统:“前世他调戏未遂,你居然都不虐他,还好生教导,让他学会好好做人,你真善良。” 扶云丹沉吟:“做人就是应该如此。” 扶云丹语重心长:“我一向是很宽容的,既然前世已然是一团数据不再存在,只要这辈子改过自新,我也不会主动去报复。人生本来就应该往前看——” 渣系统小侧身:“你说的好有道理啊。” 你美你说得对。 当然这一世,白冽对夕山君这么快滤镜碎,也和云安君死咬着夕山君不放有关。 云安君本来就是个绝顶聪明的人,他之所以会忽略有些事,是因为他将全部心思放在自己理想上,人家可是一颗心为国为民! 云安君以前,之所以没留意到夕山君,是因为他没将心思分去这方面。到底,一个人的精力终究是有限的。 可身为一个聪明人,自然各方面,均是极出色的。 就连争权夺势,夕山君也绝不如他这个小师弟,只看云安君愿不愿意上心。 云安君一查,似乎有些事情,也不会出乎意料之外。 夕山君表面上,似乎对云安君是支持的,只是觉得手段需要斟酌。可实则,夕山君却又向大月贵族卖好,加以笼络。 而这样子卖好,当然是需要一些利益的交换,需要提供一些庇护,需要一些见不得光的交易。 纵容贵族私杀下属,冒其军功,乃至于遮掩其鞭杀奴仆,强索土地的行经,似乎也只是权术交易。 夕山君自然对这些事没兴趣,却也是并不妨碍,使得夕山君成为这些人的保护伞。 而这些不堪的事情,也让云安君一件件的扯出来,展露于大众面前。 在云安君致力于安顿战死士兵家眷时,夕山君却伙同贵族趁机占功敛财,甚至杀人灭口。 夕山君人前那等温文尔雅的君子形象,顿时也是大受打击,夕山君的名声也是一落千丈。 到如今,夕山君纵然使出很多手段,将自己摘干净了,然而臭了的名声,似乎也是再也都补不回来。 而这,也让皇子白冽,可谓是大开眼界。 伴随夕山君的失势,容青檀也顿时惶恐起来。 夕山君声名大损,自然也是影响到了容青檀。 毕竟,容青檀也是夕山君一手捧出来的。 离了夕山君,容青檀便没了靠山,以后可怎么办?更重要则是,如今容青檀也是骑虎难下! 房间中,容青檀扶着马桶,呕了几口清水,掩不住胸口的恶心。 她一颗心,却也是不断的往下沉。 和前世一样,她终究是怀上了。 夕山君温柔体贴,将容青檀从卫家那个火坑给捞出来,让容青檀摇身一变,顿时成为了受人尊重的神女。 夕山君想要用感情将容青檀给笼络住,而容青檀何尝不是想借机缠上夕山君。 所以两个人,也就到了那一步,甚至因而有了身孕。 最初时候,容青檀虽然有些惶恐,内心还是甜蜜的,觉得自己手里面有一桩实实在在的东西。 可这个世界实在是变得太快了,一转眼风就变了方向。 她也没想到,夕山君落得那么快,而白冽,却也是居然反而沉稳起来,乃至于和那女人交好。 夕山君本来还想让白冽这个皇子出面闹,分云安君得心。他暗示白冽,是云安君争权夺势,故意陷害。 岂料,一向言听计从的白冽,此刻居然迅速冷漠起来。 有那么一瞬间,容青檀也是想要喝碗药汤,弄掉腹中这块肉。 可不行,现在还不是和夕山君划清界限时候。 因为容青檀日子也不好过。 那个女人,那个狐媚,也不知晓使了什么手段,皇子白冽似因为恶了她就此疏远。 再来就是王后,没想到往日里跟自己亲好的王后,也是疏远了去。 容青檀有那么一瞬间,也是糊涂了,想要知晓为什么。 她好不容易打听到一些消息,可结果却令她吐血。原来,王后竟疑她不安分,对白冽动了那个心思。 也不过是几耳朵的闲言碎语,却让王后多想。 这样子的手段,竟似容青檀原本准备用在扶云丹身上的。 偏生此刻有人去王后耳边嚼舌根,说容青檀本来不安分,作为养妹,曾经想要勾引养兄。 同样的手段,用在自己身上,似乎也并不如何的美妙了。 第六个故事 017 容青檀认定是扶云丹安排的, 如此羞辱折腾自己,这个贱人! 她处境不好,故而也不好放弃夕山君了。 总要给自己一点退路, 再者,夕山君多少还能助力自己几分的。 容青檀也隐隐有所觉,夕山君可能只是利用自己。最初美好憧憬散去了后, 容青檀也是渐渐看清楚这个男人的真面目。 这个男人,端是心狠,不是什么好相予。只不过夕山君纵然凉薄, 纵然未必喜爱这个孩子, 如若自己为自保弄掉,怕是夕山君也会不悦吧。男人,就是如此矛盾又虚伪的存在。那日容青檀一碗药都已经喝到肚子里去, 却也是犹自扣喉吐初来。 如今之计,自己唯一的出路,就是往上爬。 身为神女,只要自己拉下了明容,再借助夕山君的残势,自己一跃而成为国师, 那身份就不一样了。 这是自己最后的机会, 只能搏一搏。 容青檀擦去了自己唇角的酸水, 如此心忖,眼底渐渐流转了几许的深邃。 等着吧,她才不会输。 容青檀倒也是百折不饶! 而扶云丹此刻, 却也是气定神闲。她人在亭中,将热水轻轻浇入壶中,激出了缕缕的茶香,不觉透人心脾。 她当然没有自己去造谣传谣,扶云丹一向觉得,要自己亲自去安排一些很低级的东西时候,已然是显露出自己的几分无能了。 她不过是在卫妍入宫时候,吹了容青檀几句。 什么身份尊贵,已然是神女,以后说不准会做国师。 什么,卫家以前苛待容青檀,给了些脸色看,没想到容青檀居然能有如此机缘。 什么,容青檀并不亲近卫家,如今早避着卫央。 这些话,本也是真的。要说容青檀当初寄人篱下,也确实看了些脸色。 而卫妍这个人,确实嘴也有些欠,不是什么好性情。 这个时候卫妍还很年轻,没被社会捶打,嘴也是比较毒,见不得人好。 既然是如此,卫妍会说些什么,谁知道? 反正,卫妍说得并不好听。 正在这个时候,一道熟悉的嗓音传入了扶云丹的耳中。 “你入皇宫,口无遮拦,竟惹出这许多事非。阿妍,卫家如今,已经不如往日了,为何还不知收敛。” 说话的是卫央,语调之中,不觉透出了缕缕的疲惫。 卫妍唇角轻轻翘起,顿时流转了几分忿然。 以卫妍以前的性子,本来必定是会闹一闹。 可是如今,卫妍却也是不觉安分了,恶狠狠的咬着唇瓣,似有诸般委屈,委屈得说不出话来。 毕竟如今,卫妍被赶出皇宫,让亲兄长领回,此生不能踏入一步。 这可是丢脸死了。 再者,就是她那个亲娘河内王妃,如今已然被清算—— 河内王妃本来就是狠辣的性子,在云安君责令不允蓄奴之后,她继续使唤奴婢也还罢了,乃至于还如从前一般,打死了几个奴婢,傲气得很。 这主子就是天,奴婢就是地上泥,打死也就罢了,有什么了不起。 在河内王妃看来,这不就是一桩理所当然的事情? 可时代不同了,更要紧的是,有个该死的云安君。 云安君咄咄逼人,打死个人,这样子的小事情,竟然都是要追究。 当然,追究的也不仅仅是河内王妃一人。 再者河内王妃也没真的以命抵命,只是拿家财赎罪, 再加以幽禁罢了。 人和人终究谈不上全然一样,若云安君真敢一样,只怕云安君也只能死了。 饶是如此,卫家也是万般委屈,甚至觉得云安君是主动针对了。 卫央没和前世一般立功,卫家已然隐隐流露出颓败之势。 面对这样子的现实,卫妍终究还是萎靡下来,隐隐知晓自己没过去那般资本。 卫央心事重重,蓦然抬头,猝不及防,便窥见了扶云丹。 他方才,竟未曾留意到扶云丹近在咫尺。 骤然一见,卫央内心之中,顿时也是不觉浮起了滔天巨浪。 眼前的女郎,容貌是熟悉的,可又给予卫央几许陌生之意。 这个女子,气度雍容,如今一飞冲天。卫央也是不知晓她为何有这样子的本事,当初攀附上了云安君,尚且可说成借势美色。如今成为宫中统领,先教导公主青姬,后得皇子白冽信任,国主恩宠,竟一跃成为宫中太傅之一,且以女儿身。大月国设置武学堂,扶云丹也是其中一名教官。 她就好像是鸟儿,越飞越高,竟似要飞到天上去! 眼前的女子,也是神光凛凛,有着一股子雍容气度,面颊凝拂雪皓洁,竟似令人不可逼视。 谁也不能瞧出,此等女子,竟然是那等草奴出身。 一股子说不出的别扭之意,就涌上了卫央心头。 恍惚间,犹自记得,那女子被划破束发,一头乌丝如云,千娇百媚,对自己冉冉一笑。 一模一样的容貌,却好似截然不同的两个人,卫央甚至不知晓,她有多少张面容。 一瞬间,一股子怒意充盈了卫央胸口,甚至想要过去,大声质问。 霍怜那些若有若无的撩拨,难道也不过是玩一玩暧昧,并不作数? 然而偏生此刻,一道爽朗女孩子嗓音想起:“老师,我来迟了。” 却是公主青姬,含笑而来。 扶云丹奉茶,青姬恭顺接过,道了一声谢。 一时间,卫央气焰全消,不觉微微苦笑。 人家如今,已然不一样了。也并不是当初那个,对自己万般恭顺,讨好自己的卑下女郎了。 她如今是宫中红人,炙手可热,和公主一道清谈品茗,谁能轻辱。 卫央到底没走过去,免得自取其辱。 他面颊犹自英俊,却少了自负、自信,使得这张英俊的面容逊色不少。 而卫央发间,也是平添了几许银丝,使得整个人平添几许的憔悴。 家里有个犯事的母亲,还有个不懂事的妹妹,加之云安君对贵族的可恨压迫,卫央日子也不是很好过了。 扶云丹凝视瞧着面前茶水,感觉到卫央已经走了,忽而一笑。 她想起了前世,那时候,就是卫央,背后一箭,将霍怜射个通透。 青姬却和扶云丹说起大月武学堂挑选优秀学员之事。 一场比武,从中择一些优秀学员,由宫中统领拨在身边亲自教导,如此栽培。 那也算是一飞冲天。 青姬性子比较活泼,甚至跃跃欲试,想自个儿去比试了。当然青姬也是有分寸的,知晓自己是公主,纵然上场,别人也是定然会让着自己,也不过说说罢了。 扶云丹心里却也是微微一动,挂念一事。 因为武学堂之中,有一名学员,是与霍怜牵扯极深,关系极为要紧的存在。 江烈,就是霍怜前世的弟子,也是如今国师明容的亲生儿子。 前世的国师明容 ,被容青檀逼得自杀。而江烈,则是在霍怜的庇护下长大。 霍怜死后,就是这个弟子,为她复仇。 因为江烈亲手杀了容青檀和卫央,所以前途尽毁。 扶云丹和霍怜的魂体沟通,发觉这一直便是霍怜十分惋惜之事。 这一世,江烈还是出现在自己面前了。 扶云丹品了口茶水,任由唇舌之间,一股子淡淡的苦涩味道,就如此弥漫。 到了武学堂比武之日,扶云丹坐在教师的席位之上,目光轻凝,不动声色的观察。 江烈,扶云丹只是在霍怜的记忆之中观摩。 这始终是隔了一层,和亲眼所见,也是大不一样。 比武台上的江烈,是个麦色肌肤,很英俊很可爱的少年郎,笑起来时候,会露出雪白的牙齿。 很难想象,前世他会如此狠戾的,将卫央和容青檀一刀刀的砍死。 这是个很讨人喜欢的少年郎,是个天真而明润的孩子。 所以明容纵然故意克制,眼底深处,也是不觉透出了一抹按捺不住的柔情欢喜。 扶云丹仔细的观察,发觉江烈确实天分极佳,发挥得很好,比武台上连胜几人。 而且江烈似乎人缘颇佳,他占据上风时候没有狠下杀手,便算赢了也顾全同窗颜面。故而和他对战输了的人,纵然有些不忿,倒也没什么恨意。 这样子的少年郎,应该值得一个光明的前程。 而不是和前世一样,和仇恨、血腥、失望相伴。 扶云丹甚至已然感受到,霍怜那精神体所散发的种种异样情愫。 之前,撞见卫央时候,霍怜反而没什么反应。 可能卫央这样子的人,确实不配让人在意,不过是个锦绣皮囊的庸才罢了。 而国师明容,眼底蓄满了温柔,忽而心底有些感慨。 这些年,因为自己要做国师,冷落了自己的孩子,可也还值得? 孩子的父亲,将江烈照顾得很好。纵然,江烈缺了一个母亲,却也仍然得到了爱。 明容内心忽而浮起了一股子的感慨,年轻时候,她自然也有些心思。 可伴随年岁渐增,看到眼前少年郎,她心底却禁不住升起了一股出的触动。 云安君咄咄逼人,明容虽然温婉内敛,可以后怕是国师对大月国的影响力,也不会如以前一般了。 明容心忖,云安君想要大月国师,宛如吉祥物。一时之间,明容也是不觉兴味索然,生出几分急流勇退的心思。 也因明容这趋于柔软的心性,故而对容青檀亦生出了几分宽容。 她前些日子,听扶云丹提及,发觉容青檀有了身孕。 而这身孕,怕是夕山君的。 神女一旦有孕,虽无明文规定,可一多半就要离开太祭司了。然而,容青檀却似乎并没打算离去。 一多半,是终身没有依靠。 明容暗中观察,只见容青檀面色日益难看,许是因为夕山君失势。 一时慈心,又或者同病相怜,明容倒也并未处置这个不大听话有野心的神女。 明容心忖,人生在世,女子本便是处境艰难,何必彼此为难。容青檀年纪轻,不懂事也是有的。 此刻,看着自己朝气蓬勃的儿子,明容更觉得自己想法没有错。 要是换成明容年轻时,可不会对觊觎自己国师女子的神女如此宽容。 江烈表现得很好,在场一些人眼底,已经流转几许赞许之色。 明 容测度,看来烈儿拜其中一个统领为师,应当也不是什么难事了。 就连大月国主,也不觉含笑,多看了江烈几眼。 国主也老了,自然喜欢看一些年轻的东西,能让人的心情比较愉悦和舒畅。 江烈表现得不错,似乎也能看出他的锦云前程。 然而这时,一道婀娜身影步入,顿时伏倒在地,莺声娇语间透出了悲切忿怒,甚至有几分急切言语:“陛下,臣女告发一人,做出欺君之事!” 明容微微一愕,来的女人当然是容青檀。 容青檀面颊浸润在阴影之中,却也不觉吐露出几分狠色,一双眸子灼灼生辉。 女人不狠,地位不稳,若不将明容拉下来,自己这辈子都没有出头机会。 今日众目睽睽,许多武将在此,陛下也在,当然明容也在。只要自己扯出了这件事,那么明日全天下都会知晓。 那么,明容肯定就完了。 这般想着,容青檀蓦然抬头:“臣女告发的人,正是国师明容,她已非冰清玉洁之躯,多年前已经和江寒结亲,儿子都已然很大了。这儿子,便是如今台上的江烈!” 一瞬间,明容面白如纸,呼吸不顺,生生明白何谓养虎为患。 周围之人议论纷纷,也不觉流露出惊讶之色。历来国师,非要冰清玉洁的清白之身,明容居然有夫有子?那可是一桩丑事。 那些目光之中,有不屑,有轻鄙。 而容青檀已然是竹筒倒豆子似的,将自己所知晓的都讲出来。 她查得很仔细,证据确凿,况且还有夕山君暗中襄助。 可以说,只要容青檀告发,定然也是能让明容无可辩驳! 这一次,容青檀做事已经是很仔细了,算了很多遍,也要明容一定会倒。 而明容,最初唇瓣动动,似乎还想要反驳。可最后,她顿时也是认命似的跪在了地上,含泪认错:“陛下,微臣,知道错了,烈儿确实也是我的孩子。” 自己也罢了,任职国师多年,可是烈儿前程却也是毁去。 大月国主面色也是不怎么好看。 明容颤声:“可微臣并非故意,只因彼时大月正和桑漠征战,我只恐,自己贸然辞去国师之位,也是会动摇士气,故而不敢说出口。微臣如今知罪,甘愿辞去国师之位,求陛下,恕罪——” 若是旁人,听到明容愿意辞去国师之位,目的达到,说不准就会心存怜悯,愿意饶了明容一马。毕竟,明容平日里,待人也是不差。可这个人,却也是绝不会是容青檀。 容青檀是那等咬着人也不肯松口的,非要将明容撕碎:“委实可笑,身为国师,做出此等污秽下贱之事,便是将大月百姓安危,不如何放在心上。只恐大月多年惨死的士兵,都是上天警示,因而生出惩戒。明容,你无耻下贱,罪大恶极!” 一番话说得极有煽动性,甚至将本来一桩私德有损的事情,说成牵涉无数人命。 明容大怒,却也是不觉带着迷惑,凝视容青檀,这个女子究竟是什么样人? 本来明容准备离去之后,方才回馈一下容青檀,扯出容青檀丑事。毕竟,此刻撕咬显得明容认错的态度不太诚恳。 没想到,容青檀不依不饶罢了,居然还说得如此理直气壮! “我容青檀虽然身为女子,若为国家,绝不会贪图男女之情,便是一生为国,又如何?挥慧剑,斩情丝,此生心若磐石,何惜此身。也绝不会如此糊涂,有此软弱男女之情。我等女子,也绝不是那等贪爱情爱,非要生出个孩子傍身。” 容青檀言之凿凿 ,俨然一铮铮铁骨,铁血娘子,似已然将自己给阉了一般。 明容有些绷不住了,已然想要开撕!撕破这假惺惺铮铮铁骨容青檀的假面具! 耳边,却忽而传来了扶云丹冷锐呵斥之声:“可笑之极,若上苍责罚,那为何我大月军队,终究也还是胜了?身为神女,随意摆布天意,用以构陷人命,其心可诛!上天给予神女预知之术,是心忖悲悯,让我辈做好准备,加以警惕。而不是,让些个野心家,用以随意猜测污蔑,以此为名,争权夺势!” 一番话却也是说得容青檀微微一窒,更让大月国主暗暗点头。 这一代的老国主,其实并不喜爱神谕,觉得这些大月神女干涉太多。云安君说得不错,这些神女,一个个的,作为吉祥物也就罢了。 扶云丹已然出列,谁都知晓她和明容交情甚笃,却也是绝没想到,扶云丹此刻居然能仗义执言,做到如斯地步。 而明容眼底,却也是情不自禁,流露出几分感激之色。 扶云丹已然是利落行礼:“陛下,微臣觉得这些学子之中,江烈资质最为出色,想要收他为弟子。” 前世,霍怜就是收了江烈为弟子。而江烈,也是霍怜最后惨烈的人生,最后一点儿真情和安危。 如今她顶替了霍怜的身份攻略,心知霍怜其实盼望自己再次收了江烈为徒的。 既然是如此,何不满足霍怜的心愿。 扶云丹对于原主,一向都是宽容而大方的。 如此突兀言语,更大乱了容青檀的节奏,让容青檀心恨,面色也是顿时大变! 她不觉脱口而出:“如何可以!” 扶云丹已然侧头,厉色:“区区神女,大月军中人才招募,与你何干,竟大胆干涉!” 她对着大月国主,沉声言语,理直气壮:“我大月统领,按照常例,均挑武学堂中资质出众者为徒,带在身边,悉心栽培,盼望能成国之栋梁。当然,也需此人身家清白。可我大月,并未有一条律令,说国师有夫有子应该入罪。既然如此,江烈身家清白是实,资质出众也是实。至于容神女一些言语,她猜估的神谕,怎么样,也不能压在大月律法之上!” 一番话,说得有条有理。 而大月国主最初震惊之后,忽而发觉这是趁机打压太祭司在大家心目之中威信的好机会。 大月国主顿时也是赞同了扶云丹的话,点点头,沉声:“不错,朕便允了。” 扶云丹谢了之后,却也是走到了江烈的身边,轻轻拉起了这个失魂落魄少年的手掌,沉声说道:“以后,你便拜我为师,你可愿意?” 江烈经历了此生最大的大起大落,如今心情也是难以言喻。此后很多年,扶云丹这样子牵住他手的样子,也是深深烙印在了江烈的脑海之中,温暖着他的心田。在他最惶恐,最慌乱,以为自己什么都没有的时候,却有一人将他拉住,将人生的美好和希望再次送回给他。 他的老师,是他此生最尊敬最感激的人! 如今江烈眼底含着泪水,顿时也拼命努力忍下来,免得失去了男子气概。 他顿时点头,当着所有的人面,对着扶云丹恭顺行了拜师礼。 而扶云丹也不觉微微一笑,这一世,这个孩子,会有一个好前程。 而容青檀,却也瞪大了眼珠子,死死的盯着眼前这一幕,不可置信。 她喘了几口气,扬起了面容,心尖尽数是恼是恨。 自己仿佛是成功了,可似乎又没成功。 明容是不能当国师了,可是自己似乎也没捞到好处,仿佛,还做错了什么—— 耳边,则听到大月国主有些不耐嗓音:“太祭司之人,都尽数退下去吧。” 这需要退下去的人,当然也是包括了容青檀。 容青檀不可置信,不觉瞪大了眼珠子,酸意浓浓。 也许因为气得太狠了,容青檀眼前,竟似阵阵昏黑! 怎么会如此,自己也是告发有功的。可是她那个人设,似乎终于也是没有立起来。 她抬头,入目的却是大月国主颇为厌憎的容色。 容青檀眼前一黑,忽觉得腿上似有些热意,有什么温热流趟,小腹也是钝痛。 不知是谁惊呼:“她,她流血了。” 番外:扶云丹的小伙伴们 番外:扶云丹的小伙伴们 阿苦很多年后, 回想起来,她都想象不到,自己会有这样子的未来。 像她这样子的乡下女孩子, 似乎人生,本来就是这样子。 别人都道阿苦出身穷人家,可阿苦觉得自家不穷。至少, 家里有屋、有地,且是自由身。除了干农活儿辛苦些,家里兄弟姊妹多些, 似乎也没什么不好。 有片瓦遮身, 有口粗饭吃,有衣服穿(虽然是家里姊姊旧衣改的),阿苦也是已然心满意足了。她话不多, 干活儿也勤快,不过因为排行中间,又不是个刺头,反而不扎眼。比上不足,比下有余,阿苦觉得人生快乐的真谛是往后看。看着那些, 比你日子难过得多的人, 那么自己日子, 似也没那般难过了。 爹娘有时候也会敲打家里的女儿,尤其是受宠小妹妹居然敢跟家里宝贝幺儿抢吃食时候,父母当然也得管管。阿苦就从来没被管教过, 她仿佛是个疼爱弟弟的好姊姊,可也许是因她看着憨憨的,吃东西却也贼快。好东西到手里,阿苦才不会像小妹妹似的,刻意藏起来好东西留到最后吃。 有吃的落在阿苦手里面,阿苦几口就吞下去了。她从不会细嚼慢咽,好生品尝食物的滋味,只觉得吃到了肚子里,才实实在在。那样子,也不会好东西藏最后,爹妈拿来给弟弟,多可惜,多可怜啊。 小妹妹哭成个小花猫。 爹娘还会敲打,说村里面那个翠翠,整日里嚷着凶,不是安分性子。那翠翠口口声声,说朝廷有令,女子也可以入伍,或者做些别的。结果,年纪大了,翠翠心高气傲,也没挑个好,还不是嫁给个村汉。因为翠翠名声不好,性子不好,夫家也不乐意。据说,打了一顿便好了,变得安安分分的。 大姐姐和翠翠有些情分,见翠翠常挨打,有时候也劝,说不如和离,村里寡妇也不愁嫁。没想到,翠翠居然还不乐意了,反咬大姐姐,说大姐姐心存不良,见不得她好。 这些事儿啊,阿苦从来不掺合,她平时叫都不叫。 翠翠这个人物形象,成为阿苦家饭桌上经常议论的话题。 说她一个女子,言语不安分,闹到最后,这日子还不是这么过。 阿苦左耳朵进,右耳朵出,饭桌上还是吃饭争菜最要紧。 大姐姐也瞧出门道,阿苦这个妹妹,闷起来话不多,吃东西却也是最能吃。 爹娘却没大觉得,以为阿苦是那等顶顶听话,乖顺木讷的女儿。 后来,家里二哥干农活时候摔断了腿,慢慢养好了后,走路也有些不利索。爹娘说,二哥力气还在,这点儿不利索也不碍事。可家里说是这么说,村里面姑娘却也有些不乐意了,谁不想嫁给个整整齐齐的小伙子。也有人家愿意,言语里却暗示,聘礼要多一些,要卖家里的田。 二哥乐意,家里却不乐意了。这样子一琢磨,阿苦家里倒是琢磨了一个老法子,那就是换亲。阿苦家里有好几个整齐年轻的姑娘,可以给二哥换个年轻的媳妇回来。换亲的人家找到了,对方有个四十多岁的哥哥,老光棍儿一个。人家挑了挑,就挑中了阿苦,主要是觉得阿苦本分、老实,看着是个安安分分的勤快姑娘。 咬人的狗不叫,阿苦嘴里没什么什么,面上看上去也勉强乐意的样子。 可是她已然打定主意要走,走的那天,她怀里踹了几块干粮。离开的那个夜晚,月亮又圆又亮,明晃晃的照在了石板路上。她一口气不停歇,走了二十多里路。 她咬着牙,时不时抹去了面颊之上的泪水。 她不是翠翠,翠翠只是光会叫不会咬,只叫比谁都叫得欢。 她也不是大 姐姐,不似大姐姐那般重情。当年大姐姐也水灵灵的,有心上人,却被刘家看中,要给刘老爷做续弦。刘家是村里面一霸,有些能耐。爹就哭啊,哭得多伤心,说打小疼爱这个女儿,说长姐要支持这个家。大姐姐本来要跑的,也就没有跑。 二哥平日里仿佛也挺会护妹妹的,不过如今,却跑去跟阿苦讲,讲平日里二哥对你好吧,过年时候还给你买了个新风车呢。那时候,阿苦只对二哥笑笑。 好哥哥,家里弟妹和村里面拌嘴,好哥哥还会来护妹妹撑场子呢。 可她就是要走,一定要走。 不为怯弱所束,也不为感情所束缚,她不能这样子,不能顺了去。 没有什么人叫,阿苦只觉得心里有这个声音在叫。 也许应该感激翠翠,那时候翠翠将这些话嚷得到处都是。 翠翠没当真,可是阿苦可以当真。 翠翠只是说说,可是阿苦放在心上。 后来,她真当了杂役,有了一张床,一碗杂粮粥喝。 日子虽然仍然很艰辛,可她内心忽而有了一些安稳的舒坦。 那时候,自己就认识了霍怜,还有小桐、小雀、翠芳、叶儿。 也许,那是她第一次有了朋友,谈得来合得来的朋友。 阿怜是几个人里学问最好,最聪明貌美的一个。 像霍怜那般漂亮的女孩子,总是很让人不觉困惑,好奇她为何居然入军中做杂役,过苦日子。小桐私底下嘀咕过,谁知晓霍怜有什么心思。可霍怜会做人,性子也好,谁都愿意和她相处。 后来霍怜受了伤,她们几个轮流照拂,私底下也觉得,卫家看似送了些东西,其实并未对霍怜多上心。 再然后,就是那个卫王妃了,人前颐指气使,好生张扬,很看不上人的样子。 阿苦和霍怜交情虽好,可是怎么也没想到,霍怜面对河内王妃,也说她们几人是她知交好友。 那点点暖意,也似涌上了阿苦的心头,温暖了阿苦心扉。 也就是那时候,她暗暗告诉自己,霍怜是自己最好朋友,是最好最好—— 而且,霍怜也让她改变了许多。 比如一开始,阿苦觉得霍怜能攀上卫家做妾,已然是天大的福分,她脑子里真这么想的。而阿苦自己,也对未来没有任何的指望,不带任何希望。 什么理想之类东西,对于她这样子的女子,真是既空泛,又遥远。 不过霍怜似乎,没跟她们讲过什么大道理。 然后卫家送来了千金酬谢,那时候,霍娘给予她们每个人一百金,让她们好生考虑。去,或者留。 一百金,可以买田买地,不必换妹,过上一些好日子了。 然而她们五个人,谁都没有走。 谁没有过去呢,如果不是性子坚决的女孩子,怎么会在这样子的年代,这般岁月,抱着未知的恐惧,离开尚算安稳的所在。 小桐亲爹是屠夫,会打人,亲娘总是隐忍,可她这个女儿泼辣。然而再泼辣,也没有用。有一次,亲爹拿刀来砍,砍了好大一道疤。洗澡时候,阿苦还看到的呢。叶儿是青楼里长大了,年纪渐长,妈妈也有让叶儿赚钱打算,这小蹄子却飞快跑路,平日里爱财的紧。小雀年纪最小,胆子也不大,据说随母改嫁,继父渐渐看她眼神古怪,亲娘塞给她些钱,推着女儿出门,生死由天吧,总不至于闹出些丑事出来。再来就是翠云,她家里亲爹特别信道士,还要把女儿给说她命不好的道爷。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故事。 若非迫不得已,她们不会来军 营,独个儿面对令人畏惧的未来。 那一晚,阿苦不知道别人怎么想的。到了第二天,没一个人,趁着夜色,偷偷离开。到了第二天,她们这些姑娘,就拿剑轻轻割短了自己的发丝,就好像那些臭男人一样,穿上衣衫也像个普通的士兵了。 那就,博一博吧! 霍娘似乎,给予她们一种希望,希望能有更好的未来。 就算会死,她们也没接手已经到手的一百金。 阿苦想,自己这辈子,都没想到过,自己个儿能去那般遥远的地方吧。 她一路随军,向着北走,看着大片大片的雪花,好似鹅毛一般落下来,天地之间只余下一片悲凉。 像她这样子的小村姑,真的没想到,自己会到这样子遥远的地方。 好似,去了另外一个世界。 村里面的翠翠,二哥的小风车,似乎都是好遥远的事情。 见识了风雪杀伐,见了死人流血,以前平淡而日子,竟好似有些不真实。 她们五个,最后还是都活下来。 其实阿苦也意识到,霍娘刻意安排,让她们去没那么容易损耗的位置。有一次她脚受伤,军医也瞧过,说怕是治不好。那时候霍娘已然是云安君的心腹幕僚,可还是来服侍自己,替她上药。本来会残废的腿,而后竟然也是慢慢痊愈了。 每日服侍照顾那些伤兵,阿苦也很辛苦,甚至一天只能睡一个时辰。可她干活儿也是尽心卖力,并且心存感激,从来没叫苦。 不过小桐倒是很拼,她明知斥候危险,却偏要去。 小桐武功,也是这几个女孩子里面最好的。 好在他们五个,最后都是活了下来,而且还过上了好日子。 小桐犹自军中任职,她还去了武学堂,成为大月武学堂的一名讲师。 小雀和翠云一块儿,在京城开了处跌打药馆,还招收一些女弟子学医。 叶儿那贪财鬼,居然做起行商生意,走南闯北,生意还做得挺大的。 至于阿苦,就在京城开了一个小饭店。 她托人给家里人送了一笔银钱,却没让家里人知晓,自己如今在哪里。 可惜霍娘命苦,死得太早,死于夕山君算计。 不过云安君是个好人,挺照拂她们,也不至于让她们受欺辱。 女儿没了后,阿苦几个还专门陪吴姬,和吴姬说说话,聊聊天,替霍娘孝顺这个娘。吴姬闲不住,时常帮衬几人做事,拦也拦不住,倒也并不如何的寂寞。 阿苦如今最幸福的,是能慢慢品尝一块甜甜的糕点,不像小时候,生怕被人抢了去,没尝出味儿就往肚子里吞。 第六个故事 018 容青檀当众流产了, 前世生出来的卫璧,如今化为一滩热血,是再也不会出现了。 这个孩子, 容青檀也权衡利弊,考虑了许久,不知要还是不要。 在夕山君失势时候, 容青檀给自己灌过药,可是后来,却终于还是呕出来。饶是如此, 她终究是身子有损, 甚至伤及孩子。加之,这些日子,她可谓是殚精竭虑—— 可这个孩子, 不应该当众没有。 当容青檀流血昏迷瞬间,王后念及以前的微弱情分,还叫了太医,甚至还疑明容为保住名声对容青檀狠下下手。 可那御医一诊断,王后脸色顿时也是变得十分难看。 因为被当众打脸,尊贵的王后娘娘脸色甚至有些苍白。 本来因白冽开始亲近扶云丹, 王后甚至还有些不满。 王后笃信神女通灵, 故而方才恨明容不贞, 在她眼里,容青檀本亦是个冰清玉洁的人物。 哪里想得到,容青檀亦是如此。 一时间, 王后也是面上无光,深以为恨。 就连明容,纵然明容已然决意辞去国师位置,也不觉极尴尬。 当了这许多年的国师,明容这太祭司之主,多少也有点儿职业荣誉感。 此刻明容也不觉心尖儿暗叹,心忖,如今大月神女名声,也是毁得差不多了。 前国师私下成婚有子,而揭发自己的神女,嘴里说得好听,却当众落胎。 明容忽而心尖儿,微微有些惆怅。她少为神女,颇受尊崇,后为国师,为之牺牲许多。如今思之,竟好似一场梦。 离开京城时候,明容私底下寻了扶云丹道谢。 明容也不觉感慨:“少时,我野心勃勃,眷念权位,又不舍江郎,实在也是太贪心,太不知足了。” 看到明容如此自我反省,扶云丹温和的眸子闪烁一缕光芒。 有野心有什么错,这天底下有野心的男人少了吗,野心使人进步。喜欢男人有什么错,男女相爱,这就是本能,是人类与生俱来的需要。错的不是明容,是这个世界,因为这个世界规定,神女要冰清玉洁,不能有男人,才能成为国师。实则渣系统提示,神女预测能力,和是否清白并无关系。 不过扶云丹到底什么也没说,明容已然不能成为国师了,丈夫孩子热炕头,何必再说这些让前国师心堵呢。 再者,扶云丹觉得云安君是对的,这个世界,不必给与神女太多光环。 太祭司名声扫地,沦为笑柄,难道不是一桩好事? 这日霍怜温养好的精神体,终于现身。 霍怜最初自尽,心痛欲绝,连精神体也是碎成了几片,并不如何的完整。 如今养好了,霍怜终于现身于扶云丹跟前。 她虽然只是虚体,却已然可以现身。 霍怜是个明艳、妩媚的人,纵然面目一样,别人也能一眼瞧出扶云丹和她不同。 霍怜轻轻的叹了口气,叹气声却也是轻轻:“谢谢你。” 扶云丹抬头微笑:“应该的。” 霍怜缓缓摇头,缓缓说道:“你替我圆了许多心愿,我十分感激。” 人生的路,再细细的瞧一次,似乎方才发觉许多的遗憾—— 霍怜容色微凝,不过前世,她居然并不觉得。也许,她下意识间,并不愿意想起,使得自己能好受几分。 前世,照拂自己的底层同伴,家姬出身的吴姬,以及与自己结交的好友明容,为复仇而死的弟子江烈。她出身卑贱,身份也很低微,许因如此,故 而多有遗憾。 初时她精神体苏醒,再见到卫央,甚至还因此心口激荡。 然而一路这样子的瞧来,风景熟悉又陌生,似有相似又有不同。 霍怜心忖,也许,自己早就不爱卫央了。卫央不过一具锦绣皮囊,是,年轻时候,他的家世和容貌糅合在一起,如此肤浅表象也自有其魅力。可霍怜前世,也已然攀上了一定高度,本也可瞧透瞧厌卫央,却犹自唯唯诺诺,眷念不已。 “也许,我对他,付出了太多。因为想要过上这样生活,我霍怜也牺牲了太多。又怎甘心,这般付出乃是一场笑话?我自然要将他死死的抓住,他不要我了,别人会道,我到底是痴心妄想,努力成空。可我只剩他时,本也只是个笑话。” 说罢,霍怜轻轻一福。 扶云丹轻轻侧身避过:“太多礼了,阿怜,实则我做的没你想的那般多。你心中记挂的人,如今能过得好,是他们自己选择。就如阿苦几人,是她们自己选择不纳赠金,宁可一搏。是你母亲吴姬,自己焚毁书信,不眷念旧日主人。” 说到底,一个人的命运,终究是要靠自己改变。 否则再多的机缘,也是扶不起一滩烂泥。 就好似皇子白冽,是他自己能悟,这一世不再是夕山君手中傀儡。 可若白冽自己不能悟,那她自也不会如何失落,更不会如何的在意。 她没有劝过吴姬,没有苦口婆心,痛陈利弊求吴姬如何。 她可以收江烈为徒,悉心教导,可江烈以后前程如何,要靠这孩子自己去博,去努力。 故而扶云丹也不会觉得自己有何功劳,她只是轻巧给予一些机会,而改变这个人命运的,终究是这个人的心。 每个人,能够过好,都因这个人自己的心。 旁人天大的助力,也禁不住自己心中,那花瓣轻轻一颤,一念之间。 而霍怜心结已消,精神体也是不觉缓缓变淡,变得释然而柔和。 这个时候,卫央虽然日子苦闷抑郁,可毕竟还活着。前世是卫央亲手将霍怜杀之,这等渣男,霍怜还未曾亲眼看到,痛痛快快的好好“虐一虐”。 霍怜内心,自然也没有所谓的原谅,更没有什么化解仇恨之类。 可这个虐一虐,对于霍怜,似乎也已然没有了什么吸引力。 仇恨虽然尚在,也谈不上什么原谅,就是忽而觉得,卫央此人,变得无趣而可笑。前世她以为自己对卫郎爱得撕心裂肺,以为自己对卫郎付出所有一切,其实,前世她是为自己付出一切,最后得到一个坏掉的果子。 卫央此人,又算得了什么呢? 已然不值得霍怜再倔强的留在这个世界上。 霍怜容色已然变得柔和,如此轻巧的消散于这世间。 此刻,扶云丹的任务,也差不多算是完成了。 不过扶云丹,也还需留下来,在这个世界完成一些善后的工作。 比如奉养吴姬到老,比如好生教导江烈。 扶云丹是个出色的员工,也想要做到有始有终。 更何况,这个世界的故事,扶云丹也想编织得更完美。 当然明容死心认命走了,留下容青檀,别人注意力自然也是不免落在容青檀身上。 容青檀肚子孩子没有了,可孩子爹是谁,不免惹人遐想,很想要知晓。 容青檀醒来时候,流下两行清泪,心底却也流转一缕绝望。她心中有数,怕是一切都完了。 她已然被褫夺神女的身份,彻底沦为笑柄。如今容青檀还可收容于宫中, 养好身子。可待容青檀身子稍好,便会被赶出皇宫,并且只怕是一辈子也休想再回来了。 这般荣华富贵,顿时化为烟云水汽,最后什么都不剩了。 念及于此,容青檀不觉掐着手掌心,生生掐出了疼意。 卫妍这刻薄姑娘被她设计赶出时候,容青檀尚自内心愉悦,只觉得也算出了口气。 如今,自己命运比卫央更加悲惨吧。毕竟,卫央还有个卫家可以回去。 王后自从听闻自己有孕,当众落胎,已然彻底恶心自己,自然绝不会再见。而夕山君,这个男人根本没有只言片语的安抚。 这也罢了,夕山君是不会想要别人知晓,自己是他女人的! 念及于此,容青檀竟不觉打了个冷颤。 “容青檀,没想到你居然有今日。” 一道熟悉的嗓音响起在容青檀的耳边,使得容青檀微微一怔。 她抬头之际,入目便是自己此生最恨的一张面容! 容青檀嗓子眼儿里也透出一股子凉气:“霍怜!” 如今,容青檀那张面容,似也再都维持不了曾经的恬静柔顺温柔。 她遮掩不住眼底的嫉妒,眼前的扶云丹光彩耀眼,前途极好。 哼,贱女人,勾三搭四,怎么勾引那么多男人?云安君也罢了,还有那皇子白冽,谁知晓给那蠢小子什么好处。还有一个女人,居然敢收男徒,也不知晓是不是贪图那少年郎的好皮相。 容青檀的一颗心,想法是十分污秽的。 可纵然恨极,她唇瓣动动,终究没敢将这些污言秽语说出来。 毕竟,她纵然什么都没有,可还有一条命不是? 容青檀嗓音也是隐忍沙哑:“你,你是来看我多落魄是不是?” “正是如此!” 扶云丹居然不要脸的承认了。 如此坦然,容青檀纵然是怒极,却也是终究什么都不敢说,只不觉死死的咬紧了自己的唇瓣,生出那等无限的恼意。 扶云丹冷笑:“我便是要瞧瞧,你落到什么地步。容青檀,当初,你可是使尽了手段,处处与我不对付。你已然攀上了夕山君的高枝,可是却故意勾得卫央此等没眼光的男人,对你念念不忘,因而竟然厌我——” 扶云丹提到了卫央时候,让自己面颊恰到好处,流转几分愤怒和意难平。 这个表情,能正好落入容青檀的眼中。 “可看看你现在,容青檀,你什么都没有了,及不上我一根手指头。” 扶云丹奚落了几句,便也离开。 待扶云丹离去之后,容青檀却也是眼珠子微微一亮,反而伸手一拢发丝。 卫家,容青檀一开始是没考虑的,毕竟当初,她走得毫不犹豫,甚至有些得罪人了。 可扶云丹提到了卫央,这个女人毕竟没能得到卫央,初心所爱,到底没得到手。如果,自己反而哄回养兄,岂不是气死这个女人? 河内王妃已然被幽禁,剩下区区卫妍,不足为虑。 当年自己离开卫家,卫央也是万般不舍,而且,卫央也不是很聪明。 这等蠢笨自负的男人,只要示弱,给些泪水,就能哄回去。 男人,可不就是吃这一套。 尤其是,卫央这种男人。 自己虽然不是清白之躯,可是现在卫央也是正落魄着。 容青檀心里叹了口气,再者,自己也不好求什么正妻之位了,先有个安身之处便是。 在容青檀看来,自己是千般委屈, 已然作践了自己。 然而当她寻上了卫央,施展柔情,哭诉委屈时候,这个男人的反应,却绝不如容青檀的预期。 容青檀哭了一阵子,没等来卫央软语安慰,心底沉了沉。 她一抬头,却触及卫央冷漠嫌恶的眼神。 卫央盯着眼前这张沾满泪水,虚弱又可怜巴巴的脸蛋,心里甚至有些恍惚,当初自己怎么会觉得这个养妹如何的高雅脱俗? 容青檀的丑事,整个大月国都是已然知晓了。这个女人,怎能厚着脸皮,要自己顶着嘲讽,纳了她。 触及卫央神色,容青檀更如遭雷击,不觉抿紧了唇瓣,心尖儿缕缕酸楚,自信心更被摧残不剩。 “青檀,我予你五十金,你自个儿走吧。” 卫央自认也是念及过去的情分。 “我极是糊涂,竟未曾瞧清楚你是什么样的人。因而,竟然错失一桩——” 大好姻缘四个字就在卫央的舌尖,却终究也是不好说出口。 那时,霍怜喜爱的是他吧,那也是千方百计,勾搭自己。 其实自己,那时候本来也被霍怜的妩媚和风情所吸引。 本来那时候,自己是动了心的!那时,霍怜这个女人尚未发迹,而且对自己尚自痴迷,如若那时候纳入府中,说不准也会有所不同—— 这些念头,是从前自诩高洁的卫央,想都不会想的。 可如今,这么些个心思,却如雨后的蘑菇,阴冷的嗖嗖冒出来。 他没说出口,容青檀却忽而明白,面颊也是为之一白。 “青檀,你那时候已然攀上了夕山君吧,却还在我面前,做出这么一副楚楚可怜的样儿。” 卫央不觉冷哼一声,面色越狠越冷。 这个养妹,把自己当什么了。 卫央越想,心中越怒,卫家可是对这个女人有大恩的。可这个女人,却没想过一丁点的回馈和报答,竟然是如此行事。阿妍当初在宫中,就是被容青檀算计了。这么想着时候,卫央连五十金都不大想给容青檀。 家里本身也也不宽裕,卫央处处碰壁,焦头烂额,头上也是多生白发。 既是如此,何必再拿钱贴白眼狼—— 若然前世,霍怜说出类似想法,卫央必定是会觉得这个女人很小家子气,上不得台面。可是如今,当卫央处身于这样子的环境,遭受到如此的挫折,似乎,也没好到哪里去。 卫央轻蔑的言语,让容青檀的心中,顿时也是不觉浮起了滔天的酸意。 若换以前,容青檀有几分傲气,早就拂袖而去了。 可是如今,容青檀也放下架子,低声柔语,泫然欲泣:“兄长,青檀是有苦衷的,当初,也是夕山君强逼于我。而我,本不情愿委身于他——” 本来容青檀此语,不过是博同情,将责任推给了夕山君。毕竟,这个世界,发生了这种事情,通常女人也显得吃亏一些。 可卫央面色,却仿佛见鬼一样,流转几分的不可置信:“你,你是说孩子是,是夕山君的?” 容青檀有些茫然,卫央不是已经知道了吗? 可卫央不知道,他知道容青檀那时候跟随夕山君走了,攀附夕山君。可是夕山君人前,却也并未刻意和容青檀十分亲热,甚至保持了距离。 很难想象,夕山君会是这样子的人。 私下勾引神女,乃至于让容青檀未婚先孕—— 这般想着时候,卫央心尖儿,甚至不觉升起了一缕茫然。 不错,如今夕山君名声是有些损毁。可是 这位碧月山宗的大师兄,还是相当具有欺骗性的。纵然云安君咄咄逼人,纵然国主面前,夕山君帝心已失,纵然夕山君不再是皇子白冽最信任老师—— 可夕山君反而更能代表大月贵族的利益。 甚至,还有一些年轻天真的碧月山宗弟子,觉得大师兄是对的。 云安君纵然挑出了错,那也是成大事,不拘小节。 然则这个时候,若传出这般丑事,对于许多人,则是十分严重的打击。 这更能给云安君借口,趁机彻底压死夕山君。 卫央不觉瞪大了眼珠子,甚至有些埋怨容青檀,这个女人,为什么要让自己知道这桩事情。而眼前的容青檀,还尚不知晓说错了什么,不觉瞪大了眼珠子,眼底也是透出了一股子的茫然—— 卫央只觉得自己这位白莲花养妹其实蠢钝之极,固然有些小聪明,却看不清楚形势。 自己以前,怎会觉得容青檀聪慧通透呢? 相比较而言,那个女人,那才叫不动声色,是真正的聪明吧。 卫央这般想着,嘴唇动动,却也是终究没有说什么。 一个奇怪的念头,浮在了卫央的脑海,显得十分的可怕,却又转瞬即逝。 容青檀离开皇宫,去了卫家,落在了有心人的眼里,却也是不觉嚼舌根。 甚至有人猜测,只怕容青檀这孩子,根本就是卫央的。 不过,这似也并不如何的奇怪。以前容青檀不就是卫家的养女,有些什么,并不稀奇。 容青檀忐忑不安留在卫家几日,心下不安,更患得患失,不知晓卫央是怎么想的。 那一日,自己脱口而出,说出这样子的话。 本来卫央要赶自己走的,不知怎的,却也是让容青檀留下来。 容青檀将唇间苦涩咀嚼得索然无味,却亦是隐隐有所觉。卫央留下自己,似乎并不是因为怜惜或者爱意吧。 不过卫家似比以前破败,服侍下人少了很多,卫央怕也不能顺利承爵,河内王三字很快便是过眼云烟。卫妍说了门亲事,夫婿并不怎么满意,虽未退婚,已然颇露轻慢姿态。而卫妍,却一改以前刁蛮,低声下气。 至于自己,年少时候,也是在卫家依窗望雨。她被卫妍奚落时候,也只能假作不在意,读书、绣花。那时候,她便想着,一定要想法子,离开卫家!可如今,自己似乎又回到了最初,人生反而更加落魄—— 待被卫央打发出府,容青檀捏着卫央给予自己的五十金,心尖儿渐渐浮起了一股子的凉意。她心里嘿嘿冷笑两声,男人! 当卫央将她堵住在僻静的小巷时候,容青檀发觉自个儿,竟似没有太多的吃惊的。 似乎,心中早有一个预料。 可她仍然是生出恐惧,飞快想跑,想要尖叫。 人,总是有着与生俱来的求生欲的。 可还没等容青檀叫出声,一双手,一双有力的男人的手,就这样子的,轻而易举的卡上了容青檀的咽喉! 卫央确实也是有过犹豫,犹豫了好几天。不过最后,他还是安排得很周全。他给予容青檀五十金,再将容青檀逐出卫家,那么容青檀不过是运气极不好,被人夺财杀人,将自己摘了个干净。 他毕竟还是对容青檀有些感情的,不觉落了几滴凉薄泪,嘴里却推卸责任:“你要怪,就怪夕山君——” 夕山君笼络卫央,当然也要卫央替他做一桩事,那便是将没有利用价值的容青檀除之。 容青檀已然不是神女,也没什么用,还会继续碍事。等容青檀离开皇宫,那本欲动手的人 ,却也是盯着容青檀来了卫家。 而卫央,也不过是再一次为了自保而杀人了—— 可怪不得自己,为什么容青檀恩将仇报将这些事带来卫家。她该怪扶云丹,怪夕山君,甚至,应该怪云安君。谁让云安君性子那般直硬,自己捅破这桩事情给云安君,云安君也不会给予这等告密什么好处。 卫央用力的收紧了自己的手!是容青檀自己不知晓简单,招蜂引蝶,未婚有孕,沾染了这么些个祸事,却连累自己双手沾了污秽!是呀,是呀,连累自己弄脏了手。 卫央手掌的力道,却也是不觉更加用力几分,直到容青檀再也不好动—— 第六个故事 019(完) 容青檀这大月国的前神女, 终究让人在污秽暗巷里发觉她的尸首。 那雪嫩的颈项间紫色瘀恨犹在,年轻的女子眼珠子瞪得大大,已然是没了呼吸。 她生前想要飞得很高很高, 可却死得如此悄无声息。 当然,这一切却与卫央所设想之截然不同。 卫央天真以为,别人瞧着容青檀离开卫家, 自然已然将此事和卫家摘了干系。毕竟,卫家府内弄死一个人更容易不是? 可卫央却忘记了,他与容青檀的种种流言蜚语, 早便是沸沸扬扬, 传得到处皆是。 如此一来,容青檀在这风口浪尖,居然便是死了, 谁又会觉得与他无关? 卫央其实,也并不是个善于算计的人。然而一个人蠢,和一个人毒,是没什么关系的。 前世,卫央擅自杀死自己的妻子,其实何曾有什么好下场。 说到底, 卫央也不过是个被幽居河内王妃宠大的人。 如今所有的人, 都认定容青檀和卫央暗通款曲, 再被卫央杀之灭口。那容青檀固然并非什么好人,可这卫央,也是心肠太狠, 实是心如豺狼。 卫央却也好似吃了黄连,心里苦,却有苦说不出。 事到如今,纵然他张口说孩子是夕山君的,口说无凭,如何能取信?容青檀已然死了,别人只会觉得卫央随口攀咬。再者,容青檀确实也是他害死。他忽而发觉,自己也似洗都洗不清。 再者,卫央终究是个软弱的性子,纵然察觉被算计,心尖儿犹自存了一丝的侥幸。 这一日,月黑风高,几道身影不觉掠入了卫家。到了次日,卫央便发觉自尽于家中。 因那流言蜚语纷纷,卫央抵受不住,因而自尽,好似也是一桩顺理成章的事,实是不必太过于惊讶。 再者卫家在云安君的狂风暴雨之下,日益衰落。早在河内王妃迁府幽居,卫家不能承爵时候,已然是露出颓败之势,亲友也渐渐疏远。更不必提,如今卫家的名声,也并不是很好了。 故而纵然卫央的死有什么可疑之处,那又有什么要紧?卫家嫡脉,只剩下一个不怎么懂事,骄纵刻薄的卫妍。就凭这个妹妹,能顶什么事?再者,卫妍那位未婚夫,嫌弃卫妍已久,如今终于决意退亲了。卫家名声如此不佳,纵然退亲,也没人会说如何的。 据闻因为如此,卫妍歇斯底里的发作了一番,似也有些疯疯癫癫,后半辈子还不知晓如何。 当扶云丹在宫中听到卫央身死消息时候,正轻轻保养自己的剑。 昨日里下了一晚上的雨,如今雨水初歇,一派明润,天朗气清,是极好的天气。 剑锋如雪,也如镜,映衬着扶云丹的眉眼,透出了盈盈润气。 扶云丹心忖,容青檀本就活不了,故而容青檀就算死了,也没有什么惊讶。 可能容青檀自己尚自不觉,可扶云丹却知晓这位夕山君是什么样子的人了。 夕山君总是温文尔雅,却有着那么一副极狠辣的性情。既然容青檀名声扫地,孩子没有了,又不再是神女。那么容青檀身为弃子,只需离开皇宫,便会死于非命。可怜容青檀尚自伤感,浑然不觉这其中危险之处。 容青檀始终是要死的,可她若去寻卫央,那么就会将卫央拉下水。 不过夕山君纵然是顺利遮掩此事,这位碧月山宗的大师兄,其声势也是大不如前了。他已然不能和前世一般,占尽好处,更绝对不能取代云安君。 日子一晃,便是过得飞快。扶云丹掐着手指头算,自打自己得胜回宫,也有大半年了吧。故而她收到了云安 君的请柬时候,方才发觉许久未见。 云安君的性情似乎就是如此,冷漠如冰,清淡如水,却始终是涓涓不绝。 扶云丹知晓他不喜于人太甜腻,太亲热,从不贪恋俗世之情。 不过作为一个领导,云安君知人善任,赏罚分明,这似乎也是足够了。 房中炉火温暖,扶云丹踏入,方才发觉此处再无旁人,似乎也不是有什么国家大事要议论。 云安君衣衫如雪,鬓角那朵被药腌过的山茶花,犹自宛如春日般娇柔。 凌厉英俊的面容之上,他鼻梁微挺,一双眸子炯炯有神。 云安君的眸子,始终是沉稳有力的,这让云安君居于上位时,有着一股子震慑力。 如今这双眸子,落在了扶云丹的双颊之上,竟然凝视了片刻。 扶云丹心忖,他寻自己有什么事呢?是觉得自己不该去搞好和皇子白冽的关系,还是收江烈弟子有涉嫌结交弟子?又或者,有别的事,对自己不满意。 这上司很难搞啊,扶云丹感慨。她是个追求完美的人,只要扶云丹用心,很少会有人觉得她不好。可能,云安君的要求,会高一些? 扶云丹心忖,不过,他到底未曾太生气。所以私下约见,全自己颜面。 云安君开口:“霍娘,一直一来,你都让我觉得很好,挑不出什么不好。” 扶云丹心忖,欲抑先扬,缓和气氛。 云安君果然继续说下去:“一直到现在,你一切都好。你与我一般,心存报国之志,立意高远,品行高洁。你待朋友以诚,待国以忠,又不卑不亢,尽忠职守。故而,我的心里,很是,喜欢你。” 这样子的话语,让云安君身上仿佛染上一层慈父般的光辉。 惹得扶云丹眉头也不觉缓缓舒展,露出温和笑容。 原来,云安君是鼓舞自己的。 上司在暗示,你好好干,我看在眼里,你的前途会很好。 也是,好似她这样子的能干人,怎么会有人挑出错不满意? 故而扶云丹顿时也是谦虚起来:“多谢云安君赏识,属下对如今职位,已然十分满足,愿意恪尽职守,以报知遇之恩。” 云安君面颊本好似染上了一层浅红,如今忽而面色透出了一股子的古怪。 他轻轻侧过头,呼吸了几口气,再次目无表情的凝视扶云丹。 “也许我寻常这般口气说话,自己习惯了,不免让你误会了我的意思。” 当然也怪不得他,平素鼓舞下属成了习惯,措辞语调习惯亦成自然。 “我是说,我很是喜欢你,如今你云英未嫁,而我也没妻房,若你愿意,便可,嫁给我。” 云安君言语淡然,认真的凝视着扶云丹,后背却不自禁绷紧而挺直。 一如他平素行事,直来直去,讲究实用和效率。 眼前的女子清华而美好,他本无娶妻之念,却也是动了心。待他想得通透,也终不觉说出口。 好半天,对方没有声响,难得眼珠子里透出了惊讶,这般看着自己。 云安君心忖,她到底是个女子,难免会有些羞涩。 他本来也觉太直接,又觉得扶云丹不是寻常女子,直接一些又何妨。 云安君心忖,她到底是个女子,不免会有些羞涩。他想,可以让扶云丹回去,考虑一二。 扶云丹那双眸子清润明亮,似能映衬自己的面容。 然后,他就看到扶云丹摇摇头。 不等云安君说考虑一下,扶云丹已然是摇头。 云安君沉吟:“你不愿意?” 扶云丹又点点头,想了想,回应:“承蒙厚爱,担当不起。” 云安君虽直接,却也不是没情商,瞧出对方是婉拒意思。 眼前气氛,也微微有些尴尬。 扶云丹机智的起身,做出要告辞的样子。 没料想云安君又抬头,开口问:“为什么不愿意?” 口气中没恼羞成怒,却增几分困惑不解,云安君那双眸子深处,倒不免隐隐流转几许失落。 扶云丹重新跪坐端正,和声言语:“请问云安君,大月国和我比起来,孰轻孰重。” 这个问题,云安君甚至不觉得需要什么考虑,甚至一副你为何明知故问样子:“自然是国事为重。” 云安君面上甚至透出几分困惑。 他回答得干脆、利落、真诚,一点儿都不出乎扶云丹的意料之外。所谓钢铁直男,也不过如此。 云安君甚至还侃侃而谈,面泛热切:“你与我,均有理想抱负,正该携手同心,相互扶持。我并不介意你的身份,你也不必在意那些流言蜚语议论。其心正,何惧旁人议论。我所求女子,只求与我志气相投,心性相合,谈吐投契。” 恍恍惚惚间,云安君竟似立足于朝堂之上,言语锋锐,蛊惑人心,谈起了理想抱负。 然后,他发觉面前的女子没方才那般坐得端正,不再像个恭顺的下属,而像那些自己见过的普通女孩子。 扶云丹手掌轻轻的托起了下巴,似笑非笑。 云安君终于住口,忽而莫名一阵子的慌乱,垂下眸子:“你不爱听这些?” 扶云丹微微一笑:“要看什么时候,至少回到家时候不爱听。” 然后,扶云丹向他告了辞,而这一次云安君也未曾再挽留。 不过,扶云丹离去之后,他怔怔坐了许久。 与他关系还可以的师兄许蒲,鬼鬼祟祟来探听八卦。 眼见云安君冷肃容色,许蒲心忖,一多半没成。 不过那扶云丹,倒确实是个特别的女子。至少,以云安君的权势容貌,她怎么样也应该犹豫一下。这世间,又有几人能够免俗呢? 许蒲试探:“那霍娘,真的拒了你?” 他原以为云安君不会回答,未曾想,云安君居然开了口。 许蒲听了,不觉叹息无语,委婉提示:“她到底是个女人,可能不免爱问这个。可你也不能答得太直,话无妨说好听些。哄她几句,也顺耳许多。” 许蒲觉得自己这方面能耐可比云安君强多了,他十七岁时,就哄了心爱的师妹和自己成婚,如今夫妻和顺,好得蜜里调油,孩子都是可以打酱油。 然后许蒲看到云安君对他做出个类似白眼的表情,惹得许蒲一愕。 我去!云师弟这样子的人,这辈子居然还能做出翻白眼的表情。 真爱,必须得是真爱。 云安君不觉沉声:“我不会说谎欺她。” 许蒲咳嗽了一声,这叫什么,注孤生啊。 许蒲循循善诱:“这怎么能叫骗,这叫哄。你自然不说谎,不过可以告诉她,她在你心里,比自己还要重要些。那么她心里自然是有数,却又觉得顺耳。” 若不然,云安君这般冷言冷语,这女孩子心里面自然打退堂鼓。 云安君想了想,终于点点头,缓缓说道:“下次试试。” 孺子可教,许蒲生出几分欣慰。 若不是云安君平日里太过冷肃,许蒲甚至会伸手拍拍云 安君的肩膀,以示对小师弟鼓励。好男人就应该这样子,越挫越勇。 待扶云丹回到自己居所,开了天眼的渣系统,顿时也是蹭蹭蹭的挪动身子过来,圆溜溜的眼珠子闪烁着好奇的光辉。 “扶扶,你不喜欢云安君?” 扶云丹微微一笑,将渣系统抱起来:“怎么会,我对他,自然也是颇具好感的。况且——” 渣系统抓心,况且什么? 扶云丹也不扭捏羞涩:“他有些像我以前喜欢过的一个人,也是第一个喜欢的男子。” 不过,那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情了。 那时候她真的只有十四五岁,青涩得宛如新生出来的嫩叶,感情也是纯洁而绚丽。 耳边听到渣系统开口:“那你也可以在这个世界,和他共度美满幸福一生,不违背规则的。” 扶云丹摇摇头:“只是有些像,虽有好感,算不上喜欢。云安君,比他聪明太多了。” 渣系统也不勉强,撒了个娇:“你不会因为我太聪明,也不爱我了吧。” 扶云丹:“……” 她和声言语:“自然不会,你当然不一样。” 宝贝儿,你多虑了,你这样子傻乎乎的,完全不必有这方面的担心。 扶云丹露出慈爱的笑容:“来,我再给你做些甜饼。” 将渣系统喂胖些。 而云安君的再次告白大计,终究也是未遂。 他和扶云丹,在外出巡视的过程之中,遭遇到了一场精心策划,处心积虑的刺杀。 而这场刺杀的幕后指使,自然亦是夕山君。 狗急跳墙,更何况夕山君如今已然被好师弟逼得退无可退。 心生恨意之余,夕山君心尖儿顿时也是狠意顿生,生出此等凶狠之计,简单粗暴。 不过夕山君偶尔简单粗暴一下,竟似极为有用。 夕山君既惯于步步为营,处处算计,心机使出。故而云安君竟被他一贯以来的隐忍多谋所迷惑,未曾想到,这位反派师兄,居然忽而简单粗暴起来。 而夕山君孤注一掷,又知晓云安君修为虽高,自然也是布下天罗地网,思虑得极为周全。 他用尽所有的力量,搜罗最好的刺客,甚至亲身上阵,务必要将云安君一击击杀。 如此一来,云安君一死,云安君那些追随者,也一定会宛如一盘散沙,做鸟兽散。 便是国主,也是会大为受挫。 国主年纪大了,皇子白冽却也只是个孩子。 到时候,以武逼之,强势的要求恢复大月贵族昔日荣光,也未必不能。 夕山君也将这一切,盘算得极好。 只是,他却未曾盘算到,同行还有一个扶云丹。 扶云丹随行,夕山君自然是知晓的,不过并未曾放在心上。 这个霍娘,虽然是善于笼络人心,工于心计,可到底是个女人。一个女人,受身子先天因素限制,这武技修为,终究也是有限的。 一起杀了也不错,若青檀还在,说不准能欢喜得像个孩子。 念及容青檀,夕山君居然难得心尖尖微微有些惆怅。虽然容青檀又蠢又毒,他毕竟还是有几分喜爱的。否则,又何至于让容青檀有孕。有时,他凝视容青檀,似乎从这个女人身上,窥见了几许自己的影子。再者,容青檀毕竟也是已经死了。 夕山君也是养子,他隐隐只觉得十分可笑,自己努力想要活得像个贵族,可云安君呢?云安君的一切,是他做梦都想要的,这个小师弟明明是贵族出身,却 叫嚷着废弃蓄奴、世袭爵位,以及,以功承爵。 自己努力想要的东西,人家却也是轻轻扔了去,一点儿也是不爱惜。 这样子想着时候,夕山君眼底的恼恨之色却也是更浓了。 可他没想到,自己没放在眼里,准备顺手除之的扶云丹,却是这桩事情的最大变数。 那个女人,也许不是人。 动手之日,夕山君算好了天气,山野上腾起了一层白雾。那云雾缭绕间,似也是透出了几分浓浓寒气,缕缕血腥。可那雾色之中,却似有什么凶兽,让滕云的雾气,却也是染上了一场血腥。 不断有讯号传来,夕山君怎知自己派遣杀手,迅速的消耗锐减,也不知是为谁所屠。 云安君身边,几时竟有这般高手? 看来云安君虽然号称高洁,私底下也未必十分干净,竟豢养死士,收留此等高手。 说不准,就是养来斩杀异己! 一股子异样的恼恨,顿时也是浮起在夕山君的心头,只觉得为什么全天下的好事,怎么都落在了自己这个师弟的身上。为何此等高手,是为云安君所用,而不是自己。 然后,他猛然心中一惊,只觉得自己仿佛被什么盯上了一般,顿时也是不觉浑身发寒,心生凉意! 抬头之际,他却也是窥见对岸一道婀娜的身影,若隐若现。 瞧着,竟似有几分眼熟。 纵然是浓雾弥漫,那女郎一双眸子却也犹自闪闪发光,闪烁着几许光芒。 是扶云丹!夕山君纵然是不可置信,可是这事实似乎就在眼前。 云安君身边的神秘高手,竟然会是那个女人。 然后,却见扶云丹拉开了弓,弓如满月,箭行极快。 这个距离,本来是不可能射过来。便算是军中最厉害的神箭手,箭也不能越过江面,射到一半,也是会力竭而衰。然而夕山君隐生不安,蓦然扯过了一人,挡在了自己面前。 被他拉扯的,是一位极信任他的年轻师弟。故而夕山君拉扯时候,对方错愕之余竟也没曾如何的反抗。还未曾反应过来,扶云丹的利箭,就一下子穿透对方心口。 却也是去势未衰—— 那冷冰冰的箭头,刺透了挡在面前的人盾,又扎入了夕山君的肋骨。 夕山君大汗淋漓,只差些许,也许他便死了。 剧痛从伤口传来,夕山君这一场刺杀,终究也是以失败告终。 云安君侥幸未死,然而扶云丹却再也未曾归来。别人都道,扶云丹已然是死了,尸首没入江水之中,再也寻不回来。可不知怎的,云安君始终不肯相信,犹自苦苦搜寻,并不肯承认扶云丹已然不再。 以后许多年,云安君始终也是不肯死心。别人都道,云安君是喜爱这个霍娘的,早便动了心有了意,可惜因为夕山君的一场刺杀,故而竟然再不能叙前缘。 亦有人感慨,那霍娘也是为护云安君而死,难怪云安君居然是如此的念念不忘,心中切切,难以释怀。故而当年,他得救之后,便以雷厉风行之势,处置夕山君党羽,处死夕山君这位师兄。 别人都道,云安君失去了心爱的人,故而因此如此悲愤。 而那霍娘的母亲吴姬,以及弟子江烈,云安君一直颇为照拂,很是上心。有他这位大人物在,又有谁会不敬呢? 此后过去数年,云安君的下属,都知晓一事,便是云安君始终笃定,扶云丹没有死。云安君一生冷锐坚毅,可偏生他这样子的人,独独在这样子的事情上犯糊涂。故而别人提及,也不觉生出了几分的感慨,感慨情关难过。 饶是如此,这位大月国传奇般存在的云安君,亦是终身未娶,单身终老。 可他心里有一个秘密,谁也不知晓。那就是,他清楚知晓,扶云丹真的没有死。 而那个女人,也许并非是真正的霍怜,有着人类没有的力量。 可也许自己缺乏想象力,以前竟也是未曾留意。 那日之后,他甚至再见过扶云丹一次,扶云丹将吴姬和江烈托付,也算是救下云安君性命的交换。然后,然后那个女人居然是从自己面前奇异的离开了。 他一直期盼,期盼能有生之年,再见她一次。 番外 云安君 番外云安君 云安君想, 他那位和自己作对的师兄,终于是要死了。 谁都知晓夕山君是他对头人,在夕山君行刺未遂之后, 此桩恶毒之事,更震惊了整个大月。 虽然近些时日,夕山君名声有损, 可谁也未曾想到,夕山君竟能狠辣如斯,无耻如斯。故而云安君便算想要置夕山君于死地, 别人也是可以理解的。 临行前, 云安君特意去看了师兄一次,好奇此人还能有什么话儿好说。 夕山君微微恍惚,终究保持了一个碧月山宗弟子该有的风度, 不至于十分失态。 可他轻轻侧过头时候,眼底却也是不觉流转几许癫狂和恼恨。 “那个女人,她没死!” 夕山君的嗓音里,透出了一股子的沙哑,凉丝丝的,透出了几分寒意。 “若为了她, 你实是不必恨我, 我并没杀她, 反而是她,伤了我了。” 那等鬼神之力,实在是令人为之而心悸。 就算是现在, 夕山君也是犹自记得,那浓雾之中,那双闪闪发光的眸子。 肋骨之上的痛楚,仿佛又这样儿的泛起来了,流转一股子的疼痛酸楚。 云安君只简短说道:“我知道。” 夕山君咯咯轻笑了一声:“也是,你也不是个蠢人。云师弟,我只是觉得你命实在太好了。你出身好,如今还有这么个奇怪的女人帮你,她可不是霍怜。” 死期将至,夕山君面颊也失去了血色,竟似隐隐透出了几分的惧意。 他与云安君也不算什么知己,也没什么话要谈。 这场礼节性的见面,也是变得索然无味。 云安君走时候,瞧见夕山君缓缓的咽下一杯酒,是毒酒。 那药性渐渐发作,夕山君的五脏六腑,却也是一阵子的剧痛,说不出的难受。 他咳嗽出一股股的黑血,眼前一阵子的晕黑。 夕山君眼底流转浓浓的不甘,却也是终于栽倒在地。 云安君一生,也未曾娶妻,也没有孩子。 他也不知晓,自己算不算是为了那个女人? 也许,不算吧?他未曾娶妻,没有孩子,只是不想有什么负累,更怕误了人家。 云安君对于自己,多少也是有些自知之明。 他知晓的,自己行事太过于锋锐,得罪的人也多,只怕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这世间锐利进取的臣子,一多半都是不得善终的。 如今新帝对他态度缓和了许多,也没以前那份仇恨。 可以后的事情,谁又说得准呢。既然如此,云安君也决意不再自误误人了。 那女人,应该并非是真正的霍怜,可是究竟是什么名字,他也不知晓。 只记得那场刺杀之后,她曾经来见过自己。 云安君毕竟是聪明人,再见扶云丹那一刻,也是什么都明白了。那北散关,那些桑漠战士的谣言,竟然是真的。只怕眼前女子,当真具有鬼神之力,旁人难及。更不必提,这一次若非扶云丹襄助,只怕他也是会死在夕山君的手中。 那么云安君所有的报复,所有的希望,也都没什么用了? “我呀,也是要走了。本来我想看顾吴姬和小烈,这毕竟是霍怜的心愿。只是,云安君实在太聪明,我也不得不走。还请眼前这位君子,念及我的救命之恩,好生照拂吴姬和江烈——” 说到此处,扶云丹轻轻一福。 然后那个神秘的女子,就这样子轻轻的消失 在那日的雾气之中。 之后云安君花了许多力气去找,似乎也再也都寻不到。 而云安君,也并不是个儿女情长的人,他自然也不会因此失意。他还有自己的理想和抱负,将自己此生,都是给了大月国。 只不过偶尔念及扶云丹的时候,他冷硬如石的心,似乎微微有些浅浅酸涩之意。 记得很久很久以前,那时候就在征战途中,他瞧见那个女子孱弱的背影,忽而心底微微一柔。那边塞的雪花飞舞,云安君便摘了自己的披风,给扶云丹送了过去。那女子披上之后,冲着自己感激一笑。也许那时候,那个女孩子唇角浅浅的笑意,就映衬在自己心底。 其实,自己宁愿她没那么特别。 再来便是突袭北散关,当他认定扶云丹会死时候,一股子难以言喻的伤感,顿时涌上了他的心尖。其实作为主帅,他不应该,也不能有这般异样的心思的。为将者本来也是该无情,最亲近的人,和最普通的士兵一样,都是可以一视同仁的牺牲的。如此一来,一颗坚硬卓绝的心,才能缔造真正的胜利! 善战者,终需无情。只有赢了,方才是真正的慈悲。 而后,那一天他攻占了北散关,建下了不世之功。 别人以为,那一天云安君一定是很得意,很欢喜。 不错,也许他当真是很欢喜的。可那不世之功,也不及自己见着扶云丹活着时候的欣喜。那个女人没死,她鬓边发丝因为汗水而贴在面颊,身上也有血污,一双眼珠子却也是亮晶晶的,在晨曦之下,闪烁着温和的光彩。 然后,然后他就听到自己的心,砰砰的一跳。 就好似有人在自己的心口,敲了钟一下,听到了一阵子的回响。 孤单一人,绝不成婚,是云安君原本的计划。 然而计划却也赶不上变化—— 可也许他太自以为是了,这般压抑之下,也许他总是显得淡淡的,显得不够喜欢。 有时候他也禁不住想,如果那一日夕山君没有刺杀,那个女人没暴露身份。是否,纵然不能成婚,也总能时时见着她? 因为这样子,他终究有些恨夕山君的。 好在这一辈子,纵然云安君自己不确定,却也总归是安安稳稳活到老。 他寿元将近,心里莫名有感,便让府中上下尽数退下,自己独自静思打坐。 八十岁的云安君,却也是犹自背脊挺直。 他是个爱惜自己仪容的人,纵然岁月给他面颊留下了皱纹,却也犹自将雪白的发丝梳理得整整齐齐。 人生的最后一刻,一道熟悉的身影,却也是映入了云安君的眼帘。 扶云丹还是那般年轻,似乎没有变过,这似乎并不让云安君觉得如何的意外。 “你来了?”打坐的云安君缓缓睁开了双眸。 岁月可以改变许多事儿,可似乎不能改变云安君眼底的锋锐。 他皮相也许会老,可精神却永远不会被击溃,这让云安君的眼神,始终如一。 有的人的灵魂,纵然到老了,也好似一柄锋锐的剑,这样子的闪闪发光。 扶云丹温和的说道:“老友最后一面,总是要见的。” 云安君轻轻嗯了一声。 云安君想了想,缓缓说道:“记得许多、许多年前,你跟我说,说大月和你比起来,谁比较重要。便算到如今,我也觉得大月比较重要。不过——” 他想起七年前过世的许蒲许师兄,许师兄是个乐观,开朗的人,到老了也仍然是活泼而风趣。还有那时,许蒲劝自己言语说得顺 耳些,那时候许师兄说,下次试试。 而自己,那时候也点了头。 不过后来发生了许多事情,云安君也措手不及,竟也没这个机会。 “不过,你可以比我要重要。” 这话说出口,他心底不由得终于松了口气。 他到底还是说出口,觉得这样子也就够了,仿佛人生也没什么遗憾。 时光流逝,岁月无痕,一眨眼间已然是沧海桑田。那样子一句话,终于说出口时候,仿佛什 么都已然变了。 扶云丹心想,云安君始终还是个这么认真的性子。 认真起来,也是有几分动人之处。 有些人坚若磐石,冷锐锋寒,看似无情,却也是任是无情也动人。 生命轻轻的从云安君的身躯里面轻轻的流逝,弥留之际,他仿佛觉得,一片手掌轻轻的盖在了他的双眼,带着一股子淡淡的温热。 而后,耳边听到了扶云丹轻轻的叹息了一声。 云安君轻缓的想,我就知晓,你终究是会,回来瞧瞧我的。 他的唇角,凝固了一缕浅浅的笑容。 第七个故事 001 白嘉柔身子轻轻一动, 旋即一股子扎心般的疼痛, 就是这样儿传来。 锦衣华服,掩住她水润皮肉, 更掩盖住她皮肉之上的累累伤痕。 她素来皮肉雪白娇润, 故而手臂之上的青紫, 也是越发分明。 浑身皮肉,却也好似火辣辣的刺痛, 难受得紧, 而那肌肤之上有些尖锐的刺痛感, 更顺着皮肤,传来了阵阵的痛感。尤其白嘉柔的左肋, 却也好似针刺似的,竟不觉极痛。白嘉柔狠狠的咬紧了唇瓣, 似将唇瓣咬出血印。 而那镜中, 却也是映衬出一张姣好美丽面容。 楚楚可人, 似一团烟云水汽般柔软。 那眸色轻轻一映, 纵然并非刻意,那张美丽面容亦顿时生出泫然欲泣的柔弱之意。而这份柔弱, 很容易勾起男人的爱怜和疼惜。 一旁的丫鬟, 更不觉暗中一瞥唇瓣, 心忖, 狐媚! 若不是靠这般狐媚,就凭白嘉柔区区一个庶出,哪能攀上安王, 甚至能成为安王正妃!如今这个狐媚庶女,玉碟有名,也沾染了皇族贵气。 这满城的贵女,无不羡慕嫉妒恨,便算是王府中的丫鬟,也难甘愿。 这白嘉柔,出身平平,才不出色,也未见有什么贤淑之德—— 偏生就靠着一张令人怜惜的楚楚可人面容,博得男人的喜欢,引得好几个男人垂青。而白嘉柔,也从这么几个备胎之中,挑中了一个最出色的,风风光光的将自己嫁出去。 一夕之间,麻雀变凤凰。 安王位高权重,又是当今陛下极宠爱的皇弟。 此等男子,是多少女人眼里的肥肉,偏生落在白嘉柔的狗嘴里。 只此一桩,白嘉柔就是罪无可赦。 而白嘉柔,本也是觉得极幸运。 她欢欢喜喜的将自己嫁过去,她享受别人那些羡慕的目光。因为那些女人,尤其是稍稍有些才华的女人,可就最看不起白嘉柔了。 觉得白嘉柔脑子空空,里面全都是水,是个空有一张脸的蠢货。 可自己偏生嫁得好,嫁得最好。 多少才女矫情端着架子拿眼看的英俊安王,可结果呢,正由于她们端着架子,安王无法体会到这些女人的内在美。这些女人太做作了,故而以为世间男子都具有一双慧眼。 实则,这世间男子,很多都是缺乏耐心的。 越是优秀,也难去耐心发觉什么所谓的内在美,也很难去迁就人。 反而,是让别人来迁就他。 在白嘉柔看来,这个世上最矫情的女人,就是有学问的女人。 想法又多,道理更是一套套的,一个个伶牙俐齿,尖酸刻薄。尤其是损起自己来时候,那可是脏字都不吐一个。 讨厌死了,她们一个个端起架子,还不是想要嫁给一个好男人。那又凭什么看不起自己?白嘉柔只觉得自己撞了大运,故而也是能检漏到这样子的一个好男人。 那时候欢喜的心情,如今却是恍若隔世。白嘉柔一双眸子,渐渐不觉蓄满了泪水。 铜镜明润,映衬出一张蕴含悲伤的面容。 服侍她给她梳头的丫鬟含薰,动作不知避讳,碰了白嘉柔的手臂一下。而白嘉柔,顿时也是倒吸一口凉气。 “你做什么?仔细避着。”白嘉柔拢眉,如此呵斥。 她嗓音总是极好听的,纵然是柔语训斥,可也跟唱歌似的,十分悦耳。 含薰低声应了一声,垂眉顺目间,眼底却禁不住透出了一股子的不屑之色。 白嘉柔也 不好多说她,禁不住再次咬紧了唇瓣。 这个含薰,虽然是丫鬟,却是王府的家生子,而且还是王爷跟前得脸的人。安王被含薰服侍习惯了,还挺喜欢这个丫鬟的。 因为出身低,白嘉柔在王府也不敢大声。 就连处置一个丫鬟,她也总归是谨慎而小心的。 好在王府的规矩重,丫鬟心里可能有些小九九,明面上也不敢如何无礼。 整个安王府,花团锦绣,好似一个极华美的囚笼。 白嘉柔咽下了喉咙一点儿血沫,她唇齿间似总有一股子铁锈味儿,那是血腥气。大夫来瞧过,说她脏腑受了伤,需要好生调理。那时候,安王温文儒雅,和声称是。甚至,也不在意花钱买那些个名贵的药材补身。可是再好的汤药,似也养不好白嘉柔的伤。 含薰很会梳头,纵然心里不满意,可替白嘉柔打理也是极尽心。这也许,也是含薰这个丫鬟得脸的原因。 然则如今,梳子轻柔的梳下去,白嘉柔的发丝顿时也是落了几根。 含薰也吃了一惊,担心白嘉柔这个王妃趁机刁难。 可白嘉柔微微恍惚,却竟似恍若未觉。 近些日子,白嘉柔内心不吉之意也是越发浓重了。 她忍不住想着,自己是怎么样,跌落入这个噩梦之中。 她记得那日上花轿,内心充盈的是何等喜悦,宛如小鹿撞胸,听到了一颗心砰砰乱跳。 她自然知晓齐大非偶,也曾思索过,为何安王会娶自己这样子的女子。 虽然,她多少是个官宦人家女子,清白之躯,勉强堪可配之—— 不过安王也可以更好许多的选择。 白嘉柔也不至于蠢到如此地步,会自我感觉良好,以为安王真爱自己爱得死去活来。 可能,安王是不喜欢别人管着他吧。 妻子身份高,多少会管着他的,故而王爷不乐意了。 白嘉柔觉得自己是个本分、知命认命的人。 王爷要纳妾,她绝不会阻拦,反而举双手赞成。 能嫁给安王,她自然也是要处处顺安王的意。 然后新婚之夜,一只手漫不经心的扯开了她的盖头,触及女郎满心羞涩期待的面容,却似极为嫌恶。 盖头被揭开了,等到白嘉柔的,并不是浓情蜜意,也非龙凤双烛下那交杯酒,而是狠狠的,一巴掌! 那一巴掌,打得白嘉柔好疼,半边脸颊红肿,她当即便吐出一口牙血。 安王习武,于白嘉柔而言,自然也是个魁梧男儿,昂扬伟丈夫。这般体格,给予白嘉柔某种安全感。丝萝自然也是愿意托乔木,她也想有个依靠。 可当安王对她行凶时候,这样子的魁梧体格,仿佛便是一下子化为了噩梦,变得极是可怖。 耳边却听着安王指责自己私通萧家公子萧邬,勾勾搭搭,旧情难忘。 打得白嘉柔甚是茫然。 她这样子女子,纵然道德水准不是多高,至少也懂所谓待价而沽,更知晓女子清白名声多重要。她又怎么会,当真做出什么逾越之事。 那时候,她竟丝毫没有怪安王,反而怪自己,甚至心虚。 毕竟,有些话儿虽然没点明白,自己和萧邬也是有几分暧昧的。 当然,也是绝不至于私通。 等自己和安王婚约定了下来之后,她那一颗心,更是满心满眼,均是安王了,哪里还有旁人? 甚至,白嘉柔禁不住想,也不知晓是哪个嫉妒自己的小蹄子,这样子的嚼舌根。 那一晚,白嘉柔过得可谓凄风楚雨,惹得白嘉柔心若死灰。 岂料,到了第二日,安王又将希望给白嘉柔点燃。 安王到了第二天,却好似换了一个人,言语温柔,说了许多好听的言语。他甚至眼眶红红的,请求白嘉柔原谅自己的孟浪。安王身份尊贵,却也是低声下气的,向着白嘉柔认错。这一刻,甚至是让白嘉柔受宠若惊。 所以,白嘉柔很轻易的原谅了安王。而这样子的结果,其实一点儿都不让人觉得意外。 白嘉柔甚至觉得,安王其实是十分在意自己的。 身为女人,她甚至还有点儿享受这样子的独占欲。 想到自己那时候的心情,时过境迁,白嘉柔甚至不觉勾起了弧度,唇角透出了一缕讽刺的笑容。 她真的个蠢货!蠢货! 多少人告诉自己是个蠢货,可白嘉柔居然没信。 若不是含薰这个狗腿子在这儿,白嘉柔甚至想要放声哭一场。 再蠢的人,被安王打了那么多次,所有的幻想也是被打碎了。 白嘉柔无数次的原谅安王,无数次的给自己鼓励打气,无数次的鼓足劲儿,燃起了希望。可那升腾的希望,终究被安王铁拳打碎,化为女子的眼泪。 第一次安王温声恳求时候,她甚至不觉受宠若惊。 可是现在呢,就算安王对着自己跪下,白嘉柔也不会有任何的感觉了。 堂堂安王,甚至还真给她跪下呢。可白嘉柔的一颗心,却也好似再无任何的波动了。她甚至觉得,安王这套戏,很有些令人腻味。 这个男人就是如此,打你时候,总是花言巧语。 可有时候,却也是会有诸般温柔,伏低做小。 仿佛,他所做的一切,都不过是因为太爱你,生怕失去你。 白嘉柔曾经甚至也这样子认为过,可她渐渐明白了,这不过是安王一个借口。 一个打自己的借口! 她是个蠢货,可再蠢的女人,认真思考了三年来的日日夜夜,总是会有那么一点儿心得。 乃至于,白嘉柔甚至似乎有点儿明白,安王好挑不挑,为什么挑中自己做正妃。 堂堂王爷,又圣眷正浓,要什么样女子没有。 可自己这般,想要攀高枝,庶女出身,秉性柔弱的女人。只怕安王去别出挑,也挑不到。 更要紧的是,白嘉柔的名声并不怎么好。 满京城的人,都笑她蠢,只剩下一张脸,脑子也是并不如何的好使。 别说别人不会相信安王打自己,就算相信了,只怕人家反而会呸自己一声,说她白嘉柔活该。 她还有一个姨娘出身的亲娘,一个拖油瓶的弟弟。 弟弟随姐姐,智商不是很高,看着也不是很聪明的样子。以后啊,娘的心肝宝贝肉的前程,只怕还落在安王这个便宜姐夫身上。 难怪安王千挑万选,居然便是挑中了自己做猎物。 白嘉柔不觉恍着神,身躯也不觉轻抖了一下。 她内心那般不吉的预感,似令白嘉柔打个寒颤。 纵然日子如此痛苦,纵然白嘉柔总会觉得生不如死。可到底,活着总是好的。 像白嘉柔这般年轻的女子,一想到死这个字,顿时也不觉打了个寒颤。 一股子如水凉意,也如此轻柔的拢上了心尖儿。 白嘉柔下意识便不乐意如斯,油然而生一股子强烈的抵触! 她,不想死! 白嘉柔还这样子 的年轻,自然也还是有求生欲的。 人生而有之,就是有着想要活下去。 她那双眸子里面,顿时也是不觉生出了一缕委屈,泪水凝结在眼眶,轻轻的顺着脸颊滑落,洗去了面上的脂粉。 惹得一旁的含薰,甚至不觉轻轻的皱起了眉头。含薰隐匿了心中的厌恶,恭顺说道:“王妃今日便算欢喜,也不可落泪,不然外人瞧见,还以为王爷如何待你不好呢。” 这个女人哭哭啼啼,一点都不为安王的声誉着想。这等女人,人前却也是总是不禁做出了那么一副柔柔弱弱的模样,真是可笑,不就是故意博人同情? 外人不知,可府里几个照拂白嘉柔的心腹是知晓的。如今这个帮白嘉柔梳妆打扮的含薰,自然也是知晓。可含薰纵然是知晓,也无损这个丫鬟心里王爷的英明神武,更不会改变她对白嘉柔的鄙夷。 白嘉柔入门儿时候,含薰已然觉得白嘉柔是个狐媚。等到白嘉柔挨打,她也生不出什么同情,反而更增几分快意!打得好,白嘉柔被打,肯定是这个女人的不对。她甚至不由得觉得,是安王看透了这狐媚子的手段,瞧穿了她的真面目。总不至于,无缘无故,就打人吧。 含薰还听说,这个王妃人前乖顺,私底下到处勾引男人,浪得很。 当然,有时候含薰内心之中也不觉升起一缕困惑,譬如此女如此白莲,如此之浪,安王何不休了她,何须继续留着她碍眼呢? 含薰想,安王是个要面子的人,可能怕这样子做,别人说出来不好听吧。 每次这么想着时候,含薰都不觉一瞥唇角,心忖,安王真是宽宏大量。 反正,含薰不觉得安王能有什么错。这个男人,对家里的下人,都是彬彬有礼,又怎么会无缘无故的打人。而含薰心尖儿,也是越发的笃定,白嘉柔之所以挨打,必定是这个女人这样子问题。 如今,含薰也轻轻给白嘉柔的脸上补了粉儿,遮挡住白嘉柔面颊之上的泪痕。 含薰一双手,也可谓是极为灵巧,给白嘉柔梳了个堕马髻,再替白嘉柔化妆梳洗,均粉面,点额钿,镜中女郎顿时也是光彩生艳。经含薰这样子的一打扮,寻常女子都能更增三分姿容。加之这锦绣衣衫遮挡住白嘉柔身上的瘀伤,实也瞧不出白嘉柔有半点不妥。 这般一瞧,含薰自己也是满意的。纵然白嘉柔神色似有些忧愁,可这安王妃,整日里不就是这般怯弱弱又娇柔的样子,也不知晓要去勾引谁。那样,自然也是没人会多怀疑。 正在这时候,下人通传,只说方姨娘已经来了。 含薰垂眉顺目,眼底却也是禁不住流转缕缕讽刺。这个方姨娘,便是白嘉柔的生母。因白嘉柔是庶出,亲妈也是个上不得台面的货色,粗鄙可笑。在含薰瞧来,白嘉柔就是个拎不清的货,纵然是庶女,白嘉柔也是可以体面一些。这妾算什么,不过是个下贱玩意儿。 白嘉柔心里面应当清楚,那嫡母才是她的娘。至于一个妾,不过是替主人家生育的玩意儿, 是奴婢。就算白嘉柔将方姨娘当亲娘,最好也是默默的。毕竟,她也是安王妃了,也总要给安王攒些体面。 可这白嘉柔倒好,竟不知避讳,时常换方姨娘入府说话。 就好似如今,白嘉柔面颊之上,也不觉透出了几许欢喜欣悦之色。 这更让含薰内心嘀咕,上不得台面的货! 今日老王妃生辰,宾客云集,许多达官贵人都是要来的。含薰一想到方姨娘会大咧咧现身于那些宾客间,面颊之上透出讨好得意又想攀附的生气,她就恨不得地上有条缝能钻进去。 含薰作为一个忠奴,内心更不觉再一 次的感慨,为何安王会娶这样子的女人,而且还纵容如斯。 不过白嘉柔并不是个很在意别人的人,此刻她自然没曾留意到一旁王府忠仆内心冒出的腾腾黑气。能见到方姨娘,她内心已然是很欣悦了。 成婚之后,她反而很少能见到府外的人。 以前白嘉柔也有几个面子情彼此都很虚伪的手帕交,其实白嘉柔成婚之后,也不介意以炫耀的姿态多看看自己的老朋友。可是安王却似并不如何喜欢,甚至每次白嘉柔出去,都是会被安王挑出理由责罚。日子一久,白嘉柔也慢慢回过味儿来,连那几个虚伪的面子情朋友都不敢去见了。 后来饮宴时候,白嘉柔也见着以前相熟的姑娘,似笑非笑,说白嘉柔攀上高枝了,不理睬人了。她发觉自己心里,也是因而竟有些难受的。 像白嘉柔这样子的人,也是需要一些虚伪的友谊,不然炫耀和谁看?再者,她也需要和人说说话,聊聊天。 也许当初,安王挑中白嘉柔,就是因为白嘉柔人缘不怎么样,也没什么真正相好的朋友。如今白嘉柔连几个能说话的熟人,都渐渐疏远了。 而方姨娘,是安王难得可容白嘉柔见面的人。 白嘉柔在府里,所见无非是如含薰这般客气疏离的丫鬟,而这些人一个个均是向着安王!故而白嘉柔平日里,连个好好说话的人都没有。她在白家,也没什么地位,更没什么忠心陪房。方姨娘一个不怎么样的妾,哪里还能有能耐在府里网络什么。 更何况今日,白嘉柔死灰般的心里面,已然油然而生一个念头,如生机勃勃的根芽,就在白嘉柔的心尖儿生根发芽!使得她那平素绝望忧愁的双眸,油然而生一缕希望! 那就是,她想要离开安王府! 这般想着时候,方姨娘已然在婢女的指引下,来到了房中。 白嘉柔勉力镇定,一挥手,便让含薰退下去。 含薰不觉暗中一翘唇瓣,眼底似是微微有些个讽刺。这两母女,也说不出朵花儿来。 方姨娘将女儿一打量,心尖儿却也是不觉感慨起来。这王府的婢女,果然会配衣衫一些,富贵雍容又不艳俗,将女儿捧成一朵牡丹花就是。以前白嘉柔在家里时候,还不是花红柳绿的打扮,如今装扮起来,也是显得极得体了。 这般想着时候,方姨娘的手,不觉摸上了发间发钗。 十足赤金打造的红宝石的金钗,本来方姨娘还十分得意的,这一套打下来,可以说是极贵重。可如今,方姨娘却觉得,这沉甸甸的的金钗,顿时也是不觉衬出了几分的俗气了。 不过女儿也是大方,只要自己提一提,转头就会送自己一套。 方姨娘感慨,柔柔这孩子,终究是孝顺的。 本来一开始,方姨娘也战战兢兢,小心翼翼,生怕自己流露出小家子气让安王不满意,甚至迁怒自己的女儿。然而没想到,这金尊玉贵的姑爷,居然对自己这么一个姨娘十分的客气,有时候甚至会笑笑。安王甚至会主动去问,方姨娘缺点什么,还问及儿子的前程。 日子一久,方姨娘那点小心翼翼也是没有了,变得自在而坦荡。 如今方姨娘更不觉想,还是生女儿好,有个孝顺美丽的女儿真好。 而白嘉柔,也并不是那般敏锐的人,很多事情,她也未曾想那么多。 如今她泪水盈盈,不觉颤声说道:“娘,女儿,女儿怕是要死了。女儿,女儿不能再留在安王府了。” 这么一句话,顿时吓了方姨娘一跳,顿时也让方姨娘不再盘算那么些个首饰了。 “我的儿,你,你这是怎么回事?” 方姨娘心忖,柔儿又犯性子了,大约也是和王爷有些不顺。可是,夫妻之间,不就是床头打架床尾和。 白嘉柔没曾细致观察亲娘的神色,却也是不觉撩开了自己的手臂,露出了手臂上的伤痕。 第七个故事 002 骤然一见, 方姨娘也吓了一跳, 待听女儿哭诉,安王是怎么样折磨她羞辱她的, 方姨娘更不觉大惊失色。 略作沉吟, 方姨娘也不觉轻语试探, 女儿可是做错了什么事情? 白嘉柔若非大错,怎会挨打? 白嘉柔却犹自浑然不觉:“我对他处处柔顺, 委曲求全——” “女儿心中打算, 与他合离, 不,便是被安王休了也是无妨。母亲今日寻个借口, 将我领会家里。然后,我再不回去——” 白嘉柔并非很聪明的女人, 这条计策也是想了又想, 绞尽脑汁, 用尽她全部智慧。 “到时候, 安王爱颜面,哪里能容别人说他念念不舍?” 一番盘算, 白嘉柔心下竟有定计。 “我便是被家里打发去, 剪了头发做姑子, 也那好——” 白嘉柔这番言语, 顿亦是让方姨娘受到莫大的惊吓。 女儿怎么了,疯了似的,竟说起这么些个胡话? 方姨娘下意识揉紧了手帕。 良久, 方姨娘低声:“柔柔,你忍一忍,多少见不得你好的人,等着瞧你笑话呢!” 她想,女儿还指望自己说出什么样的话?她不过是个妾。 白嘉柔犹自娇憨:“娘,可安王会打死我的呀,真的会打死我的呀。” 白嘉柔眼底流转了恐惧,手帕抹去了面颊上泪水。 方姨娘却不觉轻轻的扭过头去,良久,方才沉声:“你也要念及你弟弟。他前年库房账对不上,还是王爷替他兜下来。” 再者若无这花朵儿一般女儿,她在家还能烧冷灶? 就算是老爷,只怕也是不允。 白嘉柔实在是太笨了,有些想法真是天真和幼稚。 “要不,你为王爷多挑几个妾,为你分宠?”方姨娘开始为女儿出谋划策。 找几个女人,替自己女儿分担,那么就打不到白嘉柔身上了。这般想着,方姨娘真觉得是个两全其美的想法,且已然转念,怎么替女儿物色。 方姨娘念叨:“要挑那等性之软和,且有顾家,不会闹腾的,身份也不要太高。” 而白嘉柔的眼底,终于也是禁不住泛起了一股子的凉意,用奇怪眼神看着自己亲娘。如潮水般的失望,涌上了白嘉柔的心头。 白嘉柔忍不住悲愤:“娘,你,你这不是将好人家女儿往火坑里推。你,你便好似,好似安王对女儿一样。” 白嘉柔嗓音发颤,别的女人,和自己受一样的苦?去年自己有了身孕,以为安王能够改变一点,对自己温柔一点。岂料,这些均不过是自己的妄想。那个孩子,也没存住,不过三个月,就已然是化为了血水。 白嘉柔是虚荣、肤浅、无知,也许她唯一的优点,是有那么一丁点儿的善良。 可众所周知,善良是这个世间最不值钱的东西。 善良就像是一杯白水,淡然无味。 白嘉柔牙齿轻轻打颤:“他,他都那样儿了,还能让别的女人进门。” 方姨娘赶紧哄:“好好好,你若不愿意,咱们再寻别的法子。” 而白嘉柔就是这样子的一个人,糊糊涂涂,话一岔,她思绪也都乱了。 而自己女儿是什么性子,方姨娘如何不心中有数?有那么一瞬间,方姨娘也心生不忍,可到底也是尽数压下去。 白嘉柔想得挺好,可也并不合用!惹怒了安王,只怕白家会偷偷将这个女儿处置了,哪里还能容白嘉柔去当尼姑?更何况纵然去做姑子,尼姑庵里 面脏事情多了去了,很多也被逼成为暗娼。 说到底,在安王的滔天权势面前,白嘉柔也是抵不过人家一根手指头。 轻轻一压,却也已然粉身碎骨! 方姨娘不觉内心告诉自己,她是为了女儿好! 而她发间的石榴金钗,更是沉甸甸的。 而白嘉柔,被方姨娘如此拿话儿岔过,方才一股子坚决之气,也早便烟消云散。 她甚至自个儿补了脂粉,遮挡住了泪痕,唯恐别人发觉。 在亲友面前,白嘉柔总是一副欢喜的神气,如此这样,才能支持自己的尊严。 更何况,今日白妙珠也会来。 这个白妙珠,可是白嘉柔的死对头,积怨已深。 论来,白妙珠还是她亲姊姊呢,可一个嫡出,一个庶出,哪里能玩到一道。再者,只怕白妙珠的心里面,还万分不喜白嘉柔这个庶女。这真论成姐妹,只怕白妙珠还嫌弃白嘉柔高攀了。 而白嘉柔以前在家,会奉承嫡长姐白云裳,却不大看得上白妙珠。 因为白妙珠命不好,出生日子克人,打小送到乡下。 白嘉柔记得自己第一次看到这个乡下养大的妹妹情景,衣衫虽然整齐却也是粗布,手掌也很粗糙。白嘉柔有优越感也有同情,还恩赐似的把首饰给白妙珠当见面礼呢。可人家反应点儿也不像个乡下丫头,对着白嘉柔给的见面礼,她没受宠若惊,只淡淡的说了句谢谢。 后来,白妙珠显露出她的聪明伶俐,踩着白嘉柔显摆她那股子聪明伶俐。白妙珠成了才女,而白嘉柔成了蠢货,还是出名的蠢。 白嘉柔跟她嫌隙日深,她也故意用容貌衣衫艳压白妙珠,她笃定男人更看脸更胜于内涵。她就讨厌,白妙珠那么点智商上的优越感。从白妙珠一回来,白嘉柔就憋着劲儿,跟白妙珠争风吃醋,闹腾得鸡飞狗跳。 到如今,白嘉柔日子过得苦,却也是打定了主意,要在白妙珠面前显得甜。 安王是当今陛下的幼弟,圣前十分得宠露脸。 而白妙珠呢,她嫁的九皇子,却不过是个不得宠的皇儿。 论辈分,论声势,白妙珠也都生生被自己压了一头。既是如此,白嘉柔曾经也是极欢喜的。她带着满腔胜利的喜悦,上了花轿,嫁给了安王。 事到如今,白嘉柔日子过得很苦,却也是不觉假意装成是甜的。 她伸出了手指,挑了一枚精巧的七彩五股长钗,轻轻的别上发间,任由那宝石光辉流转,珠光宝气更增贵气。 如今,白嘉柔人前,也只盼望能博得一点儿别人的羡慕。 那么自己这个安王妃,似乎总是是有些价值了。 宾客盈门,白嘉柔迟迟未至,那些女眷似乎也是惯了。 这位安王妃,不过是庶女出生,如今嫁人了,架子亦是越发大了,好生有气派。 不过念及安王权势,这区区庶女因而骄狂,倒似可以理解的。 反倒因为如此,别人更多言语,不觉关注白妙珠。 白妙珠和白嘉柔不合,这是人尽皆知的。 流云花阁之中,女眷大抵均是白家亲眷,都侯着白嘉柔。 白嘉柔没来,他们也是不觉磕牙,说起闲话来。 “要说当年,妙珠也是与王妃不合,姊妹之间,牙齿碰到舌头,总归有些小小的摩擦。不过如今,妙珠也已嫁人,柔柔更成为了安王妃,真可谓是世事弄人。” 言语间,似已然有几分幸灾乐祸的嘲讽。 毕竟白妙珠自负是才女,平日里言语间也是不觉 有些自傲。可如今又怎么样,白妙珠还不是费心专营皇族,甚至连失宠的九皇子都嫁。 如今,可是被当年看不上的白嘉柔生生比下去了呀。 这人的际遇,果真是十分奇妙的。 “妙珠,要说起来,你还要叫她一声婶婶呢。” 而白嘉柔,已到了门口,听到了这般言语,也是迟迟进去,甚至阻止身边丫鬟言语。她故意没进花阁,那样也是不必假惺惺阻止别人这般说了。 耳边却也听着,白家女眷如何吹捧安王宠爱自己个儿,连方姨娘那样子的俗物,居然也都宽容以待。一瞬间白嘉柔甚至不觉微微有些恍惚—— 若然这一切是真,倒也是好极了。 而阁中的白妙珠,脸色却也是渐渐变得难看了。 毕竟白妙珠是个极重颜面的性子,可如今却被人硬生生的比下去了。 若然被别人比下去也还罢了,可这个人竟是白嘉柔,她又如何能容能忍? 哼,这些俗物,有眼不识金镶玉,以后可有后悔的。 这个时候,这些人居然还吹捧白嘉柔这个俗物。 白妙珠心里嗤笑,感慨这些俗人的鼠目寸光,毫无见识。 本来白妙珠前世是憋屈而死,死得极郁闷。 可是重活一次,她有系统傍身,她先知先觉,命运还不就立刻抓到了自己的手中! 这个俗物,如今居然还嘲讽九皇子不得宠。 可是前世,九皇子可是一飞冲天,最后捡漏当皇帝的,那才是人生最后的赢家。 至于安王,新皇继位之后,安王的声势顿时也便这样子的下去了。 到后来,新君看这个皇叔不顺眼,那也是一杯毒酒给赐死了。 更不必说,纵然如今,白嘉柔也不过是死鸭子嘴硬,故作人前风光。安王是什么样子的人,会怎么样对待他的妻子,白妙珠可是心中有数。 本来白妙珠也是不想计较这一时之得失的,熬吧,只要慢慢的熬,那些看笑话的人,终究会心不甘情不愿的跪倒在自己的脚底下,从底下仰望着自己。 本来白妙珠,是想高高在上,俯视跳梁小丑的。 可是未曾想到,这些俗物的轻鄙,竟似如此的让人难以容忍。 既是如此,白妙珠也按捺不住,想要泄露几分天机。 她不觉伸出了手指,轻轻一拢自个儿的发丝,冷笑:“安王的柔情蜜意,倒是确实令人羡慕。” 也许是因白妙珠说话口气太别扭,使得她言语里显得生出了几分的嫉妒。 有人甚至禁不住想,九皇子失意,也未必会对白妙珠多好吧。哪里能有安王的成熟稳重,柔情蜜意,会疼人怜人。 话一出口,其实白妙珠也有些后悔,甚至觉得自己有些沉不住气。 系统也告诉白妙珠,不要泄露太多重生的存在。 可是如今,对上那些人蕴含嘲讽的眼神,白妙珠不忿,面色微凉,言语也是不中听了。 “安王私底下,有些性情,可不是很好的。” 白妙珠高高在上,禁不住泄露几许天机。 “不如为何而立之年,居然挑中我这个姊姊。” 白妙珠说这话的口气,显得很有把握,也让旁人很有探索欲,很想知晓为什么。再者,白嘉柔为什么捡了好运,谁心里没个疑惑? “以前安王只有过一个妾,那个秋棠,我撞见过,身上也是有些伤。不过也怪不得安王,谁让这个妾自个儿不安分,总是做错事。可偏生这个妾,居然还想人前污蔑安王,可不就是, 福泽不深。” 白妙珠抬起头,漆黑瞳孔里面流转了一缕讽刺。 那也是五年前的事情了吧,自己还云英未嫁。然后那个秋棠,就不知哪里跑出来,自己买书时候遇到这样子的货色,可真是晦气。然后,她一把将秋棠拂开,仿佛躲避什么烫手的山药,生怕自个儿也是沾染了秋棠的晦气—— 白妙珠一颗心砰砰的跳动,听着王府的人将秋棠抓回去。然后那秋棠嘴里还嚷嚷,说什么安王人面兽心,控诉安王的暴行。不过白妙珠从未想过,伸手帮一个逃妾。甚至连同情都没有,妾不算人,只是个玩意儿。 这么说着,白妙珠忽而打了个寒颤,没有再继续说下去。这使得白妙珠蓦然一抿唇瓣,没什么值得可怜的!是呀,没什么值得可怜。无论是秋棠还是白嘉柔,都是一些很贱的女人,贱人受苦又算什么?她也不是那等烂好人圣母。 她当众揭人伤疤,许多人是不信的。毕竟安王风度翩翩,也是掩饰得极好。平日里,安王让白嘉柔锦衣华服,甚至礼待方姨娘,还让白宇浩这个同胞弟弟捞了个肥差。再者,平日里也没传出安王虐待下人的传闻。 这打老婆的男人,也不是没见到过,都是粗鄙之物,安王哪里像了? 就算半信半疑的,一多半也是出于对白嘉柔的嫉妒,内心盼望白嘉柔过得不好,拼命让自己相信本不会相信的一些东西。 可白嘉柔,以为里面的人全信了,一时血涌上了面颊,哪里还会进去,只躲回房间里哭,还哭得特别伤心。人前面子全无,被人撕破面具露出不堪真实,白嘉柔哭得可伤心了。 她想,她真是恨透了白妙珠,白妙珠怎能将自己最在意的东西,狠狠撕碎? 白嘉柔面颊之上满是泪痕,甚是狼狈。 可她内心,却也是充盈了缕缕惧意。白嘉柔别的不上心,对安王那些女人肯定上心。她记得,这个秋棠,曾经是宠妾,后来因为做错一些事惹得安王不欢喜,故而也是失宠生病死了。 白嘉柔牙齿轻轻的打颤,只怕,并不是病死的吧。 只怕这个女人,是被活活打死的!这般想着时候,白嘉柔心尖儿忽而生出一缕恐惧。仿佛,看到了自己惨淡无比的将来!唇齿间这般苦涩之意萦绕,使得白嘉柔心尖儿一缕惧意浓浓。 她那并不大聪明的小脑瓜,终于想到了一些关键之处。 五年前,自己可还没嫁给安王呢,甚至和安王不相熟。 那时候,白妙珠就已然是知晓安王性子十分暴虐了,可是却并没有提醒自己。因为她们两个人虽然是血脉之亲,可一直互别苗头,相处得不是很融洽—— 故而,白妙珠就眼睁睁的看着自己,跳入火坑?可是自己,可是她亲妹妹啊! 白嘉柔眼底蓄满了泪水,很是恼怒。 然后忽而,许多以前没曾如何留意的事,一下子便是涌上了心头。 她记得自己被安王看中,便是三年前的春日宴上。 白妙珠本来素来清白淡漠的面颊,硬生生的憋出了一缕向往,将安王夸得个天花乱坠。夸得,白嘉柔都以为她可能有点暗恋安王了。那时候她也没多想,特意挑了漂亮的衣裙,她记得白妙珠说,安王素喜女子穿绿衫,所以特意穿了一套淡绿色裙子。果然,那一日安王的目光,就在自己身上逡巡,似乎是恋恋不舍。 而自己那时候,也沾沾自喜,如心头撞鹿,面生红霞。 可那一天,白妙珠却忽而生了病,染了咳嗽,不能起身。她也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自己出风头!之后,白妙珠还含酸几句,说白嘉柔倒是运气很好,连安王都是对她另眼相看。 在白妙 珠嫉妒的目光之下,白嘉柔承认自己是有点飘了! 可五年前,白妙珠已然是知晓秋棠是被打死的。而且自己这个二姐,一向都是有些过分漠然,却不止一次,在自己面前展露多嫉妒自己被安王看中—— 触及了这个可怕的事实,白嘉柔顿时也是如堕冰窖,浑身冰凉! 她牙齿轻轻打颤,为这恶毒的人心,心尖儿轻轻颤抖。 她貌美、肤浅、庸俗,可自己那聪明的姊姊,居然这样子推自己入火坑? 白嘉柔一直是恨着白妙珠的,彼此关系也不好。可之前的恨,也只是很肤浅的恨,是一时席卷而来,蕴含几许嫉妒的肤浅的恨。甚至这般恨意,并不是很认真。 此刻,她想透了这一节,心中的恨意,却可谓恨到了骨子里,烧到她心尖儿微微升腾! 正在这个时候,她脑子里浮起了一个很奇怪的声音,仿佛是有人在脑子里说话也似。 “叮,宿主你好,恭喜你抽中破镜重圆,再嫁好郎君的机会。本系统竭诚为你服务!” 那清润的声音,一瞬间让白嘉柔打了个激灵。她只以为自己个儿见鬼了,内心惊惧不已。那系统脾气倒也很好,给白嘉柔解释了半天,终于给白嘉柔解释清楚了。 系统是来帮她的,会帮白嘉柔顺利合离,再与曾经分开的萧郎再续前缘。哪里有困难,哪里就有系统,系统专门送温暖。 白嘉柔好半天,也没回过神来,她不确定自己是否疯了,所以听到这般奇怪的声音。 正在这个时候,安王却也是面寒如水,面颊沉沉,如此的推门进入。 安王神色,分明也不如何的好看,蕴含了几许冷锐之意。 白嘉柔察言观色,如今的她,可谓是有些了解这个男人了。她只知道,安王如今很生气,下手也会很重。 系统却也是无所畏惧,区区安王,怎能敌系统之力。 对付安王的手段很多,比如打赏白嘉柔一颗大力丸,轻轻松松,能让这家暴王爷品尝一下铁拳的滋味。 然而—— “叮,系统冲突,本世界已然绑定女主,你的打赏无效。” 这个世界,已然有一个女主了,而且已经绑定了宿主,在做任务。白妙珠重生归来,遇神杀神,遇佛杀佛。岂容白嘉柔再乱她机缘? 一个世界,通常是不能有两只系统的,要不然,这个世界很容易出问题。 白嘉柔惨叫一声,额头已然被磕出血污,顺着她雪白脸颊,一滴滴的淌落。 安王冷笑:“我竟不知晓,你居然还想和离,我肯娶你,是你天大福分,你居然不知晓惜福!” 白嘉柔以为自己能跟亲娘独处,可她错了,安王会让人盯着的。 安王不同于寻常打老婆男人,他爱惜名声,而且自己还是个王爷,哪里能容这般丑事传出去?此刻,他甚至对白嘉柔生出了杀机! 当年秋棠也不安分,不就是已经死了? 反正,老婆也是可以换的! “叮,系统冲突,本世界已然绑定女主,你的打赏无效。” “叮,系统冲突,本世界已然绑定女主,你的打赏无效。” “叮,系统冲突,本世界已然绑定女主,你的打赏无效。” 那些脑内音不断重复,白嘉柔不明白什么意思,哭得稀里哗啦,疯疯癫癫求神仙救救自己啊。 她那副模样,却也是更增安王厌恶! 安王狠狠一脚踢过去,似乎听到了咔擦一声,肋骨断了的声音。 白嘉柔哇得吐出了一口鲜血, 而安王却也是冷笑:“贱人,我鞋子都让你弄脏了。” 白嘉柔眼前一黑,终于也是彻底陷入了黑暗之中。 识海却也是犹自传来声响:“叮,系统冲突,本世界已然绑定女主,你的打赏无效。” 仿佛是废渣系统最后的倔强,却也不过是再一次打赏失败。 绑定白嘉柔的那只系统倍受打击,彻底抑郁了! 当扶云丹和渣系统传输探病时候,扶云丹的前小伙伴系统551正生无可恋状躺在床上。 白嘉柔在它面前被虐打重伤垂危,渣系统551同步接受白嘉柔绝望的脑内讯息,也被生生刺激到。 渣系统551做了心理辅导,如今脑袋上放了个小冰袋,躺在床上休息。 扶云丹怜悯温柔的盯着它:“我不在你身边,你瘦了。” 好可怜,都不会好好的照顾自己。 第七个故事 003 一句你瘦了, 说得渣系统551顿时百感交结! 遥想当初, 扶云丹将它照顾得不知道多好,还让它评为优秀系统。可有时候, 扶云丹太优秀了, 而它, 也不想沦为宠物,想要自立更生靠自己。所以当初, 也是它期期艾艾的说分手。 那时节, 扶云丹却也甚是温和, 说了声好,也没什么不高兴。 然而渣系统551内心却也是不免隐隐有些心虚的!只因为就算和平分手, 别的系统也会隐隐觉得,这个宿主怕不是有些问题。到后来, 扶云丹居然参与随即分配, 主动登记抽奖系统, 更让渣系统551感觉自己是只罪孽深重的系统。 谁曾想, 自己好友渣系统771抽中了扶云丹,分配成为771的宿主。 如今771毛色可好了, 圆溜溜的眼珠子里也透出了幸福的光芒, 就连圆滚滚的身躯, 也似胖了一圈。 所以一开始, 渣系统551也欲图矜持一点。 然而扶云丹一句瘦了,顿时触动了渣系统551的心扉,使它绷不住从前模样, 再难镇定。 渣系统551摘了额头冰袋,便扑入了扶云丹的怀中,蹭蹭大哭:“扶扶,你要帮帮我。” 渣系统551眼底蓄满了泪水。 待它哭够了,它方才将事情原委,娓娓道来。 如今渣系统551专干撮合破镜重圆的任务,本来它数据感应到白嘉柔,未曾想到这个世界已然有一个女主。 而这个女主,居然还是白嘉柔的对头人,白嘉柔深以为恨。 若非如此,说不准系统还是能顺利绑定的。 可惜白妙珠、白嘉柔关系太亲近,而且利益冲突太厉害,造就系统冲突。 故而,主神也是不允! 这样子的事情,渣系统551也还是第一次遇见,如今一颗心的已然凉起来。 白妙珠拿到重生剧本,已然动作飞快,战斗力十足。这一世,白妙珠不但笼络了家里上下,讨好了父母欢心。她还靠自己早知道剧本的优势,将投资放在未来可以做皇帝的九皇子身上。而那姿容出挑,会抢她风头,夺她心上人注意力的庶妹,这一世白妙珠别出心裁给她安排了安王。 人家战斗力爆棚,行动力可谓是十足啊。 相反,白嘉柔却也是又蠢又笨。 渣系统551也向主神申诉过,想要给白嘉柔一个机会。这个宿主实在太可怜了,渣系统551甚至愿意让白嘉柔转手给别的系统。期间,渣系统771被联系,表示愿意接手,可让白嘉柔重生一下。 然后主神就给予答复,有两个要求。第一,此事必须白妙珠和白妙珠的系统答应,什么事情都有先来后到。主神也要维护先绑定女主的利益!第二,要做到第一点,无论是原主还是代穿,都绝不能使用系统的挂,期间系统不能有任何打赏。 如果白妙珠和白妙珠系统,同意白嘉柔重生。彼时,白妙珠会和白嘉柔一起重生,同时具有记忆。然而,双方都不能知道对方是重生女。在这样子公平环境之下,两位系统绑定的女主开始竞争资源。 当然这个回复,白妙珠的系统271也得到通知。当即,系统271就笑开了花儿。 难如登天! 白嘉柔如今在安王府,被揍得生活不能自理。而安王已经有杀她之意,刻意拖延治疗,甚至还故意继续恐吓折磨。 安王心下已然是对白嘉柔极之腻味,不过也许出于他隐匿于性格之中某种恶毒,使得安王竟未曾立刻将白嘉柔弄死,反而慢慢折磨。 这等女子,若无外挂,凭 什么动摇白妙珠的女主地位? 只要白妙珠不允,那么看中白嘉柔的那只系统,也没什么办法。 “如今,也只能靠你了。”渣系统551叙述完毕,眼珠子里含着泪水,充满期待的凝视扶云丹。 嘤嘤,扶云丹最厉害了。 扶云丹和声说道:“好,这些事情都交给我和771,你好好休息,要把身体养好。” 她如斯温柔,更让渣系统551内心一酸。 这么宠系统的宿主,找不到第二个了。 渣系统771瞪着圆溜溜的眼珠子,当时没吱声,探病回去之后却长吁短叹。 “我不想你有事呀。”渣系统蹭蹭扶云丹,心里有些担心。 扶云丹精神力虽然强横,可是若附身于白嘉柔的身躯之上,岂不是容易被人欺辱? 扶云丹温和一笑,捏了渣系统的小短手一下,沉静说道:“不会有事的。” 安王府,王妃白嘉柔疯癫已有半月有余。 故而扶云丹穿成白嘉柔时,白嘉柔的精神体是处于沉睡状态的。 人就是这样子,一旦遇见什么不能接受的事情,就会拼命逃避。 如今安王府对外,都说白嘉柔有疯癫之疾。 此事别人论起,也只说白嘉柔没福。白嘉柔好端端的,能嫁给这样子一个如意郎君,哪里想得到,一转眼居然疯疯癫癫。安王也是情痴,居然未曾将白嘉柔休弃,反而是百般呵护,养在府中。 如此一来,安王倒是成了个大善人。 扶云丹检查一下白嘉柔的身体状况,白嘉柔身体处境已然很是不妙。 最凶险的,就是胸口断了的肋骨,稍稍动动,就是扎心般的疼痛。当然这还是白嘉柔运气很好,断骨未曾扎伤肺。若不然,此刻白嘉柔已然是交代了性命了。 她身上衣衫似许久未换,散发出一股子浓重的酸臭味。 看来自打白嘉柔疯了,下人便是十分轻慢,并不再如何精心的服侍。 就连白嘉柔衣衫已然酸臭,居然也是没什么人理会了。 钻心般的疼痛,从腮帮子耳根,泛起入脑子里也似,生出了针扎似的疼痛。 白嘉柔曾经被安王活活打落了牙齿,耳朵和牙根都开始发炎,故而生出剧烈的痛楚。 也难怪白嘉柔最后竟然生生疯了。她身体这样子的疼痛,加之那等无望的未来,谁都会心生恐惧,不愿意再醒。 而扶云丹,也是缓缓的坐起来。只这个再简单不过的动作,便不觉牵动若干伤口,生出了撕裂般的疼痛。若换做旁人,早就已经惊呼出声。只不过,扶云丹精神体实在也是太过于强悍,纵然面颊肌肉不受意志控制而泛起轻微的扭曲,扶云丹容色却也是平静如水,竟未曾有半点波澜。 那一双眸子,极黑极深。 她本欲伸手,检查自己的伤口。可当她真伸出了右手,入目却是一只微微扭曲变形的手掌。 白嘉柔的右手,曾经在某人足底狠狠的踩踏,指骨被碾碎骨折。如今手指头,犹自以极为扭曲的姿势存在。 这只手轻轻颤抖,已然是彻底废了,使不上力气。 扶云丹凝视这微微扭曲的右掌,心忖安王确实决意要白嘉柔的性命了。 这个美貌的庶女,大约也是个已经玩够了的玩具,如今被安王扔了去。 如此思之,扶云丹心尖竟不觉叹了口气。白嘉柔虽然有些虚荣,还有一些小毛病,却无真正大恶,她本不该遭遇这些的! 好在如今白嘉柔的左手,纵然也有些青紫瘀伤,尚算是 完整完好。 扶云丹伸出了时候,摸到了胸口断骨之处。她穿越多次,经历了许多生死杀伐,不但心志坚毅,而且医术也是不错的。这接骨,她也尚算娴熟。 当然若有大夫在这里,必定也是会吓得眼珠子瞪了出来。 要知接骨之痛,难以言喻,能痛得人死去活来,甚至因痛而晕厥。 而扶云丹,却是替自己接胸骨。 那只不能动的右手忍痛做辅助工作,左手触及肌理时候已然是阵阵疼意涌来,更不必说使劲接骨。然而扶云丹却能狠下心,承受着这般痛楚,手指用力! 伴随着一股子令人牙酸的骨骼摩擦声音,扶云丹接好了胸骨。 她汗水如浆液一般哗啦啦的流淌,一声声的喘息,一双眸子却始终是淡漠如雪。 休息了一阵,扶云丹也缓缓站起来。 她一瘸一拐的起身,拿水盆里的水洗了把脸,任由水珠轻轻淌落了脸颊。 镜中的容貌娇柔而憔悴,犹自可分辨是个美人胚子,一双眸子却是沉润而冷静,恍若那山顶终年不会化的雪,干净而纯粹。 桌子上一碗粥水,尚剩大半碗。 照拂扶云丹的,是含薰这个王府的大丫鬟。毕竟,白嘉柔还是名义上的安王妃。倘若让外人窥见白嘉柔这副模样,只怕,还不知说些个什么不中听的闲言碎语。毕竟,白嘉柔名声再不好,安王此举也是不免太过了。 而含薰,本来就不喜白嘉柔,且白嘉柔这些日子疯疯癫癫,又脏又臭,更增含薰厌恶。 这几日,王府每日只送一顿粥水给白嘉柔。而白嘉柔已然疯疯癫癫了,自个儿不能取食。而含薰,也没什么耐心,每日只给白嘉柔灌了小半碗,便也不理睬。至于那粥水,白嘉柔这个疯妇能咽多少,含薰哪里能理会得了。 如今,这碗粥,尚剩大半,触手微温,尚未凉透。 扶云丹也慢慢的,一口口的喝粥,勉力让自己咽下去。 人,总是要吃些东西,才能挺下去。 含薰到时候,却也心尖儿生出了几缕烦躁。她是府里大丫鬟,也是体面,如今服侍一个疯妇,心中自是郁郁。不过,这也是安王信任她,故而如此倚重。 谁想她今日前来,那女人已然是从床上起来,自己喝了粥,稍稍梳理仪容。 眼见含薰,扶云丹更开口吩咐:“含薰,备些温水,再准备一套洁净衣衫,一些伤药。” 一时之间,含薰也是错愕不已。 这女人倒是命硬,居然清醒了? 含薰是安王府教大的,上下之分根深蒂固,故而虽厌白嘉柔,却不会明面上顶撞这个王妃。再者,安王说,容方姨娘来探望女儿,让含薰替白嘉柔梳洗。 本来含薰还烦恼怎么使个疯妇梳洗,未曾想这女人居然已然是清醒了。 再者,方姨娘前来,只怕也不是为了探望女儿。 这般想着,含薰眼底顿时流转一缕讽刺。白嘉柔那个弟弟,也是扶不上墙的烂泥,白宇浩之前做出贪墨的勾当,王爷不是已然帮衬压下去了?如今,白宇浩又扯出丑事。这一次,王爷也是没再帮衬。 所以,方姨娘来女儿身边哭诉。可能,还当女儿能有体面,能去安王跟前闹一闹。 当然安王究竟是何心思,含薰亦猜不透。 扶云丹躺在了床上,轻轻眯了一会儿。她身子伤损得重,无处不疼。饶是如此,扶云丹终于安神睡了一小会儿。待她醒来时分,却也窥见方姨娘正在跟前。 方姨娘哭过一场,一双眼珠子,肿得跟核桃似的。 扶 云丹暗中猜测,方姨娘的母爱有多少,而自己能用这份母爱得些什么帮衬。 她想,纵然不多,多多少少,也有些吧。 扶云丹任由泪水缓缓淌落面颊,无色唇瓣轻轻抖动,好半天,说了一句:“娘,我好痛,我是不是要死了,你,你救救我呀!” 方姨娘面颊悔恨和茫然交织,使得一张面颊渐渐不觉交织出异样。 本来今日来,方姨娘是有些话想要和女儿说,不过如今—— 白浩宇已然在牢里咒骂安王,说自己是被安王算计了。贪墨的都是朝中大佬,却偏生,让他这般小卒子顶罪。可以说,一开始安王都是不安好心。 自己一双儿女,居然都落在了这般地步。 方姨娘打了个寒颤,只觉得仿佛有谁在轻轻冷笑,对她大加嘲讽,说是报应。 扶云丹故意伸出紫红色微微扭曲的右掌,去握方姨娘的手,嗓音低沉:“可我宁可死了。娘,女儿好痛,好痛。你,你替我拿些药,止痛的药。” 方姨娘悲恸之极,终于也不觉点点头。 送走了方姨娘,扶云丹也模模糊糊,隐隐有了些倦意。她也不知道,这个素来明哲保身的方姨娘,会否真的送药过来。 没想到,等过几日,方姨娘再来时,居然真送了药来。 方姨娘容色有些古怪,大约以为女儿要寻死,面色也不觉染上一份凄然。短短半月,方姨娘顿时也憔悴许多,眼底凝结死灰光芒。当扶云丹望向她时候,方姨娘却也竭力挤出一丝笑容。 方姨娘喉咙里咯咯笑了两声:“我的儿,娘既然将你生在这个世上,哪里瞧你这般痛不理会。以前不管你也罢了,如今,怎能不管你?” 说到了这里,方姨娘不觉泪如雨下。 不过扶云丹却没寻死之意,送走了方姨娘,她目光便是闪烁着异样光芒。方姨娘能送这个药,除非安王默许。安王工于心计,纵然不在意白嘉柔,却是不愿意让白嘉柔坏了他那名声,瞧得不知晓多严实。 加之,还有含薰那些个嘲讽,白嘉柔的亲弟弟贪墨,如今也是落狱死罪。 纵然不过是只言片语,扶云丹是绝顶聪明之辈,也已然将真相隐隐拼出来。 安王,果真是毒如豺狼,将白家姐弟二人,利用得骨头渣滓都不剩。 而白嘉柔是王妃,若这档子口死了,怕有人联想到白浩宇贪墨的事,或者寻出什么端倪。可巧这时候,方姨娘不就撞在风口上。以后白嘉柔死了,顺势推给方姨娘! 扶云丹忍不住念及安王送给方姨娘那些首饰,心里不觉冷笑不已。 方姨娘忍气吞声,也没气性,如今都要失去一双儿女了。而安王,连这妇人最后的剩余价值也不放过。那就是,让方姨娘担上害死女儿的罪名。 扶云丹穿越多次,也见识过许多狠毒之人。饶是如此,这个安王,也算是个中翘楚了。 她取下自己尖锐的发钗,将方姨娘给予自己的有毒的药粉化开,一点点的染在发钗之上,再用烛火烤干,反复几次,务必要让这钗沾染了烈毒。 “含薰,你跟王爷说,我要见她。” 扶云丹淡淡一句吩咐,含薰面颊之上不觉透出了为难之色,心尖儿更不觉唾弃不已。事到如今,白嘉柔还不清楚自己的处境? 扶云丹慢慢的抬起头,缓缓说道:“你就和王爷说,说妾身知晓自己错了。如今,我这般模样,不人不鬼,也是我自己不守妇道,水性杨花。我命也不长了,如今只觉得对不住王爷,想要跟他忏悔,我确实偷了男人!” 含薰面颊之上透出了不可思议之色,旋即眼中更透 出浓浓鄙夷! 呸!含薰甚至禁不住啐了一口! 这个女人,当真甚是下贱! 不过扶云丹知晓,含薰这个俏丫头,对安王有着一股子很微妙的心思。乃至于,含薰对白嘉柔这个女主人一直心存嫉意。 下意识间,含薰是乐意,安王若知晓了,便会更恶心这个女人! 而扶云丹也算准了这一点,她看着含薰带着几分幸灾乐祸踏出了房间。 然后扶云丹左手这么一比划,那锋锐的钗头,在灯火映衬之下,闪烁着幽幽微光。 白嘉柔的右手已然不成形,已然是残废,所以只能是左手。 然后就是安王,安王对于腻味的白嘉柔弃若敝履,大半个月没现身了。 扶云丹慢慢的捋顺白嘉柔的回忆,通常安王对白嘉柔施以铁拳时,还会对白嘉柔进行一些人格上羞辱。比如,安王总说白嘉柔举止放浪,偶尔心血来潮,更会半真半假板着脸审问,问白嘉柔可有偷人,这么浪定也让别的男人沾了身子云云。 所以其实,安王对这些话题,很有兴趣的。 这个,衣冠禽兽一般的男人—— 等待的时候,扶云丹甚至唇角泛起了冷笑。 然后男子浑厚的脚步声由远及近,门啪的被打开。 扶云丹一抬头,就瞧见一张英俊硬朗的面容,倒是一张器宇非凡的好皮相。 安王不觉冷笑:“贱妇,你果然下贱!” 一双眸子光彩灼灼,竟不由得透出几许的说不出异样! 扶云丹心里轻鄙,安王空有一张尊贵的好皮囊,其实骨子里对这等低俗之事很有兴趣。可怜他人前人模狗样,装模作样维持清贵,大约透不过气来,故而挑了个好拿捏的女人折磨透气。 不过骤然一见眼前女子,安王倒也不觉怔了怔。 如扶云丹所猜测差不多,在安王眼里,白嘉柔这个妻子已然是个死人。然而此刻,眼前女子却又不似自己以为的那般狼狈—— 扶云丹一身素衫,被灯火一映,面颊也是染上了一层浅浅光芒。 白嘉柔那皮相,本来也是美的。 眼前的美人儿,乌发轻垂,虽然有些憔悴,可更多了几分柔弱无依的美丽。一瞬间,安王甚至有一缕错觉,那便是此女竟似有些鄙夷高傲之气。 可那不过是错觉,一转眼,那女人的眼底,也顿时染上泪水,颤声:“王爷,妾身这些日子,已然想清楚。是妾身的错,是我该打,是我身为女人,委实太下贱。我这般女子,能得王爷教导,是,是妾身福气。” 眼见白嘉柔被自己折磨得浑浑噩噩,神志不清,安王心尖儿也似涌动一缕满足! 也许,白嘉柔还可以再玩一玩儿?若白嘉柔还是前些日子,浑身酸臭的模样,安王也生不起玩乐心思。可如今,自然也不一样。扶云丹已然整理仪容,换了衣衫,且刻意将已然残了的右手藏于袖中,也免得污了安王的眼睛。纵然,那手是安王废的。 如今灯火映衬,使得这具伤痕累累的皮囊,犹自有几分美丽。 “贱妇,你好生交代,自己做过什么下贱勾当!” 不知不觉,安王已然走近了扶云丹。 而扶云丹不觉扬起了沾染泪水的面颊,心忖,还是和往常一样。 和往常一样,安王私下折磨白嘉柔时,不喜有第三个人在场。因为这是属于安王不愿意被人窥见的私隐,是属于这个男人秘密的小游戏。之后,安王会让比如含薰这样的丫鬟善后。然而,他一向不乐意让旁人真正窥见自己这畸形的一面。 更何况 ,还是个伤痕累累,素来怯弱的白嘉柔。 所以如今安王已然靠她很近,而且在场没有第三个人。 而这也是扶云丹算好的时机!她手中发钗,划过了一道银光,朝着安王颈项,狠狠划过去! 这一击,她心里演算无数遍,甚至想到了种种可能,以及这种种可能会带来的应变之策。 而这也是这具孱弱身躯的唯一机会! 第七个故事 004 是!唯一机会! 男女体力相差悬殊, 更何况安王还常年习武,兼具滔天权柄!此刻安王身边既无侍卫, 又靠得极近,且对眼前女子全无戒心。 可能安王也未曾料想, 一向乖顺的白嘉柔,竟这般大胆, 如此行事。 利钗轻轻滑过瞬间,却顿时也见那一抹血色的光芒! 扶云丹挑选的位置极为巧妙,人颈项之间最为脆弱,且为要害! 眼前男子可怕的叫了一声, 安王只觉那颈项间一阵子的剧痛泛起, 未及反应, 那铺天盖地的痛楚便是传来。他不知晓, 扶云丹之用一枚钗, 就伤他如此。 那枚钗, 是他当初哄骗白嘉柔时候,花前月下,柔情蜜意, 将这精巧钗轻巧的别在女子乌羽发间。而如今,那满是青紫瘀痕的左手,却亦是死死攥紧这钗, 扎入他脖子里面。 扶云丹的左手指骨,因那用力过度,故而竟自泛起痛楚, 直似要生生断了去。可她竟似不理会,这身子确实不是她的,可那痛感分明亦是感同身受!然而,扶云丹却生生忍耐下来,用力一扯。 一如她所料,人颈项如此受创,当她扯出发钗时候,顿时大量鲜血喷涌出来。安王骤然遇袭,加之被自个儿鲜血糊住的眼珠子,故而有那么一瞬间,措手不及。 扶云丹等的就是这个机会! 她被软禁于此,安王看守得紧,自然也不会让扶云丹拥有什么尖锐之物。反倒是安王腰间,总是佩戴一柄御赐的宝刀,削铁如泥。 扶云丹反手一握,刷的抽出了刀。待安王反应过来,伸手去握腰间的刀时,已然是摸了个空。 他不知晓,眼前年轻的女子,在灯火映衬之下,娴熟的握刀在手,一双眸子沉润如许,仿佛是深不见底的潭水。 扶云丹也没什么犹豫,如此一挥刀,刀锋在安王胸口绽放。 安王如野兽般的吼叫终于也是戛然而止,身子摇摇晃晃,终究也是坠落于地上。 只怕谁也不知晓,安王居然这样子便死了。 房中的女子身体孱弱,面颊秀丽可人,因为倍受折磨而略显憔悴。如今,那半边身子,亦是染了鲜血。这样子的场景,在幽幽灯火映衬之下,却也是顿时显得说不尽的诡异。 那一双眸子,平静无波,无惊、无惧。 这么一番闹腾,居然未曾引得什么人过来。扶云丹心里也充满了讽刺—— 因为那些侍卫,也是乖觉的,知晓安王这么些个特殊嗜好,谁会不长眼如此打搅呢。 那一声痛苦的惨叫,因为太过凄厉,分不出男女。可能因为这样子,他们反而以为是白嘉柔。 扶云丹喘了几口气,缓缓推开了窗户,然后吃力到了门边。 一如计划,安王已然死了。接下来怎样做,扶云丹心尖儿也已有成算。 她颤声呼唤:“来人,来人,快来人!” 女子嗓音透入夜风中,竟似静悄悄,也未曾见有什么回应。 多少个夜晚,白嘉柔也曾这般哭泣求救,却也是无人相应。 谁也不会跟饭碗过不去。 “是王爷,啊,有刺客啊,王爷出事了。你,你们快点来啊。” 扶云丹让自己嗓音里,平添几分惶恐。 “王爷,王爷要死了,要死了呀!” 女子的嗓音,在夜风之中,却也是不觉平添了几分的尖锐。 到后来,终于有人略迟疑,推开了门,却被眼前血腥画面给惊住! 扶云丹早将刀塞回安王的手中,加之桌椅凌乱,仿佛安王曾与 人搏杀。 扶云丹抬起白嘉柔那张孱弱面容,泪如雨下,似是吓坏了:“方才有刺客,啊,有刺客来行刺王爷。你们,你们救救他!” 扶云丹嗓音轻颤抖,不觉流转一股子的惧意。 当然,没谁将注意力放在扶云丹身上。因为她真是个很柔弱,很无助的孱弱女子,如今正靠着墙角瑟瑟发抖,像个人畜无害的小可怜。 安王是行伍出身,武技高超,且有军功。这样子一个伟岸大丈夫,谁也不会疑到一个疯妇身上。纵然真有人疑心病重,真疑了去,窥见其身躯之上的累累伤痕之后,也顿时不觉打消了这个念头。 墙角的小可怜儿,因而这样子唇角轻轻扬起,透出了一丝浅浅的笑容。 可宫中的傅太后却并不这么看。 亲儿无故被人杀害,她内心虽也不信是白嘉柔动的手,可心中的愤火总是需要一个发泄口。 此女晦气,身份低微,当初就不该容她嫁给安王! 若不是娶了这么个晦气东西,好好的安王又怎么会这样子没了?在白嘉柔的记忆中,傅太后是很不喜欢她的。甚至于,几次三番,傅太后当众言语,说算过白嘉柔克夫。 那样子的种子,从很久以前,就已然种在了傅太后的心里面了。 比起来无影去无踪的没影子刺客,毕竟还是眼前这个克夫犯妇更实在一些。 傅太后爱子陨身,心疼至极,又怎容白嘉柔好好活着? 其实她这个当娘的,隐隐也知晓儿子那些奇异的癖好。可那又如何,儿子身份尊贵,又不是玩不起。若不是这样子,傅太后也不会允白嘉柔这等身份女子进门。 听闻,白嘉柔如今也是想要离去,恳求安王弃之。 一想到自己孩子死了,那女人有多么的欢喜,觉得可以解脱了,重获新生再去勾搭个野男人!这么一想,傅太后心尖儿都不觉有烈火似的熊熊燃烧,恨得不得了! 她不会让白嘉柔高兴,就算白嘉柔是个厌物,也要白嘉柔给安王陪葬。 所以,傅太后一口咬死,只说白嘉柔和安王的死,脱不了干系。 也许傅太后歪打正着,可别人却并不这样想。 安王这样子的人物,又怎会折在白嘉柔这样子想。不过当今陛下事母至孝,也不会如何违逆傅太后的心意。区区一个白嘉柔,不过蝼蚁一般人物,又值得上什么心。更何况,安王确实是在白嘉柔独处时候遇刺的。 然而这一查,未曾想还真查出些端倪。 那安王妃梳妆盒里,竟摸出一封私通外男的书信。 奸夫是九皇子李湘,原来白嘉柔早与自己这个姐夫私通,因而惹怒安王,让安王毒打。如今这贱妇竟在信中哭诉,哀求九皇子救自己出火坑。信中言语,说九皇子既已应接她出府,早有计策,为何迟迟未曾动作,如何让她继续受苦? 搜查的官吏如获至宝,立刻将这还未曾来得及送出去的密信往上递。 傅太后本来不过拿白嘉柔泄愤,哪里想得到,真能搜出点儿东西!这自然也是让傅太后勃然大怒! 这贱妇果然与人私通,难怪安王居然这样子的打她。与此同时,那封书信,顿时也是让傅太后嗅出了点什么味儿来,禁不住联想篇幅。 傅太后是不喜欢九皇子这个皇孙的,他母亲沈嫔,是皇帝嫔妃之一。而这个沈嫔曾有一个姑姑沈娇,以前充盈先帝后宫,乃至于封妃,还跟傅太后争宠。再者九皇子一向性子阴郁,也不是什么讨喜的性子。 本来皇帝只是纵容母亲,如今他和傅太后一般,对九皇子也有些想法。当皇帝多多少少,也是会有些 疑心病的。更何况,九皇子一向都不得他喜爱。若这个皇儿,因为不喜安王,因而竟杀皇叔灭口,乃至于私通婶娘,那可当真是狼子野心! 能如此罔顾伦常,这个皇儿又怎会对自己这个亲父孝顺,说不准还会做出些个弑父勾当。这般念及,皇帝心头亦不觉生出几分阴郁着恼。 而九皇子李湘,若他清清白白,那也罢了,也不是区区一封信可动摇的。 偏生这位九皇子,胸有大志,也不是什么安分之辈。 皇帝一查,查出来的事实令人心惊。若九皇子只是沾染些个类似贪墨以及欺男霸女的勾当,说不准皇帝还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然而九皇子是个很求上进的人,才不屑于做个纨绔。些许小恶,九皇子甚至不大看得上。 上进到,开始寻求名士,蓄养死士,乃至于结党营私。他那个贤内助,也就是那个才女白妙珠,还真是夫唱妇随,献出冶炼钢铁的方子,私下霸占铁矿,欲图不轨。 而皇帝也不觉信了,信了这九皇子能做出与白嘉柔私通的勾当。 更信这个皇儿,毒到居然因为遮掩私通,杀了安王这个皇叔灭口。 且此刻,关入天牢的白嘉柔,据说也终于松了口,招人了罪。 她承认,自己确实是与九皇子私通,染此不轨之罪。不过这个女人却叫冤枉,声称并不知晓,九皇子有没有杀安王。她只认偷人,却没认杀夫。 这般招认,却也并不出乎皇帝的意料之外,甚至使得皇帝冷笑涟涟。 也许这个女人说的是对的,乃是真心话。可那又怎么样呢?此女居然行私通之事,本来便是十恶不赦。 皇帝还是处置了九皇子,为避人心不稳,故而也是隐匿不提此子野心。 至于处置九皇子的罪状,便是他勾引婶娘,因而派遣刺客杀死安王,为霸占安王妃行此恶毒之事。 一夕之间,白嘉柔便成为满京城人口中祸水。亦有许多人为之好奇,也不知晓这个白嘉柔,是怎么样的美法。那叔侄二人,居然也是为了个女人,自相残杀。 又因九皇子罪属十恶,故而被削爵处斩,家眷子女,一应贬为平民。 连被关押在天牢的扶云丹,也得到了这个消息。 听到了这个消息时候,扶云丹唇角轻轻勾起,似是泛起了一缕浅浅的笑容。 白嘉柔这具身躯,已然很是孱弱了。也许因为这样子,其实扶云丹也没受什么苦。 她毕竟是安王妃,又是朝廷重犯,故而也算是这牢狱里的“贵客”。 扶云丹被安排了小单间,稻草干燥而温暖,而且没有老鼠。 这甚至比白嘉柔呆在安王府还好些。 她身子已然是很孱弱了,加之后来很乖顺的招供,也是没受什么刑。 扶云丹敏锐的感觉到,如今这具身躯,生命在快速的流逝。 不过,任务也快完成了吧。 那封书信,也不是什么人栽赃陷害,而是扶云丹故意留下来的。 傅太后对白嘉柔的恨,对九皇子的恨,皇帝对亲儿的不喜。这一切的一切,点燃只需要一个小小的契机,那就是那封信! 白妙珠如今已经是平民,可这并不是最糟糕的。她帮着夫君求上进,皇帝很不喜欢。而很多时候,杀人是不必明着来的。 那么也是时候,再重来一次了吧,自己夫婿私通她最讨厌的白嘉柔,白妙珠头顶也是绿油油。周围那些个嘲讽怜悯目光,足以让白妙珠如针刺似的难受。更要紧的人,白妙珠精挑细选的粗大腿如今已经崩了,那她前程在哪里?是以耻辱之身逆袭,还是回到过去,自己重 新又是清清白白处子之身,拿着剧本重新攻略?白妙珠会怎么选,其实并不难猜。 一个女人嫁给一个不怎么样的夫君,因为这个男人受尽屈辱,很多时候不但周围的人轻鄙,就连这个女人自身也隐隐自惭形秽,觉得已然是残花败柳。 当然如果白妙珠足够坚强,坚持这条布满荆棘的路继续走下去,那么扶云丹也是没办法了。毕竟,白妙珠比起那些普通女人,她还有系统。就算皇帝想杀她,也不是那么容易,自保也是可以的。 扶云丹这般想着时候,轻轻的抬起头,任由黑发轻轻的滑落自己的面颊。 不过,她已然尽力,做到了最好。 这场局的输赢,其实都是在白妙珠的身上。 此刻大街之上,白妙珠已然是被几个莫名刺客围住,要取她性命。她不是愚笨之辈,隐隐猜测得到原因。种种恼恨,顿时都涌上了白妙珠的心头。这些日子的酸苦,都堵在白妙珠的心口,让她咽不下去说不出来。 可恶,亦可恨!她本来手握剧本,捡到了机会,好不容易从来一次。 而且,还攀上了这个世界最粗的金手指。自己步步为营,殚精竭虑,费心策划,好不容易捡了如今这位九皇子。然而,似有什么力量,改变了河流的方向,让她那夫君名声扫地,沦为废子! 白妙珠贝齿狠狠的咬住了鲜润的唇瓣。 而那些刺客,一时不觉心惊。 也未曾听闻这位九王妃会武功,眼前这位白妙珠也应该是位弱质女流。可方才,白妙珠居然是徒手抓箭,随手一甩,竟生生将一名同伴刺死。 朗朗乾坤,青天白日,他们只觉得自己仿佛是见了鬼了也似。 更奇怪的是,稳占上风的白妙珠,居然忽而拔出发钗,往那胸口狠狠一刺—— 白妙珠居然莫名便自尽了! 一时间,他们都以为自己见了鬼! 虽然系统一旁相劝,让白妙珠愤而崛起,要不然会有别的女主和她竞争。不过白妙珠已然对到手的烂剧本腻味透了,权衡再三,她实也无法再容忍。 若命只有一条,也许白妙珠反而会努力活下去。可她一旦知晓,自己命可以重新再来,再玩一次。那么白妙珠,也是抵不住这般诱惑,哪里还能坚持。 每一个人,都想要重来一次,以为自己可以做得更好。 很快京城再次有了别的传闻,那便是九王妃性子刚烈,在被庶姐和夫君联手背叛之后,竟而当街自尽,以显其性烈。而京城百姓,更对白妙珠报以深深的同情,将白嘉柔和九皇子这对野鸳鸯反复进行唾骂。 白妙珠毙命之际,扶云丹却也得闻一声极清越的系统音。 “叮,白妙珠自尽,获得重启资格,白嘉柔重生系统开启。” 而扶云丹,也似笑了笑,她知晓自己到底赢了。 她意识渐渐涣散,身子渐渐变得轻松,身体上的痛楚也似已然渐渐消失。 然后,便是春风轻轻拂过女孩子娇嫩的面颊,绿柳枝叶青翠欲滴。 十四五岁的女孩儿,肌肤就好剥壳的鸡蛋,就好似乳白的牛奶一般的娇嫩。就如一朵方才颤颤巍巍绽放的小花, 女孩儿容貌极美,小小年纪,已然如此姿容,更要紧的是,她眉宇间那股子讨人欢喜的娇憨可怜。 漂亮的东西,总是容易逗人喜欢的。可对于一旁凝视之人,却也是不尽然。 白妙珠极恼恨的盯着白嘉柔,一双眸子如寒冰也似,竟让这张稚嫩的面颊生生透出了几分凶狠之气。而这样子的眼神,本来不应该属于一个小女孩儿的,故而让白妙珠一张面容 生生透出了异样的别扭。 耳边,却也听着系统在耳边絮絮叨叨。如今白妙珠重生了,要是这次再去寻死,可没有再来一次的机会了。如今再来,对方也有系统,不是很好搞。说到底,系统271并不赞同前世白妙珠的自尽。 将机会当什么了?动不动就重来,有没有好好攻略。 白妙珠是个善于作伪且心机颇深的人,系统在她耳边絮絮叨叨,她忽而沉声说道:“坏我机缘的人,是不是白嘉柔?” 一定是白嘉柔,那封书信,那女人害死九皇子,如此污蔑,让她沦为笑柄。 让她本来刷出来的锦绣前程,一如烟云水汽,也便这样子消散了。 系统271:“嘤嘤,按照规定,我不能说。” 系统271:“你猜出来我也不能说。” 可它虽没明说,也暗示得差不多。 系统心忖,白妙珠这个宿主,也可谓是绝顶聪明的,应该也能听得懂自己的暗示。 白妙珠慢慢收敛了面颊之上的凶狠,重新换出一副温润和顺的神气。这样子的模样,才能讨人欢喜。 她慢慢的抚摸上自己手腕上的佛珠,唇角扬了扬,露出了一股子不屑的笑意。 这玩意儿,白妙珠可不信。不过,祖母信佛,她为了抱上祖母这条粗大腿,自然也是要投其所好,甚至贪吃肉的年纪,整日里茹素喝米汤。 重来一次,这白嘉柔也是个蠢物。前世自己唯一的错,就是将白嘉柔推去安王怀中,而没有立刻将白嘉柔给弄死。 她当然要从来一世,这一世只要将白嘉柔给弄死了,那谁也碍不到自己的锦绣前程。白妙珠眼底冷光,不觉这样子轻轻闪烁。可能她最初,也有点人性,有过微弱的迟疑。不过现在,白妙珠早便是心硬如铁。 人就是这样子,穿越久了,看透了生死,就很容易将那点儿世俗的伦理道德看淡。 系统271也隐隐察觉到了,不过它也装聋作哑,假装不知道。 而白妙珠的系统,不觉观察着白嘉柔身边扶云丹。旁人,可是看不到白嘉柔身边有这个人儿。它居然有些庆幸,白嘉柔的精神体恢复了,不是扶云丹代穿进这壳子里。要不然,白妙珠那点儿手段,也没什么用。 白家注重子女教育,故而连家中女儿也被招来一道,请了个秀才公启蒙开学。 除了白家几个嫡出庶出的女子,还有些白家旁支亲戚家的小姑娘,来这里蹭读书。 今日,也是白嘉柔第一次来学堂。 此刻方姨娘还风韵犹存,使了些狐媚手段,使得老爷松了口,让白嘉柔入学。 方姨娘出身不高,见识也不怎么样,更不奢望女儿成为什么才女。她想女儿去学堂念书,不过是想让白嘉柔沾点儿金,说出去好听。再者男男女女风花雪月,不就是以色为引,以诗为媒,风花雪月时候,更要吟几句酸诗助兴。 再说得直白些,她也是想让白嘉柔这小狐媚子勾搭上个好男人,带飞全家。方姨娘的目标,还是很简单很直白的。 对此,渣系统771不屑一顾,庸俗,卖女求荣! 只是方姨娘心思虽不如何单纯,小蠢货读一点书,提升一下自己,这倒也不错。 不过关键在于,一个人的智商是恒定的,白嘉柔那空空如也的脑子,并没有因为岁月的流逝,而增加一些比较有用的东西。年轻时候脑子里如果是水,那么脑子里的水并不能倒出来。 三个系统一台戏,如今渣系统771很有些头秃,毛都掉了些。 扶云丹温柔安抚:“不必担心,有我在呢。” 第七个故事 005 春风熏暖, 已然吹拂走了夏日里的寒意。而白妙珠的一双眸子,却也仿佛比墨水还浓, 还增几分深邃。这是她第三次攻略自己的人生,最初的不甘之后, 她已然镇定下来,游刃有余盘算这一切。她外表的皮囊犹自青涩鲜润, 内里芯子却也不觉老透了。 一些不怎么美好的回忆,拢上了白妙珠的心头。她的第一世,如酸涩的苦果,一咬便满口都是涩味道。明明是嫡出的女儿, 却因为些个相士之语, 打小便被送去乡下, 过上了苦日子。及她回来, 分明是嫡出的血脉, 却也是一身的土味儿。父母对自己, 也是疏远而客气,并不似对亲生孩子。 同胞的嫡出姊姊白云裳也还罢了,她最恨的就是白嘉柔那个庶女。明明是个低贱的庶出, 明明血脉没自己高贵,明明生下来就该被自己这个嫡姐狠狠的踩上一脚。可命运使然,那小狐媚子穿戴着时兴的衣衫, 可自己只能眼巴巴的看着。自己又笨又傻,什么不懂了。 不过,那也是第一世罢了。到了第二世, 她已然懂得如何把握人生之中的每一个机会。系统也吐槽过,说她们这些古代女人,玩儿宅斗小家子气,一块糕饼,一个手帕,一句言语,都要琢磨纠结半天。可那系统懂什么? 资源就只有那么多,占住了先,别人就一点儿都捞不着。就好似姊姊白云裳是嫡长女,又聪慧伶俐,故而六岁便启蒙认字,如今已然读到四书,换做男儿身,怕也能开卷考秀才了。 至于白妙珠这乡下养大的,她剑走偏锋,靠手腕争取养在老夫人名下。祖母喜爱她,因为别人都说,二小姐虽是乡下养大的,可掩不住这通身的气派。一时间老太太竟以为这是因为白家优良的基因作祟,明珠落入泥土犹自能生辉。而老太太身边人窥测出她心意,更迎风拍马只过白妙珠果真是老夫人嫡亲的孙女,气派自是不同。 全然不知,白妙珠第一世归家时候也是土包子一个,老夫人更懒得抬眼皮看她。 只是白妙珠纵然心里吐槽,却也不得不承认,祖母以及祖母身边嬷嬷,当真教导了自己许多。白家老夫人亦是大家闺秀,才学也是满腹。读书,可明事理,可借古鉴今,可悟世间万物。腹有诗书气自华,一个人有学问,有底蕴,那么才能行事自顺,游刃有余。 至于白嘉柔那娇娇儿,自负美貌,整日嚷嚷看书就累,不愿意求学,满脑子琢磨着勾引男人。那不过是蠢之又蠢的言语,简直要让人笑掉大牙。 白嘉柔既非嫡长,也无机缘养在老太太跟前,方姨娘便是使出浑身解数送白嘉柔过来,又能有什么用? 白妙珠唇角勾勒起讽刺冷笑,眼底不觉闪烁那等缕缕轻蔑。 白嘉柔不过是陪衬,做样子充数,哪里能因她耽搁白云裳的学业。第二世,被老夫人教过后的白妙珠跟上也十分吃力,更不必说白嘉柔。如今先生所授学问,白嘉柔听得也只如天书一般,懵懵懂懂。 这般念及,白妙珠那羊毫笔沾了墨水,做先生布置的功课。如今她才学能碾压白云裳这位嫡长女。可没道理得罪这位性子要强的好姊姊不是? 这般想着,白妙珠不觉亦是有意藏拙,在雪白宣纸上写下簪花小楷,字体俊秀。 然则,那白嘉柔可无此等修养,那蠢货字写得歪歪斜斜,扭捏难看。 也是,攀附上安王后,自己这个娇柔妹子还能著学问不成? 可样子好,会撒娇的女子,便是卖蠢,也是好看的。 就好似如今,白嘉柔宣纸上的字迹写得一塌糊涂,难看之极,可那又怎样? 一个十四岁可人儿,脑子空空,面颊之上露出讨饶神色,好似什么萌萌哒的小动物。多可爱,多可怜啊! 就算白嘉柔的字写得拙劣不堪,内容一塌糊涂,一旁年轻俊美端方守礼的先生,也不觉摇摇头,露出了宽容的笑容,并未真心生气。 教导她们的的年轻先生,正是萧邬。 此刻的萧邬,已然是白大人口中锐力进取的新秀。他入府时候已然是有秀才功名,透出聪颖天资,不俗才情。到去年萧邬回省城参予乡试,顺手摘下解元头衔。如今他肯留在白家,是因他出身贫寒,当初多得白家照拂。 白家也不敢怠慢这位解元公,萧邬每日只教白云裳一个时辰。其余时候,他已然和白家男丁切磋学问,破题解惑,皓首穷经。 白云裳醉心学问,自然也是珍惜年岁,将能跟萧邬学习的时光珍而重之。 不过和这位书呆子似的嫡长女不同,其他的女学生却有一些别的心思了。 萧邬毕竟还是太年轻了,不似其他的解元老爷,功成名就已然胡须一大把,早便娶妻纳妾。而眼前这些十多岁的女孩子,其实也不小,心思也不在学问上,开始早熟的操心起自己的人生大事。 阳光轻轻的落在萧邬俊美面颊之上,那白皙俊美的脸颊当真是好看极了。无可否认,萧邬是个美男子,鼻梁挺,目光润,下颚微微有须。加之萧邬气度不凡,温和稳重。很难想象,这美玉似的人物,是穷乡僻壤生出来的金凤凰。 这般想这时候,白妙珠忽而不觉捏紧了笔杆。 她慢慢的,抿紧了自个儿的唇瓣,其实曾几何时,自己也对萧邬动了心。 那时候她不过是个乡下丫头,骤然来到了白家,被这悬殊的贫富差距缭花了眼。白家是官宦人家,雕梁画柱,描金绣银,看得她眼花缭乱,将她以前十多年住的乡下青瓦宅子比到了泥地里面去。 而这给大姊姊授学的先生,俊美如斯,年轻秀朗,眼里也蓄满了阳光的活力。 她从来没见过这么漂亮出色的人,心驰神摇,却不觉自惭自己满身土气。 然而很快,白妙珠发觉,萧邬一双眸子,总落在白嘉柔那蠢物身上,她只觉得好似被人狠狠打了一巴掌。 若那时,萧邬倾心白云裳这个嫡姐,她也服气的,可偏生是个庶出的贱货。 也许从那时候开始,白妙珠眼底已然生出了一股子的恨意—— 想要将那白痴蠢货硬生生的捏碎,将那张傻气卖萌的脸砸个稀巴烂。 就如此刻,萧邬温文儒雅,盯着白嘉柔,眼底已然自生一缕宠溺。 白妙珠心里那点儿不舒坦,不觉这样子泛开。 她没想到,自己居然还会不舒坦。 她心忖,自己应该早便不在意他了。 一个人眼界高了,看得自然便远。白妙珠心忖,以自己如斯境界,自然早也不必将区区一个萧邬看在眼里。手握剧本,白妙珠自已然有些优越感。 萧邬的前程,她自也是知晓。如今萧邬已然是乡试解元,可补选做官,已然有才子之名。待之后会试,萧邬更能通关升级,殿试上一甲第二,夺了榜眼。之后,萧邬走的是清流路子,入选翰林,后又迁至御史台。 论起来,萧邬前程还是可以的。不过白妙珠心忖,也不过如此。 前世她攀上了九皇子后,已然不将区区萧邬放在眼里。 白妙珠心里恶毒吐糟,这等眼珠子瞎了的男人,不就爱那等故作娇柔的小白花,也是个上不得台面的玩意儿。 白妙珠心里这么想,笔下字迹犹自温婉娟秀。 而萧邬凝视白嘉柔,眼底深处一缕爱意也渐渐浓了。 他看着白嘉柔悄悄将写得一塌糊涂的字揉成了一团,对 着自己流露出不好意思的神气,顿时也不觉会心一击。萧邬只觉得眼前女子,可谓是说不出的娇憨可爱。她虽没那等聪明伶俐,可此等笨笨的女孩子,自有其讨喜地方。 房间里,白嘉柔洗去了手掌间的墨水,心里一个想法,亦是越发笃定。如今她重生了,回到十四岁。本来,她也是尽力。可白家的学堂,还是跟过去一般让她头疼。 面对扶云丹和渣系统,白嘉柔大胆的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其实,不如让我做一些,我比较擅长的事情。” 渣系统771瞪着圆溜溜的眼珠子,嗤嗤冷笑:“你擅长什么?” 是擅长卖萌还是卖蠢? 白嘉柔这方面倒是确实有天赋,大家都是渴望亲情的人,家里好几个庶出姐妹争父爱,就数白嘉柔最得宠。就连白嘉柔端茶撒了水,一向严肃的白大人也没呵骂,反而噗嗤笑了一声,难得冷峻面容透出那么点笑容,还让女儿端着一盘糕点回去。 那时候,白嘉柔就像个骄傲的小母鸡,端着自己的战利品,从自己几个姐妹面前扬长而过。 白嘉柔想了想:“我比较会讨人喜欢。” 学习让人头疼。 渣系统忍不住跳她面前,小爪子啪啪给了两下。 771咬牙切齿:“蠢货!” 上辈子那么惨,白嘉柔也该吸取教训,充实一下她注水的脑袋瓜,让她脑子里多些营养。 白嘉柔也没什么别的优点,就是性子好,只觉得渣系统拍的两下,就跟猫胡闹似的,也不怎么生气。她反倒甜甜笑着赔小心:“你也消消气,才女有什么用,这男人才不爱那些才女假惺惺端庄样儿,一股酸气。会读书有什么用,便能嫁得好些,有个终身?” 渣系统一阵子的胸闷,隐隐竟似要因此而窒息。 它要气死了! 白嘉柔犹自试图和神兽讲道理:“好似安丫头,慧丫头几个,跑来咱们家蹭读书,还不是想蹭上光,说门好亲事。” 只不过萧邬讲得深,那几个丫头吃不下,也不大能跟上。 然则别人是学得吃力,白嘉柔则是无心向学,态度都不端正。 白嘉柔不以为耻,反以为荣:“笑死人了,先生眼里,哪里有她们。她们也学不了大姐姐,画虎不成反类犬,丢死人了。” 渣系统本来还要跳,被扶云丹拦住了。 待白嘉柔走了,渣系统忍不住跳脚:“庸俗!白痴!低级!” 渣系统简直气得要捶心头。 它甚至觉得,比起白嘉柔,白妙珠都要好许多。至少,人家求个上进。 扶云丹隐去身形,别人看不见,渣系统却顿时灵巧扑去扶云丹怀里蹭蹭。 “扶扶,你怎么不让我打醒她?” 扶云丹温和说道:“你为她好,也跟她好好说话,人家性子好,不跟你计较。” 再者,于扶云丹看来,白嘉柔是有优点的。 白嘉柔重生一次,倒似没觉得亲娘和弟弟有不对劲,犹自亲亲热热一家人。人蠢了些,自然也是记吃不记打。别看白嘉柔娇娇柔柔挺爱吃醋的性儿,有时候掐尖争面上使小性,可那也不是真生气,闹过便忘了,没心没肺。 渣系统默然画圈,扶云丹真是在夸奖人? 白嘉柔好吃懒做,让渣系统两眼一抹黑,只觉得前途暗淡,气鼓鼓的很是不开心。 这厢萧邬便如前世一般,找上了白嘉柔,叙述衷情。 眼前的女孩儿娇憨如奶猫儿,偶然撒娇弄痴,也好似甜到萧邬心里去。 萧邬出 身寒微,自然很难在少年时候,从周围邻居里挑到合心意的女子。如今他尚未娶妻,心里隐隐有意,娶了白嘉柔。当然萧邬亦有俗心,知晓待自己参考会试,若考中进士,说不准有更好选择。然而有更好选择又如何,他喜爱的是白嘉柔,只觉得眼前女子看似庸俗,却比那些个矫揉造作的姐妹要坦然率真。 如今眼前的女孩子,笑起来时候,甚至露出了一颗小小的虎牙,一双眸子蓄满了天真可爱。如此种种,更似给了萧邬鼓舞,予他某种勇气。 他知晓科举制度下,朝中文臣择婿一些小手段。如今白家看中了自己,礼数之下,自然不能做出什么真正有伤风化之事。可若自己瞧中白家一个女儿,诚意求娶,只要不是白云裳这个嫡长女,白大人还是会乐见其成的。 青年面颊微红,嗓音低低,如饮醇酒:“我也并非有意无礼,只要,你愿意,我便立刻求娶,和你爹提。只是怕你,不喜欢。故而,也是问问你,我怕自己是强人所难。” 一番言语却也是小意体贴,也显出他思虑周全之处。 一切均如前世一样,前世萧邬也是和白嘉柔说了这些言语。 萧邬少年得志,他也是自信的,更极清楚自己的魅力。他和别的白家女子保持距离,不沾染分毫,也未曾给那些多情少女遐想空间。然而纵然如此,萧邬其实很懂自己的吸引力。二十岁的解元,说一句天之骄子也不为过。况且此刻的萧邬,亦是那等最具魅力的时候。 如斯年纪,正自具有年轻人的锐利进取和火热心境。而多年求学生涯,萧邬皓首穷经,亦造就他自律坚韧的心性。这个时候的他,思维敏捷,才华横溢。因萧邬家贫,故而他性情之中亦有圆通世故的一面。 如此这些,糅合成了一个魅力非凡的萧邬。就连白妙珠,她心尖儿虽然是刻意诋毁,转世三次也犹自为了萧邬而心神生乱。 这般俊美青年,翩翩公子,就该是许多妙龄少女春闺梦中人,就该让他给那初恋滋味沾染一丝微苦的蜜糖。 在他的强大面前,白嘉柔就显得好似一只柔弱绵羊。她整个人,就纯粹得无味。 春风拂过了萧邬的面颊,让萧邬面颊上那一缕笑意,更加令人面红耳赤,心如撞鹿! 故而萧邬虽然好似君子似的体恤相询,可他心尖儿自有强大的自信的。他笃定,白嘉柔不会拒绝自己,甚至会受宠若惊。也许他会有更好的选择,可谁让他喜欢的是白嘉柔呢。那所有的魅力,他也愿意只放在白嘉柔身上。而萧邬也坚信,自己根本不必利用婚姻来做筹码找个得力的岳家。自己的妻子,则一定要是自己喜爱的! 一旁暗戳戳不知什么时候过来的扶云丹,红唇间却也是不觉轻轻的叹了口气。 啧啧,太装逼是会有教训的。就好似如今,萧邬自信满满,笃定白嘉柔会受宠若惊接受他,且为此欣喜不已。可前世,白嘉柔可是拒绝萧邬了的。 而白嘉柔,也不觉一咬唇瓣,轻轻的抬起头,恍惚间,就想起了前世自己拒绝萧邬的场景。她记得自己那时候拒了萧邬,萧邬打击得面色苍白,一时竟万分狼狈。这翩翩俊秀儿郎,竟好似被人抽打了一鞭子。他那失魂落魄入了白嘉柔的眼,竟也不觉勾起了白嘉柔心尖儿上一抹怜惜和痛楚。那时节,萧邬也不觉微微有些恍惚,匆匆狼狈似的说了句打搅,再赔了句不是,便匆匆离去。 此后数日,这天之骄子般的男人,却也托词生病,遮掩面颊之上的憔悴之色。 他娶那张家姑娘,是在三年后吧,那时候白嘉柔已然嫁给安王。而萧邬这般年纪,再不成婚,也是说不过去了。故而在恩师的疯狂暗示下,娶了恩师的女儿。萧邬是个守礼君子,婚后对张氏也不错吧。而且,也 未曾再有什么无礼的纠缠。 这般想着时候,白嘉柔心潮起伏,双手也不禁搅紧了裙摆,一时间,她甚至想要脱口而出,如上辈子般拒绝。然则忽而一股子酸苦嫉妒,便涌上那白嘉柔的心头。此刻,若自己拒了萧邬,那么萧邬就会是别人的。他再怎么喜欢自己,惆怅一年?两年?到了第三年,还是会娶别人。等他有儿有女,家人自是成为最要紧的存在。至于所谓初恋的求而不得,乃至于所谓记挂一辈子,怕也是绝对不可能。 故而话语到了唇瓣,白嘉柔不觉一咬唇瓣,变得言语迟疑、羞涩:“我,我要考虑几日。” 这一世,白嘉柔口风也是到底松了些。 饶是如此,萧邬仍然不觉甚是吃惊!他以为白嘉柔必定也是喜不自胜,却未曾想,白嘉柔面颊之上竟流转一缕迟疑。眼前的姑娘秀眉轻拢,竟不觉透出了几分为难之色。 一时间,奇异的不快却也是涌上了萧邬的心头。 反而心尖儿被什么扎了一样,竟让萧邬有些患得患失,让他那天才光辉下的自负心性稍稍受挫。只不过萧邬既是那等温厚君子,自也不能行此强逼无礼之事。今日这么一问,已然是天大的逾越。 萧邬微窘,旋即低语:“是,在下唐突。” 以他平素傲性,既然白嘉柔心有迟疑,那他合该退却。只不过他目光触及白嘉柔那芙蓉娇面,到底恋恋不舍,到唇边言语,也是让萧邬硬生生的咽下去。 房间里,白嘉柔哭得和泪人儿一样,用手帕擦擦眼角,软软如猫儿也似。 渣系统已然没气性了。 隔壁的白妙珠,已然在拢人脉,立威望,如今正想着法儿立名声。老父亲白大人正为浊河水患发愁,琢磨着折子怎么写,白妙珠这个已然成熟通晓朝政的狗头军师,正不着痕迹努力在亲爹面前刷声望刷能耐,增加其影响力。 可自己带的这货,哭得梨花带雨,还扑在床上嘤嘤,还可怜兮兮的咬被子角。 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别家的宿主就是强。 事到如今,渣系统也不得不承认,丢了三观,白妙珠真的比白嘉柔要强。 此刻院子里,白妙珠似偶尔和萧邬相遇,不觉轻轻一福。去年冬天,白妙珠才从乡下被接回来,可此刻她打扮的清新可人,秀丽非凡,并没半点乡下丫头的土味儿。如今阖府上下,均说白妙珠不愧是嫡出的女儿,这通身的气派,便也是做不得假。不像白嘉柔,生再美,整日里撒娇弄痴,一副姨娘相。 白妙珠眼底,已然映衬出萧邬那俊朗身影。她是算准时间来的,这个时候白嘉柔已然拒了萧邬吧,萧邬于是失魂落魄。当然如今,萧邬脸色确实因白嘉柔的迟疑,而并不如何的好看。此刻,正是萧邬自尊受挫,怀疑人生的时候。 而清新可人的白妙珠现身此处,也不能不说,确实有几分刻意,有几分趁虚而入的意思。 她虽然心里诋毁萧邬,看不上这个男人的样子。可到底也是有些意难平的。毕竟,许多许多年前,白妙珠心中恨意就是因这个男子生出来。 第七个故事 006 白妙珠是聪慧的, 她知晓人各有所长。说到靠撒娇拢住男人,又或者卖弄娇憨可爱, 她是及不上白嘉柔。白嘉柔那小狐媚子是有天分的,她性子沉静善谋算, 何苦去学那姨娘撒娇争宠的手段? 如今她冉冉而立,风姿盈盈, 沉静大方,又透出了善解人意。 而萧邬也拿眼瞧她,他是知晓这位白家二小姐的奇异之处的。这位二小姐,虽是乡下长大, 可亦是气度不俗。他们这些学子, 在白府也会议论下朝政, 甚至请白大人进行点评。毕竟读书人已然有了功名, 以后要做官, 自然也要先行熟悉, 且加以思考,磨砺。听说这位二小姐,却也聪慧伶俐, 时不时给白大人一些建议。本来萧邬以为不过是闺中女子瞎胡闹,不过为彰显自己搏名。 然则,这位白二小姐居然当真见识不俗, 甚至让人可惜只是女儿身,不能踏出这方寸闺阁。萧邬对白妙珠的看法,也改变了许多。毕竟白妙珠是个真才女, 而这个时代,才女二字其实也很推崇的,尤其是读书人之间。 一个女人,若是太拙笨,娶回家后,只怕和夫君也是不能喜乐同悲,说话也是索然无味。 如今天色已晚,夕阳西下,给这盈盈而来的白二小姐周身染上了一层朦胧光辉。使得平日里看上去稍显平庸的白妙珠,周身焕发出一股子异样的美丽。 而她那一双眸子,也不觉亮起来,闪闪发光。 白妙珠似是微窘,旋即面颊之上方才透出那么一点儿羞涩,似欲言又止:“先生,你,可是有什么为难之事?” 那如水双眸之中,透出那等盈盈关切。 白妙珠心底却透出了冷冰冰的讽刺,暗中算计,萧邬这般自负的人,却偏生在白嘉柔那小蹄子跟前失了面子。他自尊心受损,而此刻,又偏生有个聪慧白家姑娘很是关心他。这不可巧便是瞌睡时候送枕头,掐点儿给萧邬送温暖? 前世,其实她已然偷偷窥见白嘉柔拒了萧邬。那时候白妙珠也不觉倍受打击,自己心心念念如仰慕天神般渴慕的东西,白嘉柔竟似并不如何稀罕。故而她心底要拼命踩萧邬,才能找补回自己的自尊。白妙珠心念转动,可如今她想通了,她要将萧邬的心给争过来。萧邬求而不得的对象,要换做成自己! 如此时机,如此氛围,白妙珠都已然掐算好了的。萧邬平日里对白家女眷不假辞色,疏离而规矩。可如今,她想,萧邬也会对自己放缓容色—— 然而她耳边,则只听到萧邬客气嗓音:“多谢二小姐关心,我无事,告辞。” 然后,一如过去许多次一样,萧邬留给她的,终究不过是一个背影。 白妙珠不可置信的抬起头,她未曾想到萧邬居然还是如斯的淡漠。 白妙珠唇齿间泛起了酸味!萧邬若真重礼数,也不会私下给白嘉柔说那样子的话。明明这些日子,自己展露才智,萧邬眼神也从不以为意到有几许赞同。如今,她面露羞涩,暧昧言语虽无逾越,却已然体现出白妙珠那春风般的温暖和关心。 可她送的温暖,萧邬却是拒收。 太阳渐渐落山,夜风吹拂后已然是再生寒意。 白妙珠忽而觉得有些冷,禁不住打了个激灵! 实则萧邬不过是彬彬有礼,客客气气的和她打招呼罢了。 夜风吹拂下,白妙珠一双眼珠子亮得骇人。 她心尖儿不觉恶狠狠发誓,她白妙珠再不会给萧邬半点眼神! “叮,本系统提醒宿主,无需跟无关人员纠缠。” 渣系统271不怎样高兴的提点白妙珠,不大乐意白妙珠在白嘉柔和萧邬身上花心思。本来前世,白妙珠都要攻 略成功了。若不是白妙珠手痒推了白嘉柔一把,哪里会落得如此下场。 如今白嘉柔也是有系统的了,白妙珠去跟人家硬碰硬,两败俱伤,能有什么好处? 渣系统271也跟渣系统771沟通过,同时喊出口号,我方不主动使用系统。 于是乎白嘉柔和白妙珠,维持了一种微妙的和平。 私底下,渣系统271也苦口婆心的劝白妙珠,何必跟白嘉柔这小狐媚子纠缠。白家这方小小的宅院,这样子的天地,实是极小极小。白妙珠实是应当将眼光放长远些,何苦困于一地,和那小狐媚子拉扯。 白妙珠只觉得耳边的系统音甚是聒噪,她偏生却是垂眉顺目,似是一点儿意见都没有的。白妙珠心机颇深,既然有用得着系统地方,实也不必忤逆于它。她当然不能饶了白嘉柔,可这系统也是说得有几分道理。当务之急,自己是要巩固自己的地位,让自己拥有权势。至于这一世是否要攻略九皇子,念及这位前世的夫婿,白妙珠眉宇间也不觉拢起了一缕犹豫。 而白妙珠畅想自己一方天地,胸口充盈豪情时候。 这厢白嘉柔方才止住了哭,她嗓子娇嫩,如今哭得微微有些哑了。她止了泪水,可怜兮兮吃着红豆沙小糯米丸子。 一旁的渣系统771已然是生无可恋,放弃治疗的模样。 反倒是扶云丹,柔意似水,温柔体贴:“不哭了,你喜欢萧邬,对不对?既然喜欢他,为什么不应了他?” 白嘉柔略默了默,方才轻轻的说道:“他现在喜欢我,可以后还不知道会怎么样。” 渣系统呵呵哒,挥舞小短手:“你连王爷也敢嫁,不必这么没自信。” 只差没指着鼻子骂,说白嘉柔有心攀高枝,嫌萧邬这个枝不够高。 呵呵,女人。 听渣系统提及瑞王,白嘉柔下意识打了个寒颤,旋即才回过神来:“自是不一样的。他,那样子的好,又那般有才华。是我,配不上。现在他喜欢我,觉得我笨笨的很是可爱。可是日子久了,就会觉得我蠢,又,很肤浅,打心眼里嫌弃我。就和我娘一样,她刚进门儿时候多受宠呀。” 如今方姨娘,也不过是白家一个厌物品,粗鄙可笑,说的每一句话都那样子的浅薄傻气。白老爷是端方君子,也被方姨娘这粗鄙给熏腻味了,平时也不耐见她,只是避着。可当年,不是那样子的。爹是很喜欢娘的,很是宠爱她。那时候方姨娘也是这样子的蠢,可她年轻、美貌。 很难想象,白嘉柔会说出了这样子的话。 “娘呢,总是和我呀。说以前爹可宠爱她了,爱她爱得不得了。那时候娘也什么都不懂,爹就手把手,教她写字,也不嫌烦也不嫌腻。” 当然教着教着,也就教到了床上去。先教出个女儿,后又教出个儿子,让方姨娘靠肚皮后半辈子有了个依靠。 这文人骚客,从来便爱红袖添香,喜爱累时有个俏佳人妙语连珠的乐趣。方姨娘自然脑子空空,无甚才学,性子也是一如既往的浅薄。可她生得很美,年轻时候也出落得俏。这般娇滴滴俏丽可人儿,男人眼里肤浅也化为单纯。 白嘉柔道:“她时常这样子的和我说,我都听得不知晓多少次了。可后来,她日子也便没那般好过。五姨娘进门时候,爹便待她不如以前。等六姨娘进门,她这个灶也就冷了。” 是呀,这儿子女儿生了,方姨娘颜色也是没那么好。方姨娘也恨透了后进门的两个小蹄子! “她以前得意时候的日子,我也不记得了。只记得,爹是多么的嫌弃她,见到她就哭笑不得,想快些打发走。以后,萧邬会不会这般待我呢?我,我不知道。他要 是跟爹一样,我想,我会很难受。更何况,若是他,如若是他,我是不能给他纳妾——” 白嘉柔咬咬唇瓣,唇上不觉留下了牙齿印。 因为太喜欢他了,得不到也还罢了,要是真喜欢,真能攥紧在手中。她怎能容,自己主动送女人给萧邬。她会吃醋,闹心得不得了。 “可安王就不一样了,嫁给他,我面上有光。我想着给他生孩子,给他纳妾也不打紧,只要侍候得他舒舒服服。他若不乐意见我,我不去惹他厌,那也,不要紧。本来,我是感激他,是想好好服侍他一辈子的。” 如果安王不打她,她真的会死心塌地的跟安王过一辈子。 本来她拒了萧邬一次,已然是,很难受。如今她面对那张俊美面容,那双眼珠子里含着柔情,这样子沉沉看着自己。然后,白嘉柔心尖儿顿时流淌一股子的滚热。 真的,真的,很难拒绝。 所以她一回来就哭,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哭得如今心口都还堵着。 扶云丹想了想,问道:“既是如此,为何你不肯为萧邬,多看几本书。” 既怕粗鄙惹人厌倦,为何不肯与白家的女眷一并求学? 扶云丹轻轻说道:“既然,你那般喜欢他。” 白嘉柔沙哑嗓子,抽噎一声,良久,才开口:“你要我说什么,跟人家承认自己笨,跟你承认自己笨,去了什么都听不懂?去了,只能闹笑话。我那字最丑,写得一塌糊涂。你要我回来告诉娘,她生的女儿蠢,生来便是一副姨娘相!” 人前有些话,白嘉柔为了维护自尊,总是言不由衷的。 是,那些人就是笑她美则美矣,一副姨娘相。 所以别人笑她之前,她反倒先笑起来,笑得甜甜的,娇娇的。 好像是可爱的小蜜糖,笑得亦是极讨人喜爱的模样。却能气死那些女人! 就好像她一点儿都不屑于去学这些,别人那点儿笑,一点都不能伤害到她。 她第一次去学堂,就跟听天书一样。端坐上面的俊美青年固然秀色可餐,讲的课却是深奥艰涩。 可大姐姐听得懂,白云裳是才女,早慧,学问好。故而教她的萧邬,也偶尔会露出赞色。 大姐姐也罢了,连白妙珠那乡下养大的,居然也跟得上,一手簪花小楷写得极端正漂亮。白嘉柔本觉得自己根子差,比不得别人似也情有可原。可没想到,白妙珠居然这般厉害,她倍受打击。要知晓,白妙珠可乡下养大的。 她和白妙珠同一日入学,白妙珠表现良好,回祖母院子里时还被称赞了一番。可白嘉柔,那可就有些丢人了。故而她隐隐觉得,她智商就是随了方姨娘,学不好。人家嫡出的姑娘,乡下泥地里打滚一圈,回来仍然是美玉一块,聪明得紧。 扶云丹叹了口气:“可你也没用功。” 白嘉柔哼哼唧唧:“对,我没用功。没用功,当然就学不好,那也是情有可原的。要是真用了功,还学不好,别人笑你笨,借口都没有一个。” 渣系统呵呵,逻辑鬼才。 扶云丹提醒:“可你想想萧邬。” 扶云丹提起她心肝肉,白嘉柔心尖儿不觉又疼起来。 扶云丹温柔得好像给马套胡萝卜,循循善诱:“你重来一次,自是想与他再续前缘。这一世你纵然避过安王,可难道不想嫁给自己心上之人。” 白嘉柔轻轻嘤了一声,不觉颇为动容。 爱情的力量,也是伟大的。白嘉柔重生后日子过得舒坦,连安王诸般虐待都能淡忘。念及萧邬,她却也是终于升起了一阵子的不甘愿。 “再者你上进,也不是和别人比。你是为了萧邬,别的女子名动京城,与你何干。你不过是,为了和萧郎,多说几句话,琴瑟和谐。” 白嘉柔也不觉一点头,对,比不上就比不上,有什么要紧。她学习是为了男人,又不是为了女人。 “纵然会有人嘲笑,可这些嘲笑,是你为萧邬所受,是因你爱他,故而不在意。” 是呀,是呀!白嘉柔不觉痴了。纵然自己尽力去学,因为学得慢,反而显出比别人笨。可这又有什么要紧?一旦想到这些都是为萧邬所受,她心尖儿打了个激灵泛起一股子的暖流,也不觉隐隐为自己伟大而动容。 扶姊姊真好,为什么她说的每一句话,都是金句,都好有道理。 白嘉柔顾不得两颗眼珠子肿得跟核桃似的,便想去寻萧邬。 还是这小狐媚子念及方姨娘所授欲擒故纵的狐媚手段,又念及自己姿容不佳。模样不是最美,方才作罢。 及她挑了机会堵住了萧邬,她面颊生晕,只说自己愿意。 然后她就看到萧邬笑了,眼睛里染上了一层欢喜!白嘉柔这才留意到萧邬眼底似有青紫,想来心绪不宁,等自己应答。她忽而觉得心口一甜,说不出的欢喜,又说不出的心疼。萧邬一向温厚重礼,如今这般开心笑容,透出年轻男子的真性情,少了几分平日里的圆滑成熟。 一时之间,白嘉柔不觉看痴了。她忽而觉得,自己活转过来,就是为了眼前男子,为了这个开心笑容。 萧邬蓦然抱了她一下,却立刻知晓不该,松开了手臂。然而眼前这张俊美面颊,却也是不觉染上一层红晕。他低低说道:“我不知道多高兴。我以后,自然会待你好。” 之前他虽爱白嘉柔,可那时候信心满满,尚不知这个女子分量之重。及这几日患得患失,明明告诉自己,也许白嘉柔是使小心机吊胃口,却犹自忐忑。如今近在咫尺的面容娇俏可人,他心尖更是一热。 白嘉柔不觉轻轻揉捏衣服角,半真半假说道:“只怕,你以后嫌我蠢,学问低。” 萧邬微笑:“以后,我慢慢教你。” 他心情大好! 两人亦私下许之,待萧邬会试考完,便来白家提亲。 到了次日,白嘉柔便钻了大姐姐白云裳的院子,倒惹得白云裳无端生出几分讶然。 她与白嘉柔关系说不上多坏,可也没多亲密。 白嘉柔这个庶女,素来恭顺,对她这个长姐也很是恭敬。这个俏妹妹,在白云裳面前摆出一副软和可爱的讨喜样儿。故而,她与白嘉柔素无争执。可也没什么交情就是了! 她来做什么?白云裳微微有些恍惚。 及白嘉柔到来,温声软语,直说自己愚钝,蹭课也听不懂,学习底子不好。 她就想,不必蹭这个课,先学些自己能学会的,打好基础。 这也是扶云丹建议的,她仔细观察,白嘉柔也不至于蠢钝如斯。可她一入学堂,遇到的便是从小精英教育的白云裳,重生一次的白妙珠,以及那几个虽说是旁支但是家里也下了本钱栽培的族中姐妹。故而让白嘉柔顿时生出自己智商低谷的挫败感,竟也因此不愿再学。 白嘉柔不该一下子,便学经义,她自然不能听懂。 徐徐渐进,挑自己合适学的,才是上策。 正如扶云丹和白嘉柔说的那样,不必和别人比。 一个人的努力,会公平回馈给她的。 就好似白妙珠,前世初入府时候被嘲笑是乡下丫头,她不甘心,拼命学。故而白妙珠再重生一次,便成为气派出挑的嫡出姑娘。 抛开白妙珠的人品,至少上天并没薄待她的努力。 一个人自己的努力,多少会对她的处境生出良好的回馈。 白家女子中,最擅学者就是白云裳。 白嘉柔脸皮厚,就找上了白云裳。求白云裳指点,此刻她该学些什么? 当然不是扶云丹教她,因为扶云丹觉得,不是自己求来的,不知晓珍惜。 再来,白嘉柔忽而学问有长进,总有个说头。 所以扶云丹托词不熟悉这个世界的文化,指点白嘉柔去寻白云裳。 白云裳一张脸端庄秀丽,白嘉柔素来是有些怕的,不觉让白嘉柔移开了目光。 不过白云裳听白嘉柔说完话儿,面色倒是不觉和缓了些。 白嘉柔在学堂上的表现,是有些令白云裳不满意的。不过,白云裳并未曾说出口。 与其说是宽容,不如说是不屑。 她一个未出阁的姑娘,若非要管教庶妹,未免显得太强硬。 再者,白嘉柔在她跟前总是乖乖顺顺,又没犯着她。 可白云裳心尖儿,到底还是有些生气的。 如今白嘉柔垂眉顺目,如此软语求恳,倒似让白云裳心尖的气,消了不少了。 白嘉柔说自己资质蠢笨,说她以前没学多少,跟不上进度。这个理由,白云裳觉得可以接受。既然可以接受,她亦是可以不生气。如今白嘉柔想通了,不来学堂,想学些学得会的,这种态度,她也很赞同。 一开始,父亲请了萧邬来教,本就是为了白云裳。 白云裳很聪明,学得快,自然要求学问高的先生。 可伴随萧邬中举,摘了解元,这有些人也不安分了,想着来蹭课。说是求学,无非是看着萧邬名头,想要蹭点光彩,蹭个名声,给自家女儿增些筹码。 这些白云裳其实是不厌其烦的,可是父亲不好推拒,她更是一个字都没有说。 真真儿可笑,连方姨娘也凑热闹似的将女儿送过来。 好在萧邬还是迁就白云裳的进度,知晓旁人不过来应个景。 如今白嘉柔有自知之明,她容色更缓和几分。 甚至,她也有点心情,来提点自己这个庶妹。 白家是官宦人家,方姨娘虽然粗鄙,可也是相对而言,方姨娘还是识字的,不至于是个文盲。然后就是三字经,千字文,再没别的了。 白云裳心中也是有数了,如今白嘉柔连平仄韵都不懂,也不大会用典。人女孩子应酬,写几句小诗,又或者行酒令助兴,也是该有的。根子是粗浅了些,方姨娘也不懂居然让她跟自己凑热闹。幸好这个庶妹,尚自有自知之明,白云裳也用心提点两句。 待送走了白嘉柔,白云裳伸手揉揉太阳穴,忽而失笑,这算个怎么回事儿? 不过白嘉柔那崇拜、感激的眼神,倒是让白云裳心里舒坦了些,让白云裳不由得觉得,这个庶妹,倒也能寻出些可爱之处。一个人,对于远远不及自己的人,总是特别宽容的。再者,白嘉柔还对她百般讨好。 白嘉柔虽是娇柔俏丽,可是白云裳也不怎么在意。 虽然是女儿身,白云裳却也是心高傲气,一心做个女大家。然而如今,府中有一人,却渐渐令白云裳有些膈应。而这个人,就是白妙珠。 本来白云裳对这个嫡亲的妹妹也十分怜惜,诸多帮衬。不过当她发觉自己被这个妹妹渐渐比下去时候,内心也是有了一股子很微妙的感觉。她总觉得,这个妹妹在故意跟自己抢风头,想着竭力表现自己。 纵然知道自己这般心思,并不怎么大气, 可白云裳心尖儿也就是有了一根刺。 第七个故事 007 方姨娘听说女儿不肯去学堂了, 也不觉闹腾了一场。在方姨娘瞧来,连旁支族女都来蹭课, 自家这白家庶出却不肯去,岂不是便宜了别人。不过白嘉柔也知晓方姨娘那性子, 闹也闹不出朵花儿。 女儿不肯去, 方姨娘也是虚了, 亦只能作罢。 这日方姨娘来寻白嘉柔时候,看着白嘉柔套着护腕练字, 都写的永字。 永字八法,这是练字最基本的, 写好一个永字,别的字也能写得好。 当然练习的过程也很枯燥, 白嘉柔也写了一上午,中途休息喝茶吃了点心,她也没流露出什么不耐烦。白嘉柔比想象的能沉得住气,眼底深处,也不觉流露一缕渴求。 方姨娘一副很心疼的样子:“我的儿,你这般用功,可闷在屋子里,你爹可也不知晓。” 她想了想:“你字写漂亮些也好, 在你爹面前露脸。那白妙珠, 不就仗着一手漂亮字,出了风头吗?” 方姨娘也记得白妙珠才回来的时候,因她是在乡下养大的, 故而自然也是惹了一些质疑—— 可当时,白妙珠就展露出了一手不输给白云裳的好字,当即就将人给震慑住了。 那时候,白妙珠面颊之上透出了谦逊的神色。 然而无论是谁看着她,眼里都不觉透出了赞叹。 “娘,瞧你说的。”白嘉柔嗓音里已然有着一股子淡淡的娇嗔味道。 白云裳说了,她根基太差,不能急于求成,也别学白妙珠那个什么簪花小楷,还是先将字写端正了再说。 方姨娘心尖一酸,女儿扳着脸说话,似乎也像那么一回事儿。白云裳的话,自己女儿居然也肯听,比自己这个当娘的都有用。方姨娘有些小性,心尖儿拈酸,喝了几口醋。不过白云裳虽然高傲了些,尚自肯指点妹子几句。不像,那个白妙珠。 嫡庶有别,白云裳纵然也看不上庶出,面子上也还过得去吧,不冷不热。 可那白妙珠,也许她是乡下养大的,最爱强调嫡庶,一副看不起人模样。人缺什么就在意什么,白妙珠要让所有人都知晓,她是正经的嫡出,本来出身就是好的,以前是历劫受了委屈。 可人家就是有能耐,方姨娘这般想着,心尖含酸,嫉意浓浓。听闻如今,白妙珠巴结上慧安公主了,成为公主身边密友。前些日子,江南一带因为雨水绵绵,竟滋生了疫病。白妙珠不知怎么的,看了本古书,竟寻出一张药方,说对疫病有效。 本来只是试试,没想到真有用,白妙珠也立下功劳,甚至朝廷还封了她做县主。 虽然只是虚衔,也没封地,可有品阶,有俸禄。慧安公主是个纯善的性子,夫君死后吃斋念佛,筹钱做善事,素有威望。如今白妙珠与慧安公主同进同出,据说也很能帮上忙。 方姨娘都快要酸死了。 人慧安公主身边的人,能认识的都是贵人。自家女儿出落得如花似玉,可没人见着,能有什么用。相反,白妙珠呆在慧安公主身边,认识那些青年才俊,而且慧安公主也还会做媒。以后白妙珠的前程,想一想就是光芒万丈。 本来白妙珠刚回来时,方姨娘还幸灾乐祸,心忖嫡出的又怎么样,还不是乡下长大的。那一身土气的打扮,也是生生让自家女儿给比下去。 然而如今,白妙珠越爬越高,使得她只能硬生生抬头仰望。白妙珠如鱼得水,和这么些个达官贵人结交时候,自己女儿居然还在练字,连字都还未能写端正。 方姨娘不觉一抿唇瓣,这个傻的! 这有的人已经飞到天上去了,自家娇娇儿居然还在地上爬。 白嘉柔一 撇唇角,她还能怎样?她就一地上爬的实力。 这些日她整日里被扶云丹洗脑,已然是个做事很端正很认真的人。 几上那一叠宣纸,却也是点点墨迹。 那和煦的春风吹拂,轻轻吹过了铃铛,传来一连串的清越铃铛声响。 白云裳院儿里,丫鬟春含不觉撇撇唇角,心忖这庶出的姑娘又来了。 也是自家姑娘性儿好,也不恼。看着,倒似愿意教白嘉柔的。 白云裳最初以为,白嘉柔是那等浮躁性情,眼见白嘉柔肯沉下心,也不觉对这个原本生分的庶妹,生出那么几分难得好感。 别的也可作假,至少如今白嘉柔写的字,可也是端正多了。 想不到这姨娘生的,年纪稍长,倒也懂事了。 她也发觉,白嘉柔不是很笨,当然也谈不上很聪明,中人之姿,胜在还算勤勉。 一旁的春含送来茶水糕点,暗中却也是不觉翻了个白眼。 这个白嘉柔,姨娘养的小东西,挺不安分听有心机的。 白云裳是嫡出,白嘉柔整日里往这里跑,还不是故意笼络攀附。 在春含看来,白云裳就是爱听好听话,喜爱妹妹伏低做小。故而,才给这等工于心计的小狐媚子以可趁之机。要说结交,春含眼珠子那么一转,心尖儿早便有了个人选。不是有个嫡亲的妹子白妙珠? 白妙珠和自家姑娘是一母同胞,如今白妙珠都攀附上慧安公主,风头正盛。自家姑娘不但是亲姐,初时也对白妙珠颇为照拂。既是如此,何不借此做筏子,沾些好处? 这姐妹两个,不就是应该有来有往,亲亲热热? 小姐反倒跟个庶出好。 而春含也曾隐晦的和白云裳说过,白云裳只呵斥几句,让春含不要再说。 白云裳也是心里面有数,一个丫鬟,能懂什么。 白云裳,也不至于那般清高自负—— 可自己这个二妹妹啊,会演戏,会在白家故意压低自己,生怕自己会嫉妒。所以之前,自己对白妙珠百般好时,都没留意到白妙珠居然是刻意藏拙。 是,她承认,那时候自己知道了,许是会嫉妒。可慢慢的,她也会接受的。然而白云裳忍受不了这个二妹妹防着自己,一出府,就攀上了慧安公主,就这样子才华尽显。她有害过白妙珠吗?这个妹妹,又何至于此? 姐妹之间拈酸吃醋,相互攀比,总也是会有的。可白妙珠,心机实在是太深了。深得让她这个亲姐姐心寒。 再者向白妙珠借势?白云裳心里也不觉掠过了一丝讽刺。 白妙珠肯吗?若她肯提携姐妹一把,还用得着自己这个姊姊开口,不会自己主动些? 这么想着白妙珠,白云裳心头一阵子的乱,下意识扯了手帕顺了气。 她也觉得白嘉柔这个庶出,是刻意奉承。 可至少,这等殷切伏低做小的样子,取悦了自己不是吗? 而且,白嘉柔比白妙珠简单,野心也没那么大。 白云裳心里不觉讽刺似的笑了声。 然后,她也开始看白嘉柔写的作业。如今白嘉柔学识十分的粗浅,她不过略认得字,念过三字经,现在开始读大学,或者论语。白云裳让她从头缓缓学,不必急,眼珠子不要望太高,想不到白嘉柔竟也很沉得住气。除了练字,再来白云裳便让她背诗,诗背得多了,看得熟了,渐渐才会写。就算不会写,应景念几首诗,应酬时候也能充样子,应付过去不至于做木头。 白嘉柔今年也是十四岁了,纵然是庶女,也会有一些应酬。到时 候,她也是要见人的。表现的好,白嘉柔口碑传出去,也方便她挑个好人家。当然白嘉柔嘴严,这小狐媚子可没吱声,没跟人说她已经和萧邬眉来眼去搭上了。 白云裳瞧了白嘉柔新写的几页字,最后一张,却是一副画儿。 白嘉柔的画比自己水平好,虽犹自稚嫩,却也有些灵气。 那日她念累了书,一时技痒,描了窗前几枝粉杏。 扶云丹夸赞她这画画儿也有些天分,不如专修一技,别人面前也是拿得出手了。 白嘉柔心里特别信扶云丹,自然觉得扶云丹说得很有道理。她见识也有限,什么大江大河山水气派也画不出来。所以白嘉柔描的多半就是院子里的花花草草。 如今她给白云裳看的,就是画的几株水边兰草。 “有些意思,笔法虽然差些意思,却很有灵气。” 白云裳对着白嘉柔微微一笑。 当然,这也不过是对于初学者的宽容,白云裳也没将标准订得很高。本来白云裳对这个庶妹并没多上心。不过教着教着,白嘉柔十分听话,又很勤勉,倒是让白云裳教出了几分的兴致。白嘉柔自然是远远不及自己,可在自己教导下,也能拿出去见人,这让白云裳很有些成就感。所谓养成,可不就是这样子吗? 一来二去,白云裳对着白嘉柔,颜色也是和缓了许多了。 这日走时候,白云裳还拔下了头上的碧玉簪,轻轻的别在了白嘉柔的发间。 “下月会试完毕,慧安公主会和七皇子一道设宴,你也要去,可别怯了场。” 七皇子李潇宴请的是年轻的学子,慧安公主宴请的是京中的贵女。 古代贵族少女,也没什么娱乐活动,社交一多半就是去赴宴。而七皇子和慧安公主所设,就是相亲宴。虽然女儿家的婚事,讲的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可也不是全然盲婚哑嫁。这待字闺中的女孩子,为了后半辈子的幸福,也会想办法使尽手段,想知晓未婚夫婿是什么样子的人。故而这样子的宴会,也是许多年轻女子梦寐以求的。 白云裳原本以为自己这个庶妹,娇美爱俏,必定是会十分欢喜。 可谁曾想,白嘉柔蓦然脸颊刷的一白,俏容竟无半点血色。这也是让白云裳内心顿时浮起了几许奇怪。 白云裳忍不住想到了前世,那时候她就是在这处,遇到了安王。 而白云裳,也只以为她怯了,也不以为意。 “你也不必怕,到时候跟着我身边,我自然提点你。” 白嘉柔脱口而出:“我不去!” 旋即,她脸一红:“我,我已然有,有喜欢的人了。” 毕竟涉及名节,白嘉柔也没多说。白云裳面上一红,也不好意思问。一时间,她甚至担心白嘉柔做出什么伤风败俗的事情,不过转念一想,白嘉柔在白家也没什么机会。白云裳毕竟聪明,心里也是有数了。若是萧邬,倒也是个稳妥的。 白云裳和声:“你只需知,女人名声最是要紧,若不是水到渠成的事情,可别犯糊涂。” 白嘉柔点头。 白云裳话锋一转:“可你人也要去。就算以后嫁人了,也要出门,替夫君应酬。” 贵夫人之间的交际,本来也是人情来往十分重要的一部分。 夫君若是为官,做妻子的,也要替他打理好这些人情往来。白云裳语重心长的和白嘉柔来说道,一个女人做姑娘时候,固然可天真无邪,娇俏活泼。可一旦成婚,就决不能让人继续宠了,也要担负起一些责任。不然为何女子要及笄,男子要成人冠礼? 当然白嘉柔一扫从前的娇 媚样儿,开始沉下心来学习,说明白嘉柔也懂事了,这点也是值得肯定的。 再者,还有一个理由,白云裳不好说出口。 不过在白云裳充满威仪的和善长姐眼神之下,惹得白嘉柔也是点点头,生不出违逆的心思。 再者,她暗暗在想,其实安王也是不缺女人吧。 好似她这样子的女子,纵然也是有几分姿色,可人家是一王爷,金尊玉贵的人物。这般身份又岂会将自己这般俗色看在眼里。前世,只因为她傻,而且显得好欺辱。更要紧的是,自己时候,不该听白妙珠教唆,穿那一身绿裙子。 她记得安王第一次见自己时候,眼神怔怔,瞧得移不开眼珠子。 那时候她心尖儿暗暗欢喜,面颊不觉微红,更是有些得意和虚荣心。那时候,她还以为自己漂亮,故而让安王移不开眼珠子呢。如今看来,也是自己太自以为是。那时候安王之所以看得目不转睛,是因为安王对绿裙女子有着一种极特别的嗜好。 白云裳自然不知晓白嘉柔那复杂心思,她轻轻依着椅子:“五妹妹,如今你求上进,自然也是好的。可一个女人,要为人妇,学的可不仅仅是书本的东西。人情往来,交际应酬,你便要开始学了,人前不能怯。你只要人前坦然,怕别人说什么?” 白家对这个嫡长女的教育,也是下了本钱花了心思的。而白云裳,也绝不是个书呆子。 白嘉柔也知晓好歹,道了谢,也告辞了。 她知晓白云裳虽有心教导,可也不会喜爱自己这个庶妹成日里腻歪打搅,故而也不敢太腻太近。 离开了白云裳的院子,白嘉柔忽而深深的呼吸了一口气。 一些刻意忽略的,不怎么想念及的回忆,如今却也是不觉涌上了白云裳的心头。 那时候自己嫁给安王,也有所谓甜的时候。那个男人不施暴时候,也是很温柔的,而且还很慷慨很大方。什么衣衫首饰之类,安王也很大方。他还会说一些,温柔甜蜜好听的话。 他,会轻轻捧着自己的面颊,和声说道:“小柔,以后,你便是本王宠在心尖尖的心头肉。” 那时候,自己内心也是浮起了一丝虚妄的甜蜜。 她用不着学什么人际应酬,因为安王根本不用她去见人,平日里见到的也只是府里面的下人。每日说话的人,十根手指头都数得清。她也不必烦恼安王府怎么运转,怎么管内宅,怎么发钱粮,怎么御下。安王说了,这些俗事她根本不必管,不必操心。那些俗务,白嘉柔不必为之操劳。这些东西,安王有信任的管事,人家都是家生子,是傅太后从娘家拨过来的老奴才,忠心也是头一份儿的。 连给她梳头的丫鬟含薰,都比自己揽的事情要多。当然,安王至少不会打含薰,那丫鬟比自己体面多了。她连一丁点儿的尊重,也是得不到。那时候她在安王府,手指不沾事,仔细想想,她连个下人也不如。 这么想着时候,白嘉柔眼底渐渐浮起了泪水。 她想,我真傻。 上辈子她死的时候,不到二十,可是什么都和十四岁时候做姑娘一样,有些东西本就不会因为岁月流逝而增长。一个人一辈子都天真蠢萌,其实是一桩很可怕的事情的。 白嘉柔慢慢的掏出了手帕抹脸,心忖这辈子自己要活出个人样儿来。 不知不觉,白嘉柔有些想法,也开始变了。 而白云裳的院子里,春含心里埋怨,那小狐媚子总算走了。 她送了银耳羹给白云裳,小心翼翼劝说:“姑娘何苦将自己弄得这么乏?” 春含是白云裳贴身的丫鬟,一向得脸,再者她想法虽然 和白云裳不一样,可心是向着白云裳,为了白云裳好。 “她不过是个庶女,说是上进,能有这个心?方姨娘养大的,指不定心里有什么盘算。也不是一个肚皮里爬出来,能是一条心?” 春含言语里的暗示,已然是十分明显了。 这一个肚子里爬出来的,不就是白妙珠? 春含心忖,白云裳要教姨娘养的庶女也还罢了,至多不过枉费精神,让那小蹄子占着便宜。可白云裳怎能和亲妹妹生分? 白云裳言语转利:“连你都觉得她如今得脸,我合该去巴结她了?” 春含顿时不敢言语,而白云裳的面色,渐渐也是有些难看。 这个流落在外的同母妹妹,她曾经何尝不是百般怜惜。母亲只有两个女儿,她和那些庶妹也玩不到一处。白妙珠方才从乡下回来时候,却也是不觉触动她当姐姐的心思。衣食住行,她样样替白妙珠考虑周到,体贴入微。她还怕下人怠慢,替这个妹妹敲打。母亲有些嫌这个不吉利女儿,淡淡的并不如何的热络。这妹子身上穿戴,新做衣衫首饰样式,都是自己这个姐姐挑的。 后来,白妙珠便去祖母院子里面,那时候她便该瞧出这个妹妹是有能耐的。 可白妙珠会装,在自己面前装可怜,说祖母不过怜她弱,可怜她罢了。其实这个妹妹很有能耐,哄得祖母向着她。但这个妹妹谁也不信,整日里在自己面前装弱,觉得自己必然会嫉妒她,可笑,说不定还会觉得自己这个姊姊害她。 这个妹子心是冰做的,谁都不信。 白妙珠拢住了祖母也还罢了,整日里还在自己面前委曲,说祖母总夸白云裳,少有夸她,她不知多羡慕大姐姐。可笑自己那时候居然也是信了,每次想起白妙珠那张真挚面孔,她都好像被人打了两嘴巴。 白妙珠攀上慧安公主,还不是靠自己牵线搭桥。她与秦家姑娘秦芳交好,秦芳及笄礼,她去时还捎带了白妙珠,还将白妙珠引荐给众人。那天慧安公主也在,对于白妙珠这曾被送去乡下的丫头,也有些兴趣,不觉好奇询问。 白云裳知慧安公主满腹经纶,眼光也高,她也怕白妙珠露怯。白云裳以白妙珠平日里在学堂的表现测度,以为白妙珠字虽然好,其他却是平平。故而她便人前说,说白妙珠十分上进,舍妹如今虽有不足,天资是极好的。 欲扬先抑,她和白妙珠是一家人,这么说也是自谦。她言语谦卑些,再让白妙珠表现,人家标准放得低,五分也能看成七分。这京城的贵女,其实很会捧高踩低,眼光挑剔得不得了,对于新加入者,也有着一缕莫名的优越感。 那时候,自己怎瞧得到自己这个妹子眼底蠢蠢欲动的火焰。 那一日,她才知晓自己这个二妹妹藏拙,人前和慧安公主清谈,言语妙诀,姿容大方。慧安公主少有悦色,却不觉对白妙珠另眼相看,十分称赞。甚至,慧安公主还侧头,温言软语,说:“白大小姐真是自谦了。” 白云裳面颊上透出了和煦的笑容,心里却翻江倒海,她怎么知道自己这个妹妹能有这本事?那一日回去时候,白妙珠看出自己表达的不高兴,她就用那等倔强且自己没错的神色,眉宇间自带三分讥讽,仿佛笑云裳人前装模作样,其实气量也不大。 有些事情,本来很简单,如若那时候白妙珠凑上来赔罪,说几句软和话,来告饶。白云裳是真生气了,可也不会气很久。可是,这个妹子没有。白妙珠仿佛一副被人迫害的清冷模样,让白云裳倒尽胃口。 第七个故事 008 这么想着时候, 白云裳也是不觉伸出了手,轻轻的揉揉自己的太阳穴。 是呀, 那时候白妙珠该跟自己赔不是的。 她也没跟白妙珠真撕破脸,那时候她酸了几句, 被白妙珠不动声色伶牙俐齿的顶了回来。白云裳的心真的凉了去, 一根刺就种在心里。 旋即白云裳苦笑, 可这个妹妹,稀罕跟自己和好吗? 左右不过是面子上过得去罢了。像她们这等官家女子, 还是一个妈生的。无论是外边还是家里,若吵闹起来, 不过是惹人笑话罢了。 而且现在,白妙珠声名远扬。据闻, 她还要入宫,帮衬慧安公主及傅太后修女则。傅皇后分明骄横贪权,却爱自诩贤良,还要弄出本女则来教化世间女子。白云裳素有见识,如今敏锐察觉到自己这个二妹妹的野心。只怕以白妙珠的手段,很快就能攀上傅太后了吧。陛下性子软柔,又很孝顺,而傅太后却是个强势而贪权的老妇。甚至连父亲, 也是乐见其成, 渐渐将注意力从自己身上移开,落在了白妙珠身上。 秦芳与白云裳是手帕交,交情好, 一向都亲近。私底下,秦芳也提点白云裳,让白云裳防着点她那个二妹妹。本来白云裳在这个圈子名声也是极好的。她才学好,又会做人。如今却有人笑,说白云裳心怀嫉意,容不得这个妹妹。这人前,要将白妙珠压一压,生恐白妙珠夺了她风头。 那些话,虽然不是白妙珠说的,可别人在白妙珠面前含蓄的说,白妙珠也没什么维护的意思。秦芳也是和白云裳交情好,方才这般言语。 想不到春含,居然暗示,自己合该去巴结白妙珠。因为这个妹妹,如今很厉害—— 春含是个忠心,似乎也为自己着想,可是白云裳心里已然生出不喜。 白妙珠,不是不会做人,她八面玲珑讨好慧安公主和傅太后时,手腕可高着呢。只是,拢住自己这个大姐的心,没必要而已。 当然春含虽然是白云裳心腹, 瞧白云裳面色难看,春含心尖一颤。她服侍白云裳日子久了,自然也是知晓自家姑娘的性子。瞧这样儿,分明也是恼了,春含也不敢多说。 可春含心里却又不觉埋怨,自家姑娘,哪里能这般糊涂? 嫡亲的有能耐妹子不亲近,反而偏生费神,整日里教个庶出的小狐媚子。 不就是因为那小狐媚子会说些好听的话,会讨人喜欢吗?姑娘性子傲,自是喜爱别人伏低做小。春含心里就禁不住犯嘀咕了,自家姑娘平日里不是极聪慧,怎么就犯起了糊涂? 这日白嘉柔梳洗后入眠,忽而睁开眼睛,轻轻柔柔说道:“扶姊姊,你在吗?” 略顿了顿,一道声音响起,一如平日里温和:“我在。” 旋即扶云丹轻语:“有什么事吗?” 白嘉柔轻轻说了声谢谢,纵然她已然是不止一次和扶云丹说谢谢了。 她一直有些糊涂,如今仿佛懂了一些事情,可是究竟懂了什么,她也拿不出话来形容。无论如何,自己这样子开始啃书,开始练字,开始自律,是一种很舒服很满足的感觉。以前自己敬而远之的大姐姐,似乎也没那般难以接近。 她耳边听到了扶云丹轻轻的笑了一声,对于自己说道:“好好歇息吧。” 转眼间便到了五月中旬,虽未正式入暑,天气也是不觉渐渐染上了一层热意。池塘里的新荷,碧绿清新。 会试之期已到,天气不温不寒,白嘉柔早早备好了糕饼点心,替萧邬打气。 虽然早知晓萧邬定会折桂,她那心尖尖儿,还是禁不住患得患失,很有些在意。毕竟有些事情说不准会因 为自己重生而改变。这般念及,白嘉柔心底也下了决断,待会考结束,无论发生什么事,自己也是要嫁的。 她的婢女小婵,将白嘉柔做的吃食送过去。 萧邬回头一望,只见白嘉柔在马车之上,拉开了车帘子,对着自己羞涩一笑。少女姿容秀丽,笑起来时候面颊泛起了红晕,萧邬也是不觉心口微微一荡。一股子甜甜的味道,顿时也是泛起来。 其实他已然含蓄的和白大人暗示过,白家,也没什么不乐意的,反而有些乐见其成的意思。当然碍于礼数,两个人之间不能太过于逾越。可如今,白嘉柔让婢女送些吃食,眉目传情,那也没什么要紧。萧邬想到自己写给母亲的信,袁氏对白嘉柔没什么不满意,不过提点儿子,要以功名为重。会考之前,萧邬也要加以克制,不能因为女色而分心。 萧邬的心也定了,这件事情也是成了七七八八了。只要,会考结束,自己就接了母亲来,然后去白家正式提亲,换了庚帖。 先有功名,再娶娇妻,人生又有何憾? 这般想着时候,萧邬也是微微一笑。他容貌本来就生得十分俊美,笑容在阳光之下,亦是越发的耀眼。那副好皮囊,便如此,更加显得迷人。 而白嘉柔本来便是爱他的,更不觉被萧邬这么一张脸迷得神魂颠倒,飞快的放下了马车帘子。白嘉柔的脸,更红得跟一块布一样。她虽是重生,却亦是从未体会过什么两情相悦的柔情蜜意。如今萧邬这般盯着自己,冉冉含笑,丰神俊朗,她一颗心不觉狂跳,竟有些晕晕乎乎的了。 萧邬那眼神有毒!明明恋恋不舍,白嘉柔也是飞快的放下的帘子,遮挡住萧邬目光。白嘉柔心尖儿咚咚的乱跳,面颊之上红晕未退。这般奇妙的感觉,以前从来没有过,当然令白嘉柔心驰神摇。 虽然白嘉柔被人私底下叫小狐媚子,然而如此礼教之下,白嘉柔又心心念念嫁个好人家,总不能将名声给弄坏了。所以白嘉柔至多也不过是活泼爱俏了一点,不至于真做出什么。故而小狐媚子四个字,她似也枉担虚名。 前世她嫁给了安王,也成为了安王的女人。可那个男人就是个魔鬼,根本不懂丝毫的怜香惜玉。那床笫之间,安王似乎对女人充满了仇恨,只有折磨和发泄。故而白嘉柔除了累累伤痕,根本没有丝毫甜蜜和快乐。 那些模糊的前世之事,就好似冷锐的寒冰,刺着白嘉柔的心。 如今春风和煦的轻柔拂过,白嘉柔面颊之上红晕未褪,心中却因为爱情而暖烘烘的。那心口纵然有过一丝寒冰,如今也是慢慢的融化了。 白嘉柔只觉得自己满心满眼,都是明媚的阳光,觉得这一切一切,都是会变得很好很好。 而白嘉柔这样子的反应,却也是不觉取悦了萧邬。 萧邬就喜欢白嘉柔这个样子,单纯甜蜜,容易欢喜高兴。有些女人,萧邬也许会欣赏,却也未必就会喜欢了。白嘉柔也许不是很聪明,可那可爱的样子,初见时候就撩动了萧邬的心。他也很是喜爱,他也爱极了白嘉柔依赖自己且对自己神魂颠倒的模样。 这一幕,白妙珠尽收眼底,她收回目光,含笑品茗,对眼前英朗冷峻的男子和声说道:“舍妹让秦大人见笑了。” 眼前的男子,五官俊朗,面沉寒水,一双眸子之中透出了一股子锋锐气势。便算白妙珠重生了好几次,不经意间触及,也不觉心尖为之一悸! 秦玄重今年也不过二十岁,又非重生,论年纪也不过是个年轻人。 然而这样子的秦玄重,却让壳子里重生两次的白妙珠为之心悸。这个男人,自然也是不俗的,也足够的强。 若非如此,又怎生配成为白妙珠这一世的猎物? 白妙珠的妙目之中,一缕清辉如此流转。 秦玄重,其父与当今陛下乃是竹马竹马,打小一块儿长大,亦是陛下心腹肱骨之臣。 今年秦玄重不过二十,却已然是正四品内卫统领。而过后不久,秦玄重官职便会水涨船高,步步高升。直到他官至二品都指挥使,掌管内卫,风光无限。任谁皆知那一品三公不过是虚衔。故而秦玄重实则已经是位极人臣了,朝中文武百官,无不对秦玄重敬畏有加。 更妙的是,在白妙珠几辈子的记忆之中,每一世,无论谁当皇帝,谁掌权,秦玄重都是活得极好极风光极滋润极快乐。 傅太后掌权时候,秦玄重很快乐,傅太后死后陛下掌权时候,秦玄重很受器重,九皇子检漏上位时候,秦玄重顺势成为新君心腹。前世,白妙珠自尽了,她知道九皇子已经完蛋,可秦玄重犹自快乐且得意着。 窃百官私隐,为皇室鹰犬,甘为锋锐爪牙,平异端叛逆。 秦玄重这个内卫都指挥使做得风生水起,做得漂漂亮亮。 白妙珠觉得,这就是自己所需要的男人。 她甚至反省,前世自己眼光委实太过于狭隘,太具有局限性。自己怎么能只将目光放在那些皇子身上? 挑了皇子,风险实在也是太大了。 一旦上位失败,那可是生不如死!就如这辈子,白妙珠已然吃不准,自己要不要再买九皇子李湘赢。 她殚精竭虑,思之又思,终于决意做一笔稳妥且不会赔的生意。 秦玄重!她观察之下,发觉秦玄重实是个异常聪明的人,懂得隐藏一些锋芒且又展露一些锋芒。 故而这一世,她已然动了心,要将秦玄重抓住在手里。 对着这样子的秦玄重,她更觉得底下那个萧邬,什么都不算。 故而,她不觉好笑似的说道:“我那个庶妹,让人见笑了。她毕竟是姨娘生的,故而,也是想谋个好前程。至少,这位萧先生,也是有功名的。” 轻轻一句话,顿时也是显露白嘉柔的轻薄、随意,就连萧邬也隐隐有些不堪了。 说到了此处,白妙珠眼神轻轻闪烁,似掩藏了一个秘密。而她,也似刻意为之,让秦玄重对白嘉柔心生恶感。 秦玄重是个极聪明的人,也听出白妙珠口气之中的讽刺,不觉心忖,看来白妙珠一多半和她那个妹妹有仇。不过这些闺阁之中争风吃醋扯头花的事情,秦玄重一多半也没什么兴趣的。 方才他也惊鸿一瞥,瞧见了白嘉柔,不过是个有几分姿色的怀春少女,浅薄且有无趣,令人索然无味。倒是白妙珠,似防着这个庶妹,竟似如临大敌。而这,也未免显得太郑重。 今日,他本约了别人,方程莫是他相熟的人,约此处饮茶。而方程莫,却也是极迷恋白妙珠,央求将白妙珠带上。谁想,方家忽而有什么事,方程莫也面若土色回去。而这,就是白妙珠故意制造的独处。 表面上,白妙珠也好似受害者一样,一副自己也很尴尬的样子。 可实则这一切,本来便是白妙珠算计好的。 她本来准备,趁此机会,和秦玄重熟络一下。没想到,秦玄重却一副油盐不进的样子,只是冉冉含笑,并不接招。 白妙珠殚精竭虑,挑了好几个话头,想逗起这男人兴致。可秦玄重,至始至终,都是淡淡的,委婉而客气的面对着白妙珠。当然秦玄重容色和缓,也并未流露出什么感兴趣的神色。而白妙珠,自然也无机会,表现她那出色见识,更没办法吸引这个男人。 如此想着,白妙珠心尖儿却也顿时一阵子的泄气。 她不觉含酸想,其实自己,并不擅长吸引男人吧。她可不似白嘉柔那样儿的小狐媚子,那般会勾人。上辈子,白妙珠成功笼络住九皇子李湘,是因为李湘一开始很是倒霉,也没人看好。这世人避之不及的时候,白妙珠恰到好处的送上熨帖,故而也是让李湘生出几分感激。 如今盯着秦玄重,白妙珠也是微微有些恍惚。这个秦家儿郎,可是一辈子都顺风顺水,出生好,又得皇室器重。活了三辈子的白妙珠,便也是油然而生一缕挫败之感。 只不过,面对这个男人逼人的锋锐之气,却也是不觉勾起了白妙珠内心之中一缕酥软。她心思摇曳,一时间,竟不觉微微有些恍惚。 秦玄重这样子的男人,似乎也是使尽手段,他也不受用的。仿佛天底下的女人,都不能将之攻略。可白妙珠的记忆告诉她,其实这个男人,也是可以被攻略的。曾经这个男人,也对一个女人极好,眼睛里充满了爱。那样子的眼神,让白妙珠嫉妒得发狂。因为,那是属于别人的东西。 白妙珠蓦然发了个寒颤,内心之中有个秘密锥刺得心口发疼,仿佛在嘲笑她。 莫名间,她忽而发狠似的想,这一世她一定要拿下秦玄重。 然而耳边却响起了秦玄重的嗓音:“方兄迟迟未归,大约今日是不会来了,我便先行离去。白姑娘可自行品茗,茶资会记在秦家账上。” 秦玄重已然起身,轻轻欠身。 白妙珠一怔,怎么这么急?对方毫无留恋,这也让白妙珠内心不是滋味,看来自己也没什么魅力。 只不过秦玄重既然已走,白妙珠也无意留下来,也自起身。 余光扫到了街上要走的萧邬,她蓦然唇角轻扬,倒是稍解郁闷。 萧邬才华横溢,一个寒门子,居然步步高升。不过白妙珠可不准备让这对狗男女称心如意!前世白妙珠本来可以一世荣华,成为六宫之主。可就是因为白嘉柔这贱婢,让自己所有谋算都落了个空。 白嘉柔是在家里做这些糕点,所以以白妙珠的手段,动些手脚,那也不难。 吃不死人,可是却会吃坏肚子。到时候萧邬不能考完试,要等三年再考,这三年的绝望,加上自己一些手段,定然能毁去萧邬。而白嘉柔,这一世想通透了,不攀高枝了,找了萧邬。可笑,这狐媚子装什么有情饮水饱?一旦萧邬会试不成,这白嘉柔又是个爱慕虚荣的。只怕,单靠那张脸,萧邬可是留不住白嘉柔这狐媚。 况且只需萧邬认定,是白嘉柔那糕饼害他考得不顺,自然因而对白嘉柔生怨。 像萧邬这样子的寒门子,刻苦求学,自然将前程看得极为重要。 到时候,这两个人,必定也是互相嫌恶,彼此责备,乃至于狗咬狗+ 这么想着时候,白妙珠心情也是越发的好。 这一对狗男女,就应该这样子。 然而偏生在这时候,萧邬感觉被人一拽,手中食盒坠落在地。 他那下意识去捡时候,一辆马车滚滚而来,竟将这食盒碾压粉碎,里面糕点也是碾得稀碎。萧邬不觉错愕万分!方才那一瞬间,他感觉有什么人推了又把自己拽回来,否则只怕自己也是被马车给伤到! 然而周围并未有什么人近身。天上的太阳明晃晃的,萧邬却也是不觉打了个寒颤。 虽子不语怪力乱神,可是萧邬方才就是觉得,似有什么东西,靠近自己。 不过眼见听到动静的白嘉柔面色苍白,萧邬反而镇定下来,对着白嘉柔温和一笑,笑容之中顿时也是不觉充满了安抚之意。 白嘉柔一颗心,还是砰砰乱跳,可是她知晓,今日对萧邬很重要。所以她拼 命克制住内心的惶恐,努力不哭,反而挤出一丝笑容。 然后,白嘉柔方才看到了扶云丹。 萧邬看不见,自然不知晓方才是扶云丹弄坏那些点心,又将他拉扯回来。而白嘉柔是知晓扶云丹的能耐的,故而也是稍稍安心。 然而一旁的白妙珠可不那么好受了,她看不见扶云丹,可是那食盒落了,自己的算计也是落了个空。而白妙珠,也不知晓多郁闷!她忽略了身旁的秦玄重,也是一脸异色。方才,萧邬身边似乎是有个女子身影?可是如今,却也是一点儿都瞧不到了。 秦玄重有一个秘密,是秦家人不会对外人说的。小时,相士也给他看过,说他天生玄瞳,能看到一些别人看不到的东西,感应力也比旁人要强。 伴随年纪渐长,秦玄重似乎也看不到什么了,脑海里也不会再浮起什么本没发生的画面。只不过,他的感应力似乎确实也比旁人要强许多。 秦玄重性子坚毅,素来也不信什么江湖术士言语。在他看来,自己小时候脑子有点问题,得了病,不过长大了后慢慢的痊愈罢了。 只不过方才那道影子怎么回事?秦玄重也不觉轻轻抽了下唇角。 不过当扶云丹不使用力量时候,秦玄重自然也是看不见了。 萧邬离去之后,白嘉柔方才收回了注意力,舍得将注意力分点儿给别人。 然后,她就看到了白妙珠。一看到白妙珠,白嘉柔就特别的生气。 在白嘉柔看来,白妙珠可能不知道,白妙珠上辈子害过自己的。虽然这辈子白妙珠还没害,白嘉柔又怎么喜欢得起来? 白嘉柔这边的渣系统瞧着傻,是个老实系统,也严格遵守规定保密,没跟白嘉柔透露什么。 饶是如此,白嘉柔看着白妙珠,也顿时不觉心生嫌恶,一阵子的不喜。 白妙珠不怀好意,扫了秦玄重一眼,说道:“好妹妹,你对萧先生,可是情深意重。” 秦玄重简直莫名其妙,心忖白妙珠说这些话看自己干什么? 白家两姐妹,他都不觉心生厌憎,也懒得看两个人扯头花。 白妙珠人前故意这般大声说,可以说已然是有些说不出的恶意了。 而白嘉柔在心上面前单纯乖巧,对着别的人,顿时也换了一副嘴脸,顿时也是掐腰娇滴滴的说道:“二姐姐还有心思管别人?也不瞧瞧你自己,和男人同进同出,还是在意自己的名声。” 她扫了秦玄重一眼,明明秦玄重也面目英俊,可白嘉柔觉得半分也及不上自己的萧郎。什么玩意儿!跟白妙珠在一起,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白妙珠面做忿色,其实心里反而并未真生气。她心念转动,心忖也许白嘉柔此等言语,尚自可利用?趁机将秦玄重圈成自己的? 秦玄重不怒反笑,走了过去,压低了嗓子:“你是白家五小姐?白家内宅之事,秦某并没有什么兴趣。可若是传出什么有关于秦某的流言蜚语,那秦某,就扒了你这小狐媚子的皮。” 秦玄重眼底流淌冷锐的凶狠,顿时亦让白嘉柔头皮发麻,浑身毛都炸起来啦。 第七个故事 009 回到家里了, 被吓唬了的白嘉柔嘤嘤的哭了一场。 扶云丹温柔的安抚她,让她那被秦某人惊吓到的小心脏, 终于平复下来。 白嘉柔眼珠子里含着泪水,委委屈屈, 柔柔弱弱。 那个什么秦玄重, 果真不是什么好货色, 和白妙珠在一道的男人,不是什么好东西。 渣系统一摊手:“那也是你自己先插口, 惹人家的呗。” 它怎么就特别喜欢呛白嘉柔呢?如今白嘉柔上进了,比以前好那么一点儿了。可渣系统被伤害的感情, 不能够这般轻易就被抚平。 白嘉柔擦了眼角泪水,捏着手帕轻柔道:“我也就随便说说。” 扶云丹心忖, 秦玄重的话,也许也是给白妙珠说的。白妙珠的企图心,已然是有些分明了,可是秦玄重,似乎并不喜爱白妙珠这一款。白嘉柔可以随便说说,可是白妙珠,那是真的会造势了。 可女子造势,总归得有男方几分喜欢, 甚至是怜悯, 否则只会惹一身骚。而秦玄重,也是如此坚决的表现出自己的态度。 难怪,白妙珠的面色也是很难看。 扶云丹主动给白妙珠擦拭泪水:“以后你说话得多动动脑子, 不要口无遮拦。否则,否则你的萧郎,怕也会让你给招惹些许麻烦。” 萧邬是很好使的,既然如此,扶云丹也很顺手的将萧邬给抬出来。 果然白嘉柔面色一变,顿时凝结了认真神气。 “说话时候,你先心里想一想,该说还是不该说。倘若拿不住该说不该说,那就不要说。” 白嘉柔鼻子吸了一口气,说道:“我知道了。” 渣系统啧啧叹息了一声,吃着蜜饯果子。这小蠢货空有脸蛋一无是处,唯一优点,大约也还是听得进去别人劝。 到了赴宴之日,白嘉柔打扮得一身素雅,又挑了几件精巧首饰点缀,如此既清雅宜人又不显得寒酸。再者她是庶出,走邻家碧玉风,如此既区别于嫡姐,又有自己特色。两世为人,白嘉柔别的本事没有,妆容打扮的本事,还是没输给谁的。 她和白云裳去赴宴,白云裳一瞧她,也挑不出什么错,含笑点头。 白云裳心忖,随自己一块儿去的却是白嘉柔这个庶妹。而自己嫡亲妹子,可早就在慧安公主府里了。昨日,白妙珠做客留宿公主府,打发婢子回来说了。 这般想着,白云裳心尖儿,却也是忽而叹了一口气。 而白嘉柔,虽然是迟钝了些,到了公主府,却隐隐觉得别人看自己眼神微微古怪。 白云裳心忖,只怕自己这个庶妹,不知晓她也算是恶名远扬了。 有些关于白嘉柔和萧邬的传言,隐晦流出来,并不怎么中听。 若非白家默许,怕也会更加难听。更何况,白嘉柔据说还是极为蠢钝,举止十分可厌。本来白云裳想先告诉白嘉柔,却怕这胆小的庶妹知晓了,更不愿意出来了。 不过,自己只要带着白嘉柔出来露个脸,那些传得极夸张的流言蜚语,应该也是会消失了。 这一刻,白云裳甚至有些恶意的猜测,这些话,会不会是白妙珠传出来的。 从自己心胸狭隘,到白嘉柔无学无术。 这么猜测着时候,白云裳居然不免有些惭愧了。她觉得自己这样子想,也有些不应该。自己纵然是和白妙珠不和睦,也不该这样子的想。 再者京城里的流言蜚语,可不就跟风吹似的,吹一吹,那便没了。你不当真,别人闹一阵,也会觉得乏味。 白云裳对情势的把握,无疑是正确的。 此刻,那些好奇的目光落在了白嘉柔身上,令人觉得白嘉柔和传说中的极品相差甚远。 白嘉柔打扮清雅,并没有什么媚俗之气。也未见她如传闻中一样,衣衫首饰要最好,要压住别人。她姿容秀丽,有几分羞怯,年纪尚幼,这份羞涩也是顺理成章。 至于人缘,眼见白云裳这么个嫡姐肯带她现身见世面,那性情也未必很差吧。 白云裳是个倨傲清贵的性子,近日里还传她很小气,如此更证明,白嘉柔不是那等讨人厌的人。 待白云裳、白妙珠见到了慧安公主,也自然见到了慧安公主身边的白妙珠。白妙珠气派雍容,发间一枚红石榴金钗,更衬得白妙珠本来稍显清冷的面颊平添几分艳色。 骤然一瞧,白云裳也不觉微微生出了几分的恍惚。有时候白云裳也好奇,自己这个妹子乡下长大的,为何竟有这般通身的气派。 慧安公主眼见白云裳来了,不觉冲着白云裳冉冉一笑,悦色说道:“云裳,你来了?昨个儿可累着妙珠,累她替我抄写梵文佛经,母后供奉观音要用。你这个当姐姐的,不会见怪吧。” 以前慧安公主觉得白云裳还好,如今却觉得白云裳不够大气。想不到白云裳表面上温婉大方,可是私底下却会嫉妒自个儿嫡亲的妹妹,全无长姐风范。当然这是别人说的,白妙珠可未曾诋毁过这位长姐半句。只不过慧安公主心细,也能察觉得出来。 白云裳察觉到慧安公主口气之中淡淡的敲打之意,也犹自温婉,仿佛也听不出对方的言外之意。 至于白嘉柔,她不过是个小人物,慧安公主连眼神也是没施舍给白嘉柔。 白云裳让白嘉柔出来见礼,介绍:“这是我家五妹妹,白嘉柔。” 慧安公主轻轻嗯了一声,淡淡说道:“生得也还端正。” 可心里面,慧安公主成见早生,觉得白嘉柔那稍稍羞涩的神态,透出了一股子的小家子气。 在白妙珠的影响下,慧安公主也早便知晓,这个白嘉柔自负美貌,招蜂引蝶,整日里想着勾搭个好男人,一副姨娘做派,兼无学无术。慧安公主是天之骄女,素来自负,又岂能瞧得上这般人物。 白妙珠内心呵呵冷笑,她可没添油加醋,这叫实话实说,白嘉柔就是这样子的一个人。 白嘉柔自然不知道此等暗潮汹涌,便算知晓了,她也不在意,可能还会想呸一声。哪个女人不想嫁给一个好男人,不想自己美貌如花?就算是慧安公主,难道不想挑个好夫婿,嫁个好儿郎。凭什么自己努力,就被叫姨娘做派? 花亭里配了糕点茶水,别的女子也如众星捧月也似,围绕着慧安公主。 慧安公主有意抬举白妙珠,不觉妙目流转,缓缓说道:“昨个儿,妙珠替母后抄经抄累了,不过谁让母后喜欢她,不止一次在我这个女儿面前夸赞。” 慧安公主这样子说话,这般听着,众人心尖儿也不觉升腾起了一缕艳慕之色。 要知晓,傅太后可并非寻常太后。当年陛下性子甚是软柔,当年若非有个极强势的亲娘,只怕也是不能将皇位给摘下来。也因为这样子,陛下侍母至孝,虽已然过了而立之年,却也对这个强势的母后甚是依赖。 如今白妙珠能得傅太后的喜欢,这实在是一桩让人无比羡慕的事情。 傅太后权倾朝野,那么她身边的红人也是被受推崇。只怕,连她那个亲爹,也有央求女儿的地方了。 白妙珠顿时一副很是谦逊的样子,垂眉顺目,只说这是太后慈心恩赐。 可白妙珠心里当然不是这样子想,别人也不会这么看。 笑话,傅太后岂 会是寻常妇人,轻易便恩宠谁了去? 慧安公主含笑:“你也不必妄自菲薄了,母后这样子的人,怎会被谁轻易讨好了去。你聪慧伶俐,而且也是博学多才,人如其名,再妙不过的人物。如今也是你该得的!” 白妙珠一脸受宠若惊,心里也有个声音,默默轻轻念叨,不错,这都是我应得的! 她为了得到傅太后的欢心,殚精竭虑,可谓挖空了心思,将自己十八般武艺都使上了。在白嘉柔那小狐媚子带着系统却将劲儿使在男人身上时候,自己却在百般讨好一个喜怒无常的老妇人。 她不但下了苦功,还下了狠功。陛下那如今新得宠的许嫔,娇艳美丽,不但有姿色,还很有上进心。那个许嫔,还以傅太后为目标,想靠通过控制一个男人,来控制这个国家。权倾朝野的滋味,真的是太美妙,其实不但男人,女人也很想拥有的。 而傅太后自然大怒,这位太后娘娘,是个护食的。 可惜打了老鼠怕伤玉瓶,傅太后念及母子情深,也生恐自己强势,伤了皇儿的心。为了区区贱婢,如何值得? 是白妙珠替傅太后出谋划策,献了计,让那许嫔失宠,甚至连鼻子都让陛下割了下来。 白妙珠一边替傅太后抄写佛经,一边出此等阴狠之计。她甚至,并不觉得自己有什么错。自古权力斗争都是你死我活,难道那许嫔上位,便能善待傅太后了?还不是狠下杀手,不是白绫就是毒酒。 故而渣系统271为她毒计闹腾时候,白妙珠舌灿莲花,硬是理直气壮的说服了系统。 那系统,也被白妙珠说得哑口无言,因而便不吱声。 如此思之时候,慧安公主也一笑,轻启朱唇,缓缓说道:“妙珠,如今你已然是县主,可却不能清闲,要劳你兼任一个后宫五品女史之职,在母后身边侍候笔墨。” 惊喜也是来得太突然,白妙珠乍然生喜,眼中不觉光芒一闪,流露出不可置信的激动之色。 虽不过是区区五品宫中女史,可是,那可是替傅太后提笔。 傅太后也算是正式给自己名分了! 那么以后,只要自己持续不断的得宠,这个身份,甚至可以让朝堂上的官员,都敬畏三分!白妙珠都已然嗅到了这其中巨大的权力气息! 要知晓,傅太后身边一个得宠的宫娥,私底下便有官员贿赂,出手便是京中一套宅子! 而在场众女,面色更是震惊无比! 本来白妙珠得傅太后喜爱,让慧安公主夸奖,已经是出尽风头了。可未曾想,傅太后居然还给了白妙珠女官的职位。这是准备长久将白妙珠留在身边了? 这般前程,怎能让人不嫉妒? 而这,也是慧安公主想看到的,心里更是不觉微微一笑,心忖,正该如此! 白妙珠已然让自己抬举,怎么白家人还不知分寸,冷待白妙珠?慧安公主好颜面,自然也是绝不能容。 “今日宴会结束,你的任命便会送去府上。这些日子,劳你辛苦了。” 慧安公主微微含笑,摘了碧珠串儿,轻巧的戴在了白妙珠的手腕之上。那贡品莹润生辉,更衬得白妙珠手腕清白如雪。 而白妙珠,也不觉目光轻扫,欢喜的想要将在场众人嫉妒之色尽收眼底。 就连白云裳神色也不觉添了黯然,毕竟自己这位大姐姐从来便是家里希望。白家这么费心教导白云裳,让一个女人学这么多,自然是盼望白云裳能嫁给某位皇子,作为某种投资。 而白云裳确实有些嫉了,她本想不嫉,因为如此有失去体面。可有些心情,是受不得自己控制的,由不得她不酸。 仰头看人,很是难受的。 然则出乎白妙珠意料,白嘉柔反而比较平静,并没什么失落之色,反而不知想到了什么,甜甜一笑。 而跟随而来,别人看不见的扶云丹,此刻也禁不住微微有些好笑。 白妙珠不明所以,扶云丹却看出了其中关窍。 自家这位宿主,也不是看低权势,风轻云淡的主。不过既然没人教,白嘉柔许多事情也是不懂。此刻白嘉柔如此淡定,全因她脑子空空,缺乏见识所致。白嘉柔并不清楚,白妙珠这个女史的身份,多了不得。她以为,当真是字面上的意思,侍候傅太后笔墨。她还看到白妙珠日子过得好辛苦,整日里抄写佛经,比自己念书都累。甚至连白妙珠之前当县主生出的嫉妒,也淡去了不少。 朝廷之事,无论前世还是今生,都没人和白嘉柔讲。白家把白嘉柔散养,一个庶女讲这些作甚。等白嘉柔嫁给安王,她连个正经说话的人都没有。故而,她只知傅太后很尊贵,不知这位太后娘娘声威如何之盛,巴结的人又是怎样的趋之若鹜。 故而此刻,白妙珠神色一派清新脱俗。 这一派清新脱俗,不觉刺了白妙珠心头一下,平白生出几分不悦。 眼波流转,白妙珠眼底透出了几分算计,一张口,就提议大家写诗助兴,一块儿玩乐。她知道白嘉柔肚里墨水有限,自然也是出乖露丑。而白妙珠,也没觉得自己有什么不对。这样子的宴会,本来就不该让白嘉柔这般粗鄙的庶出到来的。白云裳抬举这等货色,可她偏生要白妙珠出丑。 而慧安公主也对这个提议很满意,公主既然满意,自然别的人都说好。 慧安公主这府邸,种养的芍药花是最有名的。如今正值花开时候,似为这些来考试的举子绽放。一夕登榜,自然也是富贵荣华。故而慧安公主建议,以芍药为题。 而慧安公主也是通透的,知晓如若自己下场写诗,别人定然也是会放不开手脚。毕竟,就算有好诗句,也不能出风头压了公主了去。 故而慧安公主只一笑,说让这些人自己写,她看着瞧着也好。 不过这一次,在场的人仍然是放不开手脚的。因为白妙珠最先写成,写得还不错,慧安公主也夸了几句。而白云裳心里也叹了口气,她本偶得灵感,脑子里生出了好句。可是如今,自己这个二妹妹可谓炙手可热,风头正盛。白云裳也看出,白妙珠可没多少姐妹情。而白大小姐也是会做人,懂人情世故的。故而,到最后白云裳也将自己压一压,写得中规中矩。 白云裳都这样了,旁人自然更不会拂去白妙珠的兴头。 如今白妙珠已然攀成了太后身边的大红人,而慧安公主分明也是有意抬举。既然是如此,又有谁会不晓事,去压白妙珠的风头。 这些自然取悦了白妙珠,不过白妙珠更在意的是白嘉柔。当白妙珠看到白嘉柔面颊之上流露出为难之色时候,她心里的愉悦却也更加浓重了。 白嘉柔前世今生,基本也未曾参加过这样子的应酬活动。在她看来,一堆女人,就这样子坐在一起。然后莫名其妙,忽而大家都开始吟诗作对,这般打发时间,简直是奇怪之极!这使得白嘉柔为之心悸,甚至开始冒冷汗。 她可怜巴巴的看着扶云丹,当然盼望扶云丹能替她作诗,应付这般场景。而扶云丹面颊自然而然,流露出爱莫能助,自己不懂这个世界文化的无奈之色。而白嘉柔当然脑内发了讯息给渣系统求助,想要抄袭一句两句。然而,理所当然,渣系统理都没理她。 扶云丹和声安抚:“小柔,你尽你所能,不必太紧张,也该能应付。以后,这些场面,你都要应付的。” 扶云丹说的话,不过 是老生常谈,了无新意。可她说话的语调,却似有一股子奇异的温和的韵律,令人不自禁便放松了自己,油然而生一缕舒坦。那样子的言语,滋润了白嘉柔的心田,莫名让白嘉柔没那般害怕了。白嘉柔呼吸了一口气,使得自己镇定了几许。 本来白嘉柔若犹自惶恐,扶云丹也不会坐视不理,不过如今,白嘉柔似也没方才生惧。她反而想了想,动了笔。等轮到了白嘉柔了,就连慧安公主也不觉心生好奇。听闻白嘉柔这个庶女出奇笨拙,无学无术,也不知能折腾才个什么。 白嘉柔画了几枝芍药,栩栩如生,在她想来,既然自己不会作诗,就承认好了。人家若要笑,也没办法。等芍药画好,白嘉柔想了想,又添了一首自己之前背的芍药诗。 给人看时,白嘉柔轻轻福了福:“小柔才拙,没有诗情,故而画了幅小画儿,提了一首前人的芍药诗助兴。” 慧安公主瞧这芍药小像画得青涩却不失灵动,提的诗字迹也还算端正,只觉得这白嘉柔虽无十分才情,也不至于格外不堪。余下其他人,差不多都是一般想法。 而白妙珠,却不觉心尖儿好似有邪火流转,甚是恼怒。白嘉柔那字端正了,不似之前那般的丑,难道这便是白云裳教出来的,刻意让自己堵心来着?其实白妙珠今日已经是大获全胜了,出尽风头,风光无二。在场贵女,人人对她都流露出那等奉承之意。 而白嘉柔,至多也不过是勉强过得去,勉力没出丑罢了。 白妙珠已经进步得很快,飞到了天上去。而白嘉柔,事到如今,也不过是未曾将字写得那般难看罢了。 然而白妙珠人生的完美,不仅仅在于自己前程锦绣,还在于自己不喜欢的人过得不好。 你若安好,我便是晴天霹雳,便是如斯道理。白嘉柔那不争气的自我满足的样儿,傻气得可笑。就连白云裳,看着这个庶妹过关了后得意样儿,心里也是舒服了些,多少没那般难受了。 毕竟,这个庶妹是自己教出来的。白云裳那心尖儿,自然也不觉生出了几分成就感。 说了会儿话,待男客也来得差不多的,慧安公主也含笑起身,带着这些贵女去前厅。 正在这时候,一道不善的目光,蕴含几分恼恨,瞪着白嘉柔。 九皇子李湘一脸沉郁,抿紧了唇瓣。这一世,他是有一些前世的记忆。他这个九皇子,一向也是不得宠,前世使尽了手段,暗中蓄力,等待厚积薄发。更欣慰的是,他还有一位贤内助,聪慧贤惠,慧眼识珠似的对自己不离不弃,乃至于替李湘出谋划策。 哪里想得到,白嘉柔这只疯狗,居然咬死自己与她有染! 天地良心,九皇子别的什么恶事都做过,唯独没跟白嘉柔有染。九皇子是个有大志的人,又怎么会沉迷女色。 白嘉柔不知怎的,只觉得身子一寒,打了个喷嚏,莫名其妙得紧。扶云丹很是淡定的在一边,却没一点儿心虚。搞死九皇子的是她,不过扶云丹却无歉疚。九皇子女色上尚算干净,可别的不干净的事情却很多。 九皇子眸光有些阴冷,可看着白妙珠时候,眼神却也是平添了几许柔情。他今日来,就是为了跟自己贤惠体贴的妻子再相遇。他记得,就是在今日,白妙珠温柔体贴,好似一缕阳光,温暖了他的心扉。 耳边却听着那十二皇弟嘲讽的嗓音:“九皇兄,怎生有如此余暇,来这儿呢。” 十二皇子一开口,亦是有人附和几句。 他这个皇子并不得宠,谁都知晓,因他生母不讨傅太后喜欢,累得他也备受冷待。连岁数比他小的皇弟,都戏谑讽刺几句。 前世亦是如此,这些话偏巧被那些女眷听到了 。彼时九皇子再善于隐忍,毕竟也是年轻,又对着这么些妙龄女郎,故而也是难受之极,黯然神伤。正好这时候,白妙珠不但出面解围,之后可巧撞见了自己,出语安慰自己几句。 这一世,想来亦是如此吧。 第七个故事 010 九皇子内心如此的盘算, 然而本来该来的开解之语,却并未曾到来。 白妙珠这一辈子求个稳妥, 每一步都小心翼翼。比如她依附的傅太后,那么无论谁做皇帝, 夺嫡成功, 总不至于牵连到老祖母。本朝以孝治天下, 前世就算九皇子顺利夺嫡,其实还不是对傅太后恭恭敬敬。比如, 几辈子貌似都活得极滋润的秦玄重。 而前世的夫君,眼前的九皇子, 对于白妙珠而言,已然是一着险棋, 并不那般稳妥了。 甚至于因为傅太后的不喜,她也应当跟九皇子保持一下距离,不能碍了傅太后的眼。 一个人动机不同,攻略的对象不同,选择自然也是不同。 对于这位前世的夫君,白妙珠其实并不讨厌,可那又怎么样她也没多喜欢。命是自己的,比别的什么都要紧。 而她的沉默, 顿时也是让九皇子惊讶了。 在场的气氛不觉有些尴尬, 别人都以为九皇子之所以容色古怪,是因为弟弟对他的不尊重。就连白云裳,面颊之上, 也不觉透出了几分的同情之色。 然而这时候,白嘉柔身子一跌,撞到了白云裳的身上。白嘉柔没跌倒,反而白云裳跌在花丛之中。昨日里雨水纷纷,那芍药花也开得十分娇艳,可泥土却也是湿润的。白云裳总算站定,不至于多出丑,可裙摆之上也沾染些泥水,自然惹得白云裳心中不悦。 白嘉柔赶紧扶住她,却也不由得大怒:“白妙珠,你是故意的。” 众人皆惊,白妙珠可是太后跟前红人了,众人写诗也要低一头。这庶女好大的胆子,胆敢指着嫡亲姐姐骂,还直呼其名。 本来慧安公主也要指责白妙珠无礼,竟对嫡亲的姐姐毫不尊重。可白嘉柔指着自己素色的裙摆,上面一个鞋印子十分分明。 这可是罪证确凿! 白妙珠也不觉微微尴尬,她错算了今日泥土的湿润,没想到一个鞋印如此分明。不过白妙珠也是个极聪明的人,一转眼,她就扔去了尴尬,露出了极为愧疚神色,唱作俱佳:“五妹妹,我当真不是故意的,并非有意弄脏你的裙儿。若你生气,我便拿新裙和你赔罪。” 她是嫡出,又是姐姐,如今言语又这般温和歉疚,姿态温软。本来对白妙珠也心存疑虑的众人,也是认定白妙珠并非故意为之。 这宅斗,也不会如此浅薄吧,又不是三岁孩子,还玩这样儿的把戏。而白妙珠,一向又是极为沉稳的。故而别的人,都认定,这不过是一桩意外。 慧安公主更不觉瞪了白嘉柔一眼,暗示白嘉柔可别不依不饶,搅合坏了兴致。一桩小事,这庶女又没真倒下,难道还要叫嚷?以为这是个什么地方? 慧安公主一双眸子灼灼生辉,自然也是透出了几分威仪。 她这么一瞪,白嘉柔立刻就怂了,心里也是哼哼唧唧,心忖这些人都不知晓白妙珠有多坏。定然想弄脏自己衫儿,换上一条绿裙子,打包她送去和安王。可惜自己重生一次,洞若观火,自然知晓白妙珠的奸谋。 她当然不知晓,白妙珠这么做,是为了九皇子。 白云裳出面打圆场,说她去换件衣衫就是了。一笔写不出两个白字,她也不希望白家的女孩子人前闹腾。 而九皇子眼底又流转了希望,想入非非,觉得白妙珠是故意为自己解围。 这一世白妙珠是傅太后的心腹,更能帮衬自己,化去傅太后对自己敌意。九皇子心尖儿为之一热,更决定按照上一世的剧本,去那个老地方和白妙珠偶遇,等白妙珠给自己送温暖。 而白妙珠,心尖儿却也是忽而有些烦躁和感慨,她不会去了。 当然,自己纵然不去,也要在九皇子心底留点好感。以后九皇子很有可能做皇帝,她没必要得罪让人记恨。 重生不易啊,白妙珠感慨,更觉得如履薄冰。 当然这一世,九皇子等了许久,也没等到与白妙珠所谓的偶遇。 待宾客入席,男女宾客各坐一侧,中间以屏风遮挡。如此饮宴,如雾里看花,若隐若现,更增加了几分趣味。 而白嘉柔也看到了萧邬,今日男客,但凡会考士子,鬓发间都别了一朵芍药花。 在场那么多男子,白嘉柔眼底也只有萧邬,看得脸一红。她觉得这里这么多男人戴芍药,可只有萧邬这样儿戴,是最好看的。萧邬戴着的这一朵芍药,叫金腰带,兆头很好,据说戴了的会做宰相,寓意吉祥。这般典故,还是萧邬给她讲的。 似乎察觉到了白嘉柔的目光,萧邬不觉朝着白嘉柔的方向,这样儿冉冉一笑。 白嘉柔晕晕乎乎,内心顿时蓄满了温柔之意。 在白嘉柔痴痴的看着男人时候,白妙珠一颗心却如冰雪,她凝视着六皇子。这个时候,六皇子李益风头正盛,谁又会想得到,会被九皇子摘桃呢?不过白妙珠学乖了,知晓重生有无限之可能性,故而广撒网捕鱼,故而她朝着六皇子微笑,流露出温柔羞怯。这般模样,仿佛对六皇子有些意思。就算六皇子不喜欢她,可对于一个仰慕他的女子,也不会有什么恶感的。再者,如今傅太后的宠信,也让自己似有利用价值不是? 果然六皇子也温和一笑,眉宇间蓄满了暖意。 白妙珠长袖善舞,为了将每一条鱼都笼络住,可谓是煞费苦心了。 偏生这时,白妙珠脑海里却不觉浮起了秦玄重那淡漠的身影。 连皇子们都会对自己稍露和悦之色,施展善意,然而秦玄重,却竟如此孤傲自负。 这般想着,白妙珠只觉得自己一颗心如火热的铁,浇上了冰冷的水,顿时也是发出了滋滋的声音。白妙珠骨子里的好胜心,更似让她生出了几分志在必得。 而白云裳因为方才裙摆之上沾染了泥水,去换衣衫,故而也来得迟了。因为迟了些,故而白云裳也是来得急。 故而,她竟不慎,撞着一个男子。待她看清楚那男人面色,更甚是惶恐,赶紧赔罪。对方却温文尔雅,举止雍容体贴,只说没事。想到自己方才居然撞到了这个男人的身上,白云裳面颊也不觉一红。及她抬头,触及男人面容时候,更不觉微微一怔。 那双眸子火热,痴痴凝视自己,竟似有几分异样。 白云裳心尖儿一颤,不敢多想,也不敢再多看这位贵人。 当白云裳现身时候,白嘉柔顿时也是呆住了,就连白妙珠也是为之一怔。一时之间,白嘉柔面颊血色不觉褪得干干净净,因为白云裳居然换了一身绿衫!前世白嘉柔就是被算计穿了一身绿衫,方才引起了安王的注意。 那个男人,权势滔天,冷血可怖。根本,就是披着人皮的畜生。 一时间,白嘉柔心尖儿全都慌了乱了。怎么办,要不自己再给白云裳衣衫上泼点什么,让白云裳再去换件衣衫? 然而已然晚了,白嘉柔梦魇之中的身影,随后就已然出现。安王相貌堂堂,成熟英俊,也惹来许多恋慕的目光。而他,就是方才白云裳不慎撞了的贵人。如今,安王也保持了皇族优雅的仪容,面颊微凝,却不动声色目光追寻方才的绿影。 白家几个女儿,皆是如花似玉,白云裳自然也是个美人胚子。如今白云裳一身绿衣,更衬得肤色盈盈,美貌得紧。 这是一个,美貌自负的官家贵女,据说气量不是很大,性情还有些高傲。 安王眼底,已然闪烁着猎人的光芒。 接下来时日,白嘉柔也是食不知味,恍恍惚惚。 这一世,安王根本没留意到白嘉柔。 待宴会散去,白嘉柔犹自恍恍惚惚。本来,她是想要跟扶云丹商量的,偏巧小婵那婢子,在她耳边咋咋呼呼。 “那位秦大人,年纪轻轻,虽然冷冰冰的,未曾想,戴着一朵芍药花,竟这般好看。” 小婵一脸花痴。 她口中的秦大人,自然也是指白嘉柔怕的那个。小婵也是见过美男子的,绝不轻易赞人的。只不过,如今夜色之下,那英武冷锐的男子,鬓间别了一朵金腰带芍药,散发出一股子异样的迷人蛊惑。 小婵出于良好的审美能力,如此品鉴称赞。 而白嘉柔只看一眼,讶异于自家丫鬟审美品位之差,很是惊讶。 她随口说道:“不伦不类,芍药花是给翩翩君子,那等温文尔雅的读书人戴的。他一介武夫,无学无术,蹭着家里家世当了个官儿。我家萧哥哥,可是靠自己。还戴花,他扭扭捏捏,不知道多别扭。那金腰带芍药花,戴了吉祥如意,可以做宰相的。他——” 他连我家萧郎一根手指头都不如。 最后一句话,白嘉柔说到了唇边,却没来得及吐出来。 只因为秦玄重蓦然扭过脸,死亡凝视白嘉柔,冷冷的哼了一声。 白嘉柔受到了惊吓,忽而便打了个嗝。 她也不敢久留,顿时匆匆离去。 上了白云裳的车,白嘉柔的打嗝似也停不住。 白云裳忍俊不禁,忍不住有些好笑。她含笑劝说:“你也少惹这位秦郎君,不过人家是干大事的,也是个有肚量的人,也不必会跟你这样子的小丫头计较。张大哥是父亲门生,敦厚淳朴,与这位秦大人有些交情,知晓他不是个小气的人。” 这般说着,她伸手拍拍白嘉柔的后背:“你当真停不住?” 白嘉柔记得,前世白云裳就是嫁给她口中这位张大哥。 张师这个亲爹门生,官儿是小了点,有点配不上大姐姐,人勉强还算不错。更要紧的,比安王那等畜生好多了。 别的什么,白嘉柔也不理会了,打嗝也急切说道:“不,不理会那个,秦,什么的。好姐姐,你,你撞到了安王了。你,喜欢他?我,我不要。” 一瞬间,白云裳神色也是十分微妙,用很古怪的眼神看着白嘉柔。 良家,白云裳叹了口气,用十分宽容的语调劝说,好似臣子劝谏贪恋后宫的帝王:“五妹妹,萧先生是个好人,你该收心了。” 白云裳也是一愣才反应过来,险些咬了自己舌头,赶紧摇头跟拨浪鼓似的。 不是不是,如今她心尖儿自然只有自己那位萧哥哥。 一旁的春含,面色也不怎么好看,哼了一声!小狐媚子!白嘉柔就是个小狐媚子。事到如今,居然还勾三搭四,无耻得紧。 白嘉柔也是欲哭无泪,没曾想,自己在别人眼里,竟然是这般不正经。不过此刻,白嘉柔倒忽而念及当年白妙珠嘲讽的言语。故而当即,白嘉柔就将安王那个妾秋棠的事情,这样儿说出来。 听得白云裳和春含都是一怔,不自禁打了个寒颤。 虽然只是个妾,可那个安王仪表堂堂,风姿甚佳,没想到私底下居然会有这样子的癖好。白云裳本来是个冷静自持的性子,纵然方才心口荡漾了一下,也不至于为了一面之缘,就对个男子爱得要死要活。 如今白云裳心中些许好感,都是荡然无存,反而隐隐自是生出了一股子的嫌恶 。 看到白云裳这幅模样,白嘉柔也是安下心来了。 白嘉柔漂亮的小手,轻轻的按在了自己胸前,不觉抿紧了唇瓣。 原本以为大姐姐冷傲,谁想接触一番,居然也对自己不错。前世自己遇到安王这样子的畜生,她也不愿意让白云裳遭这个罪。 这一世,萧邬发挥得也是极好,殿试上也被点了榜眼。陛下对他这般青年才俊观感颇佳,毕竟好看的东西谁都喜欢。且萧邬,又是那等丰神俊朗的面容。若非萧邬年纪尚轻,说不准会点萧邬做状元。 而白嘉柔也看到了萧邬的母亲袁氏。袁氏和方姨娘是截然不同的两种女人,她衣衫虽不十分名贵,却打理得整整齐齐,显得很体面,一双眸子也沉稳而干练,是那等有主见又强势的女子。方姨娘不过是白家一朵菟丝花,可袁氏一个寡妇,却能带出好似萧邬这般出色的儿子,心性也是不可同日而语。 袁氏在萧邬会试发榜时候,已然从故乡出发,典当卖掉了家乡的产业。如今,袁氏在京城买下了一个小院子,及一个小铺面。故而如今袁氏轻言细语谢过了白家,表示萧邬也可搬出白家了。 方姨娘暗中犯了个白眼,对袁氏也没什么好感。姑爷什么都好,就是家底太薄。这全副的家当,也就买个小院子,那铺面儿也很小。方姨娘有些遗憾的抚摸自己手腕上沉甸甸的金镯子,心里叹了口气,暗忖幸好还有个体面的女婿。对于萧邬这个人,方姨娘倒是没什么不满意的。 然而白夫人这个正妻却暗叹不已,短短时日,袁氏就下如此决断,变卖全部家产,再到京城置业。这份心性,也是难得。换做旁人,可能觉得萧邬可以继续客居白家,徐徐图之。不过袁氏,应该是那等性格很强硬的女子。 也是,若非如此,袁氏怎能教出一个出色的儿子呢? 而白嘉柔打扮得娇美可人,羞答答的现身于袁氏跟前,狐狸尾巴藏起来,做出一副乖顺贤良的样子。袁氏不动声色,可是内心却叹息了一声,隐隐有些不满意。这个白嘉柔,并非袁氏心目中的儿媳。 她太娇柔秀美,也显得太过于柔弱了。如今萧邬觉得白嘉柔很是可爱,可是可爱却并不实惠。她倒也不是想让儿子攀个高枝,却知道自己儿子需要的,是一个坚强、勤劳、本分、甚至隐忍退让的儿媳。一个注定走清流路线的文臣,是需要一个坚强的妻子,陪伴他走过这一生的风风雨雨。 白嘉柔,像是娇滴滴的小蜜糖,一见就是被娇宠,被爱惜的小可人,又哪里能经历得起这风风雨雨。 不过袁氏面颊之上也未曾露出什么,既然萧邬喜爱,且自己又已然应允,那也不必再说。一转头,袁氏就请了媒人,采纳问名,待合了八字,如若没什么问题,两家便可互换庚帖了。 白嘉柔心尖尖还嫌不够快,恨不得立刻就洞房花烛。如今她只盼望早日过文定,那么这桩婚事就能定下来了。那样子,白嘉柔心尖尖方才能踏实。 白嘉柔闲暇之余,就开始内心日常嘲讽讥笑白妙珠。自己这位二姐姐,如今可是出了大丑。据说傅太后口风试探,想要撮合白妙珠和秦玄重,结果秦玄重居然婉拒了。不要脸,自己这位二姐姐巴结秦玄重,送上门人家都不要。哪似自己如今这般幸福,和萧邬甜甜蜜蜜,好事也是水到渠成。 白妙珠窜起来太快,人又太招摇,记恨她的人也是不少。比如上次芍药会,竟没人敢写诗压了她去。这些贵女当时一脸奉承,实则心底却不觉生出几分嫉恨。如今白妙珠被秦玄重落了颜面,顿时也是落井下石,故而这般丢人之事顿时传得沸沸扬扬,满京城皆是。 白嘉柔看到自己这位二姐姐倒霉,顿时心尖尖跟喝了蜜糖一般甜。不过私底下独处,眼见 扶云丹气度高华,大约不屑听这等争风扯头花的事,那渣系统又自诩三观正,白嘉柔憋得一句都不敢提,假装自己很有修养很上进的样子。 今日的我,和过去的我,已然不是同一个我。 甚至小婵乐得和花儿似的,跟白嘉柔分享快乐时候,白嘉柔瞧着一旁温柔含笑的扶云丹,顿时也是扳起了俏脸:“一笔写不出两个白字,二姐姐被别的男人不要了,被人笑了,脸丢大了,我们白家难道很是光彩?那个秦玄重,真是自以为是。纵然看不上白家,也该瞧着二姐姐如今可是太后身边的红人,多上进,多了不起啊。嗯,嘤,二姐姐竟被秦玄重如此羞辱,实是可怜。” 这般说着,白嘉柔还假惺惺,掏出手帕,擦去眼角并不存在的泪水珠子。 倒惹得小婵一时不能适应,只觉得自家姑娘去大小姐那处受学,倒似变成和大小姐一般的性子,端庄了许多了。 白嘉柔嘤嘤,咱们偷偷心里高兴就好了。 而白嘉柔也因而生出了几分警惕之心,更在自己心爱的萧哥哥身上下功夫。萧邬容貌俊美,才学又好,如今又有功名,前途不可限量。如今不知多少京城贵女,暗中觊觎萧邬,眼馋萧邬居然被自己拢住了,没来得及榜下捉婿。 她与萧邬男女有别,见面总归有些不便,白嘉柔就将心思花在未来婆婆袁氏身上,想要给袁氏留一个好印象。袁氏虽然嫌白嘉柔娇弱了些,却从未明面上表露出来。如今白嘉柔刻意讨好,一副愿意学的样儿,袁氏也松了口,指点白嘉柔一二。她父亲是个秀才,自幼好学,也颇有些手腕和见识,且一手算盘,打得噼里啪啦,如行云流水,也是一绝。 白嘉柔为让袁氏喜欢,也天天整日里拨弄起算盘珠子。她又要练字,又要背书,又和方姨娘一道自个儿偷偷备嫁衣,日子不知道过得多忙。方姨娘别的地方不成,绣活儿倒也是极好,她本来便是个针线活儿好的绣娘,当年也是被白家请来做绣活儿,才跟白老爷勾搭上的。便是外边的绣坊,也及不上方姨娘的手艺。 每日白嘉柔入眠时,也是累得骨头好似要松散了。 故而得了机会见萧邬,白嘉柔便和吃蜜糖一般的甜。她见到了自己的萧哥哥,自然也是撒娇弄痴,又讨功似的,说自己辛苦,说到自己和袁氏学打算盘。 不知怎的,萧邬面上欢喜却似淡了,他唇角蕴含了笑意,可是眼底欢喜神气反而没那般浓。今日袁氏似乎渐渐开始喜欢白嘉柔,可白嘉柔没留意到,萧邬反而有些不快。 萧邬也不觉温柔低语:“小柔,你也不必如此辛劳,我说过了,我便爱你本来模样。你本就单纯可爱,别人都是不及你。” 一句称赞更不觉让白嘉柔满面红晕,只觉得心口极甜。 她正准备说什么,蓦然瞪大了眼珠子,似乎看到了什么极震惊的事情。 马车上下来的女子,纵然戴着面纱,可白嘉柔熟之又熟,一下子也是认了出来了。 不就是白云裳?可那马车白嘉柔也是熟悉,正是安王府的马车。 “你不必送我了。”白云裳刻意压低了嗓音。 这里快到白府,可又还有一点儿距离,正是私会男女最不显眼的分开地方,方便之后偷偷溜回白府。白嘉柔挑中了,而白云裳居然也与她心有灵犀。 然后马车帘子掀开,透出一片华贵的衣袖,男子手指上戴着翠玉扳指,下意识轻擦的动作让白嘉柔极是眼熟。入目的正是安王那张英俊挺秀的面容,如今那张脸蓄满了柔情。 第七个故事 011 而白云裳分明已然和安王两情相悦了, 面颊生出了红霞。白云裳一向也是沉静自持,没想到也会流露出这般娇羞的神气。 安王正好盯着白云裳, 目光柔和,透出几分眷念喜爱。 而白嘉柔瞧在眼里, 只觉得好似一盆冷水泼了过来, 泼了个透心凉。她是个善于忘记的人, 记吃不记打。可如今,本来已然淡忘的事情, 白嘉柔一下子就是记起来了。安王手指轻轻摩擦碧色的玉石扳指,这个动作白嘉柔很是熟悉。那男人每次心情愉悦的时候, 都是会这样子的做。而每次安王虐打完自己,心情就会很好很高兴。他的快乐就建立在白嘉柔的痛苦之上。 而白云裳, 却是浑然不觉。 耳边却听着萧邬淡淡说道:“看来大小姐也是自寻缘法,攀上了安王了。” 那种很熟悉的口气,使得白嘉柔打激灵似的抬起头,没错过萧邬面颊之上流转的一缕轻蔑。在萧邬看来,白云裳自负清高,可当有个嫡亲的妹子越过她了去后,满京城都知晓白云裳心存嫉意,和亲妹子也生分了去。 想来如今, 白云裳也想攀上安王, 讨回些颜面。 萧邬的言语很矜持,他是温雅君子,也自然不会说一些尖酸言语。饶是如此, 萧邬毕竟也是被那些京城流言所动,对于自己这位女学生滋生几分讽刺。 不知怎的,白嘉柔心尖尖儿,好似被针刺了一下子,忍不住浮起了几分酸意,很有些不舒坦。 这样子的讥讽眼神,白嘉柔前世也见得多了,所以她没处喊冤。因为她担着一个虚荣狐媚的美名,可大姐姐,不应该啊。白云裳名声一向很好,是清贵的才女,不但人品极佳,而且有真才实学。 怎么这一世,安王居然拢住了大姐姐? 这般想着时候,白嘉柔蓦然悚然一惊。这一世,有些个什么事儿,和上辈子不同了。上辈子是因为六皇子失势,自行服毒,故而白云裳还未嫁人就守了望门寡。等过了几年,白家才将她嫁给张师。说到底,也是时运不济罢了。而京城里认识白云裳的,提起这位大小姐,都不觉生出几分惋惜,只觉得白云裳明珠暗投。 那时候,可没传出什么话儿,什么白云裳善嫉,竟容不得嫡亲的妹妹。 这般念及时候,白嘉柔也不觉伸手,捏紧了手帕。 是了,这一世白妙珠怎么这样子的风光?本来白嘉柔并不是一个善于思考的人,如今却惊出了一身冷汗。 安王,这个畜生,又使出这样子的手段。只要一个女子名声有瑕疵,便必定会为他所趁。 偏巧白云裳还浑然不觉,尚自羞涩动情。 白嘉柔心尖儿更针扎似的,却也是不觉感慨,大姐姐好生糊涂啊。 可能白云裳真有点儿急了。 她恍恍惚惚,连这场戏已然散了都不知道。 萧邬却还陪着她,这让白嘉柔心里好受一点,旋即面颊一红,这算不算是依依不舍呢? 萧邬斟酌词语:“你也不必处处顺着母亲,这般委曲求全讨她欢心。母亲明白事理,而我也不舍得你受苦。” 这使得白嘉柔心尖儿一暖,只觉得自己为了萧邬做的一切,都是值得的。 她为萧邬做的,何止讨好袁氏,还有许许多多别的事情。为了萧邬读书、练字、背诗、画画儿。因为萧邬是个才子,她怕自己有一日容色不再,就被萧邬不喜。她不过是想,和这个男人说上话。 一个人为另外一个人付出了太多,就会生出一种自己是痴情种的错觉。前世白嘉柔对萧邬只是一些浅浅的爱慕之情,源于好色而慕少艾。安王对她加以虐待,故而白嘉柔将这份初恋加 以无限之美化。如若她当初嫁了个好夫婿,也许这段爱慕早付之一笑。 这一刻,她当真想和萧邬倾述,叙述自己为了他的付出。 可话到舌尖儿,她终究没有说出来。 她可不想萧邬瞧出自己底子浅,萧邬在学堂之上很少留意自己的学业,毕竟萧邬真正教的是白云裳。其他的姑娘,也不过是充数应个景儿。有时候,她都不知道,萧邬怎会瞧上自己这个蠢笨的丫头。萧邬既然才华出色,难道不应该看中一个有才学的女子? 故而她觉得,自己就好似撞了大运,捡了个天大的好处。 萧邬面前,她装起了乖巧:“孝顺婶婶,那也是应该的。” 其实她不想叫袁氏婶婶,而是想叫袁氏一声娘。袁氏性子坚毅,可没关系,自己处处顺着这个婆母就是了。白嘉柔也不是什么性子强硬的人,性格之中,也并没什么锋锐高傲之气。所以,她也不介意伏低做小。 眼前女孩子温柔熨帖,萧邬也是满意的。白嘉柔的性子就好似一泓浅浅清泉,阳光的照射之下,显得简单而透彻。这个女子,究竟是什么样子的性情,是一下子都能瞧得清清楚楚的。他就喜欢这般简单的人,女人简单起来,就好相处,而且很舒服。 所以他打心眼里,就想将白嘉柔娶回家的。 他很少和白嘉柔说什么心里话,一来并没什么机会,再来,萧邬也喜欢将心思隐匿在心底。人前端方秀雅的俊美公子,是要花许多的心思来维持的。故而他也会疲惫,希望陪在自己身边的,会是个简单的女人。 可是如今,眼前的女孩子娇美可人,以后的婚事似乎也是已然顺理成章。白嘉柔眼底对他的崇拜、爱慕,是遮掩不住的。故而,萧邬心尖儿微微一动,似乎,也是想和白嘉柔说说话。 “我很小时候,父亲早亡,只留下母亲支撑这个家,然后家中叔父也找上来——” 白嘉柔啊了一声,嗓音里也不觉充满了同情:“你叔父此刻出现,必定是居心不良,是否欺辱你年幼,要将你们一家赶出宅子?” 然后,就趁机霸占了萧邬家里田地。 萧邬被她逗笑了,禁不住摇摇头。他本来深邃的眼,忽而变得柔和:“那时我家清苦,而叔父,知晓自己不是读书的料,早便弃文从商,赚了一份家私。其实他来,是一片好意,说愿意出财帛,供我读书,甚至要我搬到他家去住,方便照拂。” 而白嘉柔也不觉脸红红的,有些不好意思。也许她将那些话本儿看得太多了,以为故事发展必定是很套路。 而萧邬,却也是被白嘉柔给逗笑了。其实他那时候已然十岁,少有才名,聪慧伶俐。每个见到萧邬的人,都会觉得此子不俗。他那叔父,也看不上自家那点儿微薄的家产,而是看中萧邬这个人。古时候就有人投资皇帝,而萧邬也是个值得投资的侄子。 他微笑:“叔父对我们家,一向都是亲切温和的,一直都是如此。可母亲是个要强的性子,婉言拒绝。然后我们这个家,也都要靠她。我要读书,母亲不允我分心,不让我沾手别的。然后,我们的日子也是变得十分清苦,并不是很好。” 白嘉柔称赞:“婶婶当真是聪慧睿智,好有眼光。你叔父既然是商户,这么对你好,待你做了官儿,定然也是要你一些回报的。再来,说不准还将你给卖了,谁给了他好处,便将你许个哪个我不知道的姑娘。说不准,我便是不能嫁给你了。” 这些日子,白嘉柔在白云裳身边待久了,也学到了许多,只觉得自己也长了见识。白云裳点评萧邬,说萧邬胸怀沟壑,耐得住清苦和寂寞。这世上愿意投资读书人的实在太多了,然而萧邬却无视这些诱惑。 她在萧邬面前卖弄一下,又夸赞袁氏,其目的也无法是为了卖好。 萧邬眼睛里透出了几分惊讶。他没想到白嘉柔居然会这样子说,白嘉柔这般说,当然是对的,可是他觉得白嘉柔不应该这样子说的。 他以为的白嘉柔应该很傻,露出很不可思议的表情,惊叹袁氏为什么好好日子不过,却要去挨苦。一副不食人间烟火,何不食肉糜的样子,方才适合白嘉柔。甚至还该露出一副袁氏不可理喻,却碍着辈分和自己不敢说的样儿。 当然,白嘉柔说的是对的。那时候袁氏之所以婉拒叔父,根骨强硬,是觉得叔父家里不是很行。富贵险中求,叔父家里也行了些险事,袁氏是隐隐知晓的。叔父家里有放印子钱,或者荒年收地之事,并不如何的光彩。袁氏深谋远虑,觉得如若受其恩惠,有碍儿子前程。尽管,那时候萧邬还不知晓有没有前程。袁氏把自己当成了圣贤之母,自比孟母三迁。是,母亲是对的,反而自己应该羞惭,嘲讽自己那点儿软弱。 白嘉柔大约并不会懂所谓的清苦二字是什么意思。不知他打小过的是什么样子的生活,不知袁氏是何等强硬的性情。不知他冬日雪夜里,搓着发僵的双手,啃着一块饼,对着灯火瞧书。袁氏经营了一个小铺子,她能干,会和人打交道,人家言语自带三分笑。无论怎么样,母子两人现身人前,也是整齐而体面的。而亲戚里面,对袁氏也颇为尊重。 他记得那一年自己生辰,往年袁氏总会炖一块肉,煮两个鸡蛋。不过袁氏数了家里的钱,算了算,自己要添文具和书纸了,便理所当然将肉钱省下来。当然,这钱本也是花在他这个儿子身上,而萧邬又是个懂事的孩子,自然一句抱怨都没有。可换做别的妇人,也许不会掐着指头算,半月后自己要新添墨砚纸张,也许会先买了肉,熬汤给自己喝。 袁氏是个极自律的性子,她认为自律才能维持尊严,才能有效安排家里的资源。她教儿子最有用的,便是清苦之时,如何在人前展露风度,赢得尊重。后来他长大了,袁氏经营铺子也很红火,这个寡妇也很受周围的人敬重,日子也似好过起来。 自己中了解元,袁氏也仿佛苦尽甘来。他客居白家,袁氏之所以同意,是觉得白家是文臣,并非勋贵,对他前程有益,更能助亲儿结交人脉。他寻不出任何反对母亲的理由,因为袁氏的人品、眼光无可挑剔,乃至于孝道本身,都让袁氏这个母亲强势的占据了上风,占据了所有的道理。 而白家,也和袁氏所预料的那般,大小姐白云裳沉稳而知分寸,一板一眼。甚至几个蹭学的旁支,也做出端正乖顺的模样。直到,别人口中那会争宠的小狐媚子来了,娇美可人,又不爱念书。他就喜爱白嘉柔这般性情,他知道袁氏想要自己娶什么样子妻子,和袁氏一个样儿的,坚强、果决、自律。可他,早就腻味透了。 是,也不至于厌恶,也不是对这个娘不感恩,就是觉得腻味。 若他性格稍显柔弱,懦弱的儿子总会对强势的娘生出依赖之情,就如当今陛下对傅太后一样。可萧邬偏生是个强势的性情,小时候也还罢了,他渐渐长大了,觉得这个家不应该是一个女人做主,就算这个女人是他的亲生母亲。 白嘉柔娇俏,也许不是很聪明,可是很鲜活可爱,满心满眼都是自己。 这是个全心仰慕自己,任由自己做主的女人,而不是袁氏那等,强势的会自己做主的女人。他不需要袁氏管束了,没有袁氏,他也仍然克制、谨慎,并没有因而放纵。 可如今母亲又来了,写信告诉自己,已然变卖家业,替萧邬在京城置业。这当然是为了他好,是为长久计,让他面子上好看。萧邬收到信时候,袁氏已经卖掉了宅子了。这个决定并不糊涂,而且又是为了自己,所以 萧邬什么话,也都没说,只是温声感激。 然而白嘉柔对袁氏百般讨好,袁氏似乎也有点喜欢这个未来儿媳妇,还开始教白嘉柔,就跟当年教萧邬一样。要把这娇俏少女,教得和袁氏一样,甚至开始教白嘉柔打算盘。那一刻,萧邬内心,也不觉生出了一股子难以言喻的不喜。 其实他最讨厌的,就是袁氏那算盘珠子声,因为在他那最清苦的岁月,伴随着就是袁氏的算盘珠子声音,计算家里花销。那时候少年郎俊秀脸庞透出一股子的不安,却只能抿紧了唇瓣,磨砺自己的心性。 萧邬心忖,学那些做什么,白嘉柔只需俏丽可人,那便够了。她软软柔柔在自己身边,一见就能让自个儿心尖说不出的欢喜。女人太过于聪慧强势,也是令人想要窒息的。 而如今,凝视着白嘉柔浑然不觉的脸庞,萧邬到了唇边的话,却也是不觉轻轻的咽下去。 本来今日他心中柔情一动,本来他甚至想和白嘉柔分享一下自己心思。可白嘉柔却是这样子的答,然后萧邬就什么都不愿意说了。完美是萧邬的保护色,这等庸俗心思说出口,就是对自己人设的一种伤害。 故而萧邬美玉般脸庞,终究恢复了往日里的完美和煦。 而白嘉柔,本来也并不是个敏锐的人,又因白云裳和安王的事情烦心,哪里还能留意到萧邬话里藏话的微妙。 她告了辞,走了几步,又不觉回头,恋恋不舍目光流转。 萧邬还在原地,也没走,对着白嘉柔笑了笑。 而白嘉柔心里一喜,不觉心忖:我是很喜欢她的。而白嘉柔这样子想的时候, 看着白嘉柔如此离去,萧邬也不觉慢慢的收敛了自己的目光。 他忽而觉得,白嘉柔似乎变了一些了。不知不觉,这段日子,也许白嘉柔开始学习,身上气质似乎有些变化,想法也开始有些不一样。 白云裳带她出去应酬,白嘉柔仿佛也规矩守礼了许多。 等到成婚之后,袁氏会接手,继续教白嘉柔。 白嘉柔性子软和,肯定会对袁氏言听计从,渐渐的,这个可爱的小东西,就会变成一个端庄的官夫人。她会跟娘一样,处处为了自己好。 不知怎的,萧邬心尖儿一阵子的烦躁,对这场婚事的期许,似也渐渐淡去了不少。 他自然不知晓,这个娇俏女子,本为了他,才不顾别人耻笑,努力学习,努力应酬。想要,做一个配得上他的女人。因为萧邬是聪慧的才子,她也想要和萧邬说上话儿。 而此刻的白嘉柔,却未曾再沉溺于和萧邬的柔情蜜意。 她忍不住去寻白云裳,实在想知晓大姐姐为何和安王在一起?不错,白云裳也许有些急了,肯定因为白妙珠而生出失落。可饶是如此,她应该也不会为了压过白妙珠风头,而和安王一道。 自己不是和大姐姐说过了,说了秋棠的事情。 定然是安王使出了什么手腕!白嘉柔忍不住这般暗暗想! 待到了白云裳院中,天色已晚。白云裳心情不错,甚至留白云裳用膳。 白云裳这些日子,因那京中闲言碎语,总是有些郁郁不乐。不过如今,白云裳神色也增了几分明媚。 对于这位聪慧有才的大姐姐,白嘉柔一向心尖尖儿有些发虚的。 她迟疑再三,方才轻语:“大姐姐,今日我回来得晚些,可巧,便正好撞见你下马车。” 一番话说得白云裳面颊也是不觉微红,生出几分羞涩。 “我与安王发乎情,止乎礼,并未有什么逾越。他本是君子,对我也是温和客气,更,更会和父亲提亲。” 说得白嘉柔也不觉急了,切声说道:“本来这样子的话,我也不合干涉,只是,只是妹妹实在是担心姐姐,被这安王所误。安王是当今陛下的弟弟,圣眷颇浓。别说嫁给他了,决不能脱身,就是安王来提亲,白家也不能拂了他的颜面。不然,傅太后脸上也是过不去。嘉柔只是担心姐姐,可是,可是当真知晓安王是什么性子。” 白云裳心中微讶然,这庶出妹子,如今说话似也有条理多了。 “那秋棠,虽然只是个妾室,可是安王折磨她如斯,绝非性情善良的人。我,我也告诉过大姐姐的,大姐姐可是不信我。” 也许会疑她,故意诋毁安王,见不得嫡出长姐嫁得好。 又或者会疑她,心里想要勾搭安王,见不得安王娶别人。 这些实则白嘉柔也不是不懂,可到底还是不觉问出口。 白云裳心中有无怀疑,白嘉柔并不知晓,可白云裳口中却自是说道:“妹妹一片赤诚,姐姐怎会不信。你自然也是为了我好,可是这其中偏生有许多关节,是你不知晓的。那秋棠,本不是什么安分的主,当年安王年纪轻,被这个女人哄住,真心实意相待,谁想却是被秋棠伤得及深。若非如此,安王怎会如今未曾娶妻。也是他,年少不懂事,才会被那等会演戏的女子给哄住。” 白嘉柔不觉悚然一惊,她未曾想,安王居然跟白云裳提及了秋棠。 只不过,安王却也是另外一番说辞。 这个故事里安王,不过是个年轻不懂事的纨绔,自是有些轻狂,自然容易被一些很装很做作的女人给拿捏住。 这不就是天底下的女人爱听的,以前的女人,是个很下贱很无耻的贱人。 那个秋棠,攀附安王,只不过为了权势。可怜安王糊涂,宠她爱她。这女子居然私通别人,想抢先生个孩子,是庶长子,给嫡妻没脸。事情揭穿之后,那孩子因为惊吓而落胎,这女人顿时也是变得疯疯癫癫,神智不是很正常。安王可怜她,将此等疯妇养在了府中。可是秋棠偶尔也会跑出去,然后说一些坏了安王名声的言语。 白云裳甚至因而埋怨,这男人的心真是太软了,这等疯妇,还留在府邸里作甚? 这男人,毕竟拎不清,容易对一些人品不佳的女人百般容忍。 可白嘉柔已然听得悚然一惊,疯妇,秋棠是个自作自受的疯妇?如若前世自己没有扶云丹帮助,也许她白嘉柔也会是这样子的一个疯妇,自作自受。安王很可能跟第二个妻子也如此解释。 第七个故事 012 一股子寒意如斯涌来, 使得白嘉柔竟不觉打了个寒颤。 白云裳却不觉可怕, 反而好笑起来:“故而那疯妾的疯言疯语,你也实心眼,尽数都信了。王爷人在高处,自然不免有些人诋毁。” 白云裳口中有些人诋毁, 是否包括白嘉柔,谁都不知晓。 毕竟, 白云裳是极具风度的一个人,谈吐含蓄而客气。 至于白云裳心里怎么想,只有她自己知晓。 白嘉柔急切:“可, 可那一个妾, 就算真的,做错了什么事儿, 安王纵然是十分恨,对一个女人如此重手,足见他性子十分暴虐。以后,如若有什么不顺他心意, 岂不是喜怒不定,更不知晓他会做出些什么。” 白嘉柔一时间有许多话要说, 可话到唇边,竟也反而不知说什么才好。说自个儿重生,说她知晓安王本性?那些言语倾吐,哪里能说得出来。点点的酸意涌上心头,白嘉柔唇齿间尽数是酸涩之意。这番言语, 又如何能取信于人? 一时,她眼眶竟泛起了一股子的涩意。 “我只怕,若嫁错了人,姊姊也是受屈。” 她一片真心实意,掏心掏肺,却不知白云裳如何看。可会嫌她这个庶妹不依不饶,居心不良?白嘉柔如此思之,心尖万般委屈。 白云裳略默了默,屏退下人,拢住了白嘉柔的手,柔声细语:“好妹妹,别多想,我未曾疑你一片好心。” “可安王,并非如你所说。其实,他也颇为可怜。他与我说了许多话儿,什么都告诉我了。年少时上战场,他年纪小,吓得浑身发抖。傅太后那时候处境艰难,只顾得了长子,他一个人孤零零的,也没什么陪伴。也便那时,那贱婢趁虚而入,百般讨好,伤透了他的心。” 白云裳眼底蓄满了温柔怜悯,轻声柔语:“我和他相好,并非和妙珠置气,而是,而是想陪他说说话。” 白嘉柔不觉一怔,安王当初,可没和自己说这些。 “秋棠那婢子,就仗着王爷心肠软和。王爷,可是没对她动手。那些她,是她自己折腾的,是她见不得王爷好。” 旋即,白云裳面色沉了沉:“这些话,不准往外说。” 一顿晚膳,白嘉柔吃得索然无味。 夜风轻轻吹拂,白嘉柔轻轻叹了口气,然而便瞧见了海棠花树下的扶云丹。 扶云丹一身素衫,眼眸沉稳而深邃,宛如高山流水,竟似有绝世风华。 然而白嘉柔知晓,这个神仙,却只有自己一个人能看得到。 若非渣系统作为兽宠,养在院子里,白嘉柔有时候也会怀疑扶云丹是否当真存在。 “扶姐姐,你说,安王是否真的,喜欢大姐姐。” 就连白嘉柔,也不觉犹豫起来。前世安王可没跟她说这样子话,无非是衣衫首饰上抬举白嘉柔,再来就是让白嘉柔有面子。不过那时候安王,可没和白嘉柔说这些掏心窝子的话。安王对自己很是暴虐,可是对着别的人,却也是仿佛换了一张面孔,彬彬有礼,温文儒雅。就连对府中一个下人,安王也是温和客气的。要不然,含薰那个小蹄子,能这般痴心不改? 可见,安王也并不是总是犯病的。 说不准,他真喜欢白云裳,对别的人都坏,可是对白云裳好。 可念及前世种种,白嘉柔只觉得这般想法终究是没底气的。 扶云丹也轻轻摇头:“不会,他只不过是对不同的女子,使出不同的手段罢了。” 毕竟白大小姐骨子里就是那等很容易同情弱者的人,否则也不会教导白嘉柔。而安王,正因为如此,故而也是如 此示弱。甚至于,安王也许很享受这般狩猎的乐趣。 “再者安王虽然暴虐,却并不愚钝。他可以虐打女子,可是却会对傅太后及陛下恭顺。他,其实不是不能克制自己,只是喜欢这样子罢了。他对府中那些下人没什么兴致,是因为那些下人生死均是操纵于他手中,哪里能有什么乐趣。他需要一个,本可活得好好的官家小姐。” 白嘉柔一颗心,却也是不觉渐渐往下沉。 忽而,她想到了一事,面色变化,也不觉一咬牙,便没回自己的院子。 此刻白妙珠,正在自己房中,容色微凝,抄写经书。 近些日子,她也少回白家了。这个家,已经是容不下自己这尊大佛。 就连父亲,也是对自己毕恭毕敬。 白妙珠唇角顿时透出了一缕讽刺的笑容,对这些个人,颇为不屑。记得很久以前,自己初来白家,还是一身土气的乡下丫头。就算是嫡亲的女儿,所谓的亲人,还不就是那样儿。大姐姐比自己更有才学,而白嘉柔那个庶女,也比自己更为娇美。 这般想着时候,白妙珠也是不觉渐渐凝神了,将这些杂念都摒弃掉。 无论如何,那也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那个土气的乡下姑娘已经不在。现在自己已然是飞得很高很高,都有些对以前家里的那些纷争瞧淡瞧轻了。 她已然不屑于在白家出风头,也许很快,自己就会搬入宫中,并且不再回到白家。 只怕,那些人以后还会求来宫中,恳求自己帮衬。 如今白妙珠身份高了,眼界不一样了,恨的人也是不一样了。她现在最恨的,却是秦玄重了。因为秦玄重,将自己面子踩到足底下,让她颜面荡然无存。 一想到了这儿,白妙珠的笔锋也是轻轻一颤,写的那么几个字,也是不觉添了些个烟火气。 其实,本来她也不至于如此的鲁莽,乃至于主动求亲被拒。 那日白妙珠试探,察觉到秦玄重心如铁石,且又对自己没什么兴致,似乎也言语敲打自己。白妙珠虽不至于放弃,却欲徐徐图之—— 是傅太后,想要秦玄重娶了自己。因为如今,谁都知晓,白妙珠是傅太后身边的女史。那样子,便彻底将秦玄重守为心腹。所谓内卫,窥测私隐,本是维护皇朝的统治,看有无谋逆心思。然而这自然一把极锋锐的刀,而这把刀,也被得势的权贵所觊觎。这其中,便有权倾朝野的傅太后。 白妙珠心忖,说不准一开始收自己为女史,就是为此等用处。毕竟傅太后又不能让秦玄重尚公主,不然秦玄重前途也是尽毁。 原本以为秦玄重畏惧太后之威,必定会屈服,毕竟是会应允—— 念及此处,白嘉柔面颊更生羞恼的红晕。 可这厮,竟如此无状,竟然嬉笑拒绝,竟不肯依顺。 那时候的白妙珠,恨不得地上有缝钻进去。傅太后的眼神也变得冰冷了,显得有些可怕。有那么一刻,傅太后唇瓣动动,白妙珠甚至猜得到傅太后也许想挽回颜面,强行赐婚。那时候,白妙珠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里,生恐傅太后会独断专行—— 毕竟她想攀上秦玄重,也不过是想过些好日子,可不是嫁一个对自己心存芥蒂的男人,嫁过去受苦。她的婚事,以后的夫婿,都是有大用,都会是自己晋升阶。 谢天谢地,傅太后倒是没有强行赐婚。这个老妇虽然是个女人,总归是理智强于情感的,知晓这桩婚事并不能纳秦玄重忠心,也不意气行事。 那天,傅太后对着秦玄重冷笑:“小秦,你可枉费哀家平日里如此疼惜你了。” 傅太后已经记恨上了秦玄重, 秦玄重的日子是不会好过的。 而这桩拒婚,别人都说是白妙珠花痴,自个儿赶着上求羞辱。 话儿当然要这般传,难道还要傅太后受辱不成? 白妙珠也不敢记恨傅太后,只顾着记恨秦玄重。 呵呵,那秦玄重,如此骄狂,如此自负,如此辱人,这自然也是会有报应。这个自大自负,眼高于顶的男人,根本就是个混账玩意儿。他凭什么看不起自己,如此羞辱,竟将她名声这般作践。 可如今,倒是极好机会。 内卫是臣子,是武将,有官职,始终有些体面,有些事情也是放不开手脚,不能竭尽全力为傅太后不择手段的铲除异己。傅太后自然也是意识到这一点,如今招纳秦玄重不遂,自然也是想靠身边之人,组织一股类似内卫,却全然顺从傅太后的力量。当然,这其中有受辱后的白妙珠的献策,可这不就是傅太后的本意吗? 白妙珠面颊之上红晕未褪,却也是不觉渐渐变成了兴奋。 若然是这样子,很快自己这个女人,就能得到想都想不到的力量。等着吧,很快自己就能和秦玄重平起平坐,不,她甚至可以超越秦玄重。 因为她比秦玄重要狠,她也要让秦玄重这个男人看看,女人狠起来会是什么样儿。到那时候,自己狠狠打秦玄重的脸。 而白妙珠这般想着自己宏图大计时候,小院儿里却来了不速之客。 白妙珠之婢女紫桐,却也是不觉暗暗一拢眉头,这小狐媚子不会来巴结自家小姐吧?这有的人,就是捧高踩低,现在倒知晓伏低做小了,不过真是可笑得紧。 “白妙珠,这都是你不好,若非当日你推我一把,何至于让,让大姐姐换上绿衫。你不必装模作样了,你根本就是——” 话语未落,白嘉柔忽而身躯一颤,俏丽美丽面颊之上也无一丝血色,额头生出了汗水。 她身子一软,颤抖扶着桌子。 而紫桐却不觉在一旁瞧得心惊胆颤,白嘉柔不会碰瓷吧! 娇滴滴的,来自家姑娘房间里装柔弱,说被白妙珠欺辱了。这姨娘养的小货,就是不怎么干净,怎么就会闹这些幺蛾子。 耳边,却也是听着白妙珠淡淡吩咐:“你先退下吧,我和五妹妹说话。” 白妙珠讽刺的扫了白嘉柔一眼,满眼均是嫌恶。 也对,自己这一世的人生,和上一世截然不同,顺风顺水,扶摇而上。就连白嘉柔这等蠢物,也是瞧出来了。可是白嘉柔实在太蠢,想要话儿挑明白,故而也是触动了系统封口机制。 白嘉柔脑子里被渣系统警告过一遍,渣系统装逼,表示自己已然手下留情云云。 而白嘉柔,也不觉斟酌词汇:“安王如今,盯上大姐姐了,十二分殷勤讨好。你知道,安王是什么样子的人,她,她可是你嫡亲的姐姐。只要,你提点她一二。” 她虽然不乐意承认,但白妙珠如今虽和白云裳生分了,可是说话比自己有分量,是个能耐人。不似白嘉柔,说话太娇太软,也没什么分量可言。白云裳可是和自个儿不同,那可是白妙珠嫡亲的姐姐。白妙珠从乡下接回来时候,白云裳也是忙前忙后张罗,用了些心思在的。 那一日,若非白妙珠和自己置气,推了自己一把,也不会弄脏大姐姐的裙摆。 她们两个闹腾,累及白云裳。故而白嘉柔心底,也十分愧疚。 而白妙珠,最初她是惊讶了一下,不过很快又平静下来,且心下自有一些想法。 安王处处讨好傅太后,很顺傅太后的心意。当今陛下再如何孝顺,毕竟也是一国之君,可没办法如安王那般哄亲娘。 故而,傅太后可是极喜爱这个宝贝幺儿。至于白妙珠,她哪里能跟安王相比,不过是做事合傅太后心意,且又乖顺讨巧,百般奉承罢了。 这样子的人,在傅太后身边其实有很多,白妙珠能脱颖而出,可是费尽心思了。 平心而论,比起白嘉柔,白妙珠并不恨这嫡亲的姐姐。她那日虽然故意算计,可是只是因为心尖儿说不出的别扭,并不知道白云裳会换一身绿衣衫,会引来安王的留意。 可不恨是一回事,肯为了这个姐姐,开罪安王,是另外一回事情。 她所有的前程,可还在傅太后那里。 再者,还有许多事情,是白嘉柔、白妙珠根本不知道的。 那些事情,只有白妙珠自己知道,藏匿于心底最深处,是属于白妙珠的秘密。 白嘉柔根本不知晓,自己是什么样的人。 故而此刻,白妙珠也不像白嘉柔想的那般激动,甚至有些优雅:“劝她作甚?安王甚会哄人,一转头,她将我的话和安王一说,只怕反而让安王记恨上我了。这女人脑子里若是些情情爱爱的,也是劝不回来了。” 白嘉柔一副不可置信的样子,让白妙珠觉得殊为可厌。白嘉柔这绝世白莲花装什么装,她动动嘴皮子,却拿亲情道德架起自己在火上烤。白嘉柔自己小情小爱,她假惺惺,有什么损失,为何要自己出头? 眼前这小狐媚子却也是涨红了面颊,甚至不觉有些愤恨:“人家是你嫡亲的姐姐,待你也好。” 白妙珠只觉得眼前这小狐媚子姐妹情深样儿实是令人作呕,面上讥讽之色更浓,只恨不得撕碎白嘉柔这虚伪透顶好人样的面皮:“是她自己蠢,安王要没毛病,人家能瞧上她?不就是风头上想要压过我,能攀上个王爷,就自以为得意。我这位嫡亲的姐姐,能待我多好,见我风光,不是心尖尖也不痛快。一转眼,就教导起了家里庶出的妹子,我看她啊,也不过就是好为人师,展示自己的优越感。以前她待我这个妹妹可亲,不过是显摆她这个嫡出姐姐,日子过得多好。这鲜花,可不就是要绿叶衬。五妹妹,事到如今,你就不必扭扭捏捏,做出一副姐妹情深,我无情无义的样子。我们白家的几个女儿,可不就是各显神通。以后,走着瞧。” 白妙珠本来就是伶牙俐齿,善于摆布口舌。她那个系统,现在完全沦为白妙珠的工具,任由白妙珠摆布。本来系统对于白妙珠的做法也是颇有微词,可是白妙珠口舌了得,自然也是说服了这只系统。 如今,白妙珠也是将这番本事,用在了白嘉柔的身上。 本来她甚至不乐意和白嘉柔说这般多,可谁让白嘉柔做出这么一副姐妹情深的样儿,这可让白妙珠恶心坏了。 她自然笃定,这样子一番话,定然能说得白嘉柔哑口无言。 未曾想,白嘉柔竟然未曾被她压下去。 “世人论迹不论心,论心世上无完人。无论大姐姐心里怎么想,为什么对你好,她在你回来时候,总是对你好过,亲切的好好待你。反而是你白妙珠,虚言相欺。你说大姐姐嫉妒你,心气儿不平。可她也没做过什么对不住你的事,更没算计过你。她终归是你嫡亲的姐姐,且没负过你。” “我知晓我是庶出,大姐姐本也瞧不上我,可她还是肯教我读书,让我练字,提点我许多。这小半年,我亦是学了不少,更是对她心存感激。” “至于你白妙珠,无论你怎么说,你就是眼见安王这般恶徒欺辱女人,要染指你亲姐姐也不理会,反而找无数个理由。哼,要挑一个人的错,总能挑出来的。你不过是在意自己前程,你要巴结太后,你无耻,你,你也卑鄙,说什么都是给你脸上贴金。” 白 妙珠怎么也没想到,自己居然被白嘉柔给骂了。 她盯着白嘉柔那张俏丽美貌的脸,那妩媚的眸子里,却也是不觉轻轻勾起了那么点儿鄙夷。 一双瞳孔之中,仿佛腾腾冒出两枚小火焰,衬得这张面颊也是布满了生气。 然后白嘉柔哼了一声,拂袖离去。 她退场得恰到好处,使得白妙珠未曾来得及反骂。而白妙珠纵然恼怒,也是绝不可能追着去骂。 白妙珠为之气结,手一抖,抄得经书也不觉污了一笔,染黑了雪白宣纸,也是不能用了。 她闭上了,深深呼吸了一口气,心忖因白嘉柔这么个傻子生怒,却也是好生不值当。白嘉柔不过是嚷嚷,话儿说得漂亮又好听,可那又如何?她在自己面前这样子闹过,也许还会去萧邬跟前哭,等闹不出朵花儿,可不就这样子罢了。夏虫不可语冰,自己前程,是和这样子蠢物不一样的。 至于白云裳,也没什么好抱歉,她既没去推一把,也没拉一把的兴致。至于白云裳那日一身绿衫,这本是一个意外,她倒也没想算计白云裳去给安王。 所以,自己对白云裳也是不必有任何的愧疚。 白妙珠这样子想着,娴熟的换了宣纸,将写废的那页揉成了一团扔了。 她提笔,却好半天都落不下一个字。 白妙珠发觉,自己心尖儿竟似在轻轻的颤抖,似乎连笔也拿得不是那么稳。 她心里默默念,不是我的错,不是我的错。这一切,根本就是注定的,是天意使然。 她记得自己糟糕透顶的那一世,嫁了个很糟糕的男人,过着很糟糕的生活。 可是同父同母的嫡亲姐姐,却过得很好,就好像凤凰一样,飞得高高的,飞到天上去。 那一日,芍药花宴上,有人语出嘲讽,羞辱了九皇子。而白云裳,似乎一直就是这样儿,有发泄不完的姐姐爱,别看她样子看上去有些冷傲,其实最容易同情人了。 就想对白嘉柔,就像对刚入府的自己。 白云裳言语开解,替九皇子解围,然后顺利送上了温暖。本来白家栽培白云裳,是想作为投资嫁给有前程的六皇子的。可那时候白云裳喜欢上了九皇子李湘,故而也是使尽了手段,最后嫁给了九皇子。 谁能想到,这反而嫁对了呢。那时候白云裳日日入宫,忍受傅太后训斥,咬牙忍耐下来。而傅太后了,后来年纪大了,终于熬死了。而九皇子夫妻一向也是表现很纯良很安分,最后居然检漏。最后,白云裳居然做了皇后。 白妙珠瞧得眼馋,忍不住想,姐姐运气怎么这么好。 所以重来一次,白妙珠就成为了九皇妃,而白云裳却因为六皇子失势,最后只能嫁给一个小官。可白妙珠没白云裳那么能忍,她忍不了傅太后,而且又因为有系统,不免有些膨胀,所以吹耳边风,让九皇子暗中积攒自己势力。未曾想,反而因为这样子,居然让九皇子早亡。 再来就是这一世,白妙珠已然放弃了九皇子了。可是,纵然自己不要的,她心里有个疙瘩,却也不想白云裳和九皇子搭上关系。白云裳还是那样儿,想要出语帮九皇子解围,卖个好。所以白妙珠踩了白嘉柔裙子一下,让白嘉柔跌在了白云裳的身上。 可笑白嘉柔居然还以为自己算计她,既然白嘉柔有前世的记忆,就算弄脏衣衫,也不会换一条绿裙的,那又怎么算计得到。 白云裳衣服弄脏了,错过了最开始的搭话,她既然去换衣衫,又不会巧遇郁闷的九皇子,那这份机缘一开始便断了。 可她只是不乐意见白云裳和九皇子再相熟,继而相爱。白嘉柔有句话说得对,这位大姐姐 也做不出什么恶毒事,就算心存嫉妒,白云裳也是自负清高,自个儿生闷气罢了。就算以前白妙珠对这个姐姐有微妙的嫉妒,那么在这个姐姐第二世嫁了个小官后,已然是气消了。 她是故意的,可是没故意让白云裳成为安王的猎物,她哪里知晓白云裳会一身绿裙。 墨水顺着白妙珠的笔锋滴落,晕染了宣纸上漆黑一团。 白妙珠也是久久未曾提一字。 第七个故事 013 夜色渐深, 红袖招出, 却也夹杂着一股子低俗的脂粉味儿。那甜水巷李姐儿的家中,今日竟难得来了位贵客。 门板虚掩,挡不住那些个办事儿的声响。房间里布置简陋,尽管是李姐儿最好的一间客房了, 却也似犹自容不下这位贵客。 那男子好整以暇,似也未曾嫌弃此处简陋, 一身漆黑的披风盖在了身上,露出的手指不紧不慢的敲打桌几。 一旁的侍卫身影挺直,站得好似青松挺直, 心里却感慨不已。 “爷, 镇国公那不孝子,咱们虽然下手重了些, 熬不住刑死了。可是咱们可是人证物证齐全,口供画押都有,且也未曾冤枉了他——” 提及这桩事情,下属也是不觉满腹怒气。那厮也不是什么好鸟, 竟掳劫十数个黄花闺女,放在他那暗窑子里面享受, 待玩腻了,便弄死埋在花园子里面。眼前这位小爷手腕是毒了些,可也是该。 可镇国公夫妇,却跑去给太后哭诉,说秦玄重弄死了自家一根独苗。 恰好秦玄重这位小爷, 因为拒婚白妙珠,因而恶了傅太后,故而因此竟然被免职反省。 如今秦玄重说是闭门思过,看着也很低调,然则内卫诸般事务,他那副手宋松还是机智的日常禀告。俨然秦玄重仍然是自个儿的顶头上司! 以秦家盛宠,以陛下维护的姿态,也不过是做做样子罢了。 宋松很狗腿的替秦玄重不平:“实则此事大可申述,也不必如此让人落此颜面。” 秦玄重反而唇齿带笑,缓缓说道:“总要让太后娘娘出口气,我这个晚辈既然惹恼她了,受些委屈,能有什么要紧。” 换做旁人,被如此贬斥,总会有些心里不平衡。再者纵然知晓自己会官复原职,也必定是会患得患失。 可秦玄重年纪轻轻,心思也是不觉极深,竟也已然有了几分荣辱不惊的味道。 他心思深深的想,此刻示弱,也没什么不好。正好,可把自己对傅太后的拒绝诠释为忠君。因为过于忠心陛下,故而不能对太后言听计从。傅太后很能干,可是她已经老了,而且行事也越来越过。而陛下虽然是很孝顺,可是他也是一个皇帝,对母亲的纵容也是终究有限度的。自己这么做,陛下嘴上虽然不说,其实应该也是喜欢的。 而傅太后呢,也会察觉皇帝的心思,出了这口气,不会让陛下觉得她硬要剪出陛下的羽翼忠臣。 秦玄重漫不经心的想,其实傅太后权势已然鼎盛,好好享受不作妖,已然是可预见一个富贵安乐的晚年生活。可是呢,人心就是这样子,总是欲壑难填。人越老,心越热,想要的也越多,行事也越发没分寸。 况且傅太后身边聚集了太多的野心家,男的女的都有,都将傅太后视为进身之阶。尤其那个白妙珠,特别会煽动人。 现在呢,傅太后就准备启用白妙珠,最重要是她那宝贝儿子安王。用这些人,组织一个类似内卫的组织。可陛下纵然是温驯孝顺,终究也有不能接受的一天的。 当然秦玄重也不至于什么都不做,安分呆着等着对头人自食其果。 他年纪轻轻,便能如斯高位,八面玲珑左右逢源,自然也是有些心机手腕。 傅太后有意抬举安王,压到自己了。而秦玄重,自然也不会明着和一位受宠王爷不对付。可私底下,秦玄重自也绝不会安分。安王底子并不干净,要查出些什么也容易。滴水可穿石,秦玄重孜孜不倦的用尽儿,想来总有一日,陛下对安王的耐心亦是会耗尽。 比如这处,便有个安王府的前任逃妾秋棠。 那秋棠当初半疯不癫,留在安王府受折腾。如 今安王对那白云裳动心思,就将秋棠送出来。可是,也未曾让秋棠日子好过,一转手,就将这秋棠卖到此处。 这京城勾栏院也分作几等,秋棠如今打发来的甜水巷,就是最下等的土窑子。这里的姑娘,接待的都是下层之人,全不知顾忌姑娘的身子。 安王将秋棠打发出府,自然是顾忌白云裳。本来一个疯妾,随手处置,自然也是无声无息了。可安王偏生就要秋棠这妾,多受折磨,竟将其打发来到此处。 这般想着时候,秦玄重面颊也是不觉浮起了一层淡淡的凉意。 没想到此刻他派去的下属,却空手而回。 安王府自是嘱咐,不能随意让人带着秋棠。可现在是秦玄重来,那么对方自然也不能说一句不能。 秦玄重面颊浸在了黑暗之中,轻轻的嗯了一声。 对方赶紧回话:“是今科的榜眼萧公子,也来赎秋棠,身边之人着男装,却是女子。” 想到萧邬和白嘉柔谈婚论嫁之事,秦玄重隐隐也有猜测,只怕来的就是那个小狐媚子。 白嘉柔来赎秋棠做什么?莫非是为了她那个姐姐。倒瞧不出来,那娇滴滴口没遮掩的庶女,能有这份心。 而外头的李姐儿眼见萧邬气度不俗,也不敢如何怠慢,只不过说到秋棠赎身,却也是支支吾吾不敢松口。这等污秽之地,而萧邬也不觉皱起了眉头。这等地方,他可也是片刻不乐意多留。 过了会儿,有人对李姐儿多说几句话,李姐儿顿时也是松了口风,让人将秋棠带走。 待萧邬和白嘉柔离开,秦玄重缓缓步出。 他想,既然要做得隐蔽,那这样子的事情,不如让白家的人自己去折腾。 一旁下属也威逼利诱,叮嘱李姐儿,只须说李姐儿是熬不住死了,不必说是被白家人赎走。 李姐儿顿时脑袋跟鸡啄米似的,连连说是。实则李姐儿也不敢说,说了也落不得好。 至于怎么应付安王府的人,李姐儿也是有的是手段,随意寻一具发了毒疮的尸首,这般一扔也就是了。 而宋松自然觉得,让秦玄重这般一安排,也让那白五小姐断了后患。 方才那一对男女,生生也是傻白甜,这般来赎人,怕不是被安王留意到。幸好,还有内卫替他们善后。 然后秦玄重蓦然又打了个寒颤,隐隐觉得有什么人凝视自己。 这般古怪感觉,仿佛每次遇到这位白五小姐,都是会升起来了。 亦是让秦玄重不觉微微沉吟。 难道白嘉柔私底下有养什么邪物不成。 而本来留下来欲图善后的扶云丹,眼见于此,却也是就此离去。 马车上,秋棠生了重病,犹自昏迷。眼见此女惨样,萧邬纵然不屑也生出几分怜悯。 白嘉柔掏出了手帕,温柔替萧邬擦擦面颊,忍不住轻轻说了声谢谢。 萧邬这样子的人,本来也不该去那等地方的。刚才萧邬只不过往那里一站,白嘉柔就已然生出了明珠暗投的感觉,心疼得不得了。可她是女儿身,不好出面赎人。萧邬不想去那等地方,却也是为了自己去了,白嘉柔不知道多心疼。 萧邬唇瓣轻轻叹了口气:“别告诉母亲。小柔,以后不要做这样子的事情了,这该是你为你那位大姐姐做的最后一桩事情了。” 他们这对母子无根无底,没有丝毫依仗,所以从小袁氏就教导,何谓君子不立危墙之下。这个世界有许多黑暗危险的地方,袁氏也不希望自己儿子沾染。无根无蒂,他们是没有任性的资格的。 白嘉柔心底也不觉涌动了柔情,说 不出的感动:“我知道了,劳你为了我,你还来走一遭。萧哥哥,我,我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说得萧邬心尖儿蓦然悚然一惊,是呀,他本不该来此的。不止因为那地方肮脏,更要紧的是,此事涉及安王。傅太后权倾朝野,而安王又是傅太后的爱子,是陛下手足。他如今好不容易有了功名,应该好好熬清名养声望的。 可白嘉柔含泪求恳的时候,他也不好拂了这个女孩子的心意。 所以其实,他应该是喜欢白嘉柔的,而且非常喜欢。所以甚至,萧邬内心生出了一缕很危险的感觉。 蓦然,一具娇柔身躯扑入他身躯之中,如此偎依。 这虽然不合礼法,可是萧邬没推开。他心里叹了口气,伸手轻轻抚摸白嘉柔的秀发。如果这是最后一次,他也不介意这次冒险。 两人却浑然不知,车顶上如今轻轻的躺着一个男人,夜风吹拂,漆黑的披风如花瓣一般轻轻的绽放,流转了肆意和张扬。 秦玄重是个心思很重的人,也想彻底打探清楚。 如今得闻,秦玄重也不觉冉冉一笑,没想到居然是一对儿两情相悦的小情侣。 萧邬这个人自负清贵,心思太重,且又谨言慎行,其实无味得紧。料不着,倒肯为白家的小狐媚子去那等地方捞人。这么一想,秦玄重倒觉得这两个人都不觉变得可爱几分。 那夜风轻轻吹拂过后,马车车顶又变得空空荡荡。 让白嘉柔去寻秋棠,是扶云丹的主意。如今白云裳对安王十分沉迷,可是那些话儿,都是安王说了。人家秋棠会怎么说,白云裳可没听见,也没机会听见。 都是一面之词,而别的人,却连说话的机会都是没有。 而白嘉柔也觉得扶云丹说的很是有道理。 碍于系统规则,白嘉柔有许多话儿不能跟白云裳说,说了也没人信。可秋棠,那就不一样了。 马车停了下来,原来白嘉柔先让小婵出面,租了个小院子,安置秋棠。 总不能将秋棠直接带回白家去吧。白嘉柔使了银子,让小婵哥哥寻了个僻静小院儿。 想不到白嘉柔考虑得还很周到。 那种不舒服的感觉,又一点点的在萧邬心尖儿泛起。他很享受白嘉柔的依赖,可白嘉柔似乎也不是那般脆弱的人。 就好似袁氏,想做一桩事情,纵然是艰难了些,这心中自有成算。 再来就是要将发高烧的秋棠,扶到小院子里面去。可秋棠被折磨了几年,又被扔去了那等地方,早已然不成人形了。她不但污秽不堪,浑身伤痕累累,且,因为在下等勾栏院里呆过,还染了些病,身上一颗颗暗疮,甚是恶心。 而萧邬,从小虽然日子清苦,可袁氏终究是将他照顾得极好。君子远庖厨,袁氏为了让他安心读书,都不让儿子碰厨房。再者,萧邬多少有些洁癖。既是如此,一缕嫌恶也是油然而生。 不过萧邬极善于隐匿自己的心思,并未曾将自个儿想法透出来。 他不过略犹豫,终于还是准备去扶。 可未曾想,白嘉柔早就没什么迟疑,这般扶住了秋棠,和小婵一道,将秋棠扶进了院子里面去。 若然白嘉柔当真只有十四岁,可能她也是会怕的。不过,她到底还是有着前世的记忆的。上辈子她虽然没活过二十岁,智商能耐也没什么长进,可毕竟经历了许多惨烈的事情。故而,倒不会觉得秋棠这样子多可怕。 秋棠这个样子,多少让白嘉柔想到了从前的自己。 她没好奇萧邬没先一步伸手,所谓男女授受不亲,她心尖儿已经为自己的萧哥哥找到了理由了 。至于小婵,她见自家小姐都这样子做了,自然也不好如何的娇气。小婵本来是个下人,很快也适应了。 萧邬略略放缓了脚步,念及白嘉柔方才毫不犹豫的动作,只觉得这位白五小姐,并不似自己所认为的那般娇弱。他记得自己初见白嘉柔时候,白嘉柔就好似一枝娇滴滴的海棠花儿,周身透出了甜美娇憨,散发出令人愉悦的味道。 而这样子的可爱娇气,是要养在暖屋中才能生出来的。因为一个女人若生在艰苦的环境,就会和袁氏一样,浑身散发出逼人的锋锐味道。而白家几个姐姐妹妹虽有争风吃醋,也不过是小打小闹。因为这样子,萧邬一下子就喜欢上了。他喜欢这样子精细养出来的无忧无虑,可自己自来生活之中的谨慎隐忍截然不同。 然而白嘉柔方才却很利落,似乎也和自己所想的不一样。她,似乎也没自己想象的那般依赖自己。就好像白嘉柔救秋棠前,就没想过和自己商议,可这毕竟是一桩大事,甚至可能和安王交恶。白嘉柔就跟袁氏一样,袁氏就这般卖掉老家除了祖屋的房铺,来到京城置业。 然后,他就盯着白嘉柔,白嘉柔俏丽脸庞上,有一双水汪汪很勾人的漂亮眼眸。白嘉柔今日穿了一件杏色衫儿,衣襟上绣了几枝梅花。如今她用布条缠了原本也并不算宽大的袖口,更加方便动作。这让白嘉柔坚毅之中不失婀娜多姿! 他还听到白嘉柔安抚小婵:“秋棠身上有暗疮,可只要手上没伤口,不会染上的。之后,我们再用调的药汁洗手就好了。” 这些,都是扶云丹告诉白嘉柔的,而白嘉柔自然也是对扶云丹深信不疑。 既然如此,白嘉柔自然也是不会怕了。 而萧邬,此刻也是禁不住想,也许自己已然不会吃惊,小柔竟然会不怕了。 月色如水,萧邬的心尖儿,却也是莫名一阵子的烦躁。 他心里忽而嗤笑,只怕没多久,母亲也会对白嘉柔甚是满意了。 待白嘉柔替秋棠收拾完毕,萧邬也是告辞。 白嘉柔看着自己的情郎,此刻心神略松,心底顿时翻腾了一股子的羞涩和甜蜜。她面颊微红,送萧邬离去,又盈盈一福道谢。 而她全然没留意到,萧邬神色有何不对,甚至她还觉得两个人感情更进一步。 秋棠备受折磨,身体精神保守重创,本来已然离死不远。因为这样子,李姐儿回报秋棠已死,安王也没怀疑。不过渣系统出了药方,扶云丹指导护理,秋棠渐渐也养好了些,神智也清醒了许多。 秋棠其实并没有疯,她甚至一直想逃跑。若非如此,前世她也不会被白妙珠撞见。 一提起了安王,秋棠眼中就露出了极炽热浓烈的仇恨,恨不得将安王撕碎。 这样子的秋棠,模样虽然是可怕,然而白嘉柔居然也是理解的。 白嘉柔想到自己上辈子受的那些苦,也知晓秋棠经历了什么样儿惨无人道的遭遇。 白嘉柔让秋棠劝白云裳,秋棠自然满口答应,甚至巴不得如此。 秋棠咬牙切齿:“安王这个畜生,畜生,就算不是五小姐救了我,我也恨不得天底下的人都知道这桩事情。” 而白嘉柔盯着秋棠这样脸,忍不住心忖,若这样子的秋棠还劝不了白云裳回头—— 若是这样子,那她也是没办法了,天底下也是没人能救白云裳了。 然后,白嘉柔就去寻白云裳。 白云裳因之前白嘉柔相劝离开安王,不免隐隐有些不悦。不过白嘉柔费尽口舌,她终于勉强同意,见见秋棠。 马车上,白云裳也禁不住想,自己那个妹妹,别的话儿没道理,可有 句话终究打动了白云裳。那就是,所有的话都是安王说的,别人一句说话的机会都没有。 一路上,白云裳也忍不住想,看到这个妾,自己能说些什么。她本来觉得,无论那个妾怎样儿狡辩,她定也能为安王辩护,甚至从中寻出破绽,将之辩驳得体无完肤。 然则当她当真看到秋棠时候,却也是不觉怔住了。 秋棠此刻的模样,甚至可以说是可怕。而那一双眸子,透出了幽幽恨火,仿若蓄满了滔天恨意!而白云裳,却也是不觉念及之前白嘉柔说的话,秋棠是被卖到了下等窑子里去了。 那时候,她也是下意识的忽略。 白云裳自小是生活在一个优渥、安然的环境之中,虽深谙一些贵族女眷的规矩,可到底未曾触及这么些个黑暗之事。她的一生,可以说是极顺。要说有什么不顺,也无非是亲妹子比自己厉害,风头将她给压住了。 白嘉柔心忖,此刻秋棠虽然可怕,可其实已然好了许多了。 她想起十数天前,就回秋棠时候的情景,那时候的秋棠也已然不算一个人。 看到白云裳脸上的表情,白嘉柔就知晓有戏了。实则看到了秋棠那样儿,白嘉柔就顿时觉得,要是白云裳还不醒悟,那就彻底没救了。 白嘉柔是乖觉了,知晓白云裳素来也是好颜面,故而也悄悄离开,让白云裳独处。当然扶云丹告诉白嘉柔,会替她看着白云裳。 然后白云裳和秋棠,整整说了一个时辰,白嘉柔也不知晓她们说了些什么。她只知道,房间里时不时便传出了凄凉的哭声,秋棠尖锐的嗓音哭嚷起来,好似夜里的夜枭,竟不觉毛骨悚然。 待白云裳终于打开门出去,阳光轻轻的落在了白云裳的面颊之上,她面白若纸,眼眶也是通红,神色间自带了一股子的恍惚。 她唇瓣轻轻颤抖,好半天,对着白嘉柔说道:“谢谢。” 白云裳身子在轻轻发抖,仿佛得了病,眼睛里自然而然,流转了一股子的恐惧。 扶云丹一瞧,就知道白云裳不可能和安王好了。若然白云裳眼底是愤怒和痛苦,那她说不定会心软,说不定会被哄好。可现在白云裳眼底充满了恐惧,那就没办法了,安王怕是再也不能挽回白云裳了。 白嘉柔得了机会,忍不住偷偷问扶云丹,秋棠说了些什么。 扶云丹摇头:“你不会想知晓了。” 只能说秋棠果真是个坚强的女人,居然熬下来。比起秋棠,安王对前世的白嘉柔,居然也算得上“温柔”了。因为白嘉柔多少有点身份,还需要交代,而秋棠可是不用。 之后安王再行邀约,白云裳也顿时拒之,再不敢有何牵扯。待那秋棠身体好些,白嘉柔也赶紧托人将她送走。而秋棠,自然也知晓只能这样子了。毕竟人家是王爷,秋棠知晓自己讨不回什么公道。如今自个儿能活着,已经是撞了好运。 只不过树欲静而风不止,白云裳的疏远,却让安王一日日的焦躁起来,眼底也是布满了怒火。男人的手指轻轻的抚摸翠色的扳指,所谓婚姻,可不就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第七个故事 014 安王私底下面色阴冷, 已然没有平日里在白云裳面前的温文儒雅。以他身份, 自可挑一个奴婢,发泄内心的阴郁。可一个奴婢,生死操纵于自己手中,毫无挑战性, 也没一丝的趣味。 那个秋棠,其实是良家子, 和卖身契都在家里的家生子不同。秋棠一颗心野,也想随了个王爷,得些好处。 再来就是白云裳, 那可是个官家小姐, 素有才名。 他原本以为将白云裳拿捏在手中,未曾想, 已然上钩的鱼儿,却也是居然挣脱。 这使得安王十分的不快,内心也是充满了恼恨,唇角更禁不住透出了缕缕的冷笑, 一双眸子灼灼而生辉。 不过这个世道本就是男为尊,女为卑。白家再将白云裳捧得如珠如宝, 其目的还不就是想让白云裳嫁给某位皇子,让白家得享一些荣华富贵。那么自己,岂不也是很好的选择?只要,自己开了口,白家必定也是会受宠若惊, 哼,便算白家不够受宠若惊,难道还敢拒绝一个王爷?那么白云裳除非是死了,也得是安王妃。 这般想着,安王心尖尖便也愉悦起来,他一旦心情好起来,手指头就不觉擦过了翠玉扳指。 安王心里一欢喜,甚至便想立刻请了媒婆去白家提亲。 不过安王心思极重,转念一想,只觉得自己行事必也须稳妥。 那么白云裳必定要坠入罗网之中,一定不能脱身,那么,则定要万无一失。 那么自己提亲,白家也有可能婉言拒之。 白家这般栽培一个女儿,如此教导,不就是想让白云裳攀上某位皇子,而这位皇子又能继承皇位。安王虽得圣眷,可一位皇弟,是没有机会登上皇位的。 如今白家的二女儿十分得势,在母后面前妙语奉承,风头正盛。而这般风头,也不免让白家这位嫡长女黯然失色,让白家心思不觉渐渐倾斜二女儿。 饶是如此,白家也未必肯将白云裳轻许出去。 无论是多年的教导付出,又或者感情,白云裳犹自在白家有些地位的。 只怕,也没那般容易揉搓圆扁。 安王反而生出一股子兴奋,眼底透出兴趣。他暗忖,那么这个提亲,自然也要一个白家不能拒绝的场合,由白家不能拒绝的人提出来。 夏日炎炎的暑气也不觉缕缕的消散去,秋日里的凉爽却也不觉一点点儿的透过来。 白嘉柔随白云裳入宫赴宴,已然换了一套秋裙。 白云裳不觉拿眼看自己这位妹妹,鲜润娇美如花,眉宇间稚气也似减去了不少,开始慢慢长开了,变得一个活色生香的大美人儿。 她心忖,这个庶妹,渐渐也成熟了,显得懂事了,孩子气也没那么重了。 不过人不就是这个样子,成亲不但对于男子,就是对女子而言,也是十分要紧的仪式。白家和袁氏已然商议好了,下月初就是好日子,然后就上门下聘,过了礼,这门婚事就正式定了下来。不过长幼有序,白家想晚些过门儿,袁氏也是答应的。 这般想着时候,白云裳心尖儿也不觉浮起了一缕怜惜之意。 萧邬温文儒雅,博学多才,且前途也是锦绣。小柔随了他,能有一个好未来,她也是替白嘉柔欢喜的。 而扶云丹,则像是白嘉柔另外一个姐姐,也不觉生出吾家有女初长成的感慨。 前世的白嘉柔,尚是花蕾时候,就被送去安王府,还未曾来得及绽放,就已然凋谢了。就好似一朵干瘪的花苞,一生也未曾来得及绽放。 女孩子就像是一朵花儿,要雨水和阳光的滋润,缓缓绽放属于自己的风采。 宫门前,当萧邬见着白嘉柔缓缓下了马车时候,眼神渐渐浮起了异样,焕发了涟涟的光彩。 娇柔的美人儿宽袖窄腰,轻盈下了马车,洋溢着青春活力,不觉令人眼前一亮。 人都是喜爱美好的事物的,故而萧邬年轻双眸里也折射出异样的光彩。 这一刻的惊艳,让萧邬内心感情显得十分复杂。 他不得不承认,白嘉柔越发光芒四溢。可他喜爱的,是那个小鸟依人,柔弱娇憨的可人儿。以后,白嘉柔会不会有别的心思呢?学那个白妙珠一样,工于心计,掺合一些女人不应该掺合的事情。 白嘉柔浑然不觉,冲着他嫣然一笑,面颊染上了一层羞涩。 待两人远去,同僚也不觉调笑萧邬,说白家五小姐果真是个美人胚子,这有的人怕也是艳福不浅。 亦有人甚是含酸:“如今白二小姐可是太后跟前红人,白家大小姐自然嫁的也是不会差。谁要是娶了白五小姐,也必定运气很好。” 却暗指萧邬有意攀附,想借白家爬上去。 然而那些嘲讽的酸话,那些个指桑骂槐的言语,萧邬打小也都听得多了。 故而这些个人无论怎生言语,萧邬也只不过容色淡淡,浅浅含笑,让说得人也是兴致缺缺。 然而萧邬表面上虽是如此,实则此刻心尖儿,也不觉掠动一缕不悦了。 此刻白云裳心尖儿却也是稍生不安,只不过安王这两日也未曾再如何的纠缠。人家是王爷,位高权重,大约也已然是不耐了。 白云裳心尖儿微酸,若是这样子,那倒是好了。 然而忽有一道目光凝视自己,竟使得白云裳不觉打了个寒颤。 安王容貌英俊,似笑非笑,一双眸子却也是不觉有些深邃。 白云裳忽而心底一片冰冷。 安王目光触及白家一双姐妹花,心底忽而浮起一阵子的凶狠。 白云裳不识抬举,还有便是白嘉柔。当初白云裳提及秋棠,不就是因为这个庶妹通风报信?他隐隐也觉得,只恐如今白云裳的改变,也是那白嘉柔的手段。 如此一双美人儿,倒似让安王生出毁去的兴致。 他真是讨厌透了这些女子反抗的眼神。 而白嘉柔轻轻一扯白云裳的手,方才发觉,白云裳的手掌心尽数都是汗水。 宴会上,傅太后由着白妙珠轻轻的扶着如此。如今白妙珠甚受恩宠,已然是傅太后的心腹。 饮宴到了一半,傅太后便唤出了白云裳,细细的打量称赞,夸赞白云裳模样儿整齐,举止大方,白家可谓的教导有方。 而白妙珠,此刻容色也是不觉古怪,似有什么事情,让她扎心,却又说不出口。 不过白妙珠终究还是隐忍下来,垂眉顺目。 而白云裳,心尖儿已然泛起了一层又一层的寒意,渐渐觉得此事不妙。 果然傅太后已然含笑说道:“白侍郎,你长女如此出色,既是如此,哀家倒是想给这个可人儿说一门好亲事。安王年近三十,性子委实古怪,竟仍然府中空虚,无人主持中馈。也是他眼光高,别的女子,可也都不怎么瞧得上。偏生就是你家嫡长女,白氏云裳,性情贤淑,温婉可人,安王也是喜爱,可为安王妃,你瞧也是如何?这可也是一桩极般配的好婚事。” 傅太后蓦然这样子的说,在场众人无不生出了几分的惊讶,甚是愕然。 白妙珠已然是太后跟前宠儿,如今白云裳竟也要许给安王,这是何等恩宠。且安王一向眼界极高,态度也很是强硬,如今竟也只在一边冉冉含笑,并不如何的反对。如 此看来,以后白家也是会更加疯狂。 甚至有人不觉暗中猜测,说不准便是白妙珠这个做妹妹的引荐,故而傅太后方才留意到白云裳。坊间虽传这白家姐妹二人不和,可到底是一笔写不出两个白字不是?可好事儿,可不就还是往自家拢。 白侍郎亦一阵子的心尖发苦,他也不觉想,只怕妙珠早知晓了,可为何不给家里透些声音?白妙珠可是贴身侍候安王妃的,,哪里能什么都不知晓。这一多半,都能听到个什么风声的。 白云裳这女儿也乖觉,信了安王暴戾,就寻母亲撒娇,又让白夫人和白侍郎说了。白云裳也怕安王提亲,自家父亲应允,毁了自己一辈子。 女儿自幼养在身边,又甚是出色,白侍郎也是爱惜这个女儿的。纵然白父权欲心重,也舍不得将闺女如此作践。岂料想,如今傅太后竟如此当众垂询,竟无可避之处。 众人心思各异,还未及回过神来,却见白云裳不觉咚的跪在地上,面颊布满了惶恐:“妾蒲柳之姿,如何堪配安王。安王金尊玉贵,臣女委实不配,臣女也是高攀不起。臣女只请,送入道观,青灯古佛,就此一生。” 白云裳一颗心儿也是不觉咚咚狂跳,心尖儿也生出决绝之意,竟也不觉咬紧了唇瓣。 泪水却顺着她面颊纷纷而落。 任谁都知晓,白云裳是不乐意。 一时之间,众人也是无不十分错愕。就连安王,英俊面颊一瞬间也不觉铁青,硬生生的透出了恼怒。安王也未曾想到,白云裳居然这么一副性情,人前竟如此落自己颜面。 而白云裳这般言语的时机也是恰到好处,如今傅太后也是出语相询,并未下凤旨。 那么,也算不得抗旨不遵。 傅太后面色也变得很是难看,一双眸子甚至透出了一缕森寒。她居于高位,也是太久了,很少会有什么人忤逆自己了。 这一刻,傅太后大可要求皇帝下旨,圣旨一下,白云裳不嫁也得嫁。 可那样儿,似乎也不是很好看了。如今白云裳哭得泪眼婆娑,十分凄然的样子,分明也是不乐意嫁,不想嫁。那陛下强行下旨,就很有些逼良为娼的调调了。 这白家的女儿,倒是心机颇深,养出几个狡诈性情的女子。只不过,这白云裳,实在是太不知晓好歹了。 安王那些个嗜好,傅太后隐隐也知晓,可她也不在乎。 有什么要紧,她反而觉得白云裳很不识抬举。安王也未必会对她动粗,竟露出这般模样。不过今日,白云裳不嫁也是要嫁。 一旁,白侍郎早已然十分惶恐,跪在地上,求傅太后饶恕女儿冲撞之罪。 傅太后容色渐渐变幻,旋即却也是和煦如常。 她嗓音里已然透出了一股子的倦怠,说道:“罢了,不必哭哭啼啼了,扫了大家兴致。” 那言语里,终究是透出了一股子的不欢喜。 白云裳失魂落魄回到了自个儿位置之上,犹自面色心跳。而安王的眼神,已然渐渐透出了一股子冰冷的狠毒。 谁都瞧得出来,安王并不高兴。 一场宴会散去,萧邬却不觉心思重重,他不由得觉得,白家这一池水,如今越发浑浊了。一时间,他脑海里浮起了白嘉柔动人的面容,以及方才下马车时候的美妙风姿。如此美人儿,就算没有以前乖顺,哪个青年男子不动心呢。只要,下月初去提亲,这个美娇娘就是自己的了。 本来为了这桩婚事,萧邬也是刻意忽略了许多,可是如今,萧邬心绪却也是不觉一阵子的翻腾,难以平静。 他功名是好不容易得到的,前程对他而言也很重要。所 谓妻房,纵然不能对自己有助力,至少,也不该给自己带来灾阻。 萧邬到底还年轻,他甚至为自己方才想法有些羞愧。那一颗心,毕竟还未曾在官场沉浮,犹自知晓几分廉耻的。 偏生这时候,他耳边听到恩师张吉的声音:“安之,老夫可能与你一谈。” 安之正是萧邬的字,他赶紧对张吉行礼,自然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 他这位恩师张吉,是礼部侍郎兼翰林学士。萧邬这个新入仕的俊美翰林,亦是他的下属。每次张吉看到了萧邬,一双眼里都是不觉流转赞叹之色,流露出欣赏之意。 两人正欲离去之后,却见一名小婢急匆匆的跑来,面色都是发白了。 宫门外,小婵好不容易寻到了萧邬,不觉急切:“萧,萧公子,太后将我家小姐和,和大小姐都留下来了。” 小婵急得泪水都要流出来了,今日发生的事情,小婵也是听闻了一些。可她只是个婢女,看法也是很短浅。故而此刻,小婵一阵子的惶恐,下意识,不觉去寻萧邬。 眼前的小婢眼睛染了一层泪水,在见到萧邬时候,眼里却也是不觉透出了一股子的希望。 自家姑爷俊美,学问好,又有能耐。只要姑爷出面,定然也是能,能让小姐安然无恙吧。 萧邬先是一惊,旋即心尖儿却顿时流转一缕疲惫和无奈。他还是担心白嘉柔的,可是那份担心,又似染上了一层讽刺。小婵以为自己算什么?无所不能吗?也许他确实是天之骄子,是解元郎,是殿上榜眼,是博学的才子,有俊美容貌,翩翩的风度。可这一切,在那些权贵面前,不过是轻若尘埃。在那些个政治斗争面前,区区一个萧邬,就如同轻盈的飞灰,轻轻一根手指头就能摁死。 他不过是,无根无底的寒门子。 白嘉柔偏生招惹安王时候,可有体恤过自己?可曾代入自个儿是萧家妇,好生想一想。 张吉言语温和,三言两语,打发安抚了小婵,只说萧邬会等白嘉柔出宫。 然后,却载萧邬寻一处茶楼,两人私底下谈。 茶香缭绕,张吉不觉微笑:“这世上的女子,皆是如此,须得有个依靠,安之也不必在意。” 张吉是个老谋深算的人,如今他在朝中,风吹不动,雨打不散。今年他年逾五十,也不算老。甚至于张吉的前程,能更上一层楼,飞得更高些。可张吉已然想得更深远一些,想到了自己的老年生活,他还想安享晚年。 毕竟张吉不能做一辈子的官儿,多少人身居高位时候风光无限,可一旦从那个位置退下来,随即而来的便是清算。对于张吉而言,他需要朝中有一位自己的继承人。偏巧做官的天分,却并不能通过血脉遗传。而这萧邬,就是张吉所看中的。 张吉不动声色说道:“老夫几个女儿之中,就属小女儿张慧性子最为沉稳,性情最为聪慧。她年纪虽轻,不错,是没有什么十分出色的美貌,可是却是个聪慧的丫头。老夫常恨,她为何不是个男儿。偏生这丫头心高气傲,谁也看不上。” 然后张吉就流露出慈父般的和煦笑容,笑容也很暧昧:“可这丫头,任如何心高气傲,上次撞见了安之,就已然是芳心暗许了。” 萧邬不觉为之一愕,恩师不可能不知道,自己已然是跟白家谈及婚事。下月初,只要自己下聘,那么白嘉柔那个千娇百媚的美人儿就是属于自己了。相反,那个张慧,确实如张吉所言,是素有才名,思绪敏捷。他也见过张慧一次,纤弱精明,双眸机智灵动,口齿伶俐。论容貌,也不过是中等之姿吧。尤其拿张慧和白嘉柔一比,在白嘉柔花朵儿一般容貌面前,张慧也不过是姿色平平了吧。 萧邬出 入恩师家中几次,也没对那位其貌不扬的张家姑娘生出任何绮丽之念。 当然,前世萧邬就娶了张慧。这相貌平平的张家姑娘,自然对萧邬这位美男子有着吸引力的。这份吸引力,不是因为别的,就因为眼前这位恩师。张吉是个很会做官的人,不露山不露水不行险,每一步都走得踏实,人脉也扎实。这样子做官风格,甚至也是萧邬所赞同和喜欢的。 恩师这么说,萧邬忽而也是明白他的意思。 白家两个女儿,白妙珠如今攀附傅太后,傅太后不满内卫办事,竟隐隐有心思掺合。萧邬知晓陛下虽然宽容,如今也对母亲日益膨胀野心有些不满。 若然如此,那也还罢了,如今白云裳又得罪了安王。而安王这个幺儿,是傅太后的心头肉,且今日又是傅太后许婚。 那么自己娶了白家的五姑娘,也是步步行险。若白嘉柔不掺合这些事,那也还罢了,偏生白嘉柔是掺合的。甚至还是白嘉柔,将安王府的逃妾给救出来。那么如今白家,就已然不是一个很好的选择。只怕白侍郎自己,如今也是焦头烂额。 不似恩师张吉,四平八稳,滴水不漏。 萧邬眼前浮起了白嘉柔花朵儿一般容貌,心里也是不觉浮起了依依不舍之情,更飞快说道:“既已许之,若然被诺,岂非是让人耻笑。” 张吉也不觉微微一笑:“安之可知我等翰林清贵二字何解?你如今年岁尚浅,自然还有几分少年意气天真。可官场凶险,其中种种,你可也慢慢体会。” 萧邬不觉默然,他是知晓张吉生平的,知晓这位张大人,当初未曾和其他同窗一起参奏当时风头正盛的许阁老。如今张吉当年同窗流放外地没有姓名,而许阁老也多年前被抄家灭族。而张吉,却自是屹立不倒,名声也未必差到哪里去。 人,都是善忘的。 再者未曾过小礼,只要萧家未曾下聘,就连未婚夫妻也说不上。 萧邬不知道自己心口为何会想这些。有许多东西拢上了萧邬的心头,甚至记忆之中,张慧那并不出色的面容,此刻竟也似没那般平庸。 白嘉柔那翩翩的倩影,又不觉浮起在萧邬心头。 少年人初尝爱情的甜蜜,就好似蜜糖一样甜,更何况白嘉柔的千般温柔,他也是极为享受的。任是萧邬冷静自持,善于为自己打算。此时此刻,他也对白嘉柔生出难以割舍的情愫。 就算白嘉柔似乎并不似自己想的那般,可此刻萧邬方才发觉,这并未减少白嘉柔的吸引力。他只是有些不高兴,并不是不喜欢。 而张吉面颊也不觉流出和煦的笑容,果然是少年人,最堪不破的大约就是这么些个情情爱爱吧。张吉以不觉轻摇头,并无愠怒,只让萧邬再去想想。 而此刻,傅太后的宫中,白嘉柔和白云裳都恭顺站立,屏住呼吸,竟似也不敢如何的动弹。两个人眼观鼻,鼻观心,都听到了一颗心砰砰的乱跳,后背也是不觉透出了一层冷汗。 白嘉柔素来胆子小,如今更似要晕过去了。如果不是知晓,自己还有个渣系统傍身,说不准她就会晕倒在这儿了。 第七个故事 015 白嘉柔心里轻轻颤抖, 忍住心忖, 大概扶姊姊,能有能力打出皇宫吧? 没想到渣系统居然还回复了:“应该可以。” 白嘉柔忍不住哭笑不得,可心尖儿惧意却也是未曾稍减。 扶云丹再厉害,可是白家一大家子人, 总不能做逃犯吧。渣系统真是单纯无邪,都是不知道人情世故。 香炉里的香, 轻烟缭绕,傅太后面上神色也不觉明明暗暗。 白妙珠最顺傅太后的心意,此刻也是摸不透傅太后心中念头。 傅太后伸手, 拢住了白妙珠的手, 柔声细语:“妙珠,你不是说过, 你这位姊姊,近来似乎是精神头不佳,老是恍恍惚惚,行事荒诞。我本也不信, 如今一见,才知晓这孩子当真生病了, 好生可怜,又岂会怪罪?” 白妙珠服侍傅太后久了,知晓傅太后的心意,那心尖儿,顿时也是咯噔了一声。 白云裳若不肯乖顺听话, 那么便是会扔去疯人塔,从此好好一个才女,就真的被折磨而死了。 傅太后一双瞳孔深深,白妙珠只觉得好似被老虎盯上一般,顿时只得轻声柔语:“是,是隐隐听过,不过妙珠近来服侍太后,少回家中,也不大知晓。也不知,哪个下人嚼舌根,似乎听过。” 她心口一阵子酸胀苦闷,自己总不能为了白云裳坏了前程。 如此一番话,也算是应付过去了。可当白妙珠轻抬头,却也是看到了傅太后面上神气,傅太后是不满意的。 纵然她顺着傅太后的话儿说,可是傅太后又怎能满意。 傅太后身边的人也委实太多,白妙珠也不过是其中一个罢了。如今她纵然得意,可也不过是一时。上位者无论女人或者男人,都是容易变心,宠爱也不是那般易得的。 白妙珠不觉心尖尖涌遍了委屈,她好不容易博得傅太后的欢心,偏生大姐姐却闹腾出了这个。她知晓傅太后的心性,这位太后娘娘,并非一个很宽容的人。 无论自己说什么,傅太后也不会饶了白云裳。 仿佛这样子,就一下子说服了白云裳。说服她,此时此刻,再狠狠的踩上一脚。因为这样子,仿佛才可利益最大化。 这些念头,一瞬间便不觉涌过了白妙珠的脑海,将她心尖儿那点儿良心顿时摒弃碾磨干净。然后白妙珠一下子便通透了,面上也改了一副关切之色:“不过大姐姐,你生了病,可是要去好好瞧瞧,可不能讳疾忌医。” 话一出口,白云裳面色也是一变,本来已然苍白无纸的面容,如今却也是不觉生出了几分忿恨心恨。白妙珠说的每一句话,都让白云裳心尖儿凉了几分。这个亲妹妹,只怕已然不是迫不得已,甚至于,有几分媚上! 这甚至刺得白妙珠心尖儿微微一颤,使得她那并没什么卵用的良心,闹得心口极不舒坦。竟似有一口恶气,横在了心口,吐也吐不出来。 白妙珠心尖儿恶念横生,凶狠之意涌来,脑海里浮起了许多念头。这个大姐姐,不也是嫉妒自己交了好运,得享富贵。本来自己方才是她嫡亲的妹子,可白云裳偏生抬举那庶出,那妾生的玩意儿。她甚至疑白云裳是故意的,分明刻意恶心自己,不错,是白云裳先对不住自个儿! 如此寻思,白妙珠心口顿时泛起了一股子的凶狠,如今白云裳是恨透了自己了吧。可她有什么办法?这个大姐姐实是对自己苛刻,为何不去想自己这个妹妹为难之处?分明是白妙珠推了人一把,反而她委屈上了。 白妙珠冷哼,好了,白云裳抬举那个庶出,总不能让这嫡亲姐姐只恨自己个儿吧。 她妙目流转,柔声细语:“不过这些日子, 是五妹妹和大姐姐同进同出,既是如此,何不让五妹妹说一说,大姐姐的病怎么样。” 傅太后眉头已然舒展,甚至眼底也不觉染上了一层浅浅的笑意。这就是拥有权力的美妙滋味,就算是血脉之亲,也彼此攀咬。要不怎么全天下的人,都往上爬呢。 攻心为上,这个不识抬举硬骨头的白云裳终究会发现,没人肯帮她。 傅太后不觉轻轻嗯了一声,漫不经心的扫过了白嘉柔:“是吗?” 白妙珠冷笑:“五妹妹,太后娘娘问你话儿呢。” 总不能自己一个像个坏人。 而白云裳,已然身子摇摇欲坠,已然不想再听下去。 白嘉柔出了一层又一层的冷汗,就算有系统在手,她本性懦弱和柔弱,也使得她在傅太后面前十分恐惧。前世今生,她都怕极了傅太后了! 扶云丹不觉轻轻唤道:“柔柔,柔柔,你醒醒。” 白嘉柔身躯轻轻的颤抖。偏生白妙珠还不依不饶:“五妹妹,太后问你话儿呢。” 白妙珠心里流淌一阵子的快意,那日白嘉柔不是还挺会骂的吗,义正言辞。怎么如今,白嘉柔在傅太后跟前,倒是这般柔柔弱弱。 白嘉柔目光落在了白云裳苍白而绝望的面颊之上,蓦然心尖儿微微一颤。 她忽而想起,很久很久以前的自己。那时候的自己,也许就跟今天的白云裳一样。所有的人都冷着脸蛋,都不肯拉自己一把,连安慰的话也没一句。甚至于,那些人还为了他们的冷漠,拼命挑白嘉柔自个儿的不是。仿佛若然这样,他们的见死不救就顿时成为一个贱女人的活该。 白嘉柔如若她细细去想,就会觉得胳膊拧不过大腿,说什么本不会有用。傅太后若想将白云裳以疯妇治之,白嘉柔说什么能有什么用,不过是平白折了自己。不过白嘉柔不太会权衡利弊,她只觉得这是表明一种态度,以她前世的经历而言,这样子的态度,其实也是很重要的。 故而她嗓音微颤,却犹自禁不住说道:“臣女随在姐姐身边,她,她一向都好,从无生病,更不必说,说什么疯病。二姐姐每日在宫里面服侍太后,只听下人胡说,所以,所以让太后误会了。” □□,却仿佛越说越顺:“大姐姐这些日子,教导我许多,何止没病,还,还很好。” 一时间,傅太后也为之一愕。白妙珠气得浑身发抖,双眸里透出了恼恨。 反而白云裳蓦然抬头,本来死灰色的双眸也透出了光彩。 傅太后的面颊布满了乌云,怒气不断酝酿攀升,甚是恼恨。 不过这时候,内侍匆匆回禀,只说陛下驾到,故而傅太后方才将怒意忍耐下来。 明昭帝性子温和,并不是个强势的人,若非如此,这些年来也不会容一个太后,这般权倾朝野,作威作福。傅太后也心忖,如今似可让陛下为亲弟弟出气。安王是明昭帝的亲弟弟,皇亲贵胄,岂能容一个官员之女欺辱。 然而此刻明昭帝却有自己的心思,本来初时,白云裳婉拒哭诉,他也不觉有几分生气。不过秦玄重一番言语,却也是改了明昭帝的心思。 秦玄重提及去年选秀,朝廷决定从开州选秀,其中有一个开州小官儿女儿,性子自有几分古怪。那女郎似不愿嫁入,家里又娇宠,年逾二十犹自未许,拒了许多求亲的人家。如今宫中采选,那女郎自是不乐意,想要出家做姑子。 明昭帝自是有些不悦,却又觉得这般性情姑娘纳入宫中也无甚趣味,倒饶了人家,也免得名声不好听。宫中美人儿多如云,明昭帝其实对女色方面也并没什么太多的热衷。当时因为这桩事情,明昭帝还博了几句称赞。 这也是明昭帝性格宽和的原因,换做本朝别的皇帝,就未必能有这份心性。若非如此,他也不会因为孝道,而让傅太后把持朝政。 秦玄重提及此事,还发表了自己的看法。陛下身为天子,都不曾强人所难,安王是天子之弟,是否该如此恣意妄为? 明昭帝听了,自然不免觉得安王比他这个天子还威风。 且秦玄重最后还补刀一句,那就是安王欲强纳白家女,白侍郎是三品高官,已然算得上朝廷重臣,居然也是畏惧不已,惴惴不安。 当即,明昭帝心底也是有了个疙瘩! 本朝择选嫔妃,一向的是择选民间良家子,又或者官职七品一下官员女眷,为的就是防止朝廷高官塞女儿攀附富贵。 明昭帝不觉想入非非,安王强纳白云裳当真是美色所迷?不会是有一些类似结交朝臣,铲除异己的想法?就好似傅太后将白妙珠许给秦玄重,不就是为了网络内卫。而秦玄重婉言拒之,也让明昭帝欣赏这个臣子的忠心。 秦玄重的补刀,也就到此为止了,接下来要让皇帝陛下以脑补的余地。 上眼药这样子的事情,自古以来,就是要留白的。若什么话儿,都让他秦玄重说透了,只怕陛下反而生疑。 秦玄重眼观鼻,鼻观心,既然安王被傅太后说动心,有心掺合这么些个事儿,甚至要插手内卫。那么秦玄重自也不会客气,自然也是有机会就上刀。 耳边却也是听着傅太后居然张口,说白云裳只怕染了疯病了,要送去疯人塔。 秦玄重内心啧啧两声,越发觉得好笑。 他想,傅太后自然是个聪明的女人,可惜好日子过得太多,不免是有些飘飘然了。 陛下是个孝顺儿子,总是十分依顺,所以傅太后也少了几分警惕。故而如今,明昭帝脸色已然有些不好看。 傅太后这般说,越发证明秦玄重的话是对的。 那就是傅太后和安王势力已然张狂到一个不可思议的地步,甚至将朝中重臣随意鱼肉。连三品官员的嫡长女,都能随意糟蹋,可怜他这个皇弟反而小心翼翼求名。 这么想着,明昭帝容色越发难看,只以一句白府家事就言语落定。 傅太后终于醒过神来,察觉到帝心不悦,故而心中一凛,亦是不好再如何的争执。 秦玄重这才有闲暇凝视着一旁做陪衬的白嘉柔,方才白嘉柔说的那番话,他其实也是听到了。他不觉心尖儿微微一动,倒未曾想到,这小狐媚子竟有这样子几分的胆气。女孩儿发丝乱糟糟的,从秦玄重这个角度望过去,可巧就能瞧到白嘉柔那雪白的后颈。倒不自禁,让秦玄重内心升腾起了一缕莫名的异样的感觉。 白家两个女儿,终于也是被放出宫。 而白嘉柔,也瞧见了等候自己的萧邬,一时眼眶发热,万般委屈。 眼见白云裳被白家的人接走,而萧邬方才蓦然伸出了手,死死的攥紧了白嘉柔的手。 这已然是大失礼数,本来萧邬不该这么做,可他偏生这样子做了。白嘉柔身躯犹自瑟瑟发抖,如今唇角却也是不觉透出了感激的笑容,内心也是微暖。 白嘉柔也并不介意萧邬逾礼一些,毕竟自己以后就会是萧家妇。而且她将萧邬这时候的反应,视为对自己的在意。她哪里知晓,此刻萧邬内心的心思。 萧邬此刻内心是纠结而复杂的,恩师的话语,其实句句都说中了他的心。他想到了张慧,虽然不是个美人儿,却聪慧能干,看着自己眼神何尝不是情意绵绵。而且张家,可没那么多幺蛾子,没有一个招惹安王的大小姐,一个献媚太后的二小姐。 可自己如何能负眼前佳人?毕竟白嘉柔对他,可是痴心一片。 所以此刻,他握住了白嘉柔温软的手掌,如此告诉自个儿,如斯佳人自己怎么能放手? 眼前的美人儿果然姿色极美,伴随年纪渐长,整个人就似长开了,比起小时候的娇憨更添几分动人。哼,今日宫门口,可不止一个人看得失了魂。这个佳人,一旦自己放弃了,让给了别的人,他必然难以容忍,怎么也都咽不下这口气。 捏着这么双软软的双手,萧邬也不觉心魂动摇。 耳边却也听着白嘉柔抽噎哭诉,说傅太后是如何的凶残,甚至想讹大姐姐有疯病。她自然又提及白妙珠,控诉白妙珠心肠狠,无情无义,连亲姐姐也不肯帮衬。她还准备说,自己有情有义,威武不能屈,她都佩服自己—— 她本来想萧邬夸夸自己的,不过话还没说完,萧邬就打断了她的话:“既是如此,白大小姐如今如何了?” 白嘉柔不觉微微一愕,旋即替白云裳委屈:“可怜大姐姐,居然招惹了安王这个畜生。她和爹商量过,不如出家做姑子,避避风头,让安王消气。待过几年,这桩事情风头淡了下去,再给大姐姐挑个夫婿,悄悄嫁了。这不是误人青春吗?好好的,大姐姐偏生要躲几年。” 这般说着,白嘉柔甚至为自家姐姐不平了。 萧邬心念流转,面色变幻不定,心忖安王那样子的人,一口气岂能如此容易消除。 白嘉柔软语安慰:“不过,不会影响你和我的婚事。大姐姐出家了,也不必要长幼有序——” 萧邬手掌慢慢攥紧:“如今白大人将她逐出家门,小柔,你也要和她划清界限,还要闹得人尽皆知。这,也是为了你好。” 白嘉柔不觉一怔! 她小心翼翼:“那也不必如此吧,大姐姐就要离开白家了,我还能和她怎么样不和?” 白嘉柔心尖儿,也不觉有些不舒坦。 萧邬一阵子的烦躁,心忖白嘉柔难道还要自个儿将话给说透?这些女人,自己不是应该很懂?比如当众指责白云裳不识抬举,或者别的不好听的言语。 白嘉柔抬头:“再者,她已然这般可怜——” 萧邬蓦然厉声:“你拿这般眼神看我,是做什么?是觉得,我这般说,太势利,太不近人情?” 白嘉柔立刻摇头跟拨浪鼓似的,她十分惶恐,不知萧邬误会了什么,只想尽数反驳。可无可否认,白嘉柔心尖尖,其实是涌过了一缕失落的。 也许她能理解萧邬不想沾染这些不好,还因为白家的事情累了他。可是,可是自个儿心目中的萧邬,似乎不应该是这样子。然而说到底,其实她和萧邬并不如何的熟悉,所谓男女大防,他们两个人根本没什么太多的交谈。 白嘉柔眼底浮起了泪水,撒娇似的柔言细语,颤声:“好疼。” 萧邬本来就攥了她的手,如今这双手似乎也是抓得太紧了,紧得白嘉柔叫了一声疼。而萧邬也终于不觉一根根的松开了自己的手指,仿佛恍惚回过神来。 “你若要做我萧家妇,自然该知晓,夫为妻纲,不该如此忤逆。白嘉柔,我未曾想到,你居然是这样子的一副性情。” 萧邬沉声言语,他之所以要娶她,不就是想要个千依百顺的妻子?若不然,为什么自己要牺牲娶一个有助力的妻子机会呢? 是白嘉柔不好,全变了样儿。 白嘉柔本来想立刻认错的,可是她忽而又觉得这份认错,似乎是有些别扭,别扭得不大想说出口。她,她做错了什么?她的萧郎怎么不安慰自己,还对她这般动怒。刚才因为见到萧邬生出的喜悦之情,却也是消失 了。 故而白嘉柔倔强着没有认错,任由泪水如断线的珠子这样子哗啦啦的落下来,一副很可怜的样子。 萧邬轻轻抚摸她的秀发,半真半假的说道:“你要是不听话,我就不要你了。” 白嘉柔泪眼婆娑,忍不住啊了一声。 她娇嫩的面颊沾染了斑斑泪痕,长长的睫毛轻轻颤抖,这般模样,惹得萧邬心尖儿一阵子的火热。这么一副容貌,自然也是合他胃口讨他喜欢的。他忽而想起,今日临走之前,张吉说的那句话,娶妻求贤,纳妾重色。 张吉说这句话,也许不过是为了推销自己的女儿。可是如今,萧邬忽而有了一丝别的想法!他忍不住想,其实白嘉柔,也不过是个姨娘所出的女儿。如果自己不要她了,白家定然会为她另觅夫婿,可要是白嘉柔没有退路了呢?一个女人,要是没有清白,还能嫁给谁去?而如今,白嘉柔必定也是肯的,因为她对自己全心全意的依赖,并且笃定会成为萧家妇。只要,自己哄一哄—— 那么这件让自己为难的事情,就能够有一个两全其美的法子了。如此自己既能借张家女的势,得白家女的色。好像自己想要的,什么都能得到了。 白嘉柔犹自哭得和个泪人儿一样,不知道身边近在咫尺的男子,生出了这样子的心思。 可是扶云丹却也是看得出来了,眼神渐渐变得冰冷而深邃。好似扶云丹这样子的人,也是不止一次,看到人心的险恶,以及极为丑陋的算计。萧邬自私一点,扶云丹觉得是人之常情。可是如若萧邬居然如此心思,扶云丹也不会客气。 只要这马车马匹受了惊,萧邬就能从马车上颠下来,又会好巧不巧的,被碾压断一只手,彻底仕途毁去之类。 扶云丹的面颊,忽而浮起了一缕淡漠的冷笑。 白嘉柔虽然是个傻白甜,可是萧邬不会知晓,白嘉柔身边有着怎么样的一股子力量。 当然萧邬内心到底有些廉耻,他以前从来没有做过这样子的事情,故而就算浮起了这个念头,也一时难以下决断。故而萧邬额头浮起了汗水,却也是迟迟未曾举动。对于一个从未行过恶的人,是很难真正做出卑鄙的事情。 正在这时候,有人用剑鞘咚咚的敲打马车,外边却也是传来了秦玄重沉稳的声音:“白五小姐,你可安好?” 白嘉柔是有些怕秦玄重的,顿时从伤感之中醒过神来,啊了一声。 她胡乱拿手帕擦过了脸蛋,一双眼珠子就已然肿成了核桃一样。 却未曾留意到一旁的萧邬已然是大汗淋漓,如梦初醒,仿佛做了一场噩梦,而梦中的事儿又是那样子的惊心动魄! 马车停下,白嘉柔撩开了马车帘子,怯生生的细声细语:“秦大人!” 反正她知晓自己这双眼睛不经哭,一哭就立刻会红肿,特别的不好看。白嘉柔爱俏,这哭样儿让萧邬看到也还罢了,让秦玄重这样子的外人看到,她顿时也是浑身不自在。 清风拂过了秦玄重年轻凌厉的面颊,一双眸子宛如点漆。若然白嘉柔柔情似水,那么秦玄重就是锋锐而刚毅的,成熟稳重心机重。 秦玄重眸子落在了白嘉柔娇颜上时候,心底那点儿异样忽而又升腾起来。 第七个故事 016 秦玄重凉丝丝的想, 看来这位萧翰林, 可并不大会哄人啊。 这般想着时候,秦玄重缓缓说道:“宫里命我护送白五小姐回去,也是生怕白五小姐有什么伤损。” 他也没说是太后让送的还是皇帝让送的,总之, 顿时也是让白嘉柔出了一身冷汗,眼珠里流转狐疑不定。 然后, 白嘉柔又禁不住打了嗝。 秦玄重不觉拢起了眉头,只觉得眼前这个小狐媚子好生做作。便是太后跟前,她不也还有几分胆气, 怎么对自己却也是怕成这么一副样子? 他自认对白嘉柔还算客气, 白嘉柔三番两次冒犯自己,他也并无如何的计较。 张师受白大小姐嘱托, 对自己告饶,只说不必跟个小妮子计较。 那时候他也允了,还暗笑张师实在是小题大做。秦玄重这个人,虽然谈不上和善, 可还不至于跟个无知妇孺计较。白嘉柔自然是蠢了些,可若是被自己震慑, 不去乱嚼舌头,他又怎会和白家一个区区庶女十分的计较? 张师与自己结交,应该也是知晓自己的性情,可是还特意相劝,无非是十分着迷那位白家大小姐, 心意切切,有意讨好罢了。 说起来,也还是这小狐媚子一次又一次的背后言语攻击自己。 秦玄重如此思之,甚至不觉升起了一股子的淡淡委屈。白嘉柔又怕什么?自己几时有真将她如何了? 白嘉柔盯着他,禁不住又打嗝,勉力挤出一丝笑容:“谢谢!” 萧邬深深呼吸了一口气,容色又恢复如常。只要有那旁人在,他也总是风度翩翩,姿容俊朗,无可挑剔之辈。只不过萧邬那平素淡然的面颊,似也少了几分血色。 “既然有秦大人相送,那我便是告辞。” 白嘉柔凝视萧邬离去的背影,忽而心尖儿涌动了一缕难受。萧邬就这样子走了,她忽而有一种感觉,觉得萧邬这么一走,便是再也不会回来。自己仰慕的,俊美可人的萧哥哥,似乎就不会留在自己身边了。也许,这便是女人敏锐之处。 她娇娇面颊之上,一双眼珠子水色盈盈,打嗝也是止不住。 秦玄重手指轻轻摩擦马鞭,忽而一笑,萧邬也不怎么样。白嘉柔分明也是怕自己的,可是萧邬这位未婚夫婿,却并没有多陪陪白嘉柔这位美娇娥,竟有几分落荒而逃的架势。秦玄重身为内卫统领,也是嗅出点儿味儿来。当然他若没嗅出味儿,也不会在这里。 秦玄重派下属盯着,张吉那只老狐狸方才拉拢萧邬的勾当,他是知晓的。那时候,秦玄重只讽刺一笑,不以为意。张大学士可是口齿厉害的主,这天上鸟儿也能让他哄下来,萧邬被说动心,笑纳那老东西的能干女儿也不奇怪。可秦玄重眼见萧邬来接白嘉柔时,忽而便担心,担心萧邬动什么歪心思。 尤其是萧邬还十分喜爱白嘉柔这小美人,读书人歪心思最多了。 要讨要人家小美人,就明媒正娶,别使什么龌龊手段。 宫里才没有让秦玄重送白嘉柔,白嘉柔是什么身份?他秦玄重好歹也是个有家世有前程兼有心机的有为青年,何至于沦落至此?可秦玄重却也偏生这样子说谎了,难道还有人去查证不成。料这小狐媚子也没这个脑子和手腕! 秦玄重这般有些郁郁的想着,心尖儿却也是十分不痛快。 白嘉柔已经放下了马车帘子了,可那忍不住的打嗝声还是传入了秦玄重的耳中。 秦玄重暗中切了一声,不知好歹的小狐媚子。 自己待她,是何等的宽宏大量,有那山高海阔的海量汪涵。比如自己助白嘉柔带走秋棠,那可真是助人为乐。本来秦玄 重去寻秋棠,是为抓住安王把柄,是想将安王丑事传得满京城都是。后来,他却没有传。因为这样子一来,安王会恼羞成怒,而他咬不住背后算计的秦玄重,会将怒火发泄到白家两姐妹身上。只要,安王查到带走秋棠的是白嘉柔。 他那时候,怎么就良心发现了呢,只觉得白嘉柔那么庸俗的一个庶出姑娘都显露出人性的光芒,自己总不能太无耻。 罢了,这些朝廷内斗,不牵扯这些闺房弱质女流就是。 还有就是,白家二女被留在宫中,也许是因为自己那点儿年轻人的血性和义愤。又或者秦玄重内心对傅太后和安王所作所为的抵触,他怀着那么一颗大义凛然的心,跑去陛下跟前挑拨离间。当然,他告诉自己确实是跟安王不对付。 好人难做啊!秦玄重不觉含酸感慨,只觉得自己特别的委屈。 本来他做这些事,也没想过得到什么报答。这并不是因为秦玄重品行高洁,施恩不忘报。而是他心里清楚,其实这个世间不会对你施展的善意生出任何的回馈。做点儿好事,所能得到的,无非是几许自我满足罢了。 可如今,秦玄重忽而莫名有些不甘心。自己多好一个人,就隐匿于自己不善言辞之下,因而竟不被别人了解。 秦玄重一脸幽幽之色,绷着一张脸,忽而轻轻叹了口气。 马车顶上打坐的扶云丹,蓦然睁开眼,啧啧两声,那秦玄重有话就说呀。 秦玄重心想,不能说,这么一说,尤其是自己说,似乎就添了些说不出的味道,少了些逼格。再者,秦玄重终究是个心高气傲的性子,似也不乐意向白嘉柔主动示好。 扶云丹:呵呵!做作! 马车里哭声,渐渐的止住了,却犹自传来女子轻轻的打嗝声。 白嘉柔人在马车之中,也是不敢所想,手掌死死的搅紧了手帕,掌心却也是不觉浮起了一层汗水。车轮滚滚,她不禁觉得这条路实是太过于漫长,仿佛走也走不完。她耳边听闻秦玄重缓缓言语:“白五,你这位好郎君,今日可是见过了他的恩师,张大人有一女,也是聪慧有才,十分出色。” 秦玄重不觉开口提点,这小蠢货还是长点心。 轰然一声巨响在白嘉柔耳边响起来,白嘉柔顿时拢开了马车帘子,怔怔的盯着秦玄重。不知怎的,她虽然心痛如绞,可是却并未怀疑秦玄重的话。也许是女人的直觉,她多少也似感觉到了点儿什么了。 譬如今日,萧邬的喜怒无常,那紧紧的握住了自己的手,那忽如其来的暴躁。 别的事情,白嘉柔也许不大懂,可是男女争风那点儿事,她在姨娘院子里面都是见得多了。 尤其是,对方还是张家姑娘!要知晓,前世萧邬就是娶了张慧。她记得一点儿前世的事情,那时候她已然是安王妃了,偶尔现身人前,也如一具精致木偶。然后她就看到了萧邬夫妇,别人都说萧邬和张慧是男貌女才,说张慧靠着张家,捞到了个俊美的翰林。可在白嘉柔看来,张慧是个灵巧动人的女子。 难道,萧邬还是会娶张慧?因为有些事情,本来就是命中注定的。不是自己的东西,到底也是得不到。 可是前世,萧邬不是喜欢自己,等了三年,死了心,才娶了张慧?所以她以为,自己不算抢,只是珍惜缘分。还是,前世就算自己不拒绝萧邬,没有因为自卑而却步,然而萧邬还是会娶张家女。因为张家,能给萧邬带来更多? 可怜自己还自作多情,还愧疚不已,那个男人上辈子就是去攀附权势吧。 然后白嘉柔忍不住掐了自己手掌心一下,一股子痛意这样子传来。她想,白嘉柔,你不能这样子想。萧晟虽然没那么的,好,可是也 不至于这般不堪。那柔情蜜意,也不是假的,他还陪着你救秋棠,还这样子等着你,方才还那般激动。你不要怪他,不要怪他—— 可白嘉柔泪水珠子也是滚滚落下来。 是自己命不好,是白家生出许多事,要累及萧哥哥,如今自己还得罪了很多人。要不然,萧哥哥会欢欢喜喜的娶自己回去的。 而秦玄重从来没有见一个女人哭成这样子,轻轻的抽噎,泪水珠子落个不停。 “好了,不要哭了。” 他柔声安慰:“你又未曾和他成亲,纵然成亲了也可以改嫁。” 白嘉柔抽噎:“秦,秦大人,你真是,真是特别会安慰人。” 秦大人不会说话,就少说两句。 秦玄重无语哽咽! 待秦玄重送她回了府,到了白家,白嘉柔盈盈一福,谢了秦玄重。 她因为刚刚哭过,嗓音也是微微有些沙哑和酥软,糅合着娇娇的嗓音,那么一瞬间却也让秦玄重心尖儿微微一酥。好似,勾勒起了心口那么一丁点儿的酥麻。 让秦大人这位素来自负,少近女色的天子宠臣心底泛软。 略一犹豫,白嘉柔开口:“我身份低微,陛下不会让你送我,纵然要送也送大姐姐,秦大人,你也是一片好心是不是?” 这些话,是扶云丹刚刚和她说的。白嘉柔仔细一想,觉得也是。 看来秦玄重面冷心热,也并没有那么凶狠,故而白嘉柔心底似也没那么怕他了。 何况,扶云丹还告诉白嘉柔另外一桩事情。 “还有那日赎出秋棠,其实,秦大人也在?” 想不到秦玄重平日里冷冰冰,倒是好心肠。 秦玄重微微一愕,若有所思开口:“白五小姐,这些不是你自个儿猜出来的吧,你身边,似乎有什么东西。” 秦玄重是个感觉很敏锐的人,他虽然未必能看得到扶云丹,却也是隐隐有所觉。 如此自然也是唬了白嘉柔一跳,也顾不得继续和秦玄重卖好,慌慌张张回府中。 秦玄重蓦然轻轻的揉揉太阳穴,他素来不信什么鬼神之事,可如今,心尖儿却也是不觉浮起了几许恍惚。小时候,他便隐隐敏锐察觉,自己似乎在等着一个很重要,很重要的的。可是这个人是谁,他却也是不知晓。只记得那个女子冉冉一笑,自己心里就一片滚热。可睡梦之中,那女子容貌,总是含糊不清的。 等他年纪渐长,成为一个性情十分坚毅的少年郎,他就不那么做梦了。因为他是一个坚决、强势,坚信命运就在自己手里面的人,绝不愿意被一些虚无缥缈的东西影响自己的心神。 秦玄重禁不住回味方才心尖涌动的那缕酥麻,念及白嘉柔的哭腔,那红红的眼眶,如此凝视自己,那般奇妙感觉竟也一如梦中。还有在太后寝宫,自己凝视到的雪白后颈。他迅速压下了自己心口绮思,拍打自己面颊两下,让自己清醒一些。秦玄重也不觉暗暗好笑,那个人,总不至于是这位白五小姐吧。虽然这小狐媚子是十分可爱,也比自己想的要好,心肠也不坏,也没自己想的笨,样子也越发娇俏可人—— 秦玄重不觉赶紧打住,无论怎样,那个梦中人,都不会是白五。他不过是见义勇为,心肠好,有良心。见不得这小狐媚子真心喜欢一个人,却被人所欺。 说不准那萧邬也会回心转意,回来娶了白家的小狐媚子。 这样子想着,秦玄重忽而又不快起来。 那日宫宴之后,白云裳也急匆匆寻道观做姑子避祸。 陛下难得态度强势,可是纵然是如此,只怕傅太后以及安王心底仍 然是怨恨难消。 既是如此,还不如眼不见为净,早早避开远些,也免得人家看了碍眼。 白嘉柔心底,不觉一阵子的惆怅。可若是如此,大姐姐人生最美好的几年,那样子的青春年华,就被耗在青灯古佛之中,这对于一个妙龄女郎实在是太残忍了。再者若是如此,大姐姐以后再寻夫婿,也总归不容易了。 她忍不住拿眼看一旁的张师,张师前世就是白云裳的夫君,官儿也不大。若非前世白云裳被六皇子的事情连累,也不至于如此下嫁。前世白嘉柔和白云裳也不熟悉,不知晓大姐姐夫妻二人是否和顺。可似乎,也没听说夫妻二人不好。别人说些个闲言碎语,只假惺惺惋惜白云裳低嫁,似乎也没听闻大姐夫对大姐姐不好。 那,应该也是好的吧。 就像如今,什么六皇子,九皇子,都离白云裳很远。反而是张师前来,急切的凝视白云裳,眼底流转了一股子的热意。 白云裳私底下还和白嘉柔说,说张师情真意切,说要等着她,等多久都可以。 白云裳倒是挺高兴的,她并不大觉得张师真能等几年,只觉得此刻张师有这份心,也能给予她几分安慰。 白嘉柔内心默默的想,也许,张师真会一直等着大姐姐呢? 她不觉凝视自己这位便宜大姐夫,张师清俊的面颊,如今微微有些憔悴和疲惫。这些日子,张师四处为白云裳奔走,不避危险。就算帮忙也是有限,可是张师就是为白云裳着急,这样子的上火劳心。 可是萧邬呢,他却怕麻烦,透出了几分避讳,甚至还要自己跟大姐姐划清界限。 因为这样子,萧邬那完美的形象,仿佛一点点生出了裂痕。 也是,自己了解这个男人多少呢?在礼法之下,白嘉柔递了一块糕饼,送张手帕,都已然透出了几分逾越的味道。至多,也不过是在宴会之上四目相对,脉脉含情了。这甚至已然算是自由一些,有些古板的官宦人家,连婚前有限的培养感情及选择余地都没有。 这样子一来,又怎能轻易了解到一个男人? 她的心底,那位俊美的萧先生不是一个坏人,甚至有些事情也是可以理解和体谅。可是,终究是不相投了吧。 回到了白家,嫡母白夫人难得和颜悦色的拢住了白嘉柔说话。本来白夫人是不喜欢这个庶女的,她虽未对白嘉柔十分苛待,可自然也尽不了什么心。平日里,白夫人无非是吃穿不亏待这个妾生女儿罢了,其他什么教养学识,为什么要教?这天底下,没有任何一个女人,可以这般大度的。 可是如今,白夫人心底却也是百味交织。 萧家毁了约,不肯下聘了,一转头要娶张家的姑娘。这理由也找到了,只说八字不合。可满京城谁都知晓,是怎么一回事。 这也算是,算是被自家女儿连累了吧。更何况有白妙珠做陪衬,倒显得白嘉柔有几分情意了。 白夫人伸手,轻轻的拍拍白嘉柔的手掌:“你年轻貌美,性子也是十分讨喜可爱,如今学识教养也学得好。小五,你也不会缺个好夫婿的。萧家如此行事,实在很是刻薄。他们家本也不是什么好人家,如此拿乔实是可恨,便是嫁进去也不过平白受苦。” 可白夫人心里不是这么想的,她觉得萧邬年轻俊美,才学出众,前途更是不必说了。白嘉柔是庶出,本来就不好挑。这个庶女千方百计拢到一门好婚事,本也是撞了大运。可未曾想,金元宝还没捂暖,就飞去到别人手里。以后白嘉柔,怕也是找不到更好的。 再者,如今连白妙珠这个亲生女儿,都对白家敬而远之,会和白家接亲的人,自然也是不多了。以后儿女的婚事,挑的档次都要往 低了找。白嘉柔一个庶出,以后婚事怕也不能找得很好,念着她有点心,自己这个嫡母尽力便是。 白夫人这般想想,也是觉得白嘉柔必定也是怄气委屈,也只好捡了些好听的话儿来说。 白嘉柔反倒宽慰:“夫人不必为我担心,其实,萧公子与我话儿未必能说到一处,不如一别两宽,各自欢喜。” 白夫人感慨一个庶女能有这般心胸,此刻镇定的模样更是让白夫人心里唏嘘不已。 她不由得想起了亲女儿白妙珠,白妙珠这一次,竟对亲姐姐袖手旁观。这也罢了,白云裳离家做姑子,也见不到白妙珠的身影。这可真是明哲保身,当真硬生生一点儿付出都吝啬。白夫人对白妙珠那全天下都欠了她的嘴脸已经倦了,她甚至懒得去寻白妙珠理论。 至少云裳被迫出家,毕竟对家里人尚有几分感激之情。要是遭遇这些的是白妙珠,哈,这二女儿肯定觉得全家对不住她。呵,这二女儿怎么不想想,这世上又有谁生来就世事周全呢。这人,一生总是会有不如意,及不上别人的。 连家里一个姨娘养的庶出,都比白妙珠想得通透。 然后难得白夫人带着白嘉柔出门上香,烧香礼佛拜菩萨。 白夫人双手合在胸前,自然禁不住默默祈祷,祈祷自己大女儿厄运全消,早些过上顺遂日子。静云庵在京城十分有名,后院养了两颗老桂花树,入秋就花开芬芳,吐蕊流芬。庵堂的尼姑,便摘了桂花,和茶混在一起,香气馥郁。据说这儿的茶,因为日日受香供奉,也不觉沾染了佛性。 然后白嘉柔在庵堂后院儿走动赏桂花时候,好巧不巧,居然遇见了萧邬。 萧邬眼底微微有些青黑,却也无损美玉般面颊俊美,他骤然见到了白嘉柔,也不觉呆了呆。白嘉柔抬起了俏生生的面颊看着她,黑漆漆的眼珠子仿佛黑水银,然后仿佛忽而回过神来,轻轻一福:“萧公子。” 萧邬忽而甚是窘迫,那上门说八字不合的是袁氏。袁氏硬着头皮去了,回去对儿子冷脸几日,甚是忿怒。毕竟,袁氏自负清高,很少有这么亏心的时候。萧邬也不想上白家门儿,那毕竟大为尴尬,故而竟显得对白嘉柔一个交代都没有。 若非如此,袁氏也不会因为心堵而犯了咳疾,萧邬也不会来这儿求茶。 眼前娇儿风姿盈盈,俏丽无比。萧邬心头一阵子发紧,他心中自是明白,以后自己一定会遗憾。 “听说,先生以后,要娶张家姑娘了。”白嘉柔张口。 萧邬叹了口气,这是要质问自己吗?也是,女孩子名节有损—— 白嘉柔肯定会哭,她本来就是个爱哭的娇柔性子。也许哭着哭着,就会恳求自己不要离开她。眼前那双眸子,蕴含着一股子潮润的水汽,让萧邬念及了曾经。曾经的白嘉柔,眼底尽数都是似水柔情,满心满眼都是自己。 若然如此,萧邬觉得自己招架起来就会很为难了,他心忖也许这便是自己没亲自去白家的原因。 第七个故事 017 可他想错了, 白嘉柔没有哭。 这些日子,白嘉柔偷偷哭了几场, 泪水打湿透了枕头套子。她人前说得很淡然, 可总要冰敷了眼珠子方才好出门。她一直想见见萧邬, 恼恨萧邬不肯上门说话,不肯见自己一面。是, 她知晓已然无可挽留, 可仿佛还有好多的话,想和萧邬说。 自己为萧邬付出了多少啊,她自惭形秽,为了博得萧邬的喜欢, 故而去读书、练字, 甚至学习打算盘珠子, 每次累得骨头都要散了去。因为萧邬是才子,才华横溢。白嘉柔自然不可能会讨厌自己的美貌,却怕自己容貌不在,被心上人嫌弃。 她想与萧邬琴瑟和谐, 说得上话儿,故而力求上进, 只盼能与萧邬感情要好,给他红袖添香。 自己为了萧邬这样子的努力, 她想,定也要让萧邬知晓,自己一片真心。 然而真见到萧邬了, 她既没有哭,也没如萧邬设想那般苦苦挽留。那些话,她也没说出口。 真见到了萧邬,她只客客气气说道:“恭喜你了,张家姑娘会是个贤惠的妻子。” 张慧虽不美貌,可是有才,而且治家有道。萧邬和她,也能过得极好。 她记得在这个春天,自己为了萧邬,才跑去了大姐姐的院子里,怯生生求大姐姐教自己。然后白云裳难得对她展开心扉,教她念书,教她人情世故。然而因为白云裳这件事情,自己又失去了萧邬。 不,这和大姐姐没关系。就算没有这桩事情,就算自己顺利嫁给萧邬了,日子久了,必定也是还是会不顺不和吧。与其成为怨侣后再散场,不如现在断了也好。只是,弄得自己像被弃了一样,这样子的不体面。 她学那些的初衷固然是为了萧邬,在扶云丹的鼓励下,为了萧郎而努力奋斗。可一旦开始念书,见得人多了,渐渐也会有自己的思考,想法也是会不一样。如今萧郎虽然离开了她,可是学识、教养、见识,甚至于磨砺的心性,却不会离开她。 于是乎,渐渐的,白嘉柔心底一点儿怨恨也悄悄消失了。 白嘉柔虽然有些不舒坦,可终究心底有淡淡的释然。 如此宁定如水,反倒是让萧邬生出几分不自在了,只说:“你也好生保重。” 白嘉柔这副样子,反倒让萧邬怅然若失。他回过头,看着白嘉柔纤弱的背影,墙头一转,便瞧不见了。以前,总是白嘉柔看着他离去的,妙目盈盈,痴痴以望,双眸蓄满了柔情。 离开了后,小婵却也还禁不住在白嘉柔的耳边念叨:“什么萧公子,萧翰林,无耻,大难临头各自飞,便是他这样子的人。他原本还教大小姐读书呢,也没见什么情意。亏得小姐未曾许给他,不然以后有什么事儿啊,还不就撇开你就跑了——” 小婵本来还欲说些什么,可窥见白嘉柔落泪样儿,剩余的话到了唇边,可也是再也都说不出来。白嘉柔方才一派风轻云淡,温雅有礼,仿佛已然不将萧邬放在心上了。可如今,那俏丽脸颊之上却已然挂起了一颗颗的泪水珠子。 刚才在萧邬面前,那般坚强,似乎已经耗尽了白嘉柔全部的力气。 因为,她想维护住,自己在萧邬面前那丁点儿尊严。 道理是那样儿,白嘉柔也已然许多次给自己分析过,扶云丹也这般对她安慰过。这些白嘉柔都懂,可是,还是很难受。 不知怎的,她忽而想起了秦玄重那日说的话,有什么要紧,便是成亲了被弃也可以再嫁。更何况,自己也还没嫁给萧邬。谁也不想名节受损,被人抛弃,可当真遇到了又怎么办?难道自个儿去死吗? 人生在世,心也要大一些。这颗心大了,什么坎儿迈不过去呢。 她想,就当自己为了萧邬哭最后一次吧。 今天天气这样子的好,秋高气爽,层云叠叠,金色的阳光轻轻的撒在了自个儿身上。那桂花香,透人心脾。而她还这样子的年轻,一颗心也渐渐由浊变清,阳光温暖却不燥热。这一切的一切,也许就显示着,白嘉柔以后会很好很好的。 白嘉柔心底不觉这般轻轻的告诉自己。 未来仿佛就已然出现在白嘉柔面前,散发出清新可人的气息,染成了明媚金色。 皇宫中,层层掩帘似也遮挡住秋日里的清爽气息。傅太后年纪大了,吹不得风。那九转香炉之中,关窍流转,喷出了缕缕白烟。这般沉郁的香料,却也是将房间里薰得一阵子压抑。 此刻白妙珠跪在了地上,傅太后却没有让她起来的意思。若是往常,白妙珠是傅太后的宠儿,她是无需跪这么久的。 白妙珠心尖儿微冷,不知道多少人想要看着自己落下来。 谁让自个儿爬得太高,太招人眼了。 茶水滚热,也不知是谁泡的,她一端猝不及防,竟也碎落了一地。这原也是白妙珠一时不慎,故而招惹此等疏忽。若非白妙珠心神不宁,那热水再如何滚烫,只怕白妙珠也是不会松手了去。 如今骤然犯错,白妙珠也心中一惊,顿时不觉咚的跪在地上。 地上虽有碎瓷,可白妙珠也是顾不得了。 一股子的锐痛,就这样子传来,让白妙珠不觉咬紧了牙关。 此时此刻,白妙珠也是万般委屈。她知晓傅太后动怒了,纵然自己竭力和白家划清界限。可在傅太后眼里,大约仍然还是一笔写不出两个白字。 她恨透了家里人了,凭什么自己千般努力,爬到了傅太后的身份,为什么白云裳却如此拖了自己的后腿,让她不得不在傅太后这个老妇跟前卑躬屈膝,如此辗转受苦。为什么自己这般辛辛苦苦,每次方才品尝到胜利的甜蜜,可旋即就被狠狠的扯下来。当然她也不肯去想想,难道白云裳就能为了她的前程,非要忍气吞声嫁给安王不成? 白妙珠也绝不肯深思,莫非自己的前程是前程,旁人的一生就不算什么? 实则若真要怪,也得怪安王。是安王有如此怪癖,有虎狼之心,好端端的却偏生要糟蹋良家女子。可白妙珠心里面,还真没怪在安王身上。 然后,傅太后就仿佛漫不经心一般,足掌踩到了白妙珠的手上。 一股子锐痛传来,白妙珠却不敢叫。 “妙珠对太后的忠心,可谓是天地为证,日月为鉴。” 白妙珠嗓音轻轻的颤抖。 傅太后冷笑不已,她何尝不知道白妙珠是个肯出卖家里人的小人。可是如今,白家的事情确实是惹傅太后生气了。既然是如此,她自也是要出口气。白方是三品大员,如今陛下对安王也生出了几分嫌隙,故而傅太后自然将气出在了白妙珠的身上。 不过这条狗,也算是合用。如此想着时候,傅太后也是缓缓松开了脚。 “妙珠可要记得今日你自己个儿说的话,要做到心中有数。这忠心,可是要放在家人上面。” 白妙珠亦不觉赶紧称是,垂眉顺目,容色一派柔和恭敬。她的心也渐渐凉了,似乎也是已然找到了借口,将那亲情束缚就此抛开了去。宫外的秋阳温暖而明澈,白嘉柔似乎已然放开了怀抱,可白妙珠的一颗心,却也是渐渐的往下沉入深渊。 白妙珠沉溺于自己要做个彻底坏人的思绪之中,却不知傅太后也心思重重。 近些日子,傅太后的足疾越发严重了,走路也已然开始不利索。衰老已然开始在傅太后的身躯之 上如此滋生,让傅太后渐渐也是开始觉得力不从心。尤其是,如今陛下的态度。若是往日,陛下是不会如此的。陛下恭顺,又遵从孝道,不会在自己面前流露出不悦之情。不会因为区区一个白家,就和自己生分。 傅太后脑海里面浮起了秦玄重那年轻英挺的身影,这秦家小郎还真是不能小看,没少在陛下跟前上眼药吧。 可似乎也不仅仅因为秦玄重,似乎还因为别的。 傅太后不觉拢起了长眉,多年居于高位的政治敏锐,使得她隐隐觉得事情有些不那么对劲儿。可究竟是为什么呢,傅太后却也是想不明白。 春风轻拂,已然过了两个寒暑。又到了春日,九皇子瞧着绿草如茵,柳枝轻拂,不过心尖儿微生惆怅。前世芍药花开时候,白妙珠来到了自己的身份,成为他的贤内助。可是这一世,为何妙珠却对自己如此不理不睬呢? 白妙珠成为了傅太后身边的红人,也特别会折腾,一时飞得高高的,显得明媚又耀眼。九皇子曾有一段时日,对白妙珠心驰神摇,心心念念,只觉得这个女人毕竟曾经属于自己。不过伴随傅太后折腾出来的提刑司轰轰烈烈葬送,他那颗心也淡了。 傅太后一介女流,想要插手的亦是不免太多。陛下以内卫为耳目,不就是为了监测群臣?只不过秦家一向会做人,朝臣亦未必如何反感罢了。可偏生傅太后竟启用内廷宦官,只觉得身边内侍可用,且更加忠诚。此举也是引得朝廷上下无比的反感,折子如雪花般堆上。便算是明昭帝自己心底也十分厌恶,故而不过几个月,这提刑司就成为过去。而傅太后与父皇关系也不复如初,闹得很不愉快。 九皇子隐隐也觉得,白妙珠和前世不同了。那个女人,眼底没有自己。见面时候,白妙珠虽然温和客气,可那不过是尽尽礼数,眼底未必真看得上自己这个不得宠的皇子。这般念及,九皇子内心渐渐也是有些不是滋味了。 有了上辈子的记忆,九皇子行事也是束手束脚,也不敢有什么野心,倒也安安分分,继续窝窝囊囊下去。日子久了,九皇子也磨平了锐气,隐隐觉得也没什么不好。 前世自己在白妙珠的激励之下,做了许多事情,可最后竟惹来父皇猜忌,最后竟染上了杀身之祸。他隐隐明白,白嘉柔的污蔑并不是自己真正取死之道。父皇之所以不能相容,乃是因为自己所做那些个逾越的事情。 想透了这一节,九皇子就对白妙珠的感情从惆怅化为生惧。前世,白妙珠鼓励他,为他出谋划策,最后触犯父皇逆鳞,乃至于自个儿惨死。 如此种种,可难道这样子真的好吗? 九皇子只觉得自己这样子的人,确实没有皇帝命,他甚至禁不住自嘲,自己哪里能当皇帝?无论如何,他和白妙珠越走越远,最后终究成为两个不相干的人。 如今九皇子闲居青州,听闻宫里面的母妃染病,故而前去妙云庵求茶。 这妙云庵在青州颇有名气,之所以有名,便是因为妙云庵炮制的灵茶。 茶汤清澈,入口醇清,品后回甘,乃为妙绝。只不过炮制数目有限,能买到的人不多,一时竟成为青州达官贵人追捧之物。 九皇子母亲嗜茶,说不准茶能解病,且更是九皇子的一番心意。 却未曾想,到了妙云庵堂,那本地安乐侯家仆顺势将妙云茶搜罗一空,且没打算分予九皇子。 对方阴阳怪气,也不怎么将这位不受宠的皇子放在眼里,只说老侯夫人喜爱此处的茶,九皇子还是等等吧。而九皇子更知晓,这位安乐侯,其实是傅太后娘家亲眷。家仆口中的老侯夫人,是傅太后的胞妹。也难怪人家,竟然张狂如斯。 庵主息事宁人,劝说九皇子半月 后再来,便得新品,也不敢与安阳侯相争。 如此受辱,也是让九皇子内心一阵子的烦闷。 蓦然一道清润的女子嗓音响起,如清泉入耳,煞是令人舒坦:“此处还有两罐茶,是留以自饮,也未曾开封。若九皇子不嫌弃,拿去如何?” 说话的姑子是带发修行,一身素衣,举止从容,一见就是从官宦人家出来,自也是气度不俗。 一见,就让人眼前一亮,不觉生出好感。 九皇子如吃了一口凉水,心里舒坦了些,却不觉苦笑:“多谢,我如何敢嫌弃?” 听庵主提及,他方才知晓这姑子是庵主师妹妙觉。如今妙云庵的茶能如此有名,都有赖她巧手烹制。妙觉是个很和气的,眼见九皇子郁郁不乐,她还宽慰了九皇子几句。虽然不过匆匆几句话,九皇子已然感觉出她才学颇佳,礼数周全。 仔细一看,这位妙觉师太还是个标致美人儿,却不知为什么沦落到尼姑庵。 待九皇子离去之后,妙觉清丽的身影,犹自浮现在他眼前,让他莫名难忘。不过,这位带发修行的妙觉,让九皇子隐隐觉得眼熟,仿佛在哪里见过一般。 忽而,他想起来,此女不就是白家那位嫡长女白云裳?当年白云裳得罪了安王,不肯为安王妃,故而离开京城,远去无踪。听说已然出家,原来竟然也是真的。九皇子与白云裳不过几面之缘,且那时候他整颗心都在白妙珠身上,故而方才居然没认出来。 不知怎的,当九皇子认出了白云裳之后,忽而觉得索然无味。 他甚至有一些不怎么好的猜测,也疑白云裳的居心。出家两年,白云裳耽搁了青春,又有安王那档子事,故而婚事也不好找。莫不是,见自己这位九皇子并不得志,所以刻意接近?若不然,白云裳遭遇了这如此种种悲苦,如何还能有如此令人愉悦的云淡风轻? 九皇子好似吃了怪味的果子,不舒服的感觉也是越发浓郁。 其实如今傅太后纵然声势不如从前,也不是他一个不得宠的皇子得罪的起的。白云裳故意做戏,打主意在他身上,只怕也是盘算错了,决不能如意。 再者白家一个白嘉柔,一个白妙珠,九皇子已然受够了,他已然不再想和白家女子有什么纠缠。 这般想着,原本滋生在九皇子心尖儿上的一抹好感,也是荡然无存了。 车轮滚滚,九皇子却忽而有些恍惚。然而如果,如果白云裳没发生那些事,她也没出家,还是白家的嫡长女,若然当初在京城,她这般温柔和自己说话。那么也许,也许—— 也许什么呢?九皇子也说不出来,只觉得心口一抹莫名的情愫涌动,仿佛是上辈子对着白妙珠也未曾有过的温软柔情。他阻止了自己生出的莫名心情,只当是自己一时软弱罢了。 然而如此种种,不过是九皇子想得太多,白云裳并没有什么深谋远虑。白云裳不过生来一副做大姐姐的心肠,见到有人可怜,禁不住劝慰几句,如此安慰罢了。 白云裳也经历种种波折,可她和白妙珠不一样。经历了诸般折腾,白云裳为人反而更宽厚了些,少了以前以前的倨傲之气,看到别人落于困顿,也禁不住伸出援手。因为,这会让白云裳想起自己,一个人落于谷底时候,是很希望被人拉一把的。就算是一句话,也能给予人希望的。 更何况,她的情,她的心,已然是给予了一个人。那个人,就是父亲的门生张师。 张师等了她两年,这两年融化了白云裳的心,彼此也有了更深的了解,情也更深。 房间中,白云裳拿出张师的信,她又读了一遍,然后将信捂在了胸口,面颊也不自禁红了。 张师想要娶她,觉得过了两年了,事情也是淡了,白云裳可以低调些嫁给他,走得远远的。白云裳真怕自己连累他,累及他。可作为一个女人,她是感动的,内心也是温暖的。 最初,她离开京城,来尼姑庵过着清苦的日子,白云裳觉得自己已然是个死人了。然而庵主妙云虽然世俗一些,却是个慈悲心肠的好人。白云裳也帮衬制茶,赚取银钱除了必要开销,就用来救济穷人。慢慢的,她也感觉活过来了,觉得这何尝不是体验另外一种人生。甚至如此厄运,也许是给自己的一种机会。 换做以前,父亲如此竭力栽培,其目的无非也是嫁权贵。 白云裳把信轻轻捂住在了心口,只觉得整个人仿若在风中轻轻的飞舞摇曳,一颗心也是变得甜蜜。她感觉到自己似乎已然寻觅到属于自己的幸福,让自己心里甜蜜又欢喜。 而皇宫之中,白妙珠容色微宁,眼见着那些宫中女眷奉承刚诞下皇子的许妃,看似柔顺宁定的面颊,一双眸子眼底深处,却亦渐渐染上了一层狠色。 许妃容貌温柔,生了一副花朵儿般的容貌,入宫不足两年,便靠诞下皇子得获妃位。 可最要紧的是,当初被白妙珠害死的许嫔,正是这位许妃娘娘的嫡姐。 当年许嫔甚是得宠,得宠到让傅太后觉得忌惮。可影响天子,掌控权力的人只有一个。故而白妙珠也是替傅太后出谋划策,设计害死了许嫔。 可当今的陛下,并不是个性子坚决的人。正因为明昭帝骨子里面的柔弱,所以才给予傅太后可趁之机。明昭帝当时很是生气,恼恨极了。可是在这之后,他气消了后,却不由得开始怀念许嫔的一颦一笑。 正因为这样子,许嫔那个面目和姊姊有几分相似的妹妹,就如此出现在了陛下跟前,并且迅速的得宠。 故而白妙珠看到了许妃花朵儿一般的面颊,心底也是甚是恼恨,好一阵子不舒坦。 她忍不住想起了今日听到的宫婢嚼的舌根。 “要说这白女史,如此美貌聪慧,怎么就这般糊涂,不思寻个好人家嫁了,却一门心思巴结太后。如今,倒闹得名声不好,也不好挑人家。” 当时白妙珠就气极了,而且记恨在心,决意不让这嚼舌根的宫娥好过。 可别人纵然不说,她也知晓,自己个儿在别人眼里是个糊涂的存在。 傅太后两年前虽然风光,可毕竟是个老妇,白妙珠一门心思巴结,乃至于因而被朝堂重臣所厌恶,真不知道怎么想的。 如今傅太后声势大减,更显得白妙珠很是糊涂。 白妙珠心里一阵子不舒坦,怎么又显得自己选错了?可是那些人,也不过是马后炮。当年自己受傅太后器重,一时风头无二,连大家一起写诗,也没谁敢风头压过自己去。如今这些人,不过是落井下石嘲笑罢了。 第七个故事 018 许妃受尽奉承, 面颊却也是一派温婉姿态,却比她早死的嫡出姐姐有心机得多。 她一双眸子落在了白妙珠的身上, 眼底蓦然流转了淡淡的嘲讽, 不觉含笑说道:“白女史, 听闻你那妹妹白嘉柔,如今正得秦家郎君喜欢, 人家稀罕得紧。看来没多久, 秦白两家可都是亲家了。” 白妙珠面颊流露出温婉的姿态,可心尖儿却也是不觉微微发颤,很是有些恼怒。 许妃根本就是故意的,故意揭短, 拂自己颜面。谁人不知晓, 两年前白妙珠垂青秦玄重, 主动示好。可人家秦家小郎,瞧也不瞧她。 彼时秦玄重心高气傲,似乎谁也看不上的样子。故而那时候许多人猜测,若白妙珠不如秦玄重的意, 又不知道哪个女子能入秦玄重的法眼。可如今,这个结论也是已然露出来了。秦玄重是喜爱白家姑娘, 可爱的不是白家的二小姐,却不过是五小姐。 白妙珠最后悔的事情, 就是当初垂青于秦玄重,以至于惹来这场羞辱。如今每个人都拿同情的目光看白妙珠,她真想让这些人知晓, 其实她根本不将秦玄重如何的放在心上。当初她盯上秦玄重,是因为秦玄重的家世、能耐,看中这个男人的前程。 至于这个人,白妙珠根本未曾放心上。 如今许妃自持风头正盛,故而也并不顾忌,言语嘲讽。旁人听到了,面颊也不觉透出了会心一笑。 她们顾忌白妙珠,虽不敢笑出声,可眼底已然有了这么些个味道。 是呀,谁能想得到了。 秦玄重那样儿冷冰冰的一个人,喜欢的却是白家五小姐。当初白五,可是被萧家退亲的。白夫人那时候,也只觉得这个庶女不好嫁。白嘉柔是庶出,而且白家还开罪了安王,甚至惹怒了安王身后的傅太后。萧邬明哲保身,可难道别的男人,就当真会清高? 未曾想,萧邬退亲后,倒有好几家偷偷问白嘉柔。毕竟安王看中的是白云裳,并不是白嘉柔。白嘉柔是池鱼之殃,而且生得美貌,性子似乎也还好。男人都是怜香惜玉的,对于这个落难美人儿,也不觉生出了呵护心思。 这几户人家私底下意思,就是稍等几月,风头过了,就可娶了白嘉柔。 不过白嘉柔反而成熟了,并没有急着立刻嫁了自己个儿。她其实知道这些扑过来男人的想法,觉得自己正落魄,正可怜,正需要拯救。一旦被拯救,就会感激涕零,崇拜伸出手来的男人。 白嘉柔已然学乖了,挑夫婿要慎重,要看人品。不能因为见过几次面,说过几句话,因为容貌升起了的心动,就不管不顾的将自个儿交托出去。更不能糊里糊涂,听天由命。 也因为这样子,那时候倒惹了一些闲言碎语,说白嘉柔故作清高,故意拿乔,想不到一个庶女,眼界倒高。亦有人议论,只说白嘉柔怕是忘不了萧邬,故而心心念念,仍然是这位萧郎君。 不过白嘉柔的心并没有动摇,也没被这些流言蜚语影响。方姨娘整日里絮絮叨叨,委婉暗示白嘉柔要摆出低些姿态,不要如此的挑剔。 可白嘉柔自个儿心里有数,她不能为了证明自己心里没萧邬,故意急着找一个。如此一来,只怕这才是真正对萧邬念念不忘。往事如流水,可再也不会回溯。一个人最要紧的,是往前看,珍惜以后的好光阴。 谁又能知道,白嘉柔能被秦玄重看中了。 一时间,旁人的议论又变了,只说白嘉柔好眼光,好魄力,会挑会选,果然等到最好的。 可白嘉柔觉得,旁人说的议论的,其实和自己没什么关系。 别人的眼里是羡慕或者不屑,那是他们的想法,和自己的人生没关系。 人生不就是这样子,生活如人饮水,冷暖自知。大姐姐找了张师,别人觉得委屈。前世自己嫁给了安王,别人觉得自个儿嫁的好,高攀了。 其实前世自己也有责任,因为享受别人羡慕的目光,稀里糊涂就嫁人了。 她如今觉得秦玄重好,并没有被秦玄重身上的光环闪耀了双目,也并不是为了想打白妙珠的脸,因而非要白妙珠得不到的男人。 而是,慢慢的了解。更何况,白嘉柔还有扶云丹。 扶云丹讲了许多白嘉柔本不知道的事情,比如上次白云裳、白嘉柔能脱身,是秦玄重背后使了力。这个男人做得多,说得却也不多,性子其实比较孤傲。 白嘉柔也忍不住生出了了解秦玄重的兴趣,故而让扶云丹讲给自己听。而这,也并不妨碍系统规则,扶云丹也不觉娓娓道来,说了许多许多。 秦玄重的事她听得多了后,心里渐渐生出了异样,那种害怕的感觉消散了,反而生出了朦朦胧胧的喜欢。 白嘉柔反倒患得患失起来,觉得秦玄重身份高,自己生出喜欢之情能有何用。 扶云丹却微微一笑:“说不准,他也喜欢你的。” 那时候,白嘉柔的面颊顿时宛如火烧,如染上了一层红晕。 方姨娘别的地方不行,怎么体察男人的情意,那也还是如火纯青的。白嘉柔只是不敢相信,毕竟秦玄重平素显得太过于冷傲。 直到,满京城传遍了自己和秦玄重的谣言。那时候白嘉柔也吓了一跳,忽而一阵子的心慌。 这些流言蜚语自然是和白嘉柔没关系,她不是白妙珠,不会使这样子的手段。再者,秦玄重应当是十分厌恶这些。记得自己和秦玄重第一次见面,秦玄重便冷笑,若白嘉柔敢传出什么谣言,他便绝不会客气。 她也只恐这些谣言传出去,反而会弄巧成拙,甚至让秦玄重对自己生出什么不好的想法。白嘉柔银牙一咬,她如今胆子大了,也敢豁出去了,便居然主动寻了秦玄重解释。 她没有,和她没关系。 然而秦玄重一双黑漆漆的眼珠子看着她,却也只说道:“有什么要紧,我也不在乎,还是白五小姐在乎?若然五小姐不在乎,那假的,变成真的又如何?” 秦玄重难得,面颊竟似红了红,竟似微微有些尴尬和羞涩。 然后白嘉柔就脑子轰然一炸,也明白了秦玄重的意思。 然后,那些流言传得沸沸扬扬,又没人辟谣,有人问及秦玄重,秦玄重也只但笑不语。 秦小郎君心机何等深层,他如今但笑不语,别人顿时知晓也是真的了。 而这样子的话儿,顿时也是传得满世界都是,甚至传入了白妙珠的耳中。 惹得白妙珠身子轻轻发颤,气恼得紧。一股子隐秘的愤怒,顿时涌上了白妙珠的心,让白妙珠生恨。 就连如今,许妃也拿自己做消遣,别人看乐子。 白妙珠内心冷笑,心忖这些人笑吧笑吧,等看看最后,谁方才是真正的笑柄! 许妃故意这样子说,就是为了刺激白妙珠。她眼见白妙珠先露出了恼恨之色,旋即却又淡然无波。如此看来,白妙珠这个女官,倒是确实心机深沉。 不过没办法,这个白妙珠,乃至于安王以及傅太后,都是许妃的敌人了。 其实许妃也无意为惨死的许嫔复仇,许嫔虽然是亲姐姐,可是一家人其实也有许多矛盾的。可是许嫔的死,对于许妃而言,却也前车之鉴了。她看透了傅太后,不愿意让人分去陛下的爱和权力。 等着瞧吧,她可不会像早死的许嫔任人宰割。许 妃那张和许嫔相似的年轻脸庞,忽而冉冉绽放一抹笑容。 而白妙珠应付完许妃,却也是一步步的退到了芭蕉叶下,漆黑的瞳孔透出了几分幽凉。 白嘉柔,秦玄重,这两个人联合起来,落自己脸面,让她面上无光。 而她,可不信这不是故意的。等着瞧吧,这件事情来瞧瞧,究竟谁才是最后的笑柄。白妙珠清秀的面颊之上,顿时油然而生一缕扭曲。 而那芭蕉树尽头,却也是有着一个阴冷嗜血的男子,目光沉沉,透出了几分狠戾之色。芭蕉绿绿的凉意染上了安王的面颊,竟让安王面颊透出了几分阴狠。 白妙珠也是偶尔会白家,方才知晓,白云裳要嫁给张师了。本来这桩婚事,白妙珠也是无可无不可。最要紧的是,张师前程也不过那样儿,也让白妙珠生不出嫉妒的心思。 可谁让这时候,白嘉柔和秦玄重的私情传得沸沸扬扬呢。 白妙珠颜面扫地,沦为京城笑柄。那么她,为了挽回颜面,便决意做一桩恶毒的事情。那么她便要利用到安王,那么激怒安王的,就是白云裳的婚事吧。 安王并非多情之人,当初他追逐白云裳,不过是将白云裳当做猎物,一桩战利品。时过境迁,白云裳已然出家,又过了两年了,安王本来已然淡忘。如果不是白妙珠提点,安王甚至不可能知道白云裳和张师的婚事。可当安王知晓时候,却也是顿时不觉勃然大怒,内心之中充满了恼恨。 毕竟,安王纵然没得到白云裳,也是以为白云裳已然被毁掉,从此没办法嫁人。 而白妙珠趁机煽风点火,指出,私底下帮衬白云裳的人,正是白嘉柔和秦玄重。 秦玄重固然心思深,什么事情都做得很秘密。可是这些瞒不过白妙珠,白妙珠可是有系统,她的那个系统,如今早就没有了节操,什么都告诉了白妙珠了。 既然如此,白妙珠自然也是不怕安王去查。 安王从前未曾上心,如今有心去查,自然查得到。安王抓住了当初安置秋棠的李姐儿,那李姐儿本是管下等窑子的。因被秦玄重嘱托,又得了重贿,故而李姐儿回报安王,只说那秋棠已经死了,用一具烂透了的尸首代替。那时候安王正准备捕猎白云裳,对于玩腻了的秋棠也不怎么如何在意了,故而居然被蒙混过去。 可这档子事情,自然也是挡不住细查。 那李姐儿被安王府抓来一拷问,什么都招认了。那时候是秦玄重帮衬,白嘉柔领走的人。不过李姐儿倒不认识萧邬,可安王也是隐隐猜测得到。 一时间,安王内心浮起了滔天怒火,好个白嘉柔,那可真是将能利用的男人都是利用遍了。难怪白云裳本来热情似火,一转眼,就对自己冷冷淡淡。本来这只猎物,已然一脚迈入了陷阱里面去了。然而最后,白云裳终究还是这样子的跳出来。 原来这桩事情,就是秦玄重弄鬼。 念及白嘉柔怯生生的模样,安王无端生出了滔天的怒火。这个女人好生会作伪,看着柔弱,没想到居然坏自己的事。 安王目光落在了白妙珠身上,心里冷哼一声,若不是母后身边这个女官告密,只怕自己个儿如今,都还是被蒙在鼓里了。 可纵然如此,安王又对告密的白妙珠,有着一股子隐秘的轻鄙,仿佛竟有些莫名的不屑和看不起。这个女人,还真是有些可怕,什么都能出卖。 而白妙珠却浑然不觉,而且白妙珠纵然是知晓,可也是不会在乎。有什么关系,一个人心狠手辣又怎么样,若没些手段,又如何能够维护自己的尊严? 白妙珠不觉向前了一步,嗓音压得低低的,不觉说道:“王爷息怒,妾身也是如今方才 知晓,我那五妹妹居然是对王爷如此的不尊重,居然这样子的戏弄王爷。我倒是有条计策,能替王爷出气,能让王爷觉得舒坦。” 安王虽然暴戾,也为白妙珠的阴冷为之一惊,只觉得眼前的女人真的很像是一条毒蛇。然而正因为这样子,安王也是对白妙珠的计策越发的感兴趣了。 那一定是阴毒之极。 “其实这桩事情,从头至尾,都是我那五妹妹,为了讨好秦玄重,故意和王爷做对。真正羞辱王爷你的,是白嘉柔。其实伤害一个女人的手段,当着是再简单不过了,女人最重要的,无非是贞操。她白嘉柔不是心心念念,想要嫁给秦玄重吗?如今满京城的人,都知道秦玄重要娶白嘉柔。既然如此,如果白嘉柔忽而间,却成为了王爷你的女人呢?那么秦玄重,却也是不知道多丢脸。只要,王爷允我为你安排,那么我那五妹妹,清清白白的身子,那就是王爷你的了。” 白妙珠的计策可谓十分俗套,可是却俗套得恶毒,俗套得有用。 她也不信,秦玄重知晓白嘉柔失去了清白之躯,居然还肯纳之。 那个男人是如此心高气傲,怎容心口扎了一根刺。 不可以,秦玄重绝对不可以和白嘉柔在一起! 因为这样子,白妙珠的面颊,甚至不觉染上了一层愤怒的红晕! 就连安王也被白妙珠阴毒的眼神为止一怔,可旋即,安王也是笑了。 还是一个女人懂得怎么折腾女人,能将羞辱发挥到了极致。也罢,就让白家姐妹自个儿斗起来,他只享受软玉温香也罢了。白嘉柔和自己作对,那自己自然会好好待她。就连以为脱身的白云裳,安王也没打算这样子的放过。 安王的手指头,轻轻的擦过了翠色的玉石扳指,面颊之上的笑意却也是不觉更浓了些。 白妙珠内心翻腾,禁不住恶狠狠的想,白嘉柔就该和前世一样,被安王凌虐的。这个贱人,这辈子可真会折腾,阴魂不散,一次又一次的让自个儿万分的难受。白嘉柔这么努力,如果发现她一觉醒来,面对还是安王那张脸。一切,就和原来一样。 那可真是,太有趣了。 这些年,她顾忌白嘉柔手上有系统,故而也是克制而安分,还真不好动什么。也许因为这样子,白嘉柔这小蹄子,也是就越发肆无忌惮了吧,以为自己不能拿她怎么样。不过,这其中也有一个漏洞的。那就是两只系统如果发生剧烈的冲突,那么短时间内,系统就是会失效。 她的系统该说的,不该说的,都是掏心窝里和白妙珠说了。白妙珠的这只系统,也很彻底沦为白妙珠的傀儡。白妙珠系统271告诉白妙珠,其实重生的虽然是白嘉柔,然而真正绑定系统的宿主,却是一个叫扶云丹的女子。就是这个女子在白嘉柔的身边,帮衬白嘉柔。如果扶云丹不能及时接受到系统打赏,那也就没有用了。 在白妙珠的唆使下,系统271最后决定使用木马攻击。 虽然时间很短,也足以让安王折腾白嘉柔了。 系统271也很苦闷,可白妙珠说,如今秦玄重是她以及傅太后的敌人了,不死不活。面对敌人,还需要什么节操?只要能够赢,怎么样,都是可以的。 若不这样子,白妙珠就会输的很惨很惨。而系统271的这个任务,也是会做得一塌糊涂,甚至不能够看。而系统271,其实也是忍不下这口气的。 这一日,因为许妃的儿子满月,白夫人也是领着白嘉柔入宫。 白夫人扫了白嘉柔一眼,心中也是不觉感慨,谁能想得到呢,白嘉柔这个庶女也是越发落落大方了。到底不是自己亲生的,有时候白夫人也心中含酸,有些不是滋味。不 过一则白嘉柔为人确实也是不错,再来女儿白云裳时常书信开导,使得白夫人似乎也沾了些佛性,故而白夫人内心终于也是好受许多了。 此时此刻,白夫人也禁不住感慨似的想,柔柔虽然很好,可是毕竟是方姨娘的女儿,而我的妙珠,却已然离我这个娘很远很远的。到底是血浓于水,其实白夫人内心之中,也是盼望白妙珠能回头,再做一家人。一想到白妙珠也关心姐姐的婚事,乃至于打听白云裳和张师,这让白夫人也不由得觉得有些希望了。 当然白夫人终究是天真的,却并不知道白妙珠这个女儿,如今已然堕落到了何等的地步了。 然后就是一名小宫娥,不慎将水撒到了白嘉柔的裙子之中。对方一脸惶恐,一副得罪贵客十分害怕的样儿。如此模样,倒是让白嘉柔不忍责怪了。那小宫娥好似为了将功折罪,只说领着白嘉柔去附近一处宫室里面换衣衫。 而白嘉柔,也没什么怀疑,也就这样子跟随而去。 然而方才踏入阁中,那门啪的一下关上来了,叮咚一阵子乱响,却见那门扇居然已然是被锁上了。 一道熟悉的男子嗓音响起,冷丝丝的说道:“白嘉柔,你可是当真不知好歹,接二连三,就要和本王作对。” 这样子的嗓音,对于白嘉柔是熟悉的,使得白嘉柔忽而出了一身冷汗。房间之中光线微暗,白嘉柔这时候才看到坐在一边的安王。安王十分沉稳,冷笑涟涟,眼底却也是透出了一股子浓烈的兴奋! 呵,仔细一瞧,这白嘉柔倒是确实生得清丽可人,甚是美貌。以前未曾仔细看,如今方才发觉,这女子容貌很好。难怪白妙珠嫉妒不已! 他忽而觉得,将白嘉柔弄回家中,秦玄重必定十分的恼恨,且,定然丢脸之极。 秦玄重不止一次怀了安王的事,朝堂上或者女人上,这位秦小郎都专门和安王作对。 一想到自己能作践秦玄重最心爱的女人,安王就十分快活,手指头却也不觉擦过了手指头上的翠玉扳指。 安王也并不觉得这会是什么大事,如果自己得到了白嘉柔的身子,那么白嘉柔也没什么路可走了。就算去皇兄面前哭诉,皇兄也只会呵斥自己一顿,最后不过让自己娶了白嘉柔遮羞。 更何况,他也不觉得白嘉柔会当真声张。毕竟,一个女人,传出来这样子的名声,可真的不 好听。 很多时候,也不过是忍耐罢了。 安王一边这般想,一边就伸手去握白嘉柔的手腕。在他看来,白嘉柔柔弱不堪,也没有什么攻击性。然而这两年,白嘉柔也在扶云丹的监督下,开始学一套女子防狼术。前世白嘉柔备受欺辱,如今自然也是不觉学得很认真,而且下了苦功。 白嘉柔也没想到,真能对安王使出来。她下意识的一抬脚,一下子就踢中了安王的命根子! 第七个故事 019 一股子撕心裂肺的痛楚传来, 安王痛得面色顿时扭曲! 安王确实勇武过人,并且曾入军营, 任武职。他多少次面对刺客, 未曾见丝毫的退缩。未曾想, 此刻他竟栽在白嘉柔这等小妮子的手里。 白嘉柔看着怯弱不堪,柔柔弱弱, 没想到居然这么狠。更要紧的是, 安王对白嘉柔全无提防,绝没想到白嘉柔居然会这样子狠。 就连扶云丹也是不觉微微一怔。 这一刻,其实扶云丹也感觉到系统已然被屏蔽。可扶云丹不在乎,因为面对的不过是区区的安王。对于扶云丹而言, 她不知多少年淬炼过的身躯, 能轻而易举的制服安王。 白妙珠千算万算, 只怕没算准扶云丹会是这样子的人。 然而还未曾等扶云丹动手,只见白嘉柔已然是一脚下去了。 这一击也是非同小可,安王本来已经扣住了白嘉柔一只手腕,如今已然是下意识的松开。要知道男子要害, 本来就是脆弱得不可思议。甚至于在遭受重击时候,有的会短暂昏迷休克。 如今安王还未曾晕过去, 扶云丹只能遗憾白嘉柔这一脚不够重。 白嘉柔好似兔子一样这样子的跳开,迅速拍打门扇却发觉已然被人锁住。 而安王回过神来时候, 眼底更是充满怒火,伸手就要去捉白嘉柔。 忽而一股巨力传来,将他精装的身子这样子咚的摔在了地上。 可房中本没别的什么人, 顿时让安王大骇! 一旁的扶云丹却也是容色冷漠,眼底深处流转了一缕冷辉。 前世就是她,一刀割破了安王的喉咙,送安王去归西。若不是,顾忌重生的白嘉柔,那么扶云丹也可毫不犹豫的弄死安王。 好似这等畜生不如的男子,死了便死了,又有什么要紧。 扶云丹嗓音却是温和而淡定:“小白,不必惊惧。有我在,安王不能伤了你了。” 而白嘉柔如今已然和以前不同了,也顿时停止了瑟瑟发抖。 她转过身,看着安王,却不觉若有所思。 不知怎的,安王只觉得白嘉柔的眼神,有些令人心尖发毛。 安王厉声:“白嘉柔,你使了什么鬼魅邪术,如此伤害本王。可本王乃是皇室宗亲,你若伤及,便自然是满门抄斩!” 白嘉柔盯着安王,心中却也是心思起伏。她不觉想起了前世,自己被安王一次又一次的虐打,叫天不应叫地不灵。 她的青春,她的自尊,她的年轻生命,都被这个畜生给生生毁了。 就连重活一次,白嘉柔甚至生不起报复的心思,不过是想远远避开安王罢了。 因为白嘉柔秉性柔弱,而且安王位高权重。 生平第一次,前世的仇恨在白嘉柔心尖尖凶猛的流转,只想报复回去! 安王这个人,实在是欺人太甚了。就是这个混蛋,这一世看中了大姐姐,如今又想辱及自己的清白,居然是这样子不依不饶。不就是,仗着自己是个王爷?多了不起啊! 安王已然察觉不妙,也是顾不得许多,顿时也是挣扎起身,摆脱如斯处境。 然而当他稍稍挣扎起身,一股子的巨力顿时也是传来,将他摔倒在地。 安王这次终于感觉到了这股子神秘的力量,不觉心中大骇,冰凉之意传到了安王的头发丝儿,让安王顿时头皮发麻! 而白嘉柔已然是深深呼吸了一口气,忽而抬起脚,狠狠的一脚踩下去! 咔擦几声,安王肋骨竟也被生生踩断! 她看着安王痛 苦得扭曲的面容,看着安王眼角渗透出的泪水,忽而微微有些恍惚。 这个男人,曾经是她心尖儿的噩梦,一直萦绕不散,搅得她心神不宁。在她心里面,安王化为很强大的存在,就好似黑夜里的兽,要咬住自己的咽喉。 然而没想到,这个男人也不过如此。 受伤之后,也会疼得想哭。以前安王这般折磨别人,大约终究觉得,不过是疼在别人的身上吧。不过白嘉柔没安王这般变态,她出了一口气后,忽而觉得一股子恶心感觉顺着脚掌如斯蔓延。 她顺手抄起了花瓶,咚的一下子砸在安王的头上,将安王生生砸晕。 白嘉柔吐出了一口气,叹息似言语:“扶姊姊,真可惜,总不能杀了他吧。” 扶云丹略顿了顿,忽而开口:“为何不能?” 白嘉柔一呆,不觉结结巴巴:“若是,杀了他,岂不是,会累积白家。总不能,不能造反吧。” 扶云丹心忖,为什么又不能造反呢? 不过白嘉柔就是那样子的人,就算真的没有什么后顾之忧,只怕她也会下不了杀手。有些人就是这样子,沾染人命这种事情,并不是谁都能不在意就做到的。 白嘉柔终究是个温柔的女孩儿,而且已然改变许多了。 这般想着时候,扶云丹温和一笑,咔擦一下,门锁也被她弄断。 而白嘉柔稍作仪容,便是踏步出去。 正在这时,她耳边却念及安王暴戾嗓音:“白嘉柔!” 原来白嘉柔那砸头一下,力气不够,只让安王头破血流,暂时晕厥,却也是又幽幽转醒。 白嘉柔吓了一跳,都忘记扶云丹在身边了,顿时提着裙子就跑。 而安王,更咬牙切齿,忍受断骨之痛,捂住头上伤口追上去。 本来安王不应该追的,因为这桩事情终究并不怎么光彩。可如今,白嘉柔如此伤及于他,他已然气疯了,已然顾不得许多。白嘉柔好大的胆子,居然胆敢伤他,他可是皇族宗亲,陛下亲弟,又岂能容一个白家庶女如此伤之。 扶云丹要阻止安王易如反掌,可不知怎么的,扶云丹却并没有动。 安王如今气糊涂了,他要作死,何必拦着呢? 再者扶云丹看着白嘉柔兔子般轻快的身影,感慨,小白跑得也挺快的。 今日是许妃亲子百日,许多女眷齐齐祝贺,乃至于那些皇室宗亲齐至。明昭帝的面颊之上,也是不觉透出了欢喜之色。 这个孩子并非是明昭帝第一个儿子,可是却是如今得宠的许妃生的。 后宫之中就是这样子,孩子的待遇,很多时候和母妃的宠爱联系在一起的。 傅太后凝视着许妃那温婉容貌,眼底渐渐流转那等一缕冷锐。 这个年轻的许妃,是个厉害的角色。 然而这场宴会,很快就被人打搅。只见白嘉柔匆匆跑过来,惹得白夫人为之一惊,本欲问白嘉柔去哪里了。 却不知此刻白妙珠面色,变得十分诡异难看。 白嘉柔,不应该出现在这里啊,安王应该正在糟蹋她。而如今,白嘉柔却也是衣衫完整,头面整齐。白妙珠发狠,这个安王,究竟在做什么。她已经为了安王安排好了这些了,居然也是没弄住白嘉柔这个小绵羊? 更未曾念及,此刻一道尖锐嗓音响起:“白嘉柔,你这个贱人,给我站住。” 只见安王披头散发,额头染血现身,众人无不哗然。 那些目光齐刷刷的扫来,安王如浇灌了一盆凉水,顿时也是清醒过来。此刻,安王方才记得,今日乃是 许妃孩子的白日宴。 安王也是有几分心思的,面上怒色未改,顿时一套说辞也是说出来:“求陛下为臣弟做主,白嘉柔方才,居然要行刺于我。她假意示好,旋即竟要伤我,白家此等行径,实在是,无君无父,实在未曾将皇室宗亲放在眼里。” 白嘉柔这般亭亭玉立,楚楚站立,眼底泪水蓄满,宛如一朵迎风招展的小白莲,是那么的弱小,那么的无助,那么的可怜。 简直不能将她和安王指责联系在一起。 她面颊流露出我好吃惊的无辜之色,长长的睫毛轻轻的颤抖,仿佛她也听不懂安王说什么。 就连明昭帝,一瞬间面色也是不好看。 安王这些言辞,也是实在太可笑了。 若此刻安王尚自冷静,他不会说出此等不能容人相信的糊涂言语。可是此刻,安王确实急了,而且有几分口不择言:“白家,实在是不将皇室宗亲放在眼里。当年白云裳圣前说要出嫁,如今白二小姐告发,只说这位白家大小姐又寻觅了一个男人要嫁。这,岂不是犯了欺君之罪。而白嘉柔,更想要谋害王爷!” 也许安王并非糊涂,只不过他认定,陛下一向护短,会护着自己人。 而且白云裳,确实太辱及自己了。 白夫人忽而不可置信的抬起头,心尖儿也是一股子冰冷。安王的话,好像抽了她几个耳朵,终于让白夫人清醒,又或者是彻底的失望。对于白妙珠,血浓于水,她甚至想过,白妙珠可是有后悔。然而她错了,白妙珠没有,反而变本加厉,甚至将白云裳的婚事拿出来说。 白嘉柔抽噎:“不,不,臣女哪里敢?臣女怎么会,会伤到王爷。是,是王爷对我无礼,推诿间,有个花瓶落下来。若不然,若不然——” 一番做作姿态让安王倒进胃口,更未曾想到,白嘉柔居然是这么会演戏。这个女人对自己又踢又打,哪里有她瞧着的那般无辜。她也不知使出了手段,让自己动弹不得。 傅太后更出语呵斥:“住口,王爷岂会对你无礼?无论如何,王爷受伤,因你而伤,总是事实。” 安王本来就等着傅太后开口,因为这个母后,总会站在自己这一边的。 只不过安王如今这般一听,忽而觉得不对味儿。 似乎傅太后也觉得,白嘉柔没能主动伤自己。 白嘉柔竟似受了委屈似的,嘤嘤的哭起来。别人都觉得白嘉柔弱不禁风,可安王却知此女没这般脆弱。他甚至口不择言:“她私养鬼魅,不知怎的,竟让我无法动弹。” 话语一出,周围之人,凝视安王也是不觉更加古怪,一副安王的话更不可相信样子。 就连傅太后,一时面色也不好看。 安王的话如此荒唐,她纵然有心帮衬,也是说不上话儿来。 白妙珠却不觉身躯微微一颤,心中震撼。说不定,安王言语本来是真的。可是,自己不是已然废了白嘉柔的系统? 她笃定的事情出了岔子,内心更一阵子的茫然。 许妃也不觉一旁补刀:“陛下,臣妾有罪,近在咫尺之地,竟生出许多事端,是臣妾管理无方。” 许妃看似揽罪,实则插刀。明昭帝顿时想到,自己嫔妃周围方寸之地,安王居然胆敢辱及女眷,这可真是胆大包天!今日是官眷,是否明日是宫女,是嫔妃,染指他这个陛下的女人? 白云裳那档子事过去两年了,没曾想安王居然还如此记挂,竟受不得半点委屈。 许妃和秦玄重并没有合作关系,实则却宛如配合双打。这两年来,秦玄重不动声色,将安王种种丑事,禀告明昭帝。虽然可能这些都是 小事,比如那个秋棠,不过是个婢女。明昭帝也不会为了这样子的小事,而小题大做。 可积少成多,滴水穿石,如今明昭帝对安王厌恶日深。 加之许妃嘴里这句挑拨,更让明昭帝厌恶无比。 而安王,却也是未曾察觉,此刻自己已然是失去了帝心。 他恼恨无比:“白嘉柔,你使用此等邪术,不知是何居心!” 安王甚至拔下了自己腰间鞭子,向着白嘉柔抽去。只要白嘉柔施展邪术,那么此女便是妖女。 白嘉柔也吃了一惊,也不敢让扶云丹使劲儿。她足底一滑,却蓦然落入一个宽厚有力的男子怀中。秦玄重接住了她,不动声色将她搂入自己怀中,而安王这一鞭子则落在了秦玄重的身上,血珠滴滴淌落。 而白嘉柔只觉得自个儿仿佛做了一场梦,这一刻,她只觉得不真实,还有心疼。 耳边则听到秦玄重沉声说道:“白五小姐是微臣的未婚妻子,纵然有什么得罪了安王,还请安王饶恕。” 安王是宗室,秦玄重终究是臣子,所以秦玄重没有避开,可是秦玄重眼神却也是很深邃。了解秦玄重的人,都知道秦玄重绝不会罢休。他更当众说,白嘉柔是他未来的妻子,是他秦玄重的人。 白嘉柔蓦然面颊一红,心里翻腾微酸的甜意。就算,秦玄重这样子显得很鲁莽,可她忽而觉得温暖。以前她喜欢萧邬的时候,为萧邬找尽了理由。可是一个女子,其实很希望一个男人义无反顾的走到自己面前,说,不能动自己。 不要有那么多的顾虑,就这样子说了。 安王气急了,不觉恼怒:“秦玄重,你放肆。” 明昭帝终于忍无可忍:“安王,今日是你太放肆!” 皇帝终于不能忍了,这个安王,今日在宫中要欺辱官眷,乱及宫闱,坏了他皇儿的宴会,并且当众指鹿为马。如今,还伤及他的臣子,居然还要继续作死。 而安王,终于也留意到明昭帝面颊上蓬勃的怒意,一时心头一震,忽而方才发觉自己错招。 咚的一下,他手中的鞭子顿时落在了地上,面颊一派茫然。 而傅太后,一时竟也是说不出话来。 而这一次,明昭帝亦是当真动了怒火,他没有像以前一般纵容安王,乃至于竟下旨褫夺安王爵位,闭门思过。 就算触怒傅太后,也是在所不惜。明昭帝甚至冷冷的想,若非顾忌母后颜面,若非兄弟之情,那么安王乱及宫闱已然该死了。 那九窍香炉之中犹自吐露出缕缕轻烟,是傅太后最喜爱的香料。白妙珠踏入房中时候,内心却也是生出了几分战栗。 傅太后容色无波,面沉若水,似乎是十分平静。可这个老妇,应当也是极为生气和动怒吧。安王被幽居,暂且保留了王爵之位。可任谁都知晓,安王已然是失宠了。否则,陛下也是不会如此不留情面。 甚至于,这也昭示着傅太后的失宠。若是陛下一如往常的恭顺孝顺,为了给母亲留些颜面,也是会从轻处罚。区区一个白嘉柔,不过是白家庶出,能有什么要紧。若不是因为陛下圣心不在,这终究也不过是一桩小事罢了。 白妙珠立足一边,却也是心神不宁,甚至有着一丝恐惧。 不错,是她加以挑拨,让安王去欺辱白嘉柔。因为白嘉柔那个贱人,日子越来越好,越发舒坦和幸福。白嘉柔被萧邬弃了,没想到居然也是施展出狐媚的手段,勾引到了秦玄重。那时候,她心里就浮起一个声音,就是不行。白嘉柔不能和秦玄重一起,她不准,亦不许。 因为谁都知道白妙珠勾引秦玄重不遂,沦为笑柄,还因为,因 为她不能让秦玄重那样子的幸福—— 傅太后如今腿不好了,眼珠子渐渐也不好使了,可是这个老妇却犹自是精明的吧。 这滔天的愤怒,似乎就要发泄在白妙珠身上了。 白妙珠不觉为之战栗! 傅太后这般晾着她,不理不睬,无非是酝酿着怒火手段,然后再以雷霆之势如此落在,将人打得粉身碎骨而已。 她凝视傅太后,今年傅太后五十多岁,六十岁不到,可头发已然尽数化为雪白了,通身透出了一股子的衰老之气。可不应该啊,前世傅太后身体一直很硬朗,甚至活到了七十岁。故而白妙珠也是可劲儿巴结傅太后,觉得等傅太后死的时候,自己已然势力大成。 前世,傅太后也一直很有权势,陛下对这个母后很是尊重。傅太后死的时候,也是很体面的。可这一世,陛下似乎对这个母后没那般恭顺,也没那般好了。甚至于,天子对其有那么几分的忌惮之意。如今安王被幽居,傅太后声势大跌。也因如此,傅太后一脉已然隐隐透出了衰败之气了。 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子? 前世她投靠九皇子,因为九皇子会当皇帝,那么她就能成为皇后。未曾想,九皇子居然就这般废了,让她皇后梦就这般碎了。 好了,这辈子她不行险,开始依附傅太后。傅太后记忆之中,一直也是很风光,两世都是招摇无比。陛下有若干个儿子,却只有一个亲娘。 未曾想,自己靠山山倒,如今连傅太后都已然露出了衰败之像。前世很孝顺的陛下,如今竟也如此不孝,对亲娘生出了猜忌之心了。 一时间白妙珠自个儿都觉得,莫非她是丧门星,靠什么倒什么,运气实在也是不好。 然后这时候,傅太后嗓音幽幽在她耳边响起:“安王如今虽然还保留爵位,可这也没什么用了。那孩子任性,有数不清的把柄,却自以为很聪慧,以为自己很有本事。没有了圣眷,谁还能保得住他呢?” 不错,在傅太后的眼里,安王始终也不过是个孩子。纵然安王性子暴戾,纵然安王已然年逾三十。可那又怎么样儿呢,在傅太后的眼里,安王就是个孩子,脆弱得需要别人照顾。 “哀家如今这身子,渐渐也是不成了,妙珠,你随我许久,你和安王怎么办?如今陛下疏远了我,可是终究还是对我这个亲娘有几分顾忌的。可待我不在,呵,你们!” 傅太后虽然没有说完,可白妙珠也已然可以想象。 一时间,白妙珠竟不觉不寒而栗。这两年她为傅太后做了多少恶事,她自个儿都数不清了。其实白妙珠跟随傅太后的时日也不长,可是干的事情却很多。因为白妙珠实在是太求上进了,想要短短时间,就出人头地。她记得自己第一次为傅太后出谋划策,就是使计割了陛下宠妃许嫔的鼻子。 一旦傅太后不在,一旦大厦塌了,多少恶毒之事,顿时也是会反噬,将她生生撕碎,一片也不留。别的不说,如今陛下身边正得宠的许妃,就是当时死去许嫔的妹妹。许妃美丽可人,正是圣眷颇浓,手腕可厉害着呢。 可傅太后不应该死得这么早啊,她应该风风光光活到七十岁。 白妙珠不觉泪水盈盈:“太后一定是会长命百岁的。” 这番话,白妙珠倒是说得真心实意。 只要傅太后活着,陛下总是会有几分顾忌的。 第七个故事 020 “这些日子, 哀家想了许多。这眼睛虽然不好使了, 心里渐渐却是清楚了。陛下对哀家一直很恭顺,也许会继续恭顺下去,母慈子孝。可是两年前, 哀家身边有一个小丫头, 聪明伶俐, 手段也多。别人做不到的事情,她却是能想办法做到。然后, 哀家一把年纪, 也被说得心热——” 至少前世,傅太后也没想过染指内卫,虽然嫉恨许嫔,手腕也没那般狠。所以前世, 她和皇帝的关系,也保持着微妙的平衡。 “也许人老了, 真的会糊涂, 都不知道什么事情可以干, 什么事情不可以干。那时候, 哀家身子还好,也还算硬朗。一时糊涂, 居然也还有妄求。妙珠, 我们鼓捣出的那个提检司,里面掌权的是宫中内侍,可审讯可窃听。陛下当时也是允了, 顺我心意。可朝堂上,朝臣很激烈的反对,然后陛下一颗心也不那么坚定了。不到几个月,这提检司就没有了,成为了一个笑话。然而从那时候,陛下心里就有了个结,待母亲、待兄弟,似乎也没那般亲厚。” 白妙珠不觉冷汗津津,傅太后建立提检司,本就与白妙珠颇有干系。白妙珠,也是吹了许多耳边风的。 一瞬间,白妙珠竟微微有些迷茫,因为这样子,傅太后会因而失去圣心。她替傅太后残害宫中嫔妃,虽一时做的□□无缝,可终究还是让明昭帝不快了。 是因为自己吗?前世也是如此,本来九皇子也不过靠恭顺敦厚检漏,白云裳也不会唆使九皇子笼络势力。第一世,白云裳做了皇后。她记得别人说,是因为白云裳恭顺柔和,纵然傅太后诸多刁难,可也小心服侍,故而终于感动了傅太后。而陛下,也是见其他皇子争得和乌眼鸡一样,衬托出九皇子宽仁,故而托以皇位。 那时候白妙珠听了,不屑一顾,对这样子的说辞可谓是坚决不信。白云裳私底下做了些个什么事情,又有谁会知晓呢,定然也是使尽手段了吧。 然而如今,一个可能性涌上了白妙珠的心头。因为傅太后很快身体迅速恶化,故而心肠软了,没有斗志了,最后被白云裳温顺打动,也终于没再因陈年旧事记恨九皇子了。也因为这样子,第一世傅太后方才活到了七十岁,方才尊荣体面? 是这样子吗? 白妙珠冷汗津津,前世的九皇子,这一辈子的傅太后,就都因为自己而不复荣华? 念及于此,白妙珠不觉冷汗津津。 可她也顾不得想那么多了,无论真也好,假也罢,傅太后如若这般认为,那么这口锅就会落在自己身上。那么傅太后,会怎生发泄心尖儿怒火? 耳边则听到傅太后凉丝丝的嗓音:“如今安王,也是妙珠你加以唆使,这般安排,想借安王毁了白嘉柔给你自己出气吧?” 白妙珠顿时咚的一下子跪下来,一颗心砰砰乱跳。 “太后赎罪,安王想要出一口气,故而臣女方才会——” 傅太后一挥手,示意白妙珠不必再说,缓缓说道:“你也不必说,我的心中,自也是有数。妙珠,你是被慧安公主引荐在我身边的吧。我这个女儿,一向最讨我欢心,我也很是疼爱于她。正因为是她引荐,故而我方才是对你另眼相看,这些你应该也是知晓的吧。” 白妙珠赶紧说道:“公主对妙珠的大恩大德,妙珠一辈子都不会忘记。” 可为何此时此刻,她内心竟隐隐生出不安呢? “是呀,她对你有大恩大德,你自然应该报答。而这份报答,当然不能只是嘴上说说,可是要身体力行。如今漠北议和,求娶公主。慧安公主是长公主,云英未嫁,可哀家心疼她,舍不得她走。故而哀家心尖,实有一个两全其美之策。那便是,让你充作宗室女,嫁 去北漠。如此一来,你也算是一飞冲天了。” 白妙珠耳边轰然一声,,脑子一片空白,不可置信。 傅太后似早就盘算好了的,如此提出来。可白妙珠如何能去?她怎能去?她一去就完了!且不说那些北漠人生存环境十分恶劣,风俗粗鄙不堪,乃至于丈夫死了,还要改嫁其子。就说这位和亲的公主,白妙珠记忆之中,下场也是极惨的。 北漠人性情狡诈,反复不定,总是食言而肥,也不知信守诺言,内部也是派系林立。到了第二年,北漠人就砍了议和的那位单于,将那位替公主和亲的宫娥杀死,身体斩成几块儿,悬挂于旗杆之上,作为开战的决心。 耳边还听着傅太后给她画饼洗脑:“你有公主名分,一嫁过去便是单于王后,身份自是尊荣。以你聪明才智,还不将大权拢过来。别人不愿意去和亲,一提便色变,也无非是性情娇弱,难离故土。那些庸脂俗粉,哪里能有妙珠你的聪明才智。再者,你家人如此苛待于你,你大约也不会有什么不舍之情。便是哀家不在,你也自得一份荣耀。” 傅太后说得十分体贴,仿佛便是处处为了白妙珠着想,如慈和的老母亲。 可白妙珠自是心中有数,这老妇人说的每一句话言语,都是透出了恶毒的。 饶是如此,白妙珠也让自个儿面颊之上挤出了感激笑容,一副受宠若惊的样子。 傅太后满意的收回了自己的目光,心忖妙珠果然是聪慧的。 若非如此聪慧,自己当初何至于如此宠爱她呢?她当然也知晓白妙珠很会演戏,如今白妙珠看似感激涕零,可心里面却也是未必这样子的想。可妙珠是个聪明的姑娘,应该知道怎么样。 若然不答应,那么傅太后就会变了脸色,连罪名都是现成的。白妙珠唆使安王,去坏庶出妹妹的名节。那么要人证有人证,要物证有物证。陛下也许对安王终究有几分心软,可对白妙珠却不会。 好在,白妙珠总是知趣儿的。 回到房中,白妙珠呵退了服侍自己的宫婢,然后她面颊渐渐透出了一股子的凶狠。 她啊的厉声惨叫,将桌上东西纷纷扫在地上,砸了个稀巴烂。然后白妙珠伏在桌上,放声大哭,只觉得说不出的悲痛和绝望。 她对傅太后尽心尽力,手上不知道做了多少脏事,没想到事到临头,傅太后居然将她给卖了。 而和亲之事,慧安公主也该是知晓的。自己一向与慧安公主交好,两个人好得和亲姐妹似的。甚至白妙珠不止一次觉得,慧安公主当真比白云裳那个嫡亲的姐姐要好。 白云裳真是可恨,分明知晓白嘉柔这个庶女惹自己讨厌,为什么还要去教白嘉柔练字读书学礼数?反倒是慧安公主听自己那么一说,立刻站在白妙珠这边,对白嘉柔轻鄙之极,看也不多看一眼。 可事到临头,慧安公主却一个字都没有提。大约也没劝过傅太后,更没提点自己要去留意小心。两个人平时交好的情分,竟好似假的一样。也许,慧安公主内心也盼望傅太后早定人选?纵然北漠和亲,向来也没送什么真正的宗室女。多年来,都以宫娥替之。可多少,慧安公主也是有些不安吧。 一股子寒意,拢上了白妙珠的心头。 这一刻,她甚至从皇宫之中逃离,此刻她遍体恐惧,甚是惶然。可她又能逃到哪里去?回白家?这也不过是自取其辱罢了。自打她成为傅太后身边女官,傅太后便会她在宫中留了个居所。也因为如此,白妙珠便少回白家。待白云裳那档子事情生出来后,她更不会回去。 那时候白夫人泪眼婆娑,不可置信的盯着白妙珠,说,都是一家人,为什么白妙珠就不肯拉一把?白妙珠何止没有 拉一把,她甚至还将白云裳推得更深。 不过那时节,白妙珠也不觉得自己能有什么错,只反而有些不耐,言下之意,是白云裳自己祸事且拖累了自己。 “个人有个人的缘法,母亲何必如此偏心,要我为大姐姐担上天大的风险,损及前程。” 那时,白夫人的眼底,顿时也是凝结了浓浓失望。 那么她回白家哭诉,是否白家也可以用这句话给堵回去? 不行,她不可以回去,回去便要受此奇耻大辱。白妙珠恶狠狠的想,她才不回去,让白嘉柔那贱人看笑话,作践自己。 回忆前尘,白妙珠仿佛被人打脸,脸也热辣辣的疼。 可她心性如此,已然不可能再更改,而她,也不会觉得自己有错。 白家也帮衬不了自己什么,就算自己回去低三下四,那些白家人,也不过嘲讽自己活该。白妙珠亦不乐意去受此等羞辱。她捉摸着,想着法子自救。 然后白妙珠脑海里面,就浮起了慧安公主的名字。慧安公主是她这辈子的贵人,正因为有慧安公主的提携,她才成为太后身边女官。如今慧安公主有些自私,可白妙珠也选择原谅她了。 傅太后喜爱慧安公主,只要公主替自己求情,说不准太后就会回转心意。再者,这么两年,自己也算替慧安公主做了许多事情。 前途茫茫,白妙珠也不大能瞧见自己去处,可无论如何,先过了这一关才是。 念及今日慧安公主亦会入宫,白妙珠更不觉打起精神,只想抓住一根救命稻草。 她不及收拾这一室狼藉,整顿仪容,稍稍犹豫间,却也是未曾掩去哭肿的双眼。她与慧安公主素来交好,只要,慧安公主可怜她—— 御花园中的慧安公主,犹自众星捧月一般,总不会少了奉承讨好的人。 白妙珠是太后身边红人,如今这么一副姿态,在场贵女也微微讶然。 慧安公主略一皱眉,便是屏退左右。 白妙珠不觉软语恳求,将自己被傅太后选中去和亲之事说出来。她所求,就是寻个替死鬼,另挑个宫娥,代替自己去。在白妙珠看来,这不过是小事一桩,以自己和慧安公主的交情,慧安公主帮衬一二又如何 然而慧安公主面颊之上也透出了漫不经心的漠然,忽而嗤笑:“妙珠,安王这个皇兄虽然不肖,若无你挑唆,也不至于折腾你那庶妹。如今陛下震怒,太后念及你以前侍候情分,给你这份殊荣,你怎么就犹自心有不足呢?” 白妙珠恍恍惚惚,蓦然抿紧唇瓣,讥讽说道:“大难临头各自飞,公主与我一番相交,竟然如此无情无义。” 慧安公主微笑:“无情无义?这四个字轮不到妹妹怪别人吧。当初你那位嫡亲的姐姐,你是知道的,我也不必说了。以后,妙珠你也不必寻我了。” 白妙珠是朵解语花,慧安公主曾经与她交好。可不止男人对女人容易薄情,女人对女人也一样。慧安公主喜爱结交才女,可是她身边是不会缺才女的。 当年白妙珠对白云裳袖手旁观,更为了前程,在傅太后面前作践白云裳。后来白云裳离开京城,白妙珠也是未曾去送一送。那时候,慧安公主觉得白妙珠忠心,知进退。可事后想想,白妙珠对嫡亲的姐姐也如此凉薄,心里也有些不是滋味。白妙珠无情无义,一旦没有利用价值,什么人都能弃如敝履。 慧安公主和白妙珠一样,都是聪明人。此刻白妙珠身边并没有一个白嘉柔,白嘉柔是她看不上的傻子。只有傻子才会那么不懂权衡利弊,做些毫无用处的示好。 白妙珠被慧安公主几句话儿堵得说不出话来,不觉牙齿轻轻的颤 抖,说不尽的羞耻。 原来慧安公主也看不起她,只因为她没有假惺惺的表现自己的善良。 她失魂落魄的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白妙珠的那只系统还在安慰她:“叮,宿主不要灰心,需要什么打赏,给我说一下。” 白妙珠却忽而放生狂笑起来,笑得泪水都夺眶而出。 她泪眼朦胧间,仿佛就回忆起很久、很久以前的事情。她明明的官家贵女,却被打发到了乡下,带着一身土气回到了白家,成为阖府上下的笑柄。 白云裳高贵大方,知书达理,就连那庶出的狐媚子,也娇俏可人,讨人喜欢。 倘若她真是个乡下丫头,那也罢了,可她明明是高贵的嫡出小姐,生来也该过这般金玉富贵的生活,为什么偏生这般倒霉,如此不幸呢? 第一世,就连她挑的那个男人安青,也是个十分不堪的货色。 那时候,白云裳也提点过,说安青虽是有才,可品行不端,孝期便欺辱母婢,不是什么正经人。白云裳替她这个妹妹查过,觉得安青不可嫁。 可第一世的白妙珠,是个傻子,竟信了安青那浪荡子的话。那男人胡言乱语,说什么白大小姐也曾对他示好,却被他所拒,因而大姐姐因此心中怀恨。那些言语,那无耻货色居然好意思说出口。 偏生,她居然也是信了。甚至于,还因为这些话,沾沾自喜生出优越感。每次回忆于此,白妙珠都恨不得抽当年那个傻瓜几个耳光。 嫁给这么样一个男人,她日子自然也是过得不好。原来安青勾搭她,是觉得她总归是白府嫡女,白家总会理睬这个女儿。后来见白家不肯满足他这个姑爷一些极无礼的要求,安青便怀恨在心,将怒火发泄在白妙珠的身上了。 白妙珠第一个孩子,是被醉酒的安青推没的。安家家风奇差,安青常年酗酒,将早年那点儿才气抛得干干净净,他还性好美色,在家宠妾灭妻,白妙珠日子过得困苦不堪。而安青呢,对白妙珠这个妻子毫无体恤,认定白妙珠丧气,白家不肯帮忙,才让他一个才子远赴外地,成为一小官儿。 后来,后来过了十数年,新皇登基,白妙珠过了好多年,才终于和不堪的夫君回到了京城。一切恍若隔世,宛如当年自己从乡下回到白府一样。大姐姐美丽高贵,可她怎么也没想到,白云裳居然能成为皇后! 而自己呢,多年困苦的生活使得她面容愁苦,头发也白了很多,和雍容华贵牡丹花儿一般的白云裳一比,她显得潦倒苍老。她虽是妹妹,却仿佛比白云裳大许多岁。白妙珠多年来的努力做出的体面,一瞬间却也是碎得干干净净。 在看到成为皇后白云裳的瞬间,她只觉得耳朵嗡嗡作响,一阵子天旋地转。她仿佛什么都听不到,胸口似乎被重锤狠狠捶打了一记。 膝盖一软,她却咚的跪倒在地,一瞬间白妙珠也想哭出来,却不敢真落泪水珠子。 同母同母,都是姓白,却也是云泥之别。 白云裳抱住了她,没有嫌弃的意思,拉着她的手温柔说话。周围都是嫉妒的目光,然而白妙珠却不过是强颜欢笑,她耳朵一直嗡嗡的响,那响声似从来未曾停歇过。一如她酸苦、敏感、嫉妒的心。 她以为自己不会更加难受了,直到她看到了白嘉柔。 记忆之中空有姿色的白嘉柔,那个庶出的狐媚子,姨娘生的货色,及不上自己手指头的贱东西。如今温婉可亲,眼底犹自娇憨,一瞧便是好日子滋养出来的,生活得无忧无虑,开开心心。 那个贱货当初勾引萧邬,没想到嫁的人却是秦玄重。 天,秦玄重可是天子重臣,陛下心腹,又英俊有为。 为什么白嘉柔这样子的货色,居然能嫁得这么好?白云裳是嫡长女,那也罢了,白嘉柔不过是区区庶出,出身及不上她白妙珠,怎么有这般狐媚本事,勾搭上秦家儿郎? 这狐媚子嫁入秦家,一定使劲手段吧?一个庶女高嫁,定然也是过得不怎么如意。 那时候,白妙珠心里不觉这般暗暗的想。 可惜她又错了,秦玄重原来对白嘉柔很是爱惜,满京城都知晓人前冷傲的秦大人是个爱妻的人。成婚数年,两个人没红过脸,吵过架,也不是新婚燕尔了,也好得蜜里调油。秦玄重没有纳妾,白嘉柔儿女双全。 秦玄重,真是安青口中那个冷面煞星?将那百炼钢化为了绕指柔。 白妙珠多想这一切是假的,她已然不奢求自己日子会好过些,只盼望别人日子不要过得那么好。可现实的残酷的,将她那么点卑微要求都打得粉碎。什么都可骗人,可看人眼神却不会骗人。秦玄重看白嘉柔的眼神,是充满了感情的。 而白云裳,居然也跟白嘉柔很亲好。她这位大姐姐做姑娘时候和白嘉柔关系不过寻常,可秦家是天子宠臣,白嘉柔成为秦家女眷,与白云裳应酬接触多了,关系倒是渐渐熟络起来。 白嘉柔,白嘉柔,她恨得将自个儿手掌心扣出了血。为什么白嘉柔能有那么好的夫君,为什么身为庶出,却能跟她嫡出的大姐姐交好。为什么白嘉柔出身比自己低,日子却比自己过得顺? 她好恨,当真是好恨。 待她赴宴归来,她醉鬼夫君却急切的寻上了她。安青眼底闪烁着热切的光芒,夫妻多年,他难得对白妙珠和颜悦色,他要白妙珠给他讨要个官儿做。因为他是皇后的妹夫,自然不能官儿小,那可说不过去。如果白云裳不愿意,安青主意也是打好了,让白妙珠携带儿子去哭去闹。 安青说的每一句话,都像是一巴掌打在白妙珠脸上。 陛下温和儒雅,秦玄重一表人才,可她却嫁给个狗一样的男人,过着狗都不如的日子。若换做别的女子,日子虽然苦些,熬熬也就过去了。说不准还会觉得,亲姊姊做了皇后,也能沾些光彩。然而白妙珠却是个极自傲,且极自负的性情。 她忽而不乐意活了。 镜中的妇人,姿容不再,憔悴老气,一如以后可窥见的人生。一如以后可预见的日日夜夜,忍耐着嫉妒和愤恨。她说了些负气话,然后争执间竟被安青推诿推入水中。将要溺毙时候,白妙珠竟不觉松了口气。 倒也未曾想,自己个儿竟然是回到了少年时。 然后一个系统告诉自己,可帮衬她再活一次。 第七个故事 021 待她反应过来, 前所未有的狂喜顿时涌上了白妙珠的心头。重归白家, 她自然不再是当初那个不懂事的土气丫头,自然不会将青春岁月轻抛给前世那个不堪夫君。她有系统傍身,又知过去未来, 故而要将所有最好的, 都拢入自己的手掌之中。 她替白云裳安慰九皇子, 博得了九皇子的心。至于白云裳,曾经许给六皇子, 却又因六皇子失势流放, 灰溜溜的嫁给一个小官。不就是那个张师,六品小官,说来其实勉强也还可以,可与白云裳从前的皇后之尊一比, 什么都不是。 还有就是白嘉柔,因为白妙珠的优秀, 白嘉柔自信受挫, 故而未曾呆在学堂多久。这个庶出丫头落荒而逃, 甚至在白妙珠的设计下, 嫁给了安王。 这时候的白嘉柔,却不是第一世那个光芒耀眼, 在自己面前招摇的秦夫人。不过是个无知幼稚空有皮囊的白家庶女, 一个见识短浅的俗物,一个伴随年龄增长不长脑子见识的可笑之极安王妃。她的粗鄙肤浅,令人可笑, 再不能在白妙珠面前炫耀和嫉妒了。 没有人知晓,曾经的第一世。所以没人能得知白妙珠那隐秘的快乐和得意—— 记忆中,第二世,秦玄重一直未曾娶妻,似乎是眼光颇高,寻常庸脂俗粉也入不得秦玄重的法眼。这曾经也使得白妙珠生出微妙不安,生出诸般联想。乃至于,白妙珠心底甚至生出几分对秦玄重的莫名畏惧。毕竟曾有相士提及,只说秦玄重那双眼能看到一些本不该看到的东西。而白妙珠,也绝不愿意别人知晓她那低贱而又卑微的前世,让别人知道她是个贼,是个落魄的小官之妻。而不是如今光彩耀眼的京城才女,未来陛下之妻 可很快,她发觉自己那些个担心,根本也是毫无必要。 那一次宫宴上,安王难得让白嘉柔现身。白嘉柔遍体珠翠,打扮得雍容华贵,姣好面容却有些麻木。白妙珠更是知晓,那一身锦绣绸缎之下,却本掩着缕缕的伤痕,竟无一块好皮肉。 秦玄重那时候也在,分明也是瞧见白嘉柔了,可那锐利的目光轻轻的从白嘉柔木然的面容滑过,也未曾停留片刻。也许秦玄重当真有寻一个女人,可那个女子已然是不在了。如今俗气又懦弱的白嘉柔,并不是秦玄重前世那位聪慧明媚的妻子。就算这秦玄重或有所感,犹自寻觅,可也再也都找不到。 那时候,白妙珠忽而内心喜悦不已,就好似吃了蜜糖,有一种说不出的恶毒的欢喜。这是一桩谁也不知道的悲剧,可白妙珠却知道的清清楚楚。系统也曾经聒噪过,可区区一个系统,白妙珠要打发也是很容易的,并不是一桩难事。 那一口恶气,终究还是出的酣畅淋漓。前世,自己仰视、羡慕,自惭形秽,内心之中充满了嫉妒。可如今,唯独她白妙珠,可独享富贵,飞上云端。 她占尽机缘,本来以为自个儿可以过上好日子的。哪里成想,忽而安王身死,九皇子身败名裂,自己居然要和白嘉柔一起重生。 对方居然也有系统,似乎也是变得神秘莫测起来。可白嘉柔是个蠢物,白嘉柔带着前世的记忆和性情岂不正好?她哪里有自己努力上进,聪慧伶俐。 本来一开始很是顺利,然而慢慢的,一切却不好了,非常非常不好。 这一世她本想抢走秦玄重,可秦玄重油盐不进,竟宁可得罪傅太后,也不肯纳了自己。好了,秦玄重总算是不喜白嘉柔,一并生厌。 白嘉柔总归是学识浅薄,庸俗不堪,且都许了萧邬了。好了,许了萧邬虽然便宜了白嘉柔,可白嘉柔到底不能如第一世那般和秦玄重做一对儿恩爱夫妻。再者在白妙珠瞧来,萧邬母亲性子强硬,一多半也不会满意娇滴滴的白嘉柔。如此一来,以后日子也必定不顺 。 她又怎能料得到,萧邬居然会悔婚,她还以为萧邬是个守信君子,没想到仍然不过是个势利的臭男人。她更没想到,这一世秦玄重居然还是喜欢上白嘉柔了。这件事情传遍了京城,让她面子上很过不去。谁都瞧不出她高兴,却看不透她的心,更看不出她心中的刺。 不能让白嘉柔嫁给秦玄重,绝对绝对不能能让白嘉柔嫁给秦玄重! 自己个儿折腾了这么久,难道一切一切,就跟很久很久一样,让白嘉柔和秦玄重过上让自己羡慕的恩恩爱爱夫妻生活? 为什么从来刷了一次又一次,秦玄重还是被白嘉柔所吸引,最终还是找到了她,爱上了她。就算以前错过了她,秦玄重也没爱上过别人。不似九皇子和白云裳,秦白两个人情分从来未曾被玷污过。 白妙珠大口大口喘气,痛苦的在面颊之上抓出了累累血痕。 自己这样子的努力,可总是摆脱不了苦命的悲剧。第一世,她被安青那个烂相公推下水。第二世,九皇子失势被杀。第三世,她又成为了被和亲的假宗室女,已然活不过两年就要被大卸八块。 她那一双手掌痉挛颤抖,明明自己这样子的努力,这般求上进,殚精竭虑,步步深思。可为什么,每一次自己都没好下场?如今难道还要忍辱出嫁,看着白嘉柔风光无限嫁入秦家? 然后白妙珠顿时不觉一阵子的狂笑。 之前她砸碎了房间里摆设,如今她顺手就拿起了其中一片碎片,掌心被扎破透出了缕缕鲜血。 “再来一次,再来一次,我要回到以前,这一次,我不会输,我一定会很小心很小心,一定不会输。” 她的系统已然察觉白妙珠不对劲儿,叮叮当当提醒:“叮,本系统提醒,宿主不可重生,请珍惜自己的生命。” “叮,请宿主珍惜自己的生命!” 然而白妙珠仿佛也听不见了,她眼底流转了一缕期待,就好似她第一世。那憋屈而窝囊的一生,充满了嫉妒和不甘。可人一死,就忽而一下子都不一样了,就得到了锦绣前途。 死了就好,死了就可以再来一次。 她要再来一次,这一次一定不会输。 哗啦一下,碎片割破了白妙珠的咽喉,然后鲜血就一下子从她腔子里喷涌出来,形成了一片浓稠的血雾。 白妙珠的喉咙咯咯的响动,面颊却也透出了奇妙的扭曲的笑意,仿佛也是十分的开心。 仿佛,她又回到那一年,被白家从乡下接回来。 咚的一下,白妙珠手掌的碎片落在了地上,系统声音也是戛然而止。 渣系统271彻底崩溃,被这个宿主刺激的心灵受创。 这一次,轮到271被彻底刺激,赶着做心理辅导,脑袋上吊着小冰袋休息。 渣系统771也对渣系统若干违规操作向主神加以举报,申请检查系统271是否遵守系统准则。 白妙珠做着梦,那么渴望再来一次,可是这一次,她终究是死得彻彻底底。 发现她的宫娥,发觉白妙珠眼珠子大瞪,只吓得魂飞魄散。 然而她的死,似乎并未曾在这个皇宫之中引起太多的波澜。傅太后已然失势了,就连傅太后自己也是翻不起什么大风浪,更不必提傅太后身边的人了。 至于白妙珠为何会死,宫里面渐渐传出傅太后意图将白妙珠充作宗室女和亲之事。 这桩事情,傅太后纵然是低调,可到底也还是有些人知晓的。白妙珠唆使安王,让安王在宫中行此不堪之事。那么傅太后因而生厌,如此处置,也顺理成章。 白妙珠在宫中素 来寡恩,如今她人没人,竟也没什么人在意。 倒是白夫人哭了几场,可也没多伤心,这个女儿,一次又一次的让她失望。别的也还罢了,白妙珠居然将白云裳婚事告诉给安王—— 这件事情,已然是白夫人心尖一根尖刺,对于这个女儿情分,到底也未曾剩下什么了。 更不必提,白妙珠是自尽的。 很快这档子事儿,顿时也是如风吹过,再没什么人记得。 纵然白妙珠曾经得势过,可很快也如秋风扫落叶一般,没什么痕迹。这皇宫之中,向来也不缺风头正盛的主。更何况,如今就连傅太后,也是已然隐隐有衰败之势。就连慧安公主,在陛下跟前,似乎也没那般得意了。 而许妃宫中,年轻美貌的许妃娘娘,却也是伸出手,轻轻的为了陛下揉搓太阳穴。 她小心翼翼说道:“陛下对太后恭顺有加,这一片孝心,那也是应该的。可陛下也应当顾忌自个儿的身子。陛下是一国之君,且不说天下依仗,就连臣妾,臣妾也是只能依仗陛下。求陛下也不要为安王的事情伤神了。” 许妃没说一句不是,眼底全数是对这个男人的仰慕和尊崇。她比自己那个姐姐聪明,知晓应该怎么样儿说话。而如今,她没说傅太后一句不是,只顾着关心陛下的身体。因为眼前的陛下,是个很矛盾的存在。陛下年纪虽然不小了,内心还是个孩子,总是记挂着当年是傅太后披荆斩棘,推他上皇位。 以前许嫔说傅太后的不是,不免让这位皇帝想得多些,觉得自己一无所有的时候,身边就只有亲娘。反而身边的女人,不免功利心多些个。 不过再多的孝心,如今也磨得差不多了吧。 如今明昭帝唇角,却也是不觉透出了一缕苦笑。自己对傅太后也已然极尽孝心,事事依从了,未曾想母后总是不能够满足。况且,在母后心里面,安王也是比自己重要。这个皇弟,做出许多不合自己心意的事情,如今更在宫中荒唐。 自己罢免安王爵位,已然是从宽处置,可是母后却为安王喊冤。 在傅太后看来,区区一个白嘉柔,不过是白家庶女。就算白嘉柔受辱了,也不必如此相待安王。更不必说,安王还是未遂。如此处罚,在傅太后瞧来,也未免是太重了些了。可在明昭帝看来,此事要紧不在于白嘉柔是否尊贵,而是安王不知尊卑有别,妄自张狂,威慑朝臣,丝毫不将自己陛□□面放在眼里。 再者安王不体面之事,也不止这一桩,他已然诸多宽容,然而傅太后却是不知领情。 明昭帝冷笑,难道自己要将江山让给这个皇弟不成。只不过以安王性情,怕也当不了这个皇帝。 明昭帝其实内心之中,已然对安王生出了一缕杀意。 他性子再软柔,毕竟是个帝王,自然也是有其逆鳞。罢免安王爵位,不过是明昭帝的妥协。 可明昭帝纵然对傅太后有些不满,其实多少也还是有情分在,亲妈毕竟是和弟弟不一样。 明昭帝像一个委屈的长子,心里也是愤愤不平。 而许妃,则如温柔解语花,赶紧凑上来,对陛下柔语开解。 “至于太后,她不过是疼爱子女罢了。可恨是安王,真是忤逆不孝,这么大岁数,居然也犹自不知轻重。陛下,在臣妾看来,其实安王似乎有病,似乎是,神智不清。” 许妃这样儿的说着,手腕上的珠子却也是不觉透出了一股子凉丝丝的清凉之意。 她不觉念及秦玄重送的那匣珠子,这位秦大人,平素可是冷傲得紧,也十分知晓分寸,不会结交后妃。不过谁让这一次,安王竟如此行事,触及人家逆鳞呢?那白嘉柔,可是 秦玄重心尖尖的女子。 就不知晓,秦玄重让自己说的几句话,可否有用。 明昭帝一怔,神智不清? 许妃便点头,如此柔语:“陛下跟我说他居然喜爱如此折腾女子,陛下如此温柔体贴,怎么他便这样子的暴戾。他以王爷之尊,为何要行此恶事?只怕,是有病。就如那日,他竟然口口声声,说那白五姑娘,竟有什么恶鬼相助。那般怯生生的一个人儿,倒被说成这副样子。” 一番话,顿时也是说得明昭帝心中一动,许妃所言,似乎也是有些道理。 许妃垂头:“怕只怕,安王这疯病,伴随日子愈久,越发难愈,有失皇族体面。” 明昭帝也不觉缓缓吐出一口气:“不错,为了皇族体面,就算是为了安王,只怕,这病也是要治一治。” 许妃心中一喜,旋即心尖儿却也是不觉微微一颤。这秦玄重果真是善于揣摩圣意,人前一副坚毅武者的样儿,偏生心思这么重。也是,大奸似忠,大伪似真。好似白妙珠那等将聪明写在脸上的,那也不算是当真如何聪慧。哪里好似秦玄重,将陛下心思摸得很透,知晓陛下要寻个机会处置安王,瞌睡时候送枕头。 这人前,倒是一副忠君为国,不善言辞的样儿。 许妃暗中也是打了个寒颤,抖了抖,心忖以后自己还是要对这位秦大人客气些,不要轻易去招惹。 而安王,此刻还眼巴巴的呆在自己府中,只盼望能从傅太后那处得到好消息。 他只觉得自己不过是对一个白家庶女无礼,纵然丢人,也不是什么大事。再者,自己也未曾真将白嘉柔如何,难道还要因为这样子的事情,如此对待自己一位王爷?自己幽禁几日,待风头过去,这桩事情也便罢了。 安王也并不觉得是什么大事。 可不知道为什么,安王眼皮扑扑得跳动,一股子不安之意,倒是不觉缕缕染上了安王心头。 仿佛提点安王,这一次,安王没那般容易脱身。 故而让安王不安的摩擦自己那碧色的翠玉扳指,恶狠狠的吐出一口气。他只觉得皇兄也不似以前那般待自己好了,这么点儿小事,居然也是小题大做。不过安王是个识时务的人,也不是不能服软。此刻他心中盘算,待自己见到皇兄,就自然恳切认错,便是跪下来,那也不打紧。当然,他也得先有机会,得窥圣颜。可既然是有傅太后,大约也是不难。 等他一旦脱身,就不会那般客气,无论是白嘉柔还是白云裳,他一个都不会放过。 他慢慢得,一点点的握紧了手掌,骨骼发出了咯咯的声响。 正在此刻,他身边丫鬟含薰送上茶汤。这个俏丫头,这一世也是对安王有一些说不出的心思,面颊俏脸微红。其实安王是什么样子的人,他身边的人未必不知晓。安王府下人穿什么都有,可却不会着绿衣。安王见不得绿色,身边侍候的人也是心中有数。可纵然知晓安王是什么样儿的人,含薰却也不在意。毕竟在含薰瞧来,那些女人纵然被安王打了,那也是自个儿活该,自取其辱罢了。 总是那些个女人不好,不够体贴,对王爷不够真心。 甚至于,含薰不觉不甘心,为何安王对她视若无睹呢?含薰自认脸也不差,容貌也是可人,一向也对安王服侍周到,照顾得妥帖,无微不至。唉,怎么王爷眼里只有那些个贱女人,却不肯多看自己呢? 这般含羞想着时候,含薰蓦然却听着安王厉声道:“你干什么?穿的衫儿刺绣是什么颜色,你莫非在故意膈应本王?” 靠得近些,含薰衣衫上刺绣,也被安王看到了。 那裙角绣了几枝桃花,桃花底下,自然也有 几片绿叶,挑的是绿色的绣线。 那抹淡淡的绿色,本来也不起眼,故而含薰也是竟而忽略过去。然而今日,安王居然是这般发作。 安王一直便是温文儒雅,虽然对秋棠残忍,却对身边下人和和气气的。 也许因为这样儿,含薰方才会对安王生出异样的心思。她从来没被安王这样子疾言厉色过,如今被这样子一吼,顿时也是吓得膝盖一软,顿时也是跪在了地上。 “王爷,是奴婢不慎,竟而冲撞了王爷。” 含薰赶紧跪下认错,心尖儿一颤,不觉想,王爷应该会原谅自己吧。也不是什么大错,自己一向也是服侍周到,而且安王对她也是和和气气得。 若是平常,也许安王纵然会烦躁呵斥几句,也不会当真十分为难。甚至于,安王可能未必会留意那几针刺绣。 可谁让如今,安王正是极恼恨的时候。安王少年时候,也许憋屈了一段日子,可待他兄长登上帝位,日子一直便是很顺了。想不到如今,安王竟被这样儿的折腾,接二连三的受辱。 而安王心口,如今也正憋着那么口郁郁之气,甚是恼怒,他正愁没出撒这口气。 含薰这家生子,平素也还算合用。可一个人生气时候,砸几件平时喜欢的物件儿出气,似乎也是并不出奇。 “本王府上,怎会有你这等不合意的狗奴才。” 安王面做愠色,蓦然狠狠的一脚踢过去。含薰还未曾反应过去,便觉得胸口一疼,被踹到一边。她额头被尖锐的桌角磕破,心中如翻腾了惊涛骇浪,不可置信! 她今日本是来送茶汤的,那茶汤也是落在了地上,上等的青瓷碎了一地,流趟一地的茶水。 含薰嗓音轻颤,眼底也不觉染了泪水,目光盈盈。她虽然是家生子,可聪慧伶俐,又善于梳头打扮,王府也是得脸,养得身娇肉贵,哪里受过这份儿罪?一时含薰也是糊涂了,她服侍安王多年,怎么安王居然是这么一副样子。 而安王看到含薰面颊之上惧色,心里不觉竟有几分快意,甚至生出了几分兴致。 罢了,谁让含薰这死丫头撞在枪口上呢,他正心烦呢。 他手伸过去时候,含薰不觉啊的尖叫一声。 此刻圣旨已然下达到安王府上,可笑安王还浑然不觉,不知大祸临头,还有兴致折磨他府上的俏丫头。 秦玄重前来宣旨,听到一声尖锐的女子尖叫,面色不觉寒了寒。安王这样子的人,实在是让人腻味透了,恶心透了。如今也不知道安王在折磨哪一位,而这个畜生还将主意打到白嘉柔身上。 啪的一下,秦玄重推开了门。 含薰面颊染满了鲜血,一张脸容竟已然被毁了去了。原来这地上本有些碎瓷,安王拖曳含薰这么一拽,也弄得含薰俏脸被割破。 第七个故事 022(完) 含薰是个年轻俏丽的丫头, 哪个女孩子不爱俏?可如今, 那花朵儿一般的面颊,如今被瓷片擦破,已然是血肉模糊。含薰也是顾不得规矩了, 也禁不住放声大哭, 一颗心轻轻颤抖, 十分痛苦。她也未曾想到,不过片刻, 自己的人生竟也就此被毁了去。 含薰眼底顿时也流转了痛苦, 手掌捂住了面颊,鲜血也是一滴滴的淌落。 眼前这一幕,让旁人瞧见了,个个面颊之上都不觉透出了厌恶之色。 一瞬间, 安王神色也不觉透出了几分的狼狈。 可他很快便狂躁起来,面色顿时也是不觉透出了凶狠。 “秦玄重, 你居然胆敢擅闯安王府!” 安王容色不悦, 毕竟, 这般丑陋一面, 让人瞧见,亦十分令人不快。一边挥手, 让侍卫将已然失控的含薰扯了下去。 秦玄重冷笑:“打搅王爷了, 不过微臣不过是陪着宫中的内侍前来下旨,也算不得擅闯。” 安王微微一愕,莫非皇兄已然决意饶了自己了?可秦玄重来做什么? 他瞥了秦玄重一眼, 秦玄重面颊之上也是瞧不出喜怒。 然而待那内侍宣旨,让安王择府幽居养病时候,安王已然急怒抬起头,面颊一派不可置信之色,甚是恼恨:“绝无可能,皇兄一向宽厚,又岂会如此带我?” 王内侍一皱眉,心忖这安王怎么这般心中没数? 安王在宫中闹腾,折腾出这般丑事,陛下已然是十分宽容,谁曾想安王竟也仍然如此不驯。难怪陛下,终究也是容不得。顾及傅太后颜面,王内侍也不觉压低了嗓子:“陛下也是在意安王身子。” 然则触及安王眼底凶光,王内侍也心头一颤,不觉生出几分惶恐。念及那些谣言,王内侍甚至不觉想,说不准这安王,还真有什么病—— 若没疯病,安王一个好好的王爷,何至于如此。 正在这时候,一道身影却也是不觉拦在王内侍跟前,秦玄重沉声:“王公公,你请先走。” 王内侍惊魂未定,心忖难怪别人也是要内侍到此,大约也是要训斥安王。他也不合留在安王府,便也是如言离开。 安王容色亦不觉透出了几分凶狠,这个秦玄重,必然是故意和他不对付。 只怕如今自个儿落到了如此,少不得这秦玄重煽风点火! 安王眼底亦不觉流趟一股子的怒意,甚是恼恨。 他嘴唇动动,到底也没说什么,眼底却也是生出了几分恨色。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如今自己可是被人算计了,亦只能先行隐忍。 等过些日子,陛下气消了,母后说和,自己再去认错。他那位兄长,一多半会心软的。 如此想着,安王到底也是什么都没说。 秦玄重眼底却也是不觉流转了几分深邃,冷笑:“王爷大约琢磨着,以后若有机会,便东山再起?可我如何,能给王爷这样子的机会?” 他伸出了手掌,轻轻的拍了两下,顿时也是掠来了几道身影,将安王死死的按住。 安王不觉大骇,不可置信。秦玄重素来也是恭顺的,一副极忠心的样儿。故而安王也不觉得,秦玄重居然胆敢做出这样子的忤逆之事。 以下犯上,这秦玄重只怕居心叵测,更不会是什么忠心之徒。 安王叫唤了几声,可平日里的贴身侍卫,已然尽数被内卫制服。 秦玄重取出了一枚小小杯子,倒了酒,挑了些药粉进去,让安王看得毛骨悚然。 “秦玄重,你大逆不道,你为了区区一个女子,竟然胆敢如此对待 一个王爷,你,你定然是不得好死。皇兄知晓,陛下,陛下又如何能饶了你?” 秦玄重冷笑:“陛下?陛下不是说了,你有病。安王你身子有些不是,这可当真是一桩令人惋惜的事情。如今一杯酒下去,你很快,就会神智不清。” 这么说着,秦玄重忽而微微一笑:“你给陛下惹了许多麻烦,也许当他听到你真疯了的消息,说不准,还会很是开心呢。” 安王这才想起,秦玄重是一位内卫统领。这个年轻英俊的男子,在陛下跟前,自然也是一副忠心耿耿的忠犬模样。可是这个男子,其实也是极善于伪装,极为凶狠。朝堂上对内卫存在颇多微词,却反而对秦家父子评价不低。这似乎,更是说明,秦玄重工于心计。皇兄,竟被此等奸贼给欺骗了! 安王牙齿轻轻的打颤,一阵子的发寒。 这样子的手段,其实他并不陌生。而他,也曾对秋棠灌药,甚至娴熟污蔑女子疯癫,由此弃之。然而他绝没想到,自己会有这么一天,也被灌了药,成为废物,任人鱼肉。 一想到自己清醒的脑子会变得糊涂,安王顿时说不出的抗拒恐惧。他死死的抿紧了自己的唇瓣,抗拒着,不想让人将酒水灌入自己的口中。然而秦玄重可不是什么温顺的主,他如今已然撕破脸,自然决意将安王弄得不能翻身。秦玄重伸出了手,咔擦一声,伴随清脆的骨骼被卸声音,他竟卸下了安王的下巴,然后将药汁一滴不剩的灌了进去。 陛下,性子总是多变的。说不准过些日子,又会对安王心软了。可安王若是成为了疯子,那终究也会被明昭帝慢慢的淡忘。 那药汁灌入口中,安王的神智,却也是不觉渐渐模糊了。 不知怎得,他脑海里面浮起了一道淡绿色的身影。 小时候,傅太后忙着争权夺势,未免对幼子有些忽略。傅太后心思都放在长子上,全然没留意道自己的幼子是什么样儿。安王记得那时候,那一年秋猎之会,他见到的那位方家姑娘。那女子叫方芙,长他三岁,守忘门寡,而且家境也不怎么样,不过是七品县令的女儿。若非她搭上外祖家的关系,只怕连来秋猎之会的资格都没有。 安王那时候瞧见,就生出几分不屑。而别人的议论,似也是有些道理的。只怕这样子的姑娘,来到了这儿,是为了勾搭男人,攀个高枝儿。可安王的眼珠子,还是不自禁的朝方芙看。因为方芙很美丽,她已然身段儿婀娜,俏丽可人。尤其那天,方芙是一身绿衫,越发衬托得肌肤雪白,盈盈如玉,煞是姣好。如今思来,也许方芙也不是什么顶尖的美人儿,却不觉带上了几分乡野趣味,令人不觉眼前一凉。 那时候在河边,方芙没人搭理,只一个人。她掏出了手帕,轻轻的擦去了额头上汗水,面颊宛如染上了红霞,不觉染上了一层娇润。安王不觉看得口干舌燥,他不知怎的,就扑了上去,胡乱去亲。可能因为方芙是个不受人待见,而且地位不高的女人吧。如果方芙是个有分量的官家嫡女,也许安王就不会这样子做了。 他想,方芙不就是为了攀高枝,自己可是个皇子,应该也会受宠若惊。 方芙挣扎了几下,含着泪水说,说她是乐意了。然而未曾想,那女人不过是欺骗自己,虚以委蛇,她居然狠狠的给自己命根子来了一脚,然后就挑起来。 那时候,那个女人的眼神就落在了安王眼里。既厌恶,又不屑,充满对安王的恶心。 他那时候才十四岁,忍着痛楚,含着羞耻,在傅太后劈头盖脸的责问下,请了御医。 作为一个男人,他真的担心自己以后就被废了,不能了。可这些话,他说不出口。 傅太后是个彪悍的女人,几次三番指着他命根子问究 竟为何会如此。母亲凶狠的样子,和以后可能不举的畏惧感觉交织刀一起,让安王内心更加阴郁。 后来那个伤似乎总算是好了,然而,他召唤了美婢一试。下边的东西,却已然不听使唤。这对于一个男人是何等大的屈辱,他将身边东西砸了个稀巴烂,内心十分恼怒。 方芙,就是那个女人,竟将自己个儿弄成这个样子。安王已然决意报复,而他是个皇子,自然也有很多门路和手段的。而那个方芙,不过是个小官女儿,据闻还是庶出。方家也不过指望,这么个美丽女儿攀高枝。这一次,安王就学乖了,可不会跟之前那般鲁莽。 这个小官庶女,见到安王那一刻,还愤愤不平,说什么自己身为王爷不知晓检点,说他看低了自己,说他不合如斯行事。呸,这么个货色,装什么高贵。一想到自己命根子,安王内心就充满了恼恨。他拿起了石头,一下下砸向了方芙,将这个女人脑袋砸个稀巴烂。一开始方芙还叫,可到了后来,却求饶,可还不是被安王砸了个稀巴烂。 甚至于帮安王掳人的差人,也不觉呆住了。 而安王听着那少女的求饶,哭泣,以及最后血肉模糊的脸,他只觉得一阵子快意,忽而发觉没动静的命根子有了反应了。那一身,翩然的绿衫儿。 安王脑子渐渐也是模糊了,最后面容终于浮起了痴傻的神色。 秦玄重虽没什么洁癖,却也是不觉掏出了手帕,轻轻擦拭了自己的手指。安王这样子的人,便算是手指头碰碰,也恶心得要死,实是令人不快。 他缓缓的踏出房间,任由和煦的阳光轻轻的洒遍了他的全身。 其实小时候,他并不喜欢入内卫。虽然内卫统领之职,本是世袭,虽然陛下似乎也还挺喜欢自己的。可他不乐意被人说,靠着父荫得了前程,也不喜欢内卫统领这个阴暗见不得光的职位。 可父亲说得对,他没什么选择。秦父为陛下做了许多事情,而一旦后继无人,秦家自然会被反噬。 父亲如今不过壮年,就染了咳疾,瘦得和鬼一样。病榻上,秦父将儿子的手拢住,颤声说:“孩子,以后秦家,就是交到你手中了。” “为父知晓你不喜这些,知晓你小时候爱看游侠话本,知晓你不爱这般心机重,想要快意恩仇,而不是朝堂上的勾心斗角。可你无妨想想,纵然没有秦家,内卫始终也再。而陛下,也会让别的人做这些事情。至少,秦家人可以守住一些底线,做得不那么过分,你说是不是?” 有些事情,总是会有人做,不是吗? 秦玄重是个性子强硬的人,可却是知晓,自己未来也是没什么选择的余地。如今毒傻了安王,虽然于法不合,秦玄重并不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他甚至不觉轻笑了一声,竟觉得这内卫统领的身份,似乎终归是有些好处了。 太阳明晃晃的落在了秦玄重的身上,让秦玄重不觉感受到了一股子的暖意了。 他想到了白嘉柔,一念到白嘉柔的名字,内心之中却也是不觉浮起了一股子浅淡的暖意。 白嘉柔,是个善良而坚韧的人,虽然第一次见面时候,她那点儿娇气使得自己生出了一缕误会。不过如今,那点儿误会,却也宛如烟云水汽,这样子轻轻消散,只化作了涓涓温暖的爱意。有这样的女孩子,陪伴自己走过一辈子,一定能稳住自己内心之中一缕干净的存在吧。 然后秦玄重离开了安王府,白嘉柔还等着他呢。 京城郊外,绿波荡漾,柳枝儿轻轻的摇曳。少女听着动静,轻轻的回过头,带着几分娇嗔和欣喜:“你来了,我等了你好久了呢。” 秦玄重忽而觉得心里轻轻一动,仿若有什么东西被轻轻触动了一下, 似微微有些恍惚。 从出生开始,秦玄重就有一种很玄妙的感觉,只觉得自己隐隐在等待什么。 可是如今,他认真告诉自己,秦玄重,你等的就是她。就是白嘉柔,而不是别的什么的。 就是眼前这活生生,俏生生的女孩子。他从来不信什么玄乎的感觉,只相信现在,只相信自己的感觉,自己的心。 所以其实秦玄重不知道的几生几世,对他也没什么意义。 他这样子的男人,眼睛里面看到的,永远都是现在。 他轻轻的抱起了白嘉柔,抱着那个女孩子转圈儿,吓得白嘉柔高兴又尖叫。那样儿快乐的,开心的笑声,散落在草地之上,恍若又能浇灌出一朵朵的鲜花。待他不转了,白嘉柔也紧紧得抱住了他,心里充满了幸福。 白嘉柔出嫁那天,扶云丹和她告辞。 白嘉柔十分不舍,眼眶也是不觉微微发红了。 渣系统拍拍白嘉柔的头:“好了小白,以后你嫁去秦家,说不定也会遇到什么不顺。不过呢,不要老想着回到过去,再来一次,得要自己努力,要往前看,不要总想当时我要是那样子,就好了。” 一想到白妙珠的死,渣系统也是唏嘘不已啊。 白嘉柔被渣系统小短手拍头,也忍不住轻轻得嗯了一声,乖乖巧巧的样子。 扶云丹倒是不觉扫了渣系统一眼,只觉得渣系统貌似成熟了,没想到这毛团居然说出了这样子一番话。 此后扶云丹和渣系统功成身退,也未曾再出现在白嘉柔的生命之中。 这桩任务,也算完成得差不多。 渣系统771也禁不住去看渣系统551. 渣系统551如今养大了一圈,毛色也是好了许多,也还特别感激,说了许多感谢的话。 渣系统771是只乐于助人的好系统,如今心里也十分得意,小小的有些得瑟。而且,它还暗搓搓有些想要炫耀的心思。这使得这系统情特别的塑料花。 “扶扶这般能干,你当年跟她分道扬镳,然后我才有机会认识她。” 771这就有点做作了。 其实渣系统771心里也是有点点的好奇,好奇为什么渣系统551和扶云丹分手。 它就觉得扶云丹很好。 渣系统551哼哼唧唧一会儿,毛团子又给自己灌了杯水,方才开口:“好啦,我实话实说。其实一开始,我跟扶扶在一起很好,可是,她太能干了。日子一久,我就觉得,不好。” 扶云丹这一次帮它,渣系统551也特别感激。 不过渣系统771软磨硬泡,不就是有点点好奇。可能就是想渣系统551说真心话,然后反驳它。 眼见近在咫尺那双和自己同款的圆溜溜眼珠子,渣系统551忍不住长吁短叹,感慨不已:“哼,你记得好像我们这样子的嘤嘤兽,通过考试,好不容易才被招聘成为系统。大家都是很有志向的,你知道我们那时候的理想,毛团不为奴,不为宠,干出一番事业出来。” 我们是系统我们有节操,我们是毛团但我们不卖萌。 渣系统551说得十分煽情,连771也不觉热血沸腾,挥动小短手和渣系统551拍击,内心荡漾一股子得小激动。 “可跟了扶扶,是她养咱们。你也跟了几个任务了,比如这个任务,你做了什么?很有限吧。771,是不是觉得自己特别的背景板,特别的路人,用处也没那么大。” 渣系统551:“我是个有追求的系统,不能让人类养的。” 它小摊手。 渣系统771:“可我觉得,也没什么不好。” 渣系统551一脸震惊,771,你堕落了。 “以前我认为作为系统,自己已经很能干,可是,一个个任务做下来,我发觉自己其实很多都不懂。人类实在是太复杂了,就算我看了很多书,似乎也并不是很懂人类的人情世故。” “第一个任务是珠珠,我的话最多,可是珠珠很聪明,知道自己想要的,反而教了我。然后是芳儿,芳儿宽厚又努力。然后是素心,她好狡诈,也喜欢跟我玩心眼,不过当她离开了后,我才知道,其实她是我的好朋友,等她离开后,我也很难受。” “素心很能干,如果不是她,我不知道阿甜和令霜怎么振作。我想让阿甜不当金丝雀,可她却将我拉黑。其实作为系统,我真的不大会跟人相处。原来我要学的东西也有很多。” “后来遇到了扶扶,谁说系统一定要比宿主能干?作为系统不能够太自负了,我们其实也有很多东西不懂。这一次看到扶扶帮助白嘉柔,我也学到了很多。如果是以前,我早就和小白吵起来,然后,一点都不尊重她。说到底,怎么帮助任务对象,真的很值得思考。” “作为系统我发觉自己不能太自大了,一开始能够成功,也与宿主自己很有关系吧。” “如果呆在扶扶身边,我不介意自己是背景板,反而可以跟着她学习。” 渣系统771想到了自己经历的一个个宿主,内心也不觉荡漾起了温暖的感情。 一开始它真的很爱吵闹,可是现在它开始变得安静了。 渣系统771捂胸口啊啊啊,它成熟了。 说得渣系统551也很感慨,难道自己真是因为系统优越感,对扶云丹评价不公平。 不过无论怎么样,扶扶也应该找到了最适合她的系统。 等到回到了自己小空间,771闻到了烤饼味儿,忍不住跳上桌子。 咬着扶云丹烤的小点心,渣系统也禁不住试探:“扶扶,你说,我们是否换个任务攻略?” 本来渣系统主攻重生,不过白妙珠的死,还是对渣系统有那么一些感慨的。 重生是给一些有需要的人,可有的人如果沉醉于重来,却不好好过如今的日子,只会像白妙珠一样,遇到挫折就想再来。也许,自己可以换别的任务,试试别的攻略。 而扶云丹也不觉流露处温和的笑容,总是和气而大方的:“好啊,可以听你的。” 渣系统特别高兴,有些傲娇的想,自己可以允许扶云丹抚摸自己脑袋一下而不生气。 然后一片手中,则按在了渣系统的脑袋上,这样儿的轻轻的磨蹭两下。 “那,扶扶会不会一直陪着我?” 想到以前离开自己的那些宿主,渣系统忽而微微有些难过,讨厌,它忽而也是有些多愁善感起来。 而扶云丹不觉想起了今日听到了的渣系统771说的那些话,一双眸子里似有什么东西轻轻融化,然后温和说道:“好啊,我可以一直陪着你。只要,你不要我走,我自然会留下来。” 扶云丹外传 001 “云丹, 是我不好,是我对不住你。可是, 阿蓝她真是十分可怜, 十分的, 需要我。她自然远远及不上你,没有你美貌, 不似你是扶家娇女, 又素有聪慧之名。她,她只是个小可怜儿。” 卓行之少年白莲花般圣洁的面容流露几分纠结, 可当他提及阿蓝二字时,面上却也是不觉浮起了无限的柔情怜爱。 仿佛,那可人儿是他的心尖肉, 是他心口一点柔软,只要轻轻一碰,就能让他那怜爱之情源源不绝涌出来。 而在他面前的扶云丹,尚自不过十五六岁的年纪,有着一张秀气且俊雅的面容, 一双聪慧有灵气的眼睛, 使得她双眸盼顾间, 似有高山流水的动人韵味, 令人不自禁的沉溺于她那等出色风采之间。 而她年纪虽轻,却气度不俗,只要轻轻凝视着谁时,眼底深处已然有一股子摄人的威严。不过大多数时候, 扶云丹瞳孔之中泛起的却是如春风般和煦明媚的光彩,令人不由得很舒畅。 就是这般出色的风采,曾经俘虏了卓行之的心,让卓行之被迷得神魂颠倒,乃至于非卿不娶。 乃至于扶家,也认可了卓行之,让卓行之和扶云丹同进同出。 扶卓两家,都等着给两人办婚事,只等,扶、卓二人稍稍大一些。 可未曾想,卓行之居然变心了。 此刻卓行之凝视近在咫尺风华绝代的面容,犹自觉得炫目而温暖,甚至就算此刻他已然爱阿蓝爱得死去活来,两张面容比较,他也觉得扶云丹容貌气度远胜阿蓝。 这自然是毋庸置疑的。 扶云丹,可是世间最明润的一颗珠子。 卓行之蓦然不觉想,只怕,没有女子能比得上扶云丹的风采。 可阿蓝虽无这般出色之姿,然而却楚楚可怜,柔到了极致,正等着自己小心呵护。 眼前,却是扶云丹那双温和润泽的眸子,如此凝视着自己。 扶云丹让自己眼神先透出几分错愕,旋即流转理解、宽容诸如此类的情愫。如此,会让眼前这个勇敢且不要脸的少年有一点点的安全感。 然而扶云丹内心却也是暗暗吐槽,惊叹于卓行之的本事。那张嘴吐露的每一个字,都是拉仇恨。卓行之是怎生做到,每一句话都能踩雷点,惹人生气的。仿佛他此刻来,并不是解决问题,而是希望阿蓝早死一般。 跪坐在他面前的少女,可是扶家的千金,以聪慧之名名扬陈郡,年纪轻轻便掌控扶家两千兵马,武技不输男儿的扶云丹! 而那阿蓝,却不过是个落魄贵族之女,甚至还不如一个寻常百姓,毕竟百姓人家的女孩子没有崔蓝那般娇贵和矫情。 扶云丹只需轻轻动根手指头,就能让阿蓝去死。毕竟二人地位如此的悬殊,差距这样子的大。甚至于只需扶云丹对卓家多说一句,哪里须得扶云丹动手,卓家顿时能将这小白花给掐灭了,然后打包将卓行之送到扶云丹的床上。 而众所周知,能干美丽的贵族女子,最讨厌听的,就是她比你柔弱,虽然什么都不及你,可需要我照顾之类。可能还会加上我和你在一起比较有压力,和她一道比较放松的补刀。 卓行之一番话能将这些意思差不多表达出来,犹自不觉自己在惹人生气,那也是不容易。 可能卓行之还以为,自己在说服扶云丹成全。 扶云丹眼神充满了关怀,保持微笑脸。 卓行之真是个宝藏男孩儿,好在这个宝藏男孩儿要离自己而去了。看破了此事的本质,扶云丹发觉这居然是一桩喜事。 所以扶云丹体贴的说道:“行之,我自然是明白,感情之事不可 勉强。故而我等,总归是少了缘分。” 她嗓音如石上清泉,清润动人,令人觉得舒畅。 面对卓行之,扶云丹总是这样子,宽容而有耐心。 使得卓行之一瞬间,也不觉微微恍惚,似欲言又止。眼前的扶云丹,可真美啊,卓行之内心感慨。 扶云丹一身雪色的衣衫,如时下贵女喜爱的打扮,长袖如流云,纤腰以宽帛束住。她长发如云,梳理整齐后,以绿绢束扎。扶云丹不是个爱好奢华的人,可纵然最简单装束,亦是难掩扶云丹的美色。那是一种健康的,光彩流转的美丽。 故而选择崔蓝,他也是思考良久,经过了深思熟虑,终于忍痛抉择。 他对扶云丹说这些话,是知晓扶云丹的性情的,知道扶云丹绝对不会生气。因为扶云丹从来不会对他生气,何止对他,似乎扶云丹对于别的事情,也总是和缓而安宁的。就如同几年前,她遇到那桩事情,居然也能温婉如昔—— “你自然事事稳妥,什么事都游刃有余,不但通读书籍,武技出色,还有一手好厨艺,平素性情也温温柔柔。阿蓝可比不上你,什么都不如,连性子都没你好,还总爱捻酸吃醋使小性儿。可在你面前,我不免觉得自惭形秽,却不由得在阿蓝面前放松——” 扶云丹不觉挑起了秀气的眉,怎么说呢,这是否叫有些话可能会迟到,但是绝不会缺席。 从小到大,这样子类似的话儿扶云丹也似听得太多了。一个人太努力,什么事情做得太好,似乎也是一种缺点。 扶云丹尚自从容,可一旁扶云丹得婢女小鹤已然是为之气结了,清秀小脸不觉已然涨得通红,甚是恼恨。这位卓公子,当真是欺人太甚。这字字句句,可不就是在羞辱自家小姐吗?纵然这卓家嫡子性情再如何的天真浪漫,可此番言语也不能用天真二字来形容。 人前,谁不将卓行之和扶云丹看成一对儿。 更何况当初是卓行之赶着上的。如今,卓行之另结新欢,竟恬不知耻的跑来扶云丹跟前,这样子说话。难道不知此举,可是将扶云丹的脸面,如此踩到了脚下?小鹤甚至不觉有些惭愧,只觉得自己从前瞎了眼睛,还觉得卓行之很好。 那时候,她甚至还觉得卓行之与扶云丹是很相配的一对儿。毕竟卓行之纵然性子浪漫了一些,可是温文儒雅,脾气软和,就算对小鹤也是温言低语,没一句重话。 如今往日里,卓公子的优点,亦尽数化为了缺点。 不过扶云丹既然没有开口言语,小鹤也是不好说些什么了。 作为大家婢,小鹤总算知晓自己本分,知晓自个儿的分寸。 却亦越发衬托出扶云丹的淡定。 扶云丹开口:“彼此之间,性子相投,总是最重要的。行之,你我之间,能够为友,已然是十分投契。想来,并没有什么夫妻缘分——” 卓行之开口:“对,对,其实你一直也待我寻常,没什么男女情意。如今,不如说是你弃了我,也全了你颜面,我也不介意自己是被抛弃的那个。” 他口里说得好听,却一阵子的心虚,不敢触及扶云丹那双清亮的目光。 “云丹,谁都知道你品行高洁,姿容出尘,我也不敢将你摆成被弃的那个。” 事到如今,他还是没有说实话。 让他怎么说呢,家里人简直太满意扶云丹了,尤其是他那个亲娘郑氏。郑氏和扶云丹的亲娘容氏本来就是手帕交,而且觉得扶云丹性子坚毅温婉,能辅佐卓行之当好卓家的家主,更能为卓行之孕育品德良好的下一代。 反而崔蓝,却是个娇柔的性子,而且崔家已然日暮西山,早失去了曾经门 阀贵族的光辉。偏生崔蓝还有贵族女子的性情,柔弱而傲慢。哎呦,卓行之心知自己怜惜爱怜之处,正是崔蓝会被自家嫌恶之处,他也不至于,如此没数。卓家绝不会接纳这样子一位妻子,尤其是卓行之的双亲。因为卓行之性子已然够散漫温和,哪里能再挑一个不懂事的妻子? 除非,除非是扶云丹主动抛弃崔家的。那么父母不明就里,就会觉得扶云丹挑剔,乃至于觉得颜面受损,因而心生记恨。然后这时候,他再安排崔蓝出现,必定能博得父母的好感。也许双亲会觉得,挑个太有主意的妻子,并不是什么好主意。 这条计策,是阿蓝丫鬟双娥说的。那婢女一开口,还被阿蓝呵斥了一番,只说崔家女还不屑于此。然而,卓行之却上了心,毕竟卓行之并不是个很聪明的男人,也想不出个什么主意。 让扶云丹主动退婚,似乎也不错。 可能换成别的男儿,会担心损及自己的颜面,可是卓行之本来就是个怜香惜玉的软和性子。他不在乎!尤其是,这些是为了他的小心肝做的。一想到了这儿,卓行之顿时也是不由得觉得自己伟大起来了,心中暖烘烘的,尽数都是力量! 少年的脸颊之上,也是染上了一层红晕,眼神不由得渐渐坚决了许多了。 甚至于,他觉得既然是自己背弃,那么也算不得算计扶云丹,些许微弱愧疚早已然烟消云散,不见什么痕迹了。 扶云丹心忖,倒是好盘算,不过以卓行之平素性情,大约也是想不出这个主意。怕是,有人提点,比如那位崔家姑娘。崔蓝看似柔弱,却不是省油的灯。不过这也没什么不好,将卓行之抓得死死的。 一旁的小鹤,却也是忍无可忍了,脸颊憋出了一抹红晕,不觉忿然作色! “卓公子,你也未免太过,是你另结新欢,却要我家姑娘背负背信弃义的名声!” 卓行之蓦然一窘! 小鹤虽然是个婢女,可那也是扶云丹身边的婢女,那自然也是被扶云丹熏陶过,教得那叫聪明伶俐,牙尖嘴利。 卓行之为自己的行为找了无数个借口,可那些借口却被婢女一句话顶住了! 是他要背信弃义,却要扶云丹担上背信弃义的名声。 卓行之呐呐:“可,小扶并不爱我,而且,而且我也是为了顾全她颜面,难道她要被人说是弃妇?她何等声名,岂能容被人议论是惨遭见弃。” 此刻光景亦能证明卓行之果真好性儿,毕竟卓行之是世家公子,而小鹤只是个婢女。卓行之居然并没有厉声呵斥,反倒微微生窘。 小鹤言语缓和,却反而字字锋锐:“那又是谁,缠着我家姑娘,同进同出,并不避讳,乃至于人前姑娘都是有主之物。是谁在卓、扶两家长辈面前卖好,两家已然默认婚事。如今卓公子闹得骑虎难下,却要我家姑娘背黑锅,而你,则成了被辜负的人。甚至于,还拿姑娘名声要挟,若然不应便要落得一个见弃的名声。卓公子,你好狠的心肠!” 小鹤心疼如搅,木已成舟,未曾想卓行之居然反悔。 因为扶云丹太出色,太招摇,多少人盯着自家姑娘,等着看到她一缕破绽,就狠狠的践踏,加以嘲讽。小鹤怎么也未曾想到,如今狠狠插姑娘一刀的,竟然是平素温文儒雅的卓行之。 卓行之移情别恋也还罢了,更要紧的是,卓行之居然如此算计。 扶云丹并未阻止小鹤的言语。 很多时候,贵族姑娘说不出口的话,就让身边婢女这般说出口,崔蓝不也这样。 一番话说得卓行之俊容微红,一时竟无法反驳。毕竟,卓行之也是有愧的,故而不免对扶云丹心虚。再者他曾也真心爱慕过扶 云丹,故而怎么也狠不下心肠,行事也不觉诸多顾忌。 然则此刻,花丛之中一双眸子,正悄然凝视着这场闹剧。 春雨多寒,崔蓝是个病秧子,本来合该娇滴滴的养在房中,吃些个补品药汤。然而崔蓝却并不似别人以为的那般柔弱。她目光盈盈,落在了卓行之的身上,眼底亦不觉流转了几分贪恋之色,生出了几分希翼。就好似一根藤蔓窥见了大树,就想要缠绕上去。 卓行之温文儒雅,样子俊美,而且还是卓家的嫡子。如此性情,如此品貌,也许扶云丹这个眼界颇高的扶家姑娘不介意,平时轻慢以待。可是对于崔蓝,那却是一个很好很好的选择。 崔蓝不似别人想象中那般柔弱,也不似卓行之以为的那般不通世事。其实崔蓝很清楚,如今的崔家也只剩下一个空壳子了。这么个行将就木的崔家,而自己又是这么一副娇滴滴的孱弱病躯,她还能怎么样?为了对得起自己,她要嫁一个好儿郎。 而这个好儿郎,就是卓行之。这个男人是个怜香惜玉的性子,也不介意自己地位高低,眼底更无世俗的富贵权柄。能嫁给这么个知冷知热的好儿郎,自己终身也是会有依靠。 所以,她让身边丫鬟提点,妄图算计扶云丹,好让她顺势进卓家门儿。扶云丹便是崔蓝前行道路之上的绊脚石,是手心上的一根刺,需要轻轻拔掉。本来委身为妾,似乎也容易很多。至少卓家,虽不容崔蓝为妻,大约也能容崔蓝做个娇妾的。可崔蓝到底也还有些个傲气,不至于肯为妾。她志向是远大的,踢走扶云丹,行之的妻子就是自己。 崔蓝内心甚至没多愧疚,她只觉得扶云丹既然并不怎么爱卓行之,人前的默许也不过是将就。那么为什么自己不让卓郎摆脱扶云丹的魔掌,得到真爱呢。 原本以为,扶云丹心高气傲,三言两语必定是和卓行之闹翻。那么就算不中此计,此情必定交恶,此桩婚约也是定然不成。可未曾想,扶云丹居然如此和气,反倒卓行之被说得有几分心虚了。 这使得崔蓝甚至有几分恼恨抿紧了唇瓣,她的柔弱就像蒲草,其实是很坚韧的。如今崔蓝就要现身,争取自己的幸福。扶云丹这个女人不肯放手,也是,如此强势女子又岂容自己声名染上几分瑕疵。 那么行之纵然不如她意,扶云丹也会紧紧的捏在手中吧。更何况,当初扶云丹为了出气,还不是横刀夺爱—— 诸般念头浮起在崔蓝的心头,使得这个女子大胆的从花丛后走出来。 她面颊微白,眼底泪痕犹在,眼眶也是微微发红,那身子也是柔柔弱弱,摇摇欲坠。 卓行之一见她,满心满眼都是她。 就在方才,卓行之内心充满了对扶云丹的愧疚,甚至生出了对扶云丹处境的怜惜。是呀,旁人嚼舌根多难听。更何况,本便是卓行之搅乱了这一池春水。 卓行之本便是个优柔寡断且具有丰富同情人的人,一时间竟生出不再退亲,继续和扶云丹成亲,以崔蓝为妾之类妥协的想法。然而当看到了崔蓝,他忽而喘不过起来,方才的心思自然也是荡然无存。崔蓝那么爱自己,怎会容许做妾,且和别的女子分享自己? 他更赶紧扶住了崔蓝,柔声软语之中带着几分急切:“才刚入春,天气也还有几分寒气。你身子骨弱,何苦乱走,犯了咳嗽可怎么办?” 一边这般说着,卓行之更迅速拉下了自己的披风,轻轻的笼罩在崔蓝身上。这些个动作如行云流水,无一丝避忌,无一丝迟滞。 他竟似忘记了,一旁还有个扶云丹,至少人前他要娶的是扶云丹。扶云丹还是那般镇定,可一旁小鹤却气极了,小脸涨红,憋红了脸。卓行之就是这样子,他便像个孩子,总是这样子的随 性所欲,且,总是不会考虑后果。 可崔蓝内心却很享受,其实崔蓝虽然有几分心机,可她和卓行之一样,是个想法很浅的任性之人。此刻卓行之不避讳,崔蓝内心竟也不觉浮起了几缕的甜蜜和得意—— 她是个弱女子,当然要抓住身边能抓住的东西,毕竟,她没扶云丹那般能干。 “扶姑娘,我,我求求你,求你不要为难卓郎,求你放过他。你如此人品样貌,自然什么样的好人儿都有。你心里面,不是也嫌行之平庸天真,实在也是配不上你。而我和他,实在也是真心相爱的。” 崔蓝说得急了,竟不觉一阵子的气喘,她真像是水做的人儿,面颊也一派深情无限。 卓行之搂着她,眼底怜爱之色更浓了几分。 崔蓝心忖,这样子很好。其实她也知晓,自己这副模样,至多能博得男子同情。而那些女人,恨不得撕碎这般娇柔模样的自己。可女人跟女人争的,本来就是男人。这样子的世道,所谓红颜,不过是逐水飘落的落花,若无依靠就被作践到泥地里面去。而男人的心,就代表舒适的生存环境,甚至是尊严。 是扶云丹自个儿不小心,让她崔蓝捡了漏。如今,崔蓝更要以女人的方式,巩固自己胜利的成果。故而她就是故意恶心扶云丹,好似扶云丹这般要强女人,只怕最听不得真爱二字。 一边这般说着,崔蓝就轻轻偎依在卓行之的怀中。 蓦然,她的手掌被卓行之握住,掌心也不觉透出来暖意。这更让崔蓝确信,这不是自己一个人战斗。她想,扶云丹这个女人是骄傲的,必定也是不屑流连于此。说不准,还会说几句负气话,贬低卓行之,最后决绝断之。虽然,似乎要受一些羞辱,可这正如崔蓝的意了。 毕竟如今崔家虽然没落,可正所谓庙小妖风大,水浅王八多。其实崔家的幺蛾子,素来也是不少。崔蓝也在多年宅斗生涯之中,磨砺出那么一副百折不饶,死死抓紧想要的好心性。 倔强骄傲的女人,崔蓝也不是没见过。她自然清楚知晓这些高傲女人的软肋,以及此等自我感觉良好的女人脆弱之处。 出乎意料,崔蓝都这幅样子了,扶云丹的反应却和崔蓝所设想的截然不同。 眼前的女孩子犹自温和而镇定,甚至嘱咐身边婢女:“小鹤,你去厨房取些备好的银耳百合汤,滋阴润肺,再好不过。春来风寒,让她暖暖身子,也免得又犯咳嗽。” 而卓行之甚至在一旁点头:“是极是极,还是小扶想得周到。” 一副对扶云丹很信任,任由扶云丹安排摆布的样子。 若然崔蓝是绵里藏针,扶云丹的回击,却宛如春风和煦,以柔克柔。 扶云丹外传 002 而卓行之的反应, 更不觉让崔蓝心尖泛酸,好一阵子不是滋味。 崔蓝心忖, 行之对扶云丹, 还真是言听计从, 万分信任。 这似乎是成为了一种习惯,从结识扶云丹开始, 卓行之便习惯在扶云丹跟前伏低做小。待如今卓行之于心有愧, 也不免将姿态放得更低了些了。 崔蓝只知道,她很不喜欢这样子的感觉, 也不爱如今这平和的氛围。行之当真没觉得很诡异?她原本以为卓行之是来扶云丹面前闹的,没想到卓行之居然真的来跟扶云丹好好商量。 好好商量?这天底下又有哪个女子,能容这份羞辱?就算扶云丹不喜欢卓行之, 可木已成舟,至少别人面前是这样子。那么扶云丹能咽下这口气? 披风拢住了崔蓝娇柔的身躯,却掩不住崔蓝心尖儿上的一抹冰凉。 抬头之际,崔蓝面颊上已然浮起了一抹矫情,淡淡的说道:“可我身子骨弱, 百合性凉, 我可吃不得, 可就辜负了扶姑娘一片好意了。” 她阴阳怪气的样儿, 别人一瞧,顿时也能窥见崔蓝是故意的。 不过是崔蓝使性儿闹罢了!卓行之有些尴尬无奈,可劲儿反复,不过却也有一丝受用和甜蜜。这说明崔蓝在乎自己!不似扶云丹, 无论发生了什么事,扶云丹都是淡然的样子。 就好像现在,扶云丹也只叮嘱小鹤:“百合是快炖好时候才放的,那就不必放百合,放两颗枣,温润润燥。” 崔蓝没想到扶云丹居然会这样子说,心中微凛,生出了几分讽刺。 可崔蓝旋即又一阵子的气堵,甚是不顺。别看崔蓝娇气爱闹,可闹也是闹得有分寸。此时此刻,自己再胡搅蛮缠,只怕卓行之也是会不悦了。 “不过崔姑娘,你们可知晓扶、卓两家的婚事,所代表的个中意义?” 扶云丹缓缓开口,凝视崔蓝。 崔蓝慢慢的扯紧了手帕,她自然是知晓一些,不就是联姻?扶家的女儿,嫁给了崔家的嫡子,崔扶两家的盟约也是更加的牢固。那么陈郡、青郡,更是连成一线,固若金汤。 这些话,崔蓝耳朵都听出了茧子了,别人都说扶云丹和卓行之是金童玉女,天作之合,般配得紧。那时候崔蓝听了,顿时也是心痛如绞,十分的嫉妒。 如今扶云丹这么问,崔蓝却不愿意据实回答。要是她据实回答,岂不就是抬了扶云丹,落了自己颜面。 崔蓝不觉冷笑:“我只是个不懂事的小女孩子,什么天下大事啊,我也听不懂,只想好好服侍自己心上人。扶姑娘,其实有些事情,天塌下来有男人顶着。有些事情,是不该让女人沾染的。” 崔蓝非但没回答,还反咬一口,甚至暗示扶家的家风怕也不是那么好。 要不然,扶家已然有一个勇武的嫡子,为什么还让扶云丹这个女儿到处刷脸?崔蓝都替卓行之觉得委屈,只觉得一个女人出去抛头露面,说不定哪日就会招惹狂蜂浪蝶给卓行之戴绿帽子了。 卓行之好似也没听出来,也什么话都没有说。 扶云丹恍若未闻,目光又落在了卓行之的身上:“崔姑娘不知晓,行之可是知晓?” 卓行之是个天真浪漫的人,其实是有些不喜这些俗务的。只不过有些个不喜的事情,他亦不能不理睬。故而他也不觉答道:“陈、青两郡互为犄角之势,彼此依仗,扶家与卓家,也素来交好。” 扶云丹轻点头,故而就算扶云丹之前明示,她对卓行之无意。可是扶家还是置若罔闻,甚至软语劝慰,让扶云丹试试?说不准,就喜欢上了?毕竟卓行之是个没心眼儿的温和性子,与扶云丹这坚毅性情,正是 十分相投。甚至于,连扶家也造势,恨不得生米煮成熟饭。 扶云丹一双眸子,落在了卓行之身上,轻轻的说道:“行之,你从来不太关心这些。” 眼前少年温良容貌下倒是隐着一副好性情,可慵懒松散。卓行之从来没去过一次兵营,去巡视青郡郡守卓睿笼络的亲兵。卓睿无奈,让挂长史官职,处置文书。可卓行之疏懒,更将诸般琐事推给副手,并不肯沾染。就好像一个,孩子。 当然卓行之今年也不过十七,确实也不是很大。 而如今这个时局,已然不容卓行之慢慢成长。既然如此,扶云丹心头那个念头渐渐坚定,越发笃定自己没有错。 这个时代的风云变化,和卓行之这孱弱的肩头,是没什么关系的。 崔蓝心中一阵阵的不安,却好似水中的涟漪,一圈圈的扩大。少年清朗俊秀的容貌近在咫尺,和那和煦温顺的性情柔和在一起,糅合成崔蓝心中的良人。 可卓行之呢,却恭顺的在扶云丹面前跪坐,任由扶云丹指点责备。啊,这简直是岂有此理!一个女人,岂能如此毫无分寸,居然这般放肆。而行之,纵然移情,可在扶云丹面前居然也是如此乖顺,看来早被扶云丹拿捏在手中。 崔蓝愤愤然,这女人真可恨啊,也真会说话,拿什么天下大势,来生生压人。 然后她大滴大滴的泪水,宛如断线的珠子,就顺着眼眶落出来,显得说不出的可怜。崔蓝甚至故意动了一下,引起了卓行之的注意力。 而卓行之顿时也是回过神来,赶紧哄崔蓝,甚是掏出帕子,擦拭崔蓝面颊之上泪水。 可卓行之分明也是有些心神不宁。 崔蓝娇滴滴的,将自个儿的手指头如此捏得生疼,那种疼意,让她泪水更多。 她觉得扶云丹特别的虚伪,故而单刀直入,很直接的抽噎哭泣问道:“如此说来,扶姑娘就要为了所谓的局势,不肯放手了?我心眼儿浅,也不会说话,更不懂那么些个大道理,只知道我没了行之,我便活不了,我也是真心爱他的。” 卓行之也听得不对味儿,只觉得崔蓝此番言语也确实太过了,有那么一刻他亦欲图呵斥崔蓝。然则他触及崔蓝那泫然欲泣的面容,心口顿时也是不觉微微一柔。阿蓝不过是怕失去自己罢了,如此言语也是可以理解的。 卓行之不开口,扶云丹也只做恍若未闻。 仿佛,崔蓝方才根本什么都没说。 “去年三月,宗室韩王李越叛乱,攻克几郡,如今朝廷也是平叛无能,任由其李越割地称雄。李越兵马,离我等只有一河之隔。今年年初,韩王兵马试探涉水,被青郡、陈郡兵马联手击退。如今叛王军队虽不好轻易涉水,却也是虎视眈眈。” 扶云丹缓缓言语。 崔蓝咬住了唇瓣,韩王?她当然知道,也不能说不知道。卓家收留了崔家,因为崔家原本在的平郡,就是被李越攻克了。然后他们,就好像是丧家犬,匆匆的逃走。据闻,亏得崔家跑得快,撤得早。走的慢些的裴家、王家,男丁被屠戮殆尽,女眷充入军中为妓,受尽折磨。而累世家财,也被乱军搜刮一空,就连先人坟墓也被掘开。因为李越手下有一支胡兵,众所周知,胡人是不那么讲究礼数的。 这让崔蓝娇柔的身躯,轻轻的颤抖。 崔蓝想起崔家的逃亡路,犹自是心有余悸的。马车滚滚,压着碎石咯咯的响动,将崔蓝颠簸得要吐出来了。 可她,却不敢叫,也不敢撒娇。她死死的咬紧了曲起的手指,将自个儿的手指头都咬出了血痕。她记得那个小五岁的族妹,是被叔父硬生生的推下马车的。因为有一股散兵在追,而马车里面有太多 的人,也跑不快。那个小小的族妹,顿时也是被摔得血肉模糊。 后来到了青郡,被卓家收留,虽然要受人白眼,可总归有个安身之所。然后一次自己哭泣,被卓行之安抚。这个少年的温柔,抚平了崔蓝的心房。一个人经历了这样子的生死,又还在意什么廉耻呢? 她想要一份安稳,就算是用尽手段,那也是在所不惜! 扶云丹缓缓说道:“而韩王不敢逼近,乃是因扶、卓两家关系要好,联盟稳固。故而陈郡、青郡的土地百姓,方才能不被叛军染指。” 一时间,连崔蓝也微微恍惚,纵然对扶云丹万般嫌恶,似乎隐隐觉得扶云丹说得有几分道理。 不,崔蓝旋即打心眼儿里否认。 扶云丹的这些个言语,她断然不信。此女工于心计,善于作伪,连卓行之都是让扶云丹给抢到手的。如今说这些大道理吓唬谁呢!她竭力忘却沿途看到的惨状,不想承认这样子的事—— 她不愿意承认自己的自私,正因为崔蓝饱受苦难,所以才想要抓住一抹安稳。 目光触及卓行之动摇的面色,她更是生出了浓浓的危机感,也厌恶扶云丹对自己的视而不见。仿佛,看不起自己似的。 崔蓝嗓音终于没那般娇弱了,拢眉:“扶姑娘为何对我避而不答,说来说去,你就是不肯放手,不肯退亲。” 她难得这么大声音,就连卓行之也吓了一跳。 而崔蓝样儿也是柔弱中带着三分倔强。 以至于,柔柔的眉梢,甚至带了三分的讥讽:“我倒不知道扶姑娘居然这么舍不得行之,平日你在人前,不是一副冷冷淡淡,不愿意亲近他的样儿吗?原来,扶姑娘的高傲,也是做出来的啊。” 她不懂什么天下大局,反驳的话语,也不过是最辛辣的后宅争风之词。这些,方才是崔蓝最擅长的,而且隐隐有着几分的挑拨离间。 乃至于卓行之心里也不觉咯噔一下,心海一阵子的翻腾, 也对,平时他这个卓家嫡子,对扶云丹赶着上,人前嘘寒问暖,闹了许多笑话。而扶云丹,始终也是淡淡的,又或者是浅浅微笑,举止和气之中带着生疏。别人都知道,他卓行之倒贴,贴着扶云丹,男人的尊严和脸面都不要了。 卓行之是个心大的人,对于喜欢的女人,姿态放低一些,也不算什么。 可天长日久,扶云丹始终便是如此,他一颗心,也不觉有些受伤。 便是块石头,扶云丹也是要被捂热了吧。这一两年,他可是脸都丢干净了。然后这时候,崔蓝便出现在自己的生命之中。崔蓝和扶云丹不一样,满心满眼,均是自己,自己便是这个女子的天。 ——想不到云丹平时冷冷淡淡的,如今却也是如此舍不得我。 既然如此,莫非她早倾心于我,可是为人好强,非要争个高低,力争是我倒贴上她的?她这人前,故意给我没脸,就是要将她自个儿的声势,这样子的抬一抬?未曾想我心灰意冷,移情阿蓝,她居然难受起来了? 越想,卓行之越觉得是如此。他自觉宽宏大量,也软和温柔,不会跟扶云丹计较。此刻他心底,反倒涌起了一股子的惆怅。想不到扶云丹居然也已然对自己情深,可是阿蓝,他们之间已然有一个阿蓝了。阿蓝没有自己,一定会死的。 崔蓝感觉扶云丹的目光这般扫了过来,她瞬间挺直了腰杆,有些倔强的抿紧了唇瓣。 而扶云丹,却并未因为崔蓝的话,面颊生出什么尴尬,嗓音犹自和顺:“行之,你该知晓,这些话纵然不是我说,卓家也是会这么说。” 卓行之愧疚越浓,其实并未将扶云丹的话,如何的放在 心上,胡乱嗯了几声。 “故而你方才所言,让我主动拒了卓家,让两家生出裂痕。这并非我自己在卓家面前失信,更有损青郡、陈郡联盟。” 扶云丹缓缓点明。 而崔蓝脱口而出:“区区一件婚事罢了,青郡陈郡大敌当前,联盟岂会轻易受损。扶姑娘,你还真是心系时局,关心百姓。” 扶云丹点头:“不错,我确实是心系时局,关心百姓。故而,自然什么事情,都想得很细致,还生怕自己想得不够周全。” 崔蓝的话,她权做称赞了,不是吗? “故而,如若卓家对你提及这些,伯父伯母这般言语,你犹自可以,坚持要娶崔蓝?” 扶云丹言辞并不如何的激烈,却也是不自禁透出了几分迫人的味道。 卓行之其实一向为人比较简单,想的也不是那么多。他与崔蓝情分正浓,只觉得若能护住这娇滴滴的蓝儿,便算是自己死了,也是不要紧的。他素来随性而为,靠那软和温软的好性子及那么一副好皮囊,总是可以任性的。就如此当年他拒绝了身份尊贵的公子李玉辞,决意怜爱扶云丹。只要他爱扶云丹,扶、卓两家居然都是乐见其成。如今,卓行之的爱到了崔蓝身上,又为何不可呢? 他心尖蓦然一阵子的烦躁,不觉想,本来一桩很简单的事情,小扶为什么要说得这样子的复杂呢? 可如今,扶云丹正在问他,而他亦是不能不答。 饶是他性情如何松散,此刻心中亦不觉生出几分迟疑。若娶了扶云丹,有此良妻,扶云丹能什么事情都安排得妥帖顺遂,甚至于卓家也会十分满意。只不过,他又许了阿蓝。而阿蓝若没自己,只怕亦是活不下去。 念及崔蓝,他不觉望向了怀中娇颜,崔蓝此刻竟未曾软语撒娇,反而透出了一副隐忍倔强的委屈模样。不得不说,崔蓝本亦是极有手腕的。卓行之反而心头一疼,只觉得自己此刻负情,必定也是让崔蓝看不起。更何况阿蓝平日里敏感娇贵,方才为了自己,却这般去争。 他亦不觉动容,如此佳人,岂能相负?卓行之不觉挺起了腰杆:“我与阿蓝是真心相爱,自然也是,不离不弃。” 而崔蓝,心中一甜,旋即浮起了得意。扶云丹这个女人使劲手段,可男人的心都不在她身上了,凭什么和自己争。 这位扶家姑娘,也不过是所谓欲擒故纵,也不过如此。哼,整日里说什么天下大势,说什么民生军务,一个女人张口说这些做什么,不过是平白让男人生厌。这男人也许一时觉得扶云丹这种夸夸其谈的女人新鲜,可回到家,还不是需一些温柔小意?还不是要着紧他的,所谓小家子气的女人。 她落难狼狈逃到了青郡,周遭的人却将扶云丹捧成天仙似的,独衬自己狼狈—— 一时间崔蓝心头大顺,扬眉吐气。 而卓行之一番言语之后却反倒怕了,竟有些惧扶云丹生气。入目却是一张始终秀雅如昔的温和容颜,一双眸子永远包含着温和与理解。 “行之,难得你有如此决心,我自然唯有成全二字。” 崔蓝一咬唇瓣不觉心忖,扶云丹怕也是强颜欢笑吧。只不过,扶云丹心机如此之深。 “故而,我倒有个两全其美之策。如此既能成全你和崔姑娘,又能不伤卓、扶两家和气。” 卓行之不觉流露出惊喜之色,落在了崔蓝眼里,竟也不觉恼恨。 行之当真是个傻的,哪个女人这么大方,只怕又有什么算计。尤其是,扶云丹这般心机深沉的人。可恼卓行之这个傻子,居然也浑然不觉。 崔蓝暗中扯着手帕,假惺惺的说道:“我和行之如此对不住 扶姑娘,哪里敢再承你的恩惠。” 扶云丹反而让自己面颊上透出恰到好处的惊讶:“两情相悦何错之有?阿蓝,需知世间唯独情之一字,最不由人。既然这样,对不起三字又从何而来。” 崔蓝心里确实是这么想的,情之一字最不由人,所以并不觉得自己有何错。不过她纵然心里如斯对自己开脱,终究还不好意思说出来。没想到,扶云丹居然替她说了。 崔蓝心里冷凛,对,我从来未曾觉得对不起你,也一点儿都不觉得抱歉。你自己知道就好—— 扶云丹还叫她阿蓝,恶心死了。 可卓行之反倒挺上心,很有些期待。说到底,他虽然在崔蓝面前许下了山盟海誓,说得好听,心也是一颗真心。可到底怎么实现山盟海誓,他心里一点计划都没有。反而扶云丹,一向的很聪慧,也很有主意。 “故而,在我心中,已有成算。不如让阿蓝成为扶家义女。只说母亲一见,便与她投缘,收为螟蛉义女。然后,让她作为扶家女,嫁给行之,如此,仍然是扶、卓两家联姻,仍然是一团和气。岂不是,两全其美?” 崔蓝顿时也是呆住了,扶云丹的说辞当然也是很好听,如此也是抬举她了。可她却无半点欢喜,一点也不相信扶云丹。 扶云丹哪里能有这么好心,这世间女子,没谁会这般大方。扶云丹心机可真深,如今在卓行之面前卖好,一转头,不知道用什么办法折腾自己这个可怜的孤女。 然而卓行之这个傻子却也是不觉开心起来,顿时也是拢住了崔蓝的手:“好了阿蓝,这个办法极好,我们亦是能在一起了!” 崔蓝都要将自个儿唇瓣这般咬破了,心下恼恨得紧。行之就不能长长心眼儿,看清楚眼前这位心机很重的扶云丹,那可不是什么善良的主儿。不过谁让男人就是这样子,不懂看女人。尤其是卓行之这样子男人,只怕从来不会提防女人,如今还对扶云丹有愧—— 崔蓝自然还想抢救一下:“扶姑娘这般有心,阿蓝亦是受宠若惊。只是,这番心思,怕也是不能得到扶、卓两家长辈的认同。怕是,平白可惜你这一番心了。” 扶云丹话说得好听又漂亮,不过白卖好,平白博得个人情,让卓行之觉得她人好。这个女人,心机怎么这么重? 崔蓝这话,是说给卓行之听的,生怕卓行之被扶云丹那么些手段给哄了去。 不过卓行之明显没听懂,还一脸兴奋:“阿蓝不必担心,此事,让小扶去说便好了。她在家很有主意,而且我爹娘也疼她爱她,比我有用得多。再者,小扶一向也是极聪明,她张口说这样子的话,必定也是心有成算。” 崔蓝恨不得咬了自己舌头,心忖卓行之怎能如此的天真。毕竟,他移情别恋,损及了扶云丹的脸面。如今,他竟要让扶云丹替他做说客?便算崔蓝这样子的人,亦是觉得卓行之未免太过了。 扶云丹外传 003 然而更出乎崔蓝意料之外则是, 扶云丹居然微微一笑,说了声好。 扶云丹没什么不高兴的样子:“既然我张口提议, 自然也是竭尽全力, 促成这桩婚事。” 一瞬间, 崔蓝竟不觉有些毛骨悚然,对扶云丹生出了几分畏惧之情。如果今日扶云丹大吵大闹, 甚至恨不得撕烂自己的脸, 可能崔蓝也还不会畏惧了。她敢抢男人,难道还怕这位学武的扶姑娘的拳脚吗? 然而一切, 均和崔蓝所想的不一样。 别人都说,扶家那位千金,风姿美妙, 仪态从容,让人一见就如沐春风。那时候,崔蓝也不怎么相信。可如今,崔蓝见识到了,反而也是心生不安。 一个女人, 能这般沉得住气, 简直, 都不像个活人了。 崔蓝不觉轻轻的扬起的唇角, 难怪卓行之不肯要她呢。 至于扶云丹嘴里说玉成,谁知道她是怎么想。 然而无论如何,崔蓝也没有发脾气的机会了,至少, 没有任何的理由再闹腾。 那盅银耳汤送上来,虽然银耳炖得软糯,崔蓝却不敢下口。到底是有些亏心,谁知道扶云丹会不会气得想要毒死她。而她终究,也还是心虚了。 崔蓝提起了勺子,旋即就一脸歉然,只说自己毫无胃口,怕也是吃不下去。 她目光触及之处,蓦然扫到了一物,忽而眼神微微有些恍惚。 那墙壁之上,有一枚玉箫,却仿佛是什么古物了。 崔家虽然没落了,曾经也是风光过,底蕴多少也还是剩了几分。对于品鉴旧物,崔蓝是花了心思学的,而且还精于此道。此物不就是凤鸣箫,原是古物,后落于临川侯原照手中。原照出身名门,俊雅非常,擅使音律,家族底蕴极深,福泽绵绵深厚。因其家世,因其俊雅人才品貌,亦被誉为世家公子第一人。 扶家、卓家如今也算一方诸侯,可与原家一比,无论是声望、底蕴、实力,都统统比下去,比得像是暴发户。 怎么原小侯爷的箫,居然会落于此处? 崔蓝一颗心砰砰狂跳,涉及内宅私隐,感情纠纷之类的事情,她脑子顿时转得飞快,思维也是出奇的敏捷。 扶云丹不同寻常女子,不止会出谋划策,甚至抛头露面。然而饶是如此,这一枚外姓男子的箫居然会在女子闺阁之中,似乎也隐隐透出暧昧。当然此处也不算是闺阁,不过是扶云丹待客书房,连着一片小院子。可就算是这样子,也不该。 听闻,原小侯已然是许久未曾吹箫了,沉心于政事—— 崔蓝心念数转,如此也对得上。可,可这又如何可能? 扶云丹在自己面前高高在上,又如何能攀得上临川侯。那等传承几百年的公侯世家,其中底蕴又岂是扶家这般新贵可比?崔蓝纵不愿意承认,自己抓在手里的卓行之,根本和原照不能比。 一时间崔蓝内心酸意浓浓,甚至疑说不准便是自己看错了,又或者不过是一桩仿品。然而古物给人的感觉,本便有其独特之处。 崔蓝一咬牙,再不然就是扶云丹自己痴想,看不上自家卓郎,妄图攀高枝。 一时间,崔蓝顿时恍然大悟,只觉得自己解开某个可疑之处。 她冷笑,难怪扶云丹这般好,如此大度。只怕心思都未曾在卓行之的身上,想要再挑个好儿郎却又生怕名声有损。 只不过纵然不甘,崔蓝自认摸顺了扶云丹心思,心下稍安。 离去扶云丹院子,卓行之终究不觉面颊染上了几分愧色。 “小扶如此宽容,倒是我有些对不住她。” 崔 蓝心底一声冷笑,暗笑卓行之未曾勘破此等女子手段。 扶云丹将卓行之弃如敝履,却未曾想还能在卓行之面前卖好。而卓行之,居然亦还觉得扶云丹好。一时间崔蓝心生不屑,只恨不得将扶云丹那虚伪面具给生生扯下来。 只不过话到唇边,又让崔蓝硬生生的咽下去。说到底,她毕竟是极稀罕崔蓝这个人。崔蓝自幼多病,养于内宅,且会的终究不过是内宅相斗,揣摩男子心思的手腕。此刻崔蓝内心已有定见,却到底没有说。 这男人的心思,也是很奇怪的。要是卓行之知晓有人争,扶云丹另有盘算,也未必舍得。说到底,会让别人觊觎的,必定是件好东西。那原照既然赠箫,自然对扶云丹多少有些心意。而卓行之,如今似对自己深情无限,可崔蓝就是不放心。 故而崔蓝目光闪烁,话到唇边,又变成了另外的言语:“扶姑娘倒不似别人传的那样,瞧不上你,似也对行之你依依不舍。行之你呀,可别旧情复炙。” 却不觉提点扶云丹曾经对崔蓝的冷待,而崔蓝言语里也不觉透出了几分醋味。 这自然也是极大的取悦了卓行之,使得卓行之心里舒坦。 果然由着扶云丹开口,加之卓行之亦一副对崔蓝情深无悔的样子,扶云丹又这般大度,这桩事情也当真这样儿了。毕竟,如今卓、扶两家联盟,关系两地安稳,不容有丝毫嫌隙。而这桩事情,最委屈的是扶云丹,扶云丹却已然这般大度,正好给了个梯子下。 消息传回给崔蓝知晓,崔蓝也不觉又惊又喜。 本来崔蓝觉得自己与卓行之的婚事,必定也是阻碍重重,可能也没那般顺利。没想到,自己居然当真能顺利嫁给卓行之。卓行之和扶云丹的婚事已经告吹,未曾想,卓家居然肯让自己这个媳妇儿进门。 崔蓝不觉喜不自胜,一时隐隐竟觉得扶云丹好生有能耐。这么大个女孩子,心思极深,什么都安排得很妥帖。好似无论什么事情,落到扶云丹的手里面,必定也是很顺。崔蓝模模糊糊的想,难怪卓行之竟仿佛对扶云丹言听计从。 然后,崔蓝不屑的扬起了唇角,冷笑了一下。可她不会感激扶云丹,扶云丹不过是将她不要的残汤剩水做人情,这扶家姑娘心思也够深的,想得这般多。 怕只怕,机关算尽,竹篮打水一场空,什么都捞不得。可不似她阿蓝,是个踏实本分的主,一个卓行之,那也就够了。念及扶云丹和原照那点儿暧昧,崔蓝微生醋意,却也是终究抵不过好梦成真的喜悦。 等木已成舟,自己再不动声色为行之点破,那么卓行之对扶云丹的那么点儿感激也是荡然无存了。 她打开首饰盒,里面首饰件件精巧。如今崔家早就没落了,纵然有些底子,可是也是不会给崔蓝这个父母双亡的孤女。连嫁妆,都是扶家替自己准备的。 崔蓝拿起首饰,也不得不承认这套首饰做工甚是精巧,置办一套可谓是价值不菲。 崔蓝冷哼,扶家底子厚,做人情也是做得十分周全。 都不过是面子情罢了,能有什么真心实意,做出来给别人看的。 崔蓝心里百般挑剔,也不念扶云丹的好。若当真念扶云丹的好,岂不是愈发衬托自己卑劣。扶云丹越周全,崔蓝心底也不觉一阵子的气闷。 “阿蓝——” 卓行之踏入房中,面颊生出几分喜色。崔蓝毕竟是他心尖可意的人,如今能娶崔蓝,他到底是欢喜的。可不知怎的,心底一股子惆怅,却也是不觉渐渐泛开。有时候卓行之就是一时头热,很少念及什么后果。他内心深处,也许未必真的觉得自己能娶崔蓝—— 不过触及崔蓝面颊之上的柔情,卓行之心 底亦不觉生出怜惜。 无论如何,拒绝崔蓝的该是强势的母亲,沉稳的扶云丹,而绝不会是怜香惜玉的卓行之。这种事情,彼此仇恨撕咬的一向该是几个女人,和将事情弄得一团糟的男子没关系。然而未曾想,扶云丹居然快刀斩乱麻,将事情已然理顺,一切表面上已然变得和平。 卓行之说不上哪里不对劲,就是觉得心里面隐隐有些不舒服。他甚至不觉惆怅,扶云丹居然就这样子轻易就放手了。崔蓝说扶云丹其实很在意自己时候,他内心是有些蠢蠢欲动的窃喜的。他甚至有些迫不及待,想要看看小扶不一样的一面。 然而这场战争,比他所想的都快,还未等崔蓝回过味儿来,便已然结束了。 这世上有女人,以一副善良容貌,一腔欲拒还迎的性情,周旋在几个男人之间,引起纷争也一副她无奈无辜的样儿。 当然有这样子的女子,自然也有这样子的男人。 而卓行之,便是这样子的一个男子。 他如今魂不守舍,轻轻的将一枚发钗别在了崔蓝的鬓发间,心思却飞到了扶云丹的身上。只觉得,自己应该跟扶云丹好好的,谈一谈。 自然也不是对扶云丹余情未了,只是,他得和扶云丹好生谈一谈。小扶如今,是强自隐忍为自己操持这一切吧。那心中,必定也是伤痛着。卓行之也是心存一丝歉疚。至少,亦是让扶云丹知晓自己对她的愧疚之情—— 自己和崔蓝木已成舟,扶云丹应当亦是极不舒坦吧。 卓行之是一片好心。 扶云丹外传 004 春风轻拂, 扶云丹其实比旁人所想,都淡然许多。扶家的大度, 已然弭平了许多闲言碎语, 却总有人猜测, 扶云丹可有意难平。 这世间最无奈的,大约便是旁人替你意难平, 觉得你定然会心中不悦。 此刻她在母亲容氏院中, 容氏心中也不觉叹了口气。 这个女儿一向就是心底有主意有成算的,便算是容氏, 似也总捉摸不透这个女儿的心思。本来容氏亦还想劝慰自己女儿几句,可话到唇边,似也没什么落脚处。 “这一套翠玉首饰, 乃是卓家送来。卓家,也对你心中有愧的,心中亦感激你的大度。” 容氏想,卓家对云丹却也是礼数周全了。这套首饰不过添头,虽然名贵也不算什么。卓睿这位郡守, 甚至亲自来扶家道歉。而夫君赶紧让扶云丹出来, 因为扶云丹的风采, 才能让卓睿相信, 扶家毫无芥蒂。 有些事情是很尴尬的,如果扶云丹表现出不屑卓行之,巴不得甩掉卓行之,丝毫不在意舍弃这个废物。那么这样子, 会伤害卓家的感情的,会损及卓家尊严的。可如果扶云丹显得在意卓行之,又自然会显得她被卓行之移情伤害到。 如今两家生死与共,唇齿相依,彼此间不该生出那么一丁点儿的裂痕。多少双眼珠子,眼巴巴的看着,等着挑拨离间,趁虚而入。 卓家的赔偿,绝不仅仅是一套首饰。 而扶云丹亦回应得极好,只说自己与卓行之,不过是兄妹之情。 或者不如说是姐弟之情吧,虽然扶云丹尚比卓行之小一岁,心思之深,已然不可同日而语。 可一个女人被男子这般嫌弃,而且还是曾想嫁的男子,怎会如此淡然。 容氏甚至盼望,此刻自己的女儿,能和其他的姑娘一样,扑在自己怀中,向自己这个娘亲软语撒娇,哭诉一番。这样子,也许,她会觉得自己女儿跟自己亲近。 在一个母亲面前,女儿是不必如此这般掩饰自己的。 然则扶云丹却没有,甚至连一句抱怨的话都没有,反而反过来宽慰容氏,只让母亲放宽心。这桩婚事,没什么打紧的。 容氏勉强笑笑,心里却微微不舒坦。 她内心感慨,女儿到底也是和自己不亲近吧。也许,六年前,她不该送十岁的女儿,去林妃身边。还有,就是三年前,她不该劝说女儿试着接纳卓行之。可她也是为了女儿好,哪个母亲不想女儿好呢? 夫君觉得和卓家联姻有益,想女儿和卓行之好。而自己呢,因为和郑氏是手帕交,彼此要好。而卓行之,不似寻常男儿鲁莽,反而对自己温柔小意,百般的体贴。 故而如此种种,容氏也劝说女儿接纳。也许,也不仅仅是劝说吧。毕竟自古婚姻之事,乃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扶云丹同意固然很好,不同意又有什么要紧?再者,卓行之喜欢她,人前人后十分殷切。 那时候的扶云丹,也还并不是如今名满陈郡,甚至连夫君如今都器重的扶家女儿。 乱世之中,平民百姓贱如蒲草,可名门贵女,她们固然锦衣玉食,一旦需要也必须担负责任联姻。一身娇养的皮肉,可不是平白享受的。 弱者,是没有任何的自由以及未来的。 容氏知晓,夫君便是这般想的。扶凛寒是个很现实很决绝的男人! 谁能又想得到,卓行之会想要悔婚,和个崔家女儿交好了。 也许,因为这样子,自己和亲生女儿之间,是始终有着一道裂痕的。 容氏也不觉开口:“云丹,也许六年前,我当着不该舍了你,让你一个人在皇宫之中。只怕,你是受 苦了。” 女儿回来三年了,容氏几番犹豫,终于还是开了这个口。 扶云丹反而不以为意:“母亲多虑了,林妃娘娘对我很是宠爱的。” 宠爱?容氏感慨,女儿说得,委实避重就轻。林妃一开始是对扶云丹极好,可后来,她那个女儿李明初回来了,就什么都变了。那个福安公主李明初,才是林妃亲生女儿,不过是因为身子弱,被抱走养病罢了。后来扶云丹离开皇宫时候,遭受了好大一场羞辱,颜面扫地。 甚至,那时候连容氏自己,也有些不相信自己的女儿。 觉得扶云丹心存不甘,心机颇深,决意报复。 她虽没说出口,可小扶那般聪明,必然也是有所察觉了。可如今,三年相处,她确信女儿不会那么做。因为扶云丹很傲气,而且不会那般幼稚。 一想到自己那时候伤了扶云丹的心,她也是万般愧疚。 然而此刻,眼前少女的容貌,却明润如雪,沉润而柔和。如一块暖玉,温润剔透,触手而生温。 让容氏到口的话,却也是不觉说不出口。 扶云丹温和安抚:“母亲,不要紧的,这些事情,毕竟都已然过去了。” 回到自己房中,却未曾想,撞见了卓行之。 眼见卓行之一脸愧疚,仿佛要有许多话跟自己说的样子,扶云丹也暗中轻拢一下眉头。卓行之不是什么坏人,可未免心中太没数了。又或者,他那自以为是的好意,本来就是一种自私和恶毒。 “小扶,这些日子,我一直想要找个机会,和你说说话儿。其实,我有许多话想要和你说——” 卓行之眉宇间泛起了一缕情真,他忘记了自己此刻已然是别人的未婚夫了。 卓行之神态间那股子急切,仿佛对扶云丹亦有些什么。 而扶云丹,其实内心是拒绝的,并不想跟卓行之好好的谈一谈。 卓行之还是这样儿,自以为是,不大将别人的话放在心上。 扶云丹已然足够淡定了,难得,倒因为卓行之这幅样子涌起了一股子的急躁。 她缓缓的,轻拢自个儿的发丝,使得自己唇中轻缓吐出了一口气。 做人便是这样子,你若急了,别人必定不信你嘴里说出来的言语。 故而扶云丹语气,亦不觉极是和缓:“行之,我说过了,你如今娶了崔蓝,我心里十分之欢喜感动,哪里有什么委屈。旁人无论说什么,你也不必放在心上。” 她已然竭力将这桩事处置得圆满妥帖,卓行之若有半点心思,就该助扶云丹将面子全回去。卓行之都已然为人夫了,性子也该稍稍成熟一些。 便算是为了他那个阿蓝,也合该多想一些不是? 卓行之都已然要娶崔蓝,怎不想想,崔蓝知晓他又跑来自己院子里谈心,会怎么想?又会怎样子的不安。 “以后,成家立业,你也更要自立,照拂妻子。” 这样儿的言语,想必卓行之的父母也曾对他叮嘱过。如果此刻卓行之能够听见去,也许扶云丹甚至能忘却他曾经的不好。 而在这一瞬间,卓行之也微微有些恍惚。不过旋即,他终究还是不能理解的样子。卓行之不觉低低说道:“小扶,其实我先许了你护你一生一世的。我知道,你看似坚强,其实和其他的女人一样,总是需要一个依靠,为你遮风挡雨的,是不是?” 扶云丹不觉下意识扬起了唇角,一缕讽刺的笑容顿时也是一闪而没。 她本来想和卓行之沟通一下,毕竟很快卓行之会失去一些东西。她也想让卓行之接受得舒坦一些。 可是如今,扶云丹深刻的意识到,这个男人的脑回路,似乎并未在自己同频上。 也许卓行之不算是个坏人,不过却是个不负责,不懂为自己情绪上头负责的人。一直一直,他都是这样子,也许到老了也不会变。 而自己对着这样子的人,其实根本无需说太多。 扶云丹心里已然生出不耐,卓行之非要执着证明她扶云丹很是惋惜吗?真满足了他,又能有什么好处呢?难道,不怕他心爱的阿蓝因为嫉妒受到伤害? 当然,亦亏得扶云丹并不是这样子的人。也不愿意将自己拖入那样子不堪泥潭里。扶云丹眼前浮起起了一张面容,那女孩子偎依在林妃怀中,年纪虽轻却蕴含浓浓的嫉妒愤色。 她想要将卓行之逐走,不过若自个儿面怒忿色,只怕卓行之还会以为自己因爱生恨,乃至于舍不得他似的。要是再让卓行之人前表演几句,说不准别人都会信了,念及于此,扶云丹顿时也是不觉生出了一股子的恶寒。 不过扶云丹也不是对卓行之没办法:“既然行之来了,我这儿新来一批料子,也是极好的。不如,唤阿蓝妹妹来瞧瞧,也让她挑几块料子,也算让我这个便宜姐姐尽尽心。” 果然祭出崔蓝比什么都好使,卓行之那欲语还休的暧昧情态,顿时也算收敛得干干净净,反而隐隐有几分的不自在。这个娇滴滴的崔蓝,果真是将卓行之吃得死死的。也许卓行之并非不懂有些言语太过,不过是揣着明白装糊涂继续暧昧下去了。 本来卓行之面色还有几分犹豫,眼见扶云丹已然是让婢女去请了。顿时,卓行之也是已然坐不住,哗啦一下站起来,期期艾艾只说还有什么事情,便是就这样子告辞了。 小鹤都忍不住想呸他,事到临头,难道卓行之还想两头皆凑? 扶云丹外传 005 小鹤也不觉佩服自己小姐的高瞻远瞩, 遥想当初,自己也觉得卓行之不错。可是自家姑娘, 似乎总是对卓行之并不如何喜欢。如今一瞧, 卓行之果真也是不靠谱。 自己姑娘对他冷淡,老实说就算卓行之移情,说句忤逆的话,卓行之那也算不得十恶不赦,不能原谅。可一件事情, 能看出一个人的担当。 卓行之喜欢崔蓝,可他是怎么做的,不想着给他那心尖尖的美人遮风挡雨求一片成全,居然跑到自家姑娘面前哭。还是自家姑娘出面,方才成全了他。 如今卓行之抱得如花美眷,美梦得以顺遂,至少也应该好生珍惜崔蓝吧。偏生,又一副很歉疚的样子跑来扶云丹这里,说些不中听的话。 呸, 一听说崔蓝要看布料,立刻也便走了。想不到崔蓝娇怯怯的, 道士让这位卓公子怕成这么一副模样。 不要脸! 其实崔蓝根本不会来,扶云丹虽然派人去请了,可是这位崔家姑娘,那脾气可是大着呢,可没那般好相与。 崔蓝这般性情, 小鹤也不觉很是嫌弃,禁不住开口:“卓公子纵然喜爱崔蓝,如此出身性情,做个妾也罢了,反而非要娶进门,然后闹得家宅不宁。” 小鹤这般言语,却也是不觉让扶云丹轻轻摇头,意味深长:“也许,行之唯一做得有骨气的一件事情,就是娶崔蓝为妻,总归是,没让心上人做妾。” 可这算是卓行之的功劳吗?这桩婚事,那崔蓝固然十分有心机,脾气也不怎么样。总归是,肯带着狠劲冒着风险,不怕被扶云丹手撕也要图这个男人。然而卓行之,他甚至还不如那个牢牢抓紧他的崔蓝。卓行之作任何事情,都是十分的松散的。 小鹤将自己宽容当作大度,以为她身为大妇亦能善待妾室。可小鹤想错了,她不过是不乐意为了卓行之这样子的人落在嫉妒的泥潭之中罢了。 “小鹤,替我将那套练剑的衣衫寻出来吧。” 这个时候,又是扶云丹练剑的时辰。每日,她都会抽出时间读书、练剑。一个人偶尔勤奋不难,难的是一直勤奋下去。而扶云丹,就是这样子一个对自己要求极为严苛的人。 雪白色的劲装,袖口和足腕处都经过了改良,使得行动流畅。扶云丹举止没有阻碍,一套剑法也是使得宛如行云流水,甚是舒畅。而她改短的猩红色披风,使得她施展剑法之际,不觉流转一缕潋滟的绯色风华,使得她容颜却增几分姣好丽色。 这个时代,风云变幻,云丹国也是岌岌可危,面临着分崩离析。 而扶家,是云丹新贵,崛起也不过是二十多年。亲爹这位陈郡太守并不是什么名门子弟,而是被陛下提拔,方才得沾一方诸侯。 这使得别人眼里,陛下对扶家有知遇之恩。一旦扶家有异心,就是忘恩负义了。所以当初,为了宽慰女儿不在身边的林妃,扶郡守眼珠子都不眨一下,立刻就送上了自己的亲女儿,作为林妃身边的玩物。 若仔细观察,眼前舞剑的少女,剑法刚柔并济,很有几分水平。不似有些女子习武,也不过是花拳绣腿,刻意为之的花架子。 而要这一身武技,则是需要下苦工的,付出努力和汗水的。 这方面,小鹤却也是最心知肚明,心下了然了。为练好剑法,扶云丹身上青一块紫一块,身躯伤痕累累。明明雪白的皮肉,也竟也添了这么许多的伤损。可自己姑娘,原本不必这么累的。 等她知晓,扶云丹甚至装扮男装,去军营里和男子实际切磋。那时候小鹤更险些生生晕过去。幸好扶云丹扮男子是扮得很像的,倒也没什么人察觉。 小鹤是扶云丹的心腹,有时候她也不明白,为 何自家姑娘,居然能做到如此地步?就算扶云丹醉心于权势,有寻常女子不该有的志向,那也不必如此。不是说,聪明人动脑吗? 然而扶云丹,却有属于自己的看法。首先,成大事者,有强健的体魄也是必要且必须的。有一个健康的身体,才能有足够的充沛的精力处理各类事务,更能让自己活得久一点。一个人活得越久,至少可期待的机会越多。 再者,如今乱世将临,一旦身陷漩涡,必定会面对种种的危险。光靠脑子是无法应对各种突发危险。一旦你成为一个很重要的人,那么暗杀和刺客,必定也是会随之而来,她更要为自己添加一份保障。 再者女性受先天体力所限制,必定也是会逊色于男子。这亦是让扶云丹为之气馁且心下不平之处了。 那她努力,也不过尽力缩小自己的缺陷。 这个时候的扶云丹,尚自不知晓这个世界拥有系统这样子的存在。也许整因为此刻的不甘心,导致扶云丹在以后的岁月里,沉迷于用系统练武。 练剑完毕,扶云丹面颊也微微生出红晕。她本来就是个健康的姑娘,美丽而英气。 花丛之中,一双精光闪闪的眸子如此窥测于她,一道身影也不觉一闪而没。 这晚入夜,扶云丹对着镜子,凝视自己的容颜。她想到了卓行之,也想到了自己对卓行之的恨意,不过这和卓行之喜欢崔蓝一点儿关系都没有。况且这也是三年前的事情了。 三年前的她,还是个不太成熟的姑娘。而她那时候凝视着卓行之,有那么一种冲动,将那张脸砸得稀巴烂。 不过如今,扶云丹已然觉得自己那时候的想法,很是孩子气了。 而正在彼时,些许细碎的声响传入了扶云丹的耳中,让扶云丹蓦然起身,十分利落的握住了自己的宝剑剑柄,刷的一下子抽了出来。宝剑锋寒明似水,让扶云丹姣好的容貌之上,顿时硬生生的浮起了几分的英烈。 耳边却传来一道戏谑嗓音:“扶云丹,你是母老虎吗,居然这样子凶。你以为自己是什么要紧的人物,别人要刺杀你吗?还是,怕有什么登徒子,觉得你此刻黯然神伤,想要趁虚而入?” 那嗓音懒洋洋的,带着几分桀骜不驯,而这样子的气质,其实很多女孩子都吃的,觉得很有意思。 说话的少年郎面容英挺,眉宇间似和卓行之有几分相似,却有一双精光闪闪,甚是锋锐的双眼。他五官可能没卓行之俊,却另有一种风姿,拥有的是另外一种吸引力。 来的少年正是卓行之的胞弟卓寒之。卓寒之也是郑氏所生,自然也是嫡出。可他并不是长子,那么嫡长子和嫡次子间,就有着天渊之别。毕竟自古以来,权贵为了家族势力不被分弱,故而爵位和大多数的家产,都是分给嫡长子。 而卓寒之,倒霉的晚生了一年,所以生来命就没哥哥那么的好。而一个人既然命没那么好,自然也会努力一点,上进一点,勤劳一点。 卓寒之可不似亲哥哥那般松散,他做事勤恳、老实,甚至还入军中,和军士打成了一片。尤其最近一年,在卓行之和女孩子温柔小意时,卓军售已然吩咐卓寒之去办几件要紧的事情。 可见卓家,也不见得想在乱世之中,将族人性命交给一个柔弱的儿子。 卓寒之凝视眼前少女,对方华美姣好如一朵白牡丹,芳艳生辉,世所罕见。卓寒之都想要吐槽自己那位不靠谱的哥哥,如此佳人,他竟也舍得不要?反而挑了崔家那个寻常俗物。 不过就算卓行之真的一心一意,扶云丹这个小娘,也不是他能掌握的。 两年前,因为他掐尖要强,可能急于证明自己,故而被郑氏狠狠抽打了一顿。 亲娘一顿哭诉,历数兄弟不合种种损及家业的惨事。一番话说得卓寒之甚是羞愧,甚至觉得自己很是不对。 那一日他咬破了嘴唇,手中的剑一下下的砍着树枝,心中缕缕郁闷,恨自己为什么只是个嫡次子。 不就是因为他不是嫡子,所以许多美好的东西都和自己没关系。 然后就是眼前这个女人,当着自己的面,拉开了马车车帘,对着自己说道:“一个人想要证明自己,何错之有?” 然后,两个人就心照不宣,结为联盟。扶云丹不喜欢卓行之,既不喜欢卓行之成为自己丈夫,也不想卓行之成为陈郡之主。 “二公子一回来,就听到这样子的好消息,想来也有什么好消息,要告诉云丹。” 扶云丹亦不觉轻轻抬头,大家都说聪明人,心照不宣。卓行之已然完蛋了,彻底被卓家放弃了。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卓行之慵懒疏散也不止一日,甚至连长史这样子的文职也不肯上心。 其德其行,哪里配做个青郡之主。卓行之可以不娶扶云丹,说到底扶云丹终究是个外人。可卓家二老容许卓行之娶崔蓝,就已然决意弃了卓行之了。 否则,若让卓行之接手卓家,那么妻子必定也是一项重要的联姻筹码,岂会是一个落魄的崔家女儿。 卓家对卓行之有愧,故而还是给了卓行之些甜头,至少顺了这儿子心愿。 可怜卓行之还浑然不觉,还跑来扶云丹的院子,表现他身为好男人的温柔不做作。真不知道可怜的行之知道事实真相会是怎么样一副表情。 扶云丹外传 006 扶云丹:“婶婶一向疼爱行之, 可怜她那一片心,自然也是会难受不已。故而, 大约行之与崔蓝成婚之后, 方才会挑破话头。不过大约,二公子已然是知晓些什么了。” 卓寒之一身黑色衣衫,光彩映衬下,透出了一张英俊面容。那双眸子似有感慨,却也是不觉染上了一层淡淡的喜气, 唇角轻轻一扬:“父亲已然上奏朝廷,为我请承爵位。” 卓睿除了是青郡太守,还有个远乡侯的头衔。如此一旦承爵,虽是虚衔,却依然昭示了卓家的态度,彰显卓行之已然是被卓家所弃。 托福于卓行之的不用功不努力不上心,连交割势力也不用了。 不同于卓寒之面颊一闪而没的喜色,扶云丹也不过轻轻点点头。卓行之的退婚之辱,崔蓝的柔弱做作, 她似根本没放在心上,也未曾因此而生出解气爽意。倒让卓寒之面上的喜悦多少显得有些缺乏兄弟爱了。 卓寒之心想, 她一直很能干。比如这一次,扶、卓两家共取铁利,就是扶云丹斡旋,甚至连朝廷也松口。还有上次自己坑了扶云丹那位勇武的哥哥,也是这个妹子讨回来。 “我那个蠢货哥哥, 可不知晓,自己这未婚妻这般算计。” 被扶云丹这般压制一头,卓寒之终究不觉想要吐露出肺腑间的一股子灼热恼怒寒气。 眼前的美人儿虽好,他也早就沉溺动心。可是扶云丹就像是带刺的花,总是不知道在男人面前谦逊。 也许,她若乖巧些,那么自己就—— 还有卓行之纵然是个废物,以前也牛皮糖似的在扶云丹面前讨好。 “寒之,你错了。我并没有算计他什么,也未曾引诱唆使让他作什么不好的事情。这几年,我与你合作,可行暗昧之事,可让你坑害于他,可有在你父母面前进谗言?我不过劝你努力,上进,甚至我也劝过行之,只不过,他从来也不听罢了。连崔蓝,也绝不可能是我安排,是行之自己喜欢上他罢了。” “如今卓郡守选择了你,是因为你努力,你用心做事情,值得托付。而行之之所以失去,是因为他不上心,不知道珍惜。相互比较下,你靠自己努力,得到了奖励。这样,又有什么不好?” “是,我是不喜欢行之成为卓家主事人。未来这个国家,必定也是风起云涌,必然也是多事之秋。陈郡和青郡,必定也更加合作紧密,我自然不希望,青郡在一个善良单纯的孩子手里面。那样子,将会是两郡百姓的灾难至少,以后和扶家风雨同舟合作的,应当是个坚强些的男人。” 一时间,卓寒之有万般言语,却也是不觉说不出口。仔细想想,扶云丹仿佛确实没做什么过分的事情,她的谋略,一如阳光下的露水,显得清澈而干净。难道还要怪扶云丹这个未婚妻没将卓行之教好?可卓行之有爹妈,他自个儿还比扶云丹大一岁。 其实富贵闲人,也很适合卓行之吧。就这样子吃吃喝喝,慵懒调戏美人,呵护能看到的娇花,过一些闲情惬意的日子。 难道真让卓行之成为青郡之主,将一切搅得一团乱。到最后,卓行之成为卓家罪人。这般想着时候,卓寒之渐渐理直气壮起来。 而他的手指,却也是不觉轻轻的摩擦掌心之中那个小盒子。扶云丹,他对扶云丹的感情是很复杂的,既有一丝情意,且又莫名不安。 可方才扶云丹一席话,打消了他的顾虑。 扶云丹装出来的也好,真心想的也罢,至少扶云丹谋划某些事情时候,并没有用一些狠辣不堪的手段。 至少,扶云丹还真玉成了崔蓝和卓行之的好事。若然扶云丹心狠一些,可以轻而易举的让崔蓝成为牺牲品的。 男人就是这样子,喜爱女人的聪明劲儿,又不喜欢女人太狠辣。 卓寒之忽而间,微微有些羞涩:“无论如何,你总是需要嫁人的。嫁给我如何,我定然会珍惜你。就像你说的,以后我们两家,还需要紧密的合作。” 他掏出了小盒,轻轻打开,里面一双耳坠,点缀两颗明珠,甚是珍贵。 卓寒之亦不觉心忖,说不准,她亦是乐意答应的。毕竟扶云丹再淡然,亦是止不住有些人嚼舌根。言语之间,只说扶云丹再如何美貌聪慧,亦不及崔蓝的温柔小意。尤其是一些见不得扶云丹以女子之躯竟出色如斯的男子。 难道扶云丹便真能一点儿都不介意?可那也都不尽然吧。只要,扶云丹轻轻一点头,面子就能再找回来。卓家的二公子垂青扶云丹,而卓寒之,也比卓行之更加优秀,乃至于已然得承爵位。 就算是爹娘,大约也不会不同意。因为扶云丹实在很是优秀。 只要扶云丹轻轻点下头,就能打肿那些看不上她的人的脸。 而扶云丹也轻轻抬头,错愕看着卓寒之。 一双眸子寒辉流转,恍若润透了人的心里面。 “寒之,你不必做意气之争,更不要让郡守觉得,你有刻意针对你哥哥。” 这么说着,扶云丹不动声色推回了明珠。 一副卓寒之并未真心的样子,可这也不过是为全卓寒之的颜面。 卓寒之双手抱在胸前,有些别扭的说道:“你自然也不必十分信我,如今更不过是各取所需。可是,我定然将该给你的体面给够,你就,不当真考虑?” 言辞之间,却不免隐匿几分真心。其实,他是真有几分喜欢扶云丹的,那一双明珠,也是千挑万选,再请能工巧匠,精心打磨。 好不容易,才做成一双。只盼投君以明珠,还投以情谊。 而扶云丹触及少年火热脸庞,也瞧出他言语虽然别扭,可是似有几分情谊的。可那样子的情谊里面,夹杂了许多别的东西。多少,盼望落兄长的脸。如今卓寒之心意顺遂,自然不觉有些轻狂。那么一颗真心,终究也是变了别的味道。 再者,扶云丹是个冷静的人,更不觉得卓行之有那么大的价值。为了打脸卓行之,出那么一口气,为了那样子一个男人,就轻许自己终身,那岂不是本末倒置? “一双明珠,我不敢收。二公子,只盼望扶、卓两家,一直合作无间,你说是不是?” 扶云丹还是这般的秀雅温和,如此凝视卓寒之。 卓寒之终究是有几分傲气的,一笑,将明珠收回袖中。他一身黑衣,英气的眉毛也不觉轻轻的一挑:“那自然也是守望相助,合作无间。就怕扶姑娘不满意我,忽而又打算将卓家的主事人再换一个。” 而扶云丹顿时又流露出和顺又真诚的神色:“寒之,你实在太多虑了。” 转眼间,卓行之与崔蓝已然成婚。 这日扶云丹在房中看卷册,却见卓行之急匆匆的赶过来,面色十分惶恐。卓行之一直都是温文儒雅,未曾想,如今却狼狈至极,发冠都未曾束正,眼眶也不觉微微发红了。 “云丹,云丹,你可知晓——” 卓行之欲言又止,大约也是羞于启齿。可扶云丹已然知晓了,朝廷旨意已然下来了。扶云丹有自己的耳目,很快,这道圣旨就会人尽皆知。 卓睿既然狠下心肠更换继承人,自然也要为卓寒之造势立威。自然,不介意广而告之。 卓行之垂泪:“小扶,你知道我母亲和你母亲乃是闺中好友,她将你视为亲生女儿一般。故而因为这桩婚事,连母亲也恨我负了你,因而不肯帮 我了。”\' 他应该求过郑氏,而一想偏爱卓行之的郑氏,也为了大局着向,不肯再加以偏爱了。而这,可真是一桩恐怖的事情啊。 卓行之这么一说,倒好似自己因为辜负扶云丹因而遭此厄运。扶云丹不觉心尖儿微生冷笑和惆怅。 事到如今,卓行之仍然不明白为什么,满脑子都是情情爱爱的。 她轻轻抚摸面前卷宗,如今浊河发水,灾民四处迁徙。由于陈青两地尚算安稳,故而路途虽远竟也陆续到此。 可这些灾民如何安置,也需煞费苦心的考量。而卓寒之已然是申请抽拨灾民之中青壮编为军中,趁机扩大实力。而扶云丹,却反而有不同的想法。 不过纵然想法不一样,操心的事情是一样的。昨日扶云丹一夜未睡,眼底微微有些青黑。 然而卓行之呢,他甚至未曾留意到此事,如今还在曾经的悔婚移情之事上打转。 扶云丹想,真是可笑。若然卓行之想要夺回父亲的宠爱,就该表现出自己的成熟,多操心些政务。虽然一多半也没有用,因为卓睿是个坚决的人。 可如今,只怕卓睿这个亲爹会庆幸自己的英明神武吧。 卓行之还继续嘤嘤嘤,如今父母不理睬他了,他倒是跑到了扶云丹这边来。 “阿蓝,她自然没你能干,故而爹娘也不满意。云丹,我自然知晓你什么都好。可我,管不住自己一颗心。我终究还是喜欢阿蓝的。只是,你们都逼我。” 扶云丹外传 007 可无论卓行之说什么, 扶云丹的涵养也是极好的。她不会有什么脾气,只会和缓而又轻盈的嗯了一声。 而通常扶云丹嗯的时候, 其实并不代表扶云丹赞同什么。而是表示, 她听见了。 对于一个闹脾气的小孩子,扶云丹不会真的和他生出什么争执。 她想,卓行之至少不会荒唐的让自己帮忙将他爵位抢回来吧。 而卓行之嘴里面这样子念叨,他口口声声说崔蓝好,可这不过仿佛为了压下心尖儿那缕莫名的, 自己不愿意承认的后悔。 阳光轻轻的落在了扶云丹的面颊之上,眼前年轻美丽的女子面颊,却也是宁定而柔和,带着一股子令人舒坦的安心感觉。恍若清泉潺潺流过石头,给予人岁月静好的感觉。 而以前,卓行之是有些不太喜欢这样的感觉的。因为他是个男人,人前再伏低做小,可骨子里总会有些自傲的感觉。他不免想,若能有美娇娥投怀送抱, 岂不是更好。他也想看看,扶云丹面颊之上浮起的一点点女孩子的嫉妒, 那样子才鲜活。 可现在,扶云丹不属于他了,莫名卓行之也贪恋起来。如果娶了扶云丹,代表安稳和喜乐,那么似乎, 也没那么讨厌。 好在,卓行之智商也未曾跌在谷底。他想,现在自己和崔蓝已经成婚。就算小扶对自己有情,可以她要强性子,又岂会吃回头草。如果,自己开口,扶云丹不会嫁给自己。而且,小扶和阿蓝都会看不起自己的—— 要是,要是阿蓝没爱自己那么深,非要为妻不肯做妾,是否,会好一些呢? 卓行之微微恍惚。 有些话,却不自禁说出口:“小扶,你帮帮我呀,帮帮我,替我去母亲那里说情。母亲,就是因为太疼爱你了,才生我的气。” 他日常甩锅完毕后,居然就好似相信自己说的就是真的,开始在扶云丹面前逼逼,一副自己被扶云丹坑了的样子。 扶云丹认真的看着他,忽而,真心相询:“行之,其实这样,有什么不好吗?爵位不在了,可是,你还是卓家的大公子。你不是最不喜欢那些俗务,喜欢的是诗酒风流的不羁生活。而如今,如今你至少能心意顺遂,过上一些你喜欢的生活,做一个富贵闲人。” 她也规劝过卓行之,可卓行之反而会流露一种你太俗气的失望之色。甚至于,连父母的话,他都不大听。 也许吧,一个人性情不同,可能有些事情,并不是十分的合适。 难道,卓行之不能试着接受。 然而卓行之却蓦然狂怒,眼底流转扶云丹从未见过冷锐光彩,恶狠狠的说道:“我才是卓家嫡长子,他凭什么?不该他得的东西,为什么要抢?我本以为他是我嫡亲的弟弟,如此勤勉,都是为了好好辅佐。他竟然,竟然想取而代之?” 卓行之终于显得没那么蠢,一个未来卓家家主,和一个富贵闲人,人前地位可是天差地别。虽然,肯定比普通老百姓好千倍万倍了。 可这反而,让扶云丹微微默然。原来,他不是天真无邪视权势如粪土,不过是想享受权利,却不想付出一丁点的义务。也是,当初正因为他是未来卓家继承人,所以人人都觉得,自己应该跟了他,就算扶云丹自己很不喜欢。 她越发厌恶卓行之。 “母亲那般厉害,将家里庶出打压得服服帖帖的。可是,可是我没想到,抢我爵位的是二弟。” 卓行之颤声,为什么郑氏要生两个儿子呢。倘若只有自己一个,那么所有一切,岂不都是自己的了。 他全然忘记自己平日里,总是优越感十足,甚至感慨似点评,娘亲对小妾庶子太好了。 卓行之总是这样子的,表现自己的善良。 扶云丹凝视眼前虚伪的小白花面颊,心忖,行之总是让我觉得厌恶呢。 唯一有一次,自己对卓行之怀了那么一丁点儿的好感。那也不过是初见那一刻,那是三年前,在云丹皇宫。 那一年,自己才十三岁,受了委屈,也不觉哭得眼眶微微泛红。 林妃一向受宠,也许这位林妃娘娘唯一遗憾,则是她的女儿生来便心脏有疾。李明初虽被封为福安公主,却是个多灾多难的丫头,很小时候就被送去龙虎山,以道家妙法稳住她的病情。 而林妃思女成狂,也不免形容憔悴,精神恍惚。因为如此,那一年随父亲入京的扶云丹,就入了林妃娘娘的眼。 扶云丹那时候才十岁,却乖巧、早慧,还生了一幅很漂亮的容貌。这样子的小女孩,谁不喜欢呢? 林妃是任性的,她这般怔怔盯着别人家的女儿,默然眼底流转了一缕渴求。 然后,这个宠妃一张口,就想扶云丹留在皇宫。就好像讨要一个宠物猫狗,用来取悦自己。 她一张口,早慧的扶云丹顿时茫然了。她内心深处,自然不想留下来。她来京城,只是听说京城有许多好玩儿的,而父亲又见她素来乖顺,自然也便允了。 容氏摇摇欲坠,十分不舍。这幅模样甚至让林妃很不痛快,觉得闹得她仿佛是个坏人。好在扶大人就爽快多了,赶紧谢恩,将女儿送出去,一幅扶家莫大荣耀的样子。 那个小女儿儿,一脸茫然,手指却不觉轻轻掐住了手掌心,掐得微微发疼。 扶云丹留下来的事,那就这么定下来了。 林妃是个很骄狂的人,对自己喜欢的东西也很宠,恨不得将最好的都给扶云丹。透过扶云丹,她仿佛看到了自己那个可怜的女儿,所以扶云丹便享受了林妃浓烈的母爱。 好在纵然这三年她被林妃百般娇宠,可是却未曾影响扶云丹沉稳、谦和的性情,没有被这一片荣华富贵弄花了眼。她也未曾利用林妃权势,做一些非分的事情。 很多年后,扶云丹犹自庆幸不已。毕竟皇宫那花团锦绣的滔天富贵,就好似一个大染缸,很容易将人给染坏了,再瞧不出本来面目。 她记得父亲走时候,伸手揉揉自己脑袋:“你要记住,你并非真的是林妃女儿,无论多少富贵宠爱,都是假的。你要清清楚楚的知道,你终究是扶家女儿。” 男人嗓音疾言厉色,扶云丹却满腹委屈。她也不知道,亲爹对自己是爱,或者不爱。 不过这话是没错,李明初只是病弱,还没死呢。真正的宠妃之女,那也是另有其人。 然后三年后,李明初回来了。 这个小病秧子如今回来,却养出了一幅很刁蛮的性子。毕竟道士也不可能当真清心寡欲的。一个宠妃之女,王朝公主,何等尊贵身份。李明初在山上养病,那自然也是众星捧月,人人将她捧得极高极高。。 纵然她只是个小孩子,却也是说什么是什么。 那么既然如此,李明初会是怎么样恶劣的性格,可想而知。 而她,更是对扶云丹生出浓烈的仇恨。扶云丹很沉稳很温和,对人很客气。这三年间,她并没有因为林妃的宠爱而苛待什么人。 可落在李明初眼里,这就是装,根本就是虚伪,一点儿都不真性情。 李明初回来第一天,她看到了扶云丹,蓦然唇瓣冷冷一笑,眼底尽数是厌恶之情。 她走过去,面上带着笑容,手指却将扶云丹的手狠狠一掐,冷笑:“这不该你得的啊,你就不配。扶云丹,别以为只有你们扶家会 溜须拍马演戏。” 然乎李明初顿时也流露出虚弱无助的神色,好似个随时就会倒下去的小可怜儿。 她甚至狡黠一挑眉头,流露出一丝丝的挑衅之色。 仿佛在跟扶云丹炫耀,你扶云丹不是很会演戏吗?有本事,就和我斗啊。 扶云丹隐隐知道,李明初对自己有着难以言语的恶意。 当然,她本来早猜到李明初不会喜欢自己。可是厌恶到如斯地步,还是让扶云丹微微生出愕然。 转头扶云丹就找来了知晓内情宫娥,扶云丹也是有些手腕的,很快也问出了其中内情。 原来跟随李明初身边的,有一妇人安氏,乃是这几年服侍李明初的。安氏不过是个小吏之妻,靠着巴结公主夫君已然成为县令了。而且这次李明初回宫,也居然将安氏带回来。 安氏虽然是个小妇人,却明白养寇自重的的道理,所谓兔子没有了,还养狗做什么。所以,安氏为了让李明初需要她这条狗,故而搜索敌人,给李明初立个靶子打。 而扶云丹,顿时也成为了现成的靶子。在安氏一番形容下,扶云丹顿时成为扶家处心积虑安排的棋子云云。趁着李明初不在,安排在林妃身边,趁机给扶家争取利益。 一番话,安氏发觉自己居然能逻辑自通,好有道理得紧。 所以李明初一回到亲娘身边,顿时也开始扮柔弱拢回亲娘的心:“母妃,是否女儿不在你身边,你抬举别人,让别人的女儿将我取而代之了?母亲,母亲,我不在你身边,我天天都在想你啊。” 然后李明初还哭诉自己在山上受苦时候,有的人却代替自己,享受荣华富贵诸般宠爱之类。 说得林妃真是心疼得不得了。 扶云丹外传 008 李明初不及扶云丹懂事, 亦不及扶云丹美貌。扶云丹健康又美丽,而李明初也不过是个病秧子, 五官虽好, 却也是染上了一层浅浅的病气。 可无论怎样,李明初方才是林妃亲生的。是不是亲生的,这其实甚是重要。 当然扶云丹也未曾想过,和李明初争宠。更不奢望能和李明初和睦相处,乃至于得到李明初的喜欢。扶云丹尚不致于如此天真无邪—— 可至少, 也维持面子情吧。反正扶云丹都要回家了,在扶家接她回去之前,何必让那些旁人看笑话呢? 而李明初不懂这些,是因为李明初被教坏了,使出的手段也十分浅薄可笑。 “母妃,就是她,是她将初儿推到,盼着我犯病。那样,她就能跟从前一样, 得母妃怜惜了。” 李明初身上连伤都没有,只衣裙破损了几次。连宫斗都舍不得下血本, 李明初也委实太过于爱惜自己个儿了。 上下宫人无不愕然,却也个个悄声,什么话儿,都不好说。 扶云丹心想,真可笑, 丢脸的还不是李明初自己。她实在喜欢不起来李明初,觉得既是如此,让林妃娘娘教教她也挺好的。 毕竟,李明初还小,林妃是个聪明人,让女儿吃几回教训,李明初大约也会像样些。 她甚至心中盘算,可要建议林妃,逐走那个安氏,免得让这妇人继续挑拨离间。 而林妃温言安慰了女儿几句,一转头,凝视扶云丹,不觉轻轻拨弄发丝,说道:“小孩子玩闹,自然也不是初儿说的这样子。小扶,不如你认个错,那就好了。” 人前,林妃肯定是维护亲生女儿的颜面的。福安公主历劫归来,受尽苦楚,女儿哭得她心都软了。也是,荣华富贵都让扶家女儿享受了,林妃心里甚至不觉生出了一缕的嫉恨。却全然忘记了,当年是林妃自己,咄咄逼人,硬生生要了别人家的孩子! 以前她很喜欢扶云丹,这个懂事聪慧的孩子,也给林妃的生活带来了快乐。可是,现在亲女儿回来了,她看扶云丹,却也是哪哪儿不顺眼。 李明初虽一脸病气,可面容却三分像她,这也是林妃对女儿十分怜爱的一处原因。 再者,扶云丹也实在懂事得太过分了。这个年纪的女孩子,都爱吃甜些吃食,诸如炸牛奶,玫瑰糕,也爱喝玫瑰露,榨藕汁之类甜口的饮料。扶云丹自然也是喜欢的。 可林妃注意到,扶云丹很会克制自己。那些宫里精美点心,扶云丹会吃一块,再吃一块,却绝不会吃第三块。扶云丹会眼底流转依依不舍,然后将糕点放下去。 寻常的小孩儿,爹妈在身边,也未必管得住,还会又哭又闹。可扶云丹呢,她也是不必管,俨然就是别人家的孩子,好得真的没话说。 以前林妃觉得有趣,可现在却觉得这个小女孩儿很有些可怕。 扶云丹和皇子、公主们一块儿读书,每天起得很早。扶云丹算是勤勉的,可其他勤勉的孩子,总会耽搁课,不免会迟到一两回。然而扶云丹呢,却也是一次都没有迟到。 再者,自己宫中上下,无论是女官,还是宫娥太监,个个都说扶云丹好,居然没一个人说扶云丹不好。 她自个儿亲女儿,都没这般待遇。可见,扶云丹年纪轻轻,却也是心机颇深。 明明是显而易见的事情,可林妃娘娘却也是添了无数脑补,乃至于有些见疑,心忖说不准还真是因扶云丹,知晓没人信,故意折腾初儿。 李明初的演技其实拙劣极了,可是林妃这个宫斗老手,却也是迷惑起来。 然后扶云丹就涨红了脸,旋即认错,如林妃所言,低低赔 罪。虽然,她什么都没做。 倒惹人李明初老大的不开心了,怎么跟安氏说的不一样。不是要激得扶云丹跟母妃闹,让母妃心生厌恶吗?哪里想得到呢,这个扶云丹,心机居然这样子的深,现在居然装柔弱装委屈。 不过李明初并不知道,她这么自导自演,效果比她预想的要好得多了。 林妃唇角流露出了和顺的笑容,仿佛这桩事情已经解决了。可是那样子的笑,并未曾真的入林妃的心。 瞧瞧这扶云丹,心思也未免太深了。无论是否扶云丹算计,扶云丹居然真的柔顺道歉?她也未免太能忍了。 倘若,扶云丹哭闹起来,可能林妃也不至于如此的不舒坦。 这么小年纪,要她真没干,也太能忍了。说不准三年前自己向扶家讨要了她,这女孩子心底就已然记恨上了。 林妃内心脑补无限,往日对扶云丹的情谊也荡然无存。自己女儿刁蛮是刁蛮了一点吧,可那是没城府,喜欢不喜欢都写在脸上。可比这扶家女儿强上太多了。 说到底,扶云丹的错处也是,太懂事,也太能忍。 太过于优秀的人,待人太过于完美,总是会有人想要挖掘这个人的阴暗面,昭示自己的火眼晶晶,与众不同。 然而,扶云丹到底是个女孩子,一个十三岁的女孩儿。无论以后的她,是多么坚强,此刻她的心脏,却是柔弱的。 其实她当众认错,已经花去了全部的力气。然后,她就在御花园里面寻了个僻静的地方,开始哭起来。 她好委屈,好难受。 扶云丹哭的时候,是不会哭出声来的,是会默默的,任由泪水划过脸颊。然后她不断的用手帕,擦去了面颊之上滚落的泪水。 然后,她就听到了一道温柔的男子嗓音:“你是谁,为什么会在这里哭,瞧你打扮,似乎也不是小宫娥。” 扶云丹也不觉愕然的抬起头来,这个安慰她的少年,是卓行之。 卓行之有着俊雅的外表,温柔的谈吐,初见第一面,又是在安慰人。扶云丹又怎么可能会产生恶感呢? 许久以后,扶云丹发觉自己唯一对卓行之生出好感,也不过是初见那一次。毕竟,那时候她并不知道,卓行之是什么样的人。 有人会在你悲苦时候,给你送送温暖,可并不代表,这个人就一定会是对的。 扶云丹性子内敛,或者不如说心思深,因而也并不会对一个初见少年倾述发生了什么事。然而伴随卓行之柔语宽慰,甚至故意扮丑搞笑,她那心情竟似不知不觉,好了许多了。 可卓行之终究知晓发生了什么。 “要说扶姑娘,今日也说可怜,谁都瞧出来,公主是瞎胡闹,故意折腾她呢。可是娘娘呢,还不是帮着自己女儿,让扶姑娘张口就道歉。” “可不是,往日里娘娘多宠爱扶姑娘啊,人家亲女儿一回来,可就什么都不是了。” “说句僭越的话,只怕娘娘心里,将那扶家姑娘当消遣玩意儿。这怎么能跟亲女儿比?自然也是一千个一万个都是比不过的。” “也是,不过扶姑娘平日里待咱们也还好,客客气气的,如今瞧这也是可怜。” “可别可怜她,以前娘娘喜欢她,那也就罢了。如今吧,公主讨厌她,和她卖好可没什么好处——” “谁让人家是公主呢?这一个是山鸡,一个是凤凰。这山鸡再美,也不是真龙血脉,自是低贱许多。” 卓行之听得生气极了,一脸为扶云丹不平。 扶云丹反而扯住了卓行之,不想卓行之胡闹。人在宫中,这捧高踩低的事情见得 多了,扶云丹也不致于和几个宫女计较。 林妃见身边的人总说扶云丹好,不免疑神疑鬼。可这位林妃娘娘也不想想,以前她总是处处说扶云丹的好,身边的人自然也是随之附和。难道还有哪个下人,会忤逆林妃的心意吗? 卓行之是刚到京城的,扶云丹尚自不知道他的底细。此刻扶云丹不但对卓行之的性情一无所知,而且尚不知道卓行之与福安公主李明初的渊源。 她不知道卓行之这小白花般的善良男子,会怎样给自己补刀。 卓行之是个善良且不考虑后果的男人,动不动就同情别人。去年他去龙虎山替家里祈福,然后就遇到了李明初。 李明初分明是山上一土霸王,却把自己形容成小可怜。什么从小生病啊,什么离开母亲啊,什么公主沦落于此啊。 总之,说得卓行之万分同情,自然也不觉柔情呵护。李明初对他渐生情愫,而卓行之又是个不大会拒绝女人的男子。如此一来,李明初自然不觉以为和卓行之两情相悦,竟也有几分非卿不嫁的意思在。 然而卓行之却渐生烦恶,越发不耐李明初了。李明初以前刁蛮任性,他出于同情尚可容忍。然而当李明初回宫之后,居然还这样子高高在上,卓行之就心底泛起了不快。 就在这个时候,可怜的扶云丹顿时也是出现在卓行之的面前。一个聪慧、美貌、被家人献祭的可怜小女孩儿,居然被粗野的公主如此折腾。真的是好可怜,好无辜,需要一个护花的使者,如此呵护。 扶云丹早就将那次偶遇忘记了,偶尔想起,她会对卓行之生出一丝感激,可是也不过如此。 况且,她也知道了这位温顺少年郎,是李明初的东西,更要避得远些了。 可卓行之,实在是个很自我的人。就好似他在扶云丹面前,给崔蓝拉仇恨一样。当年在李明初跟前,卓行之也将仇恨拉得足足的。 无心坑人,最为致命。 扶云丹外传009 而李明初, 自然不会有扶云丹的大度。 她本来就对扶云丹百般刁难,就如那日宫宴, 因为扶云丹一曲箫声婉转悠扬,她便顿时闹腾作妖。 她尖锐说什么,这婉转箫声,大约比得过宫廷乐师了吧。暗指扶云丹这吹箫再悦耳,也不过是匠人之事。也不知道哪里学的掐架口气, 惹人好笑。 这位扶家姑娘有次爱好,才艺出色,又有什么不好?自古以来,才女其实也被推崇的。再者纵然不备推崇, 这男人女人, 也均是喜爱多才多艺的。 然后李明初手一滑,酸梅汁顿时也弄脏了扶云丹的衣衫。 扶云丹自然不会发脾气。 李明初却不知道, 方才扶云丹吹箫时候,卓行之沉醉于音律,听得如痴如醉。待他再见李明初如此粗野,更不觉心生厌憎之色。 卓行之的目光, 轻轻的划过了李明初,落在了扶云丹的身上,最后就好似不会移开了一样。 和刁蛮的公主比起来,小扶可是好上千倍万倍。他甚至想着,自己如何的将扶云丹救出火坑,对她百般爱惜。却没想一想, 扶云丹究竟是否需要。 他想起了扶云丹哭得微红的双眼,心尖儿也不觉微微一颤。仿若,添了几分柔软和怜悯。 而扶云丹呢,可并不知晓卓行之的心思。她如今只想回家,母亲会入京城接自己,然后自己就再也不必看李明初那张脸。 李明初老是疑自己要跟她争,可她才不稀罕留在皇宫。三年前她只是个有些聪慧却依赖母亲的小孩子。 待容氏到了京城,随扶云丹入宫见礼。谁想李明初哭成个泪人儿,跑出来就给扶云丹一巴掌。 “扶云丹,你好狠,你竟这般报复我。” 骤然受此侮辱,扶云丹也脑子轰然一炸。便是容氏,也不觉变了面色。就算李明初是个公主,可也不能随意欺辱臣女,羞辱到如斯地步。 可林妃面色也不好看,看着扶云丹眼神之中甚至透出了一股子的凶狠。 卓行之风也似冲出来,眼见扶云丹面颊之上红红的巴掌印,却也是不觉流露出心疼。 “公主这是做什么,我心中真爱小扶,你如此伤及她,不过显得你举止粗野,我心疼她还来不及。” 李明初这样子的死死的盯着扶云丹,眼底流转那等浓浓的怨毒。她可将扶云丹恨透了。卓行之择了扶云丹,她好似被狠狠打了几巴掌。 好啊扶云丹,她这个公主颜面都丢尽了。 本来林妃是不满意卓行之的,卓家虽然算得上一方诸侯,可李明初可是天之娇女,是公主。在林妃看来,若让她这个有本事的娘好好筹谋,女儿婚事会更上一层台阶。 可是谁让李明初喜欢呢,也不嫌弃。林妃也知道自己这个女儿有些草包,遂也未曾强求。嫁去卓家,女儿被卓家捧着,卓行之也一幅温柔体贴,伏低做小哄着初儿,似乎也不错。 故而今日林妃提了提,本以为卓家必定是会受宠若惊,赶着上着。李明初脸蛋也是红扑扑的,满是羞涩。 可卓行之一张口,顿时就气死人了。他居然看中了扶家那丫头,一幅贞洁烈男,凛然不可侵犯的样儿。李明初本来红扑扑的脸蛋也顿时没有血色了,泪水珠子一颗颗的往外边冒。 林妃内心充满了恼火,这三年自己待扶云丹也不差,可是扶云丹就是养不熟的狼。 而扶云丹的耳朵,却也是一直都嗡嗡的响。甚至连李明初那一巴掌都忘记了,她看着卓行之唇瓣一开一合,实是想不到卓行之怎么能如此自我感动,说出这般深情款款言语。 她只是一时脆弱,哭了一场 ,可巧就碰到了卓行之。之后,再也没别的什么了。当扶云丹知晓李明初看中了这个少年时候,她也是有意避之。 卓行之分明是家里娇宠长大的,蜜罐里泡大的孩子。那看似温和脾气里面,带着一股子任性。 尤其是,此刻卓行之面颊一幅做了好事讨赏的模样,更让扶云丹气得险些晕了过去。 如今人人都说,扶云丹眼馋公主,失宠含愤,成为了别人眼里的可怜之物。扶云丹一向是心高气傲的,又如何能容忍,竟然这般看待自己。像她这样子自律又聪明的姑娘,怎会看得起李明初那样子的蠢物。 然而卓行之这样子一闹,旁人均是说,扶云丹好生有手腕,居然如此报复。 扶云丹一颗心也如落冰窖,也不觉升起了几分激动,竭力为自己辩白。 可她说的话儿,怕也没什么人在意。 林妃纵然生气,琢磨着卓行之也不是什么好玩意儿,争来夺取,不但女儿继续受辱,也抬了卓行之的身价。她本来就不满意卓行之,如今有趁机甩锅的意思。 李明初以前在山上,也未曾见过什么真正的整齐人物,方才将区区卓行之当作个宝。以后李明初高嫁,还不将有些人脸都打肿了。林妃心中其实有几个高门公子人选,可卓行之却不在这其中之列。 林妃不想女儿嫁过去,可卓家还不想娶呢。别看郑氏在一边诚惶诚恐,可内心早就吐槽不已。 李明初娶回家,粗野无礼,空有一个公主身份,以后怕不处处插手。而卓睿也提点过郑氏,忠君不代表忠后宫某位妃子。林妃太骄狂,以后必定会招惹祸事,林妃这样子的人,怕也不能一直风光下去了。 相反扶家那丫头,郑氏还真看得上,只觉得她知书达理,又举止从容。就算有些心机,又有什么不好?就连向着扶云丹的郑氏,也觉得扶云丹是故意的。 故而扶云丹声嘶力竭为自己辩白,她和卓行之清清白白,说得口干舌燥,可似也没什么用处。林妃蓦然冷笑,伸手轻轻抚过了发丝,缓缓说道:“小扶,可别哭坏了身子。即然是两情相悦,成全你又如何?” 林妃唇角带笑,可眼底却充满了凉意。本来扶云丹随了她三年,多多少少有些情分的。可是,如今这点儿微弱而虚伪的情分,如今也是一点儿都不剩。 “小扶,小扶,我知道你面皮薄,更厌恶别人对你横加猜测,可我,自然会对你好的。” 卓行之反而追出去,对扶云丹如斯安慰。 “卓行之,我根本不喜欢你,你为何如此待我?” 扶云丹不觉怒然作色,泪水盈盈。 “我知晓,你不过是忌惮那刁蛮公主,人前也不敢和我多亲近。可我,对你痴心一片,好生爱你,以后定然会好好待你的。” 卓行之一向都是听不懂人话的,面对扶云丹的绝望,竟然开始山盟海誓起来。 他甚至觉得自己脾气很好,小扶向着自己发脾气,竟也这样儿的不生气。 “不可能,你想也不必想。” 扶云丹胸口怒气翻腾,厌恶透了卓行之。真可笑,卓行之说喜欢自己,她便一定要应吗?她从来没对卓行之动过心。 卓行之不相信不要紧,她亦不会应允。 她向容氏哭诉,只觉得心里委屈极了。如今那些人,一个个,都认定自己心存嫉妒,抢了公主的男人。 扶云丹是那样子的骄傲,又很爱惜自己的名声。可如今,这一切都毁去了啊。以后别人提及,就会觉得,扶云丹是个卑鄙的女人。 扶云丹不想别人觉得自己卑鄙,她希望别人觉得自己聪明又有礼貌,是个很好很 好的姑娘。 “母亲,母亲,这一切都让卓行之给毁了啊。” “他到底吃什么长大的,蠢成猪一样,凭什么想要怎么样,他就怎么样?” “他跟李明初那个蠢丫头,倒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儿。以为自己想的,就一定是真的,愚不可及。” 扶云丹说得咬牙切齿,姣好面容也不觉生出了几分扭曲。 若然有人看过以后的扶云丹,必定会对此刻的小扶云丹不可思议。 原来沉稳入水的扶云丹,曾经也有这样子,满脸怨恨,容色狰狞的样子。 就连容氏,也不觉瞧得微微一怔,有些恍惚。她口中说相信女儿,心里却也是泛起了嘀咕,哪里有如此巧合的事情。 尤其如今,扶云丹一脸怨恨,辱骂卓行之和李明初,显然对这两个人恨到了极点。 女儿这般模样,竟也让容氏隐隐有些恍惚和陌生。若是三年前的小扶,那时候自己这个女儿聪慧又天真,自然不会做这些事情。可如今,这个女儿,已然在皇宫这样子的大染缸,呆了足足三年。 空穴来风,未必无因,不然为什么卓行之不说别的女人,要说扶云丹。 女儿分明恨透了李明初,说不准,她真的会—— 容氏阻止自己继续想下去,转而不觉轻轻说道:“行之,他不过是孩子气,看来,他是真的爱慕你的。为了你,居然拒了公主,倒也是痴心一片。其实我与卓家也有些交情,知晓那孩子本姓不坏。其实,其实你不打算考虑一下他。这以后,终身也有个依靠。” 扶云丹瞪大了眼睛,退后一步,不可置信的看着自己亲娘。 容氏在说什么呀?她以为母亲是站在自己这边的,恨透了卓行之了,没想到,居然有心成全? 如今她想起卓行之三个字就无比的恶心。 扶云丹外传 010 扶云丹不觉急切:“母亲, 你,你在说什么呀?那卓行之毁了女儿名声, 就跟我仇人一样,我怎么能嫁给他。再者,如此一来,他说的那些话,别人只怕要当真了。” 容氏微微有些尴尬, 可她也不过为了女儿好。卓行之那么一说,又有几个人不当真。再者行之固然鲁莽,两家倒是知根知底—— 容氏不觉放柔语气:“如今你自然也是生气的,谁让他行事鲁莽, 未曾留你颜面, 娘也替你不平。不过想来,他爱惜你的心思, 大约也是真的,也不会有假。若不然,他也不会拒了福安公主。那孩子年纪小,不懂事, 可是倒也真心——” 扶云丹气填于心,快要气疯了,不觉颤声:“我不要,我不要嫁给他。” 一扫平素沉稳,面颊亦是赤红若血。 容氏不觉吃了一惊,言语安抚:“好, 好,此事从长计议,慢慢商量。” 可眼见扶云丹如此情态,容氏也没说女儿不嫁。这世道身为女子本也薄命,让卓行之这么一闹,女儿再优秀也是再难觅得佳婿。 扶云丹心中郁郁,虽极难受,却也不觉轻轻屈膝告辞。容氏态度,她心中有数,却也琢磨法子想改变母亲心意。 容氏念及扶云丹方才决绝愤怒之态,蓦然心间流转了一缕凉意。她总觉得自己这个女儿,温文尔雅的姿态下,隐匿了一股子不足为外人道的果决凶狠。所以,她才心有不信。 她不觉记得三年前的事情,那时候女儿才十岁,聪慧可人。而如今这世道乱,连郡守的家眷都能被人给盯上。 便有山贼,想虏劫扶家的女眷。侍卫虽然也是竭力抵挡,可仍然让山贼冲到了马车面前。 一个十岁的女孩子,纵然平时因为好奇学过武技。可那般混乱的时刻,扶云丹居然能镇定抽出了大人用的利剑,一剑刺死了一名山贼。 对方虽然武技十分的娴熟,却未曾想到,女眷之中有这么个狠角色,当场就死了。斑斑鲜血染在了扶云丹的衣摆上,可扶云丹没一点害怕。 从那时起,扶云丹那一刻的眼神,便深深的烙印在了容氏脑海之中。纵然扶云丹杀的乃是该死之人,然则容氏心底,始终有着一股子说不出的异样。 福安公主如此辱她,女儿快狠准报复回去,她居然也觉得有些可能。小扶自然不喜欢卓行之,因为对方一枚棋子,小扶却心高气傲?这些想法,容氏都不觉咽在了心里面去,知晓自己一但说出口,母女情分也都回不去。 可以扶云丹的聪慧,纵然容氏不说,她亦是隐隐有所察觉。扶云丹不觉心底筹谋,怎么样使出一个法子,让自己摆脱卓行之。 这个令她恶心透顶的少年郎。 然而再如何,此刻的扶云丹却也不过是一个小女孩儿,纵然有异于常人的聪慧,却碍于年纪,始终便是能力有限。 还未曾等她想出什么办法,父亲扶凛寒已然到来京城,已然将这桩婚事定下来。 那就是扶云丹要嫁,必须嫁。 扶凛寒是男人,男人看待事情的角度,是和女子截然不同的。就好似如今,扶凛寒也并不在意女儿有没有存心勾引,那些与他何干呢? 扶、卓两家联姻有好处,卓家又愿意去,他为什么不嫁?嫁,必须嫁! 这件事情,亲爹顿时也是定下来。 至于女儿是否嫉恨公主,此等事情,他也不在意。不过是几个男男女女争风吃醋的无聊事,放在时局面前,什么都不算。 扶云丹也不觉彻底呆住了。 换做容氏,母亲还能有几分柔软可商议的余地。可是,可是父亲一开口,她这桩事情,居然 毫无转圜之处。 她一向乖顺,却终于禁不住在扶凛寒面前垂泪哭泣,悲声控诉。 “父亲,女儿在你眼里,难道只是工具,你竟连半点情分都没有吗?” 扶凛寒反而是理直气壮的,且难得跟家中女眷讲讲道理:“云丹,这就是你的命运,也是你的责任。你长大了,不能继续不懂事。好了,你也不能再任性。你何不想想,你生来为什么就是富贵满身,吃的是山珍海味,穿的是绫罗绸缎。那些寻常贫女,她们不能读书认字,连件像样的衣衫都没有。更不必提,认字读书,学文习武了。好,吃喝用度,你可以不稀罕,你自负你清高。可你要不是扶家女儿,你凭什么能有最好的老师,甚至享受到皇族一起读书的资源。这些,都是因为你姓扶,爹娘给子女最好资源,让她变得优秀,这是应该的。” “同样的,有得到就得有付出,现如今,你好好的享受了这一切,你自然也应该为扶家出力。你何不想想你哥哥,他怎能说不想上战场?云丹,你嫁入卓家,不是因为你爱卓行之,而是要靠自己的手腕能耐,替两家转圜交际,使出你长袖善舞的本事。家族长盛不衰,大家才能一起都过上体面的日子。” 扶凛寒自然不觉自己有任何的不对,他言语锋锐,铿锵有力。说得扶云丹竟然无言以对。 而他之所以跟扶云丹说这么多,是出于对这个女儿的欣赏。因为这个女儿,是他最聪明的一个女儿。而这个聪明的女儿,以后自然也是会有大用。 然则扶云丹看似柔顺,似乎被说服了,可心中的火焰,却也是在熊熊燃烧,愤恨不已。 扶凛寒的话,听着再如何的有道理,扶云丹竟也无法容忍。 她心底生恨,什么大局,对于此刻气疯了的扶云丹,又算得了什么。 自己一直都是如此的小心翼翼,努力做个完美无缺的孩子。可是卓行之呢,却在她身上抹了一块泥巴。就是卓行之,娘不相信自己,爹也逼迫自己。 她都要快发疯了。 凭什么,如今居然让她认命,嫁给卓行之? 有些话,扶凛寒说得好听,可是卓行之又哪里委屈了?还不是,想怎么样,就怎么样。 这些日子的悲苦,化为怨恨,都集中在卓行之这样子的奇葩上面。 然后一个念头,就浮起来。 她,要杀了卓行之。 只要卓行之死了,没人可以逼迫自己嫁,让她偿命也未尝不可。反正她名声也已然坏掉了。 再来,只要卓行之死了,自己就能自证清白,她可没赶着上着要嫁卓行之。 这样子的念头,足可以毁掉扶云丹的一生,可是那时候,灼热的杀意,就连续好几日萦绕在扶云丹的心头。 然后,扶云丹就决意付诸行动了。 她约了卓行之出来,小心翼翼藏起了匕首。十岁时候,自己就可以杀山贼,现在也可以继续杀人。 卓行之哪里想得到,扶云丹居然是朵可怕的食人花,眼见佳人邀约,他顿时也是一喜,只以为扶云丹已然改了心意,顿时也喜不自胜前去赴约。 扶云丹眼眶微红,卓行之却未曾留意到女孩儿眼底的悲苦与杀意。 扶云丹默了默,恳请卓行之让卓家收回成命,不必娶自己。 卓行之装天真般吐吐舌头,很无奈的样子,只说家中既然是如此的安排,他也是无可奈何。他又悄悄扫了扶云丹,故意说道,看来小扶是注定逃不掉了。 他那副傻样儿,看得扶云丹直恶心,内心却也是冷笑不已。卓行之根本就是趁火打劫,自以为是罢了。 可她的命运,凭 什么要交给卓行之这般蠢物? 他,配不上自己! 不知怎的,杀卓行之似乎也和杀山贼不一样,让扶云丹微微生出犹豫,却也没办法放弃。 便在这时候,一阵子清幽悦耳的箫声,就如此传来,使得扶云丹顿时也是打了个激灵。 这样子的箫声,多耳熟啊,而她也知晓吹箫的人是谁。三年前,她初入皇宫,一个人孤零零的,只觉得是哪样子的孤独、寂寞。她人前乖巧,可私底下,内心却也是十分痛苦。 就在她彷徨含泪的时候,有一次,在御花园中,却也是可巧听到了。而她亦未曾想到,皇宫之中竟有如此温柔,动人心弦的箫声。虽然并非为自己,可扶云丹莫名心生向往。 而她,亦是不觉如此追寻而去,只见着那男子浅浅侧影,被阳光一映,极是俊美。他那手指间,一枚碧色玉箫,仿佛是古物,有着浅浅的痕迹。 然后这道身影,便深深的烙印在了扶云丹的脑海里。也许因为箫声的温柔,也许,因为那道身影惊艳。 那男子哈的轻笑一声,淡淡的说道:“你就是那位扶家小姑娘,也不必伤心,皇宫也没你想的那般可怕,不会吃人的。” 他将玉箫轻轻的比在了胸前,越发可见风姿雅致。 宛如那一抹潋滟异色,染上了扶云丹的心头,为扶云丹昏暗的皇宫生活,增添了一抹浅浅的鲜活。 事后,她如此想来,若无这一份安慰,只怕自己也没办法在宫中熬上三年,处处如履薄冰。毕竟,她也不过是个十岁的孩子。 后来她才知道,那位俊雅的青年,正是原家的嫡子原照,身份极是珍贵。原照大她整整十岁,聪慧非凡,常人难及。那时候扶云丹也才十岁,也没什么爱慕之情,只怕是仰慕多一些。 如今这么一位她所仰慕的男子近在咫尺,她忽而也是再也都下不去手。 扶云丹外传 011 卓行之还在一旁说些令人发笑的蠢话, 却浑然不知,方才他已然是好不容易, 逃过一劫了。 扶云丹心思缭乱,冷眼送走了卓行之,便不觉匆匆去寻原照。 她可谓满腹的委屈,内心亦是心酸不已。原照天人之姿,聪慧通达, 必定能为自己解决内心烦忧。 同时,她心生羞惭,只觉得自己内心之中恶意,居然被原公子知晓, 十分惭愧。 她在宫中这几年, 和原照之间的交流,也不过是守之以礼。原照会赠书, 或者赠曲谱,却不会送一些会让人误会的暧昧小物件,俨然长辈一般。 这样子的温暖,甚至是家人没能给予扶云丹的, 也是扶云丹内心之中一点儿小小的惊喜。 如今她苦练琴技,只因为原照雅爱音律,若能有机会和原侯爷琴箫相和,她不知道多欢喜。可扶云丹也知晓,碍于礼数,只怕, 终究也是不能的。不过,也不要紧,宫中的春日宴,正是云丹国贵女展露才艺的时节。原照赠自己琴谱,十分难练,若她娴熟弹奏一曲,别人称赞目光也不要紧,她只希望窥见原照赞许的一笑。 扶云丹心忖,这一年春日宴后,自己也会离开皇宫了。从此天南地北,怕也是再难见到原照。 这也罢了,她其实也心中有数。 扶云丹心思纷乱,便想要见见原照。 然而转眼间,她窥见的身影,却是个陌生的少年郎。对方十七八岁,衣衫寻常,倒生了一副好容貌,一双狐狸眼,更让他生出几分勾人。 那手中玉箫,却分明是原照之物。 一瞬间,扶云丹简直要呵斥对方是小偷。可那年轻男子漫不经心的侧头,双眸清光大作,竟令人不可逼视。 扶云丹本到唇边的话儿,又让她这样子生生的咽下去了。 “你,你是谁——” “湘郡南浔,见过扶姑娘。” 那双眸子里清光,倒映着扶云丹,仿若,能窥破人心,令人一阵子的不自在。 很多年后,扶云丹都忘记不了这双眼睛。 “年纪轻轻,不要如此凶残,不过小扶也不是不能教,如今可不就是,总归悬崖勒马不是?看来我箫中之意,扶姑娘心中也是明白。” 凶残?扶云丹内心不甘的暴戾火气,顿时也是涌上心头。这人以为他是谁啊,高高在上,如此点评,看不起人的样子。 他又凭什么觉得自己过分,他可知晓自己经历了什么?她的名声,以及未来,还有骄傲和自尊,都被一个蠢货这样子狠狠的践踏,再也回不来了。 卓行之居然还能一脸无辜的样子? “你知道什么?”眼见不是原照,扶云丹内心本就难掩失落,如今更不可遏止。 “自然听到一些,可你要是肯说一说,我也自然愿意听一听就是。” 对方微笑脸,又淡定,又可恨。 本来扶云丹人前总是含蓄而克制的,更不必对这陌生人说。可此刻,她忽而很想发泄,她又能跟谁说?她也没想到,自己哭着说那么多,又愤恨又不平。 “哈,若然真如你所言,这位卓公子只是蠢了些,卓家也没强逼你嫁过去。你骂一顿,打一顿,也不算什么,为什么要杀了她?” “照你所言,逼你嫁人,让你命运被摆布的,不就是你亲爹。所谓冤有头,债有主,你也该理直气壮将你爹给杀了——” 南浔侃侃而谈,还准备说,就算不是卓行之,你爹也会将你嫁给别的人。 可他话还未说完,扶云丹已然是一脸惊恐的打断了他的话:“你,你说什么?你怎么能说出 这般歹毒言语。” 生父给予她生命,给予她好生活,她纵然心生不满,怎么会如此的忤逆?如今的扶云丹虽然受了些挫折,可也不致于有如此惊世骇俗的想法。 南浔试图为自己辩白:“我也并不是真让你杀你爹,杀谁都不好。可你就是迁怒,卓行之明着讨人厌,可是罪不致死。是你自己亲疏有别,恼恨发泄在他身上。” 不过扶云丹根本不能理解他,早把他当怪物,本来准备用在卓行之身上的匕首,如今顿时向着南浔刺过去。搞得南浔念叨几句恩将仇报,不可理喻,匆匆逃走。 扶云丹心里生出许多的恼恨,她方才情绪激荡,未曾想起此人是谁。如今念及对方名字,忽而发觉对方竟是个极为有名的混蛋。 湘郡南浔,是南家一朵奇葩,为人博学,辩才滔滔,可却贯于歪门邪说,被人视为妖物。对方雄辩滔滔,有许多支持者,可又有无数人想将他置于死地。 扶云丹没想到他居然这般年轻,也没比自己大几岁,却已然兴风作浪,到处作妖。 呸,果真名不虚传,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怎么居然胆敢让自己杀爹。把她扶云丹当成什么人,她是畜生吗? 没将这妖孽刺死,已然便宜他啦。 她生着南浔的气,十分气恼入眠,可一觉醒来,她忽而发了一身冷汗,心有余悸。幸好,自己没做傻事,只要自己杀死卓行之,那就完了。 之前她内心充满了怒火,觉得大不了杀了卓行之,赔命就是。可是,一个十三岁的女孩子,又如何会当真想死? 她的生命,还是一朵小小的花儿,甚至只是个花苞。这样子年纪,她又美貌又聪明,怎会想要去死呢? 她忽而觉得,亏得南浔这个妖孽阻止了她。只不过南浔举止如此慈悲,行事却偏生如此的危险。这一切的一切,只想让扶云丹离这个男人远些。 反而是原家那位公子原照,典雅周正,礼仪丝毫不错。而这,正是扶云丹心目之中的典范。 她也想过自己今后的人生,端庄,秀润,礼数周全,温和之中隐匿一点小心机,却又不太过分。 扶云丹深手按住了自己的额头,怒气消散后,似乎连勇气也消失了。很多时候,一个人的勇气,其实是和愤怒有着万般紧密的关系的。 连那么恶心的卓行之,似乎也是个可以容忍的选择。难道,要自己破坏这世俗的规则,就好似那个南浔一般。不成,绝对不成。 她再努力也是个女人,而一个女人在这个时代,能做的事情终究也是有限的吧。  扶云丹甚至可以想到,之后容氏的到来,会说什么样子的话。卓行之柔弱,可这样子不就正好给扶云丹发挥的余地?要是找个性情强硬的,哪里能容家里的女人插手太多。 就当,给自己一个台阶下吧。 扶云丹连自己个儿的台阶,都已然想好了。 那就这样吧,那就这样吧。她心里面的那个声音如此的叫,仿若要说服自己。 然而,内心之中,却终究有着如火一般的情愫,狂热的熊熊燃烧,似乎其心不宁,其意难平。 她比这世间许许多多的人都努力,就因为自己是女人,就要咽下这口气,屈服于卓行之? 明知不该这样子的想,她想起南浔说的话,答应这一切,觉得应该如此的,乃是她的亲爹。 然后,她珍而重之,拿出了原照给自己的那些题目。每个一段时间,或十日,或者半个月,原照就会出一些题目给扶云丹。而那些题目也很是奇怪,什么勾股定律,什么几何计算,乃至于一些哲学问题的思索。 旁人看到了,就算瞧见了,也 不会从中看出任何的暧昧。只是会觉得,原照写的东西,未免太奇怪了。可扶云丹却觉得这些题目很有意思,每次就努力解答破题,盼望原照能够满意。 大约,她也不是很笨吧。至少原照没有对她失去兴趣。 而扶云丹,也自然觉得,原侯爷是个很有意思的人。原照今年二十有三了吧,一直正室位置空悬。在这个时代,这也是一桩很奇怪的事情。旁人在原照这个年纪,孩子都可以打酱油了。 而扶云丹,也从未往暧昧的地方去想。她遇到原照时候,也不过才十岁。原侯爷是个人品正直之辈,再者只要不是有特殊的嗜好,他怎会对那时候自己有非分之想。 也许,因为曲高和寡,原照难以有心上人吧。再者,如若原照当真对一个小女孩儿有心思,只怕扶云丹还会厌恶于他。 她想见原照,那也没什么别的想法。只是觉得,原照很神秘又很高洁,一定能让自己懂得该如何做。 扶云丹缓缓的闭上眼睛,想要平息胸口燃烧的那一团熊熊的烈火。 未曾想,此刻宫婢通传,李明初要见扶云丹。 扶云丹慢慢的用脂粉压下了眼底的红肿。她出去时候,在屏风后就听到容氏说道:“小扶身子有些不适,不如待她身子好些,再去寻公主,免得将病气过给了公主。” 然而那安娘,高高在上,一副很了不起的样子,言辞之间也是有着几分狐假虎威的味道:“公主通传,怎么你那宝贝女儿,竟然是个宝贝疙瘩,连堂堂公主,居然也不放在眼里,难道不知道所谓君臣有别?” 便是容氏,面色也不觉一变。所谓君臣自然也是有别,可是话也不必说得这么难听。林妃固然骄狂,也不致于这般姿态对待容氏。 反而安氏,区区一个攀附李明初的小官之妻,倒是粗鄙之极。 只不过人家一口气一个君臣之别,反而让容氏话都堵住在喉咙里,竟然也是说不出口,生生也是气坏了。 安氏犹自言语:“便是她生病了,生那么一点儿小病,又能有什么要紧。只怕,这病过上几日,也自然也就好了去了。难道令爱,还真是得了什么不治之症了。”\' 说得容氏也不觉窝火,蠢蠢欲动想要发作了。 扶云丹却阻止了容氏,只说自己病已然好了,愿意去见公主。 安氏唇角也不觉轻轻一瞥,流转了几分得意的模样。 嘿,别看骨头硬,其实还不是服软了。 一路上安氏冷嘲热讽,扶云丹只当是美听见。 李明初寻自己做什么,她内心之中,也不觉能猜到几分。不就是觉得,自己抢走了卓行之,于是亦难平,不觉想要辱骂一番。 她对李明初的恨意亦是越发深了,李明初是有几分可怜处,可这个世界上,谁又不可怜呢。 凭什么,就她李明初,可以肆无忌惮发泄自己的委屈? 然而待她到了,还是想错了。 李明初冷笑着,轻轻抚摸面前的宣纸。上面字迹秀丽,正是扶云丹的笔记。可扶云丹一见,顿时内心也不觉浮起了滔天的怒火,怒不可遏! 那是原照半月前出的题目,论伐木开荒及水土流失。如今流民安稳屯田,是被推崇的,自然也不免放火烧荒。 然而原照看法却不一样,甚至出题考试扶云丹。而扶云丹为了解答这道题,也费了不少心思。 李明初归来后,这甚至成为了扶云丹全部的快乐了。可以说,也是唯一的快乐。 然而如今,这张答题纸落在了李明初的身上。仿佛有什么东西,就被这粗鄙不堪的公主玷污了,被权势 碾压得粉碎。 李明初瞧了瞧,撇起了嘴唇:“写的是什么啊,你一个女人,假惺惺的写这些。朝堂之事,哪里容你一个女人议论。难道,你还想要牝鸡司晨吗?” 一番言语,更证明李明初的才学见识,远远逊色于扶云丹。未曾想,她居然开始恣意嘲笑。 扶云丹的自尊,以及傲气,都在此刻被李明初用权势狠狠碾压下去,压得粉碎。 扶云丹忍无可忍:“公主身份高贵,更要其德配行。为何公主竟如此小人,私窥别人的东西。” 凭什么她要被李明初这样子的嘲笑,就因为她李明初是公主,而自己却不过是个臣女。 看到扶云丹生气的样子,李明初笑得更加欢愉了。 扶云丹外传 012 李明初脾气不怎么好, 如今反而没生气,反而冉冉一笑。 她笑颜如花:“本宫人品, 又能有什么问题。只要我开个口,原公子便十分坦白,要什么给什么,什么都给我看。” 母妃说得对,卓行之那样子的贱人, 又算得了什么。不过是,以前自己呆在山里面,没见过世面,所以才将这样子一个男的, 当成宝贝似的。卓行之不过模样稍稍整齐些, 可是和原小侯爷比起来,那可是云泥之别。 李明初面颊也是染上了一层红晕, 心底对扶云丹越发的鄙夷。 扶云丹以为她勾引了卓行之,就能羞辱自己这个公主? 呵,说到底自己还是要感激她,卓行之这样子的男人, 谁想要谁去捡,她可是不希罕。 “你,你竟仗着公主之威,如此逼迫原公子。” 扶云丹气得浑身发抖,本来她一直恭顺有礼,苦苦的压抑自己。可是如今, 她似也再也不能容忍。 好似一桩自己十分爱惜的东西,被人这样子的玷污,硬生生的被撕碎。 而李明初,就是见不得扶云丹这个样儿,娇声柔语:“我怎么会逼迫原侯爷,他什么事情都跟我坦白。” 李明初说到了这儿,脸颊微微一红,竟不觉微微有些羞涩。 而扶云丹,也是听出来了。她忿怒无比,难道,李明初还准备以权势逼迫原侯爷娶她。就为了,扳回颜面? 可这时候,宫婢通禀,只说原照已至。 扶云丹心尖含酸,原照如明月一般,竟被李明初如此玷污,宛如抹上了脏泥巴。 然后原照已至,却亦是温文儒雅,光彩照人。 他目光触及扶云丹,扶云丹双眸通红,甚是可怜。然则原照却移开目光,未曾在扶云丹身上停留。 原照目光落在了李明初身上,缓缓言语:“公主。” 嗓音自是温倦生情。 扶云丹一瞬间身躯轻颤,面色变得十分难看。 李明初面颊微红,她说是请原照来此品茗,可无非是给扶云丹看看,炫耀一番。 然则如今,触及原照那如水眸子,恍然间竟觉得原照什么都是心知肚明的,也将她这点儿小女孩儿的恶意照得清清楚楚。可这都是安氏教唆的,说若是如此,必定能打扶云丹的脸。 然则如今,李明初忽而微微有些悔意。不过几日,她就一颗心陷进原照的魅力里。甚至,对扶云丹的恨,也不及对原照的爱。公子如此高洁,岂能沦为争风吃醋的工具。 因爱故生惧,忽而间,李明初竟微微有些怕,怕原照生气了。若原照生气了,她必定认错,发誓自己一辈子都不再做这样子的事情,不让扶云丹那个贱胚子趁机卖惨。 然而原照却没生气,甚至对着李明初微微一笑,笑容之中充满宠溺。 李明初的面颊不觉更红了,她想,原照看都没看扶云丹一眼。 李明初身躯轻轻的发抖,兴奋而愉悦。 可算有个通慧的男人,不被扶云丹这等会演戏的女人蛊惑了。 安氏则在一边说道:“这有的女人,怕也是不知羞耻,年纪轻轻的,就四处勾引男人,借着求学,不就是存着狐媚的心思?” 安氏的话,说得十分得粗鄙,连在场宫娥也不大能听得下去。这后宫之中,勾心斗角得事情也是不少,可是大家说话,一多半都是心存弯弯道道,哪里能说得这般的直白粗鄙。 可这些话,却也是说到了李明初心里面去。 正因为安氏底线低,不要脸,所以安氏比那些宫娥都得宠。 李明初水汪汪的眼睛,看着原照。 原照再好,李明初也不愿意屈就将就。她可是公主,要男人一心一意。 现在,就要看原照态度了。 扶云丹却已然气得浑身发抖,头晕目眩。李明初,这个跟猪一样的公主,如此蠢物—— 扶云丹额头发热,只觉得自己将要气爆了。 纵容安氏说出这样子的言语,难道就只侮辱了她扶云丹? 还不是,连原照都给侮辱了去了。 纵然这样子,博学高洁的原侯爷也没关系吗? 原照转身,将扶云丹狼狈模样尽收眼底。 他缓缓言语:“小扶,我对你只是存着教导之心,不过,瓜田李下,以后就不必如此了。” 李明初眉飞色舞,心里甜到了极点。她就是喜欢原照这样子的男人,对心爱的女人一心一意,然后对那些不要脸的贱货,一点机会都不给。以前,原照是跟扶云丹暧昧过,可这不是因为原照身为直男,不懂那些贱货套路么?只怕,扶云丹也是失望了,她可是看过原照回复,那里面一丁点的暧昧言语都没有。扶云丹存心勾引,可还不是落了个空。 扶云丹的泪水夺眶而出,明知哭出来会让李明初痛快,可也按捺不住。 李明初当着她的面,将扶云丹写的策论,撕了几片。 纸片纷纷冉冉,宛如白雪,撒了一地了。 扶云丹深深呼吸了一口气,擦去了面颊之上泪水,竭力维持自己尊严,却也是掩盖不住自己一身的狼狈。 她屈膝行礼,向着李明初告辞,临走时候她不觉扫了原照一眼,眼里充满了困惑。 扶云丹必定是想问,为什么。 而原照,则刷新了脑内的数据,那就是李明初对他的好感值又增了十个点。 刷够了好感点,他就能娶了李明初了。 因为,这就是他这个世界的任务,宠李明初。 其实方才,他也可以试着教育一下李明初,利用李明初对自己的爱意,让李明初学乖一些,变得正常一些。 可是不需要,做任务也不必做那么些个无用的举动。 能简单粗暴刷好感点,何必冒着减少好感值的机会,去教导一个刁蛮公主呢。 女人这种生物,本来就是愚蠢而低级的,需求也是简单不得了。 原照穿梭于各个世界,已经十分娴熟扮演女人梦想中的对象。 他记得方才扶云丹的眼神,扶云丹眼底充满了困惑不解。可是,只怕扶云丹永远也不能了解。 因为这就是命,注定好的命,不过扶云丹这个土著女可以理解的。 而扶云丹狼狈无比的回去,然后立刻将自己锁在房中,放声大哭。 就连容氏急切的询问,扶云丹也恍若未决,只是想要哭一场。 什么聪慧过人,什么冷静自持,那些仿佛通通都是虚的,也做不得真。 她只是个既无能,又脆弱的女孩子。 伴随李明初归来,短短几日,仿佛自己一切都已经毁了去了。 她本来以自己自律、刻苦为傲,可如今仿佛周围都是嘲讽的声音,将她那点儿尊严恶狠狠的碾压碎去,都未见能剩下什么。 为什么啊,为什么啊? 扶云丹想也想不通。 尤其是原照,原照没必要讨好公主,甚至陛下也不至于强逼将女儿许之。可是原侯爷竟然这样子,除非,除非他喜欢李明初。 扶云丹的面颊之上挂满了泪水,却也是不觉一阵子的茫然。 有可能吗?李明初脑袋空空,性子也十分讨厌,她有什么好,值得原照喜欢? 她想起了安氏说的话,言语讽刺,将李明初夸上了天。安氏说李明初是公主,身份高贵不说,还是个直爽的性情,什么都写在脸上,可不似有的人心机深,什么都是藏在心里面。 扶云丹深深的呼吸了一口气,不觉茫然想,有可能吗? 如若李明初这叫直爽,那世间直爽的好女子也未免太多了。 还是,自己实在是太讨人厌了? 扶云丹下意识的捂住了脑袋,她甚至有些怀疑自己了。 无论如何,她要向原照问个明白,死也要死个明白。 她擦干净面上的泪水,也没有再哭了,甚至软语和容氏道歉,还吃了一碗粥水。 然后扶云丹洗去了脸上脂粉,又换上了一套男装,悄然出去。 扶云丹不是个娇弱的女子,这三年间,她也会换上男装,游走于市井之间,见识许多不同的人。 不过今日,京城朱雀道上,却也是分外的热闹。 她忽而想起,这几日那位妖孽南浔,正在京城闹事,闹腾出好大的动静。 就算扶云丹这几日有几分浑浑噩噩,可对方事迹亦算得上如雷贯耳了。 她也略有耳闻,南浔妖言惑众,说出许多不好听的言语。他抨击如今的九品官制,脱变于以前做官靠养望举荐,其实仍然弊病丛生,乃至于被世家门阀把持,让整个国家宛如一潭死水。 上下有别,泾渭分明,这便是如今云丹国的现状。 就连扶家虽被成为新贵,可本身亦有几分底蕴,不过不是正统世家大族,故而显得不那么周正。 啊,这些言语真是忤逆之极啊,甚至毫无忠心,有犯上之嫌。 扶云丹心忖,陛下怎能容下此等狂徒。 然而扶云丹到底并非寻常女子,其实心下知晓为何南浔还活着。 明面上,陛下是因先祖所谓开士者言路,不擅杀士大夫。 然而其实,是因为北方的赤眉军作乱,杀得十室九空,灭了许多世家高族,吓得这些贵族北迁。新任的官吏,事宜从权,采取了不介意家世的武考。如此一来,北方局势方才稍稍安稳。 这样子的武考,乃是南浔一手促成,两年前他年少英雄,舌灿莲花,说服了陛下采纳此策。 如今南浔在南方的京城视为妖物,可在南方,他却已然是颇具威望。 扶云丹暗中一撇唇角,不过是,因势而为罢了。 至少,南浔也没什么实权,别人表面上尊敬他,那些平民武将篡取官职,可是死死的咬在嘴里面,绝对不肯分去利益给别人。而他们也担心,一旦局势平静,朝廷过河拆桥,也更加贪婪。 一旦,杀了南浔,只怕北方生乱,吓坏了那些武将,一堆草包生出了自立的心思。 故而陛下也只能充作大方,圣明开言路的模样。 扶云丹的木屐踩在了青石地板之上,发出了声声清脆声响。 她想,这个人还真会作死,闹腾出这样子大的阵仗,仿佛不死不舒服。 陛下亦曾派去善辩名士,目前却一个个的在这疯子面前完败,倒似扬他名声。 若一开始,不理睬他也罢了—— 如今亦只能不断派人辩下去,否则好似闹得京城无人,唯他独秀。亦因为如此,倒让围观群众一日日多起来。 扶云丹原本对这些没兴致的,打小的处境,让扶云丹谨小慎微,善于克制,并不是个张狂行险的人。 若不是 想见原照问清楚,也许她也不会出门来到此处。 木屐踩在了青石地板上,声音清脆。扶云丹纵然身着男装,可旁人也能瞧出来,她本是个俊俏女郎。 好在这个时代,女子出门也还算常见,着男装也不过为了方便。 不知什么时候,天空纷纷落下了小雨,细雨绵绵。 然后扶云丹便第二次看到了南浔,他坐在高台之上,姿容清朗,不过也狼狈。他身上被人扔了些污物,甚至额头也被不知名群众扔石子给打破了。然而饶是如此,这妖孽却也是毫不在意的样子,他仍然是坐得挺直,风轻云淡,睥睨众生,一双眸子明亮而生辉。 呵呵,做人这么张狂,很容易招人下杀手的。 扶云丹生存于皇宫,年纪虽轻,却多窥那些个阴谋算计。朝堂派系错综复杂,关系纠葛。纵然并非陛下的意思,却亦是有好几拨人派出刺客,欲图让南浔闭嘴。甚至有人巴不得北边闹起来,好趁乱取利。 想不到这南浔果真是艺高人胆大,年纪虽轻却可谓修为极高,杀了不少刺客,可他竟还活着。 这厮那天,假惺惺被自己一把匕首给逼走,惺惺作态吧。又或许,这样子的疯子,总归是有些理想抱负之类,不屑和皇宫之中一个哭哭啼啼的小姑娘计较。 扶云丹纵然满腹心思,也不觉多瞧了南浔几眼。 她甚至有些不能理解,图什么呢?以他之才,如若不发疯,必定会有一个很好的前程。年轻男子眼睛里仿佛闪烁着火焰,那样子的火焰,大约就是属于他生命的热情,也是极其危险的东西。 扶云丹内心评价:无父无君,极之危险! “此等言语,当真是无父无君,忤逆之极!”呵斥南浔的却是王家小郎,王务素有才名,俊美面颊透出几分嫌恶。 扶云丹心忖,这王务素以早慧而闻名,也不知南浔说了什么,竟将他气成这番模样。 不得不说,南浔是个让人充满好奇的人,她终于禁不住悄然停住了脚步。 她本不想听,可那些话儿却透入了耳中。 而南浔,却反而未曾生气,反而温和言语:“就如父母,教导子女,抚养长大,子女加以孝顺,在他们年老之后,加以照顾,反哺孝顺,这也是理所应当的行径。可父母有什么有损自身的举动,无论是损及身躯,还是损及德行,子女应该做的是劝阻谏言,而不是愚孝顺从,让此伤及自身。” “犹如当初云丹太宗皇帝,废去引荐举官,才分九品,无非是想将世家寒门之人才,尽数拢于朝中。可时至今日,九品人才重家世而轻才德,朝庭人才进阶之路如一滩死水。一个人若只需靠出身,便能安享富贵,自然生出许多不思进取之徒——” 扶云丹这样子听着,她不知不觉中,听了许久许久。 南浔是个很吸引人的人,暗中听他言语的人也很多。 可云丹国的京城,本便是最富贵锦绣所在,这些士族子弟,也是南浔口中受惠一员。一个人长于名门,就算是个庶子,可是也远胜寒门。就算有些青年心怀不甘,又或者因为别的原因,被南浔言语所动,可终究不过是一场梦一样,谁也不会为了一个梦而粉身碎骨。 很多很多年后,众人或许才发现,那一年左相南浔冒险去前朝京城布道。他闹出好大的动静,冒了很大的危险,而最后认真将他的话听进去的,居然是一个十三岁的小姑娘。 而这个小姑娘,就是以后的凤明帝扶云丹! 因为别的男人,不需要,没有不甘心到如此地步。可扶云丹对公主李明初的厌恶和愤恨,已然无可复加。 人生的倒霉,也许反而是对这个人 的回馈。若然十岁那年,扶云丹没成为李明初的代替品,幸福的长大,没有那么多不甘心。那么她就算听到了南浔的话,也不大会有什么触动。 直到今日南浔的布道结束,扶云丹忽而仿佛回过神来。 她没有带雨伞,衣衫已然被小雨打得潮润,可方才居然浑然不觉。 一股子害怕情绪,顿时涌上了扶云丹的心头。她想起了南浔那双明亮的狐狸眼,想到他种种大逆不道的言语,只觉得一颗心都砰砰乱跳。 扶云丹咬住了唇瓣,她只是不甘心,自己容貌才智心性,样样胜过那李明初百倍。可是就因为李明初是个公主,她便可恣意作践自己,她是所谓的代替品,连宫娥都嘲讽自己是山鸡,李明初才是真正凤凰。 凭什么?原因不过一个,李明初投胎投得好。 故而让她丑态倍出,沦为笑柄。 雨水纷纷落下,仿佛下得大了,扶云丹掩不住内心翻腾的恶意和咒骂。哈,南浔就是魔鬼吧,故意说这些,唆使大家嫉妒,变成坏人,恶狠狠的去抢东西。 扶云丹只觉得自己额头泛起骇人的热意。 然后,雨水忽而停了。 一把伞,遮挡在了她的头上,为了她遮挡住那些雨水。 南浔还是那样子的狼狈,却并没有任何不自信,目光朗朗,顺手拿起个蔬果,吃得咔擦咔擦。 “我讲的话,你很喜欢听吗,都听得不知道躲雨。” 南浔一双眸子清朗而明润,仿佛蛊惑人心的魔鬼。 扶云丹咬牙切齿:“我没有,我只是被你的话吓到了。你,你居然这样子恬不知耻,你不知道,这里的人,都不喜欢你,你,你居然还——” 还这样子若无其事,这般啃蔬果,居然还在笑。 南浔不以为意:“做人就是这样子,脸皮越厚活得越好。再者我这样子,又有什么不好。我想说什么话,然后我就说出口。人生在世,最高兴的,就是大胆说自己想说的话!” 扶云丹退后一步,南浔顿时也向前一步。 扶云丹厉声:“你走,你走,离我远些。” 她警惕的盯着南浔,伸手去按腰间短剑。 南浔哈哈一笑:“我是看你狼狈,给你送伞,你接过伞,我便走。” 扶云丹恍惚接过,没想到南浔居然当真转身就走。他负手而行,也不介意雨水淋遍全身,犹自啃着蔬果,显得甚是潇洒。 扶云丹慢慢的抿紧了唇瓣,心中一个结,倒是不觉缓缓解开了。 她本介意自己名声,因为卓行之那么一闹,她便成为了心机之辈。她恬不知耻,居然为了报复公主,乃至于勾引卓行之。便是亲娘,怕也是有几分的见疑吧。自己万般维护的好名声,怎么一下子就被卓行之这般无耻之人弄没了? 这几日,扶云丹因为这桩事情,而痛苦不堪。 然而此刻,因为南浔这个妖孽,她忽而心头一松,仿佛悟到了什么。 南浔别的话自然都是忤逆言语,有句话倒是没有错,做人脸皮越厚活得越好。像南浔这种名声败坏,想杀他的人不计其数的混蛋,都能洋洋得意,坦然含笑啃水果,她为什么自惭形秽? 扶云丹外传 013 不知不觉, 扶云丹倒不觉渐渐坚决起来。 本来她有几分犹豫,想着要不要见原照。女儿家的羞涩和礼数, 未免让扶云丹有些不安。 然则,扶云丹此刻已然下定了决心。无论如何,她亦是要将心中疑惑解开。 念及于此,她不觉伸手,慢慢的捏紧了伞柄。 她到了原照府邸, 于厅中等待,由着下人通禀。扶云丹衣衫是微湿的,润泽的面颊更透出了几分精致俊俏,却也拒绝去换一身干爽的衣衫。 扶云丹垂头, 看着自己足上的木屐。 原家的奴仆礼数周全, 却也有一缕隐秘的轻鄙。毕竟,如今扶云丹在宫中行事, 怕也是人尽皆知了吧。 那扶云丹此刻贴上来,打的是什么心思,约莫也猜测得出来。 这扶家姑娘平日里瞧得倒也极好,哪里能想, 这般有心机。 扶云丹绷紧唇瓣却也不觉透出了几分的倨傲,她自思,也不必在意别人怎么样想。 旋即,她被领入院中。 雨水初歇,原照正自打理庭院之中花儿,冉冉一笑:“你来了。” 他不得不承认, 扶云丹是个精巧的小东西,也很是可心。 扶云丹低低说道:“我只是不明白,公子为何如此待我。” 她见着眼前俊逸非凡的面容,一瞬间,也不觉微微生出了恍惚。这三年间,原照让自己内心产生了温暖,又学到了很多—— 原照唇角也不觉勾勒一丝轻巧弧度,眼底不屑渐渐加深。 无非是质问自己为何挑了李明初,扶云丹心高气傲,自然不屑嫁给卓行之,据闻闹腾得极凶。 扶云丹虽然是聪慧,可女人就是这样子的,再聪慧的女子,也无非是争风吃醋。 “公主是上天选中的人,小扶,你的命就是如此。” 扶云丹垂着头,深深呼吸了一口气,她忽而想起了南浔的话,人生最要紧的,便是将自己想说的话,这样子的说出来。 “公子以为,我来做什么?是因为不满和卓家的婚事,甚至嫉妒你娶别的女人?可我对你,对你是尊敬。你才学非凡,见识卓绝,让人觉得倾佩。而我,亦是庆幸,宫中三年,能得你的教导。我只是,未曾想到,你居然会如此。你可以喜欢福安公主,可却眼睁睁容许福安公主,如此任性羞辱,毫无怨言。可这一切,与我认得的公子原照是截然不同。” 扶云丹这般说着,不觉抬起头,一双眸子如一泓清泉,明润而通透。 原照慢慢的拢起了眉头,不觉若有所思。扶云丹可是以退为进,还是真的如她所言,如此三年竟无半点暧昧心思? 他结识扶云丹时候才十岁,又与扶云丹这般笔谈三年,一个女孩子最懵懂的三年,竟无半点爱慕? 这倒是有些让原照惊讶了,甚至不觉让原照隐隐有些不舒坦。 扶云丹,一直是他养的一朵小花,他以为扶云丹必定会在目眩神迷之中,倾心自己。 正在这时,却异变顿生,只见数到身影从花丛之中掠出来,为首的少女悲愤轻呵:“原照,你给我去死。” 扶云丹愕然,她认出了那个女郎,是郭家娇儿郭娇。郭娇性烈、貌美、尚武,据说身边女婢,也佩戴刀剑。 可是这位郭家女郎,和原照又有什么关系?难道原照品行不端,居然去招惹人家? 郭娇三尺青锋一闪,竟真的狠绝向着原照刺了去。 而原照漫不经心的笑了笑,碧箫顿时亦是一挡,使得郭娇身子一阻。 女郎面颊生晕,眼底也隐隐有 泪光,疾言厉色,满面不甘:“原照,你负心于我,你如今,当真要娶李明初?” 原照微笑:“好像是的。” 郭娇颤声:“那我算什么?你对我如此体贴,鼓舞有加,甚至称赞我性情坚毅,不同俗流。我为了你,练武、读书,甚至关心朝堂之事。可最后,你却跟哈巴狗一样,讨要一个无学无术的李明初。” 扶云丹不觉目瞪口呆,胸口轻轻的起伏,甚至有些不可置信。 郭娇,就像是另外一个自己。 让原照悉心教导,并且心生眷念。 原照回答也是一样的:“那只因为你命不好,人家是公主,有些事情,生来就是注定的。” 郭娇性烈,眼眶也是微微发红:“我也绝不允你如此辱我,若然如此,若然如此,我便不如杀了你就是。” 说到了这儿,郭娇手中剑一翻,剑光亦是越发锋锐。可她武技和原照相差甚远,自然远远不是其对手。 郭娇也深深知晓这一点,她爱原照之心极真,也是绝不容这个男人落在了别的人手里面。 故而她剑法招招狠辣,竟也并非和原照闹着耍花枪,竟有几分将原照当真置诸死地的意思。 郭女性烈,传言竟半点不假。 原府侍卫已至,一时间,郭娇和她那几个女婢如笼中鸟。甚至有几名侍卫将扶云丹给盯住,生恐扶云丹也是一丘之貉,前来杀人的。扶云丹只觉得手心满是汗水,不敢妄动。郭娇狠辣,可扶云丹似乎从这个女子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子。曾经自己也有过类似杀人的傻念头,就算那时候自己杀了卓行之,也没什么好下场。 若不是彼时自己被南浔所阻止,说不准已然落狱,万劫不复。 扶云丹心头翻腾了凉意,担心自己被郭娇所累,竟也不敢妄动。 原照并不惊慌,反而侧头微微一笑:“扶家姑娘倒是安分得紧,和这桩事情无关。” 郭娇手中的剑已然被原照翠箫轻松锁住,可是郭娇有备而来,剑上也设计了一个小小的机关。那剑中有剑,一柄细剑抽出来,向着原照扎去。 近在咫尺,就扎在了原照的心头。 郭娇面颊一喜,然而旋即只闻咔擦一声,原照居然徒手将剑咔擦分成两截,漫不经心将断剑一甩,刺入了郭娇心头。郭娇顿时也是气绝身亡! 原家侍卫面露惶色,原照却坦然自若:“我身着宝甲,没有什么事的,你们下去吧。” 一时间,那些侍卫退得干干。 花园之中散发着血腥气息,不觉令扶云丹作呕。 郭娇婀娜的身子倒在了花丛之中,血水染红了花朵儿。 耳边则响起了原照的嗓音:“小扶,我本以为你性烈,也是拿剑来杀我的。” 如果那样子扶云丹就会跟郭娇一样,死在了花丛之中。 扶云丹却不觉握紧了剑柄,退后了一步,恐惧的凝视着原照。 原照微笑:“你瞧见了。” 扶云丹抿唇,是,她瞧见了。那剑,入体五寸,正中心脏,绝没被什么宝甲所阻止。 然后伴随一阵子令人牙酸的剑锋骨骼的摩擦之声,半截断剑让原照硬生生从身躯里面挖出来,哐当一下,就这样子的扔在了地上。 半截断剑,竟未曾染上血污。 扶云丹颤声:“你,你是妖怪?” “可能你们这样子的古代女人,是不能够理解的。我不过是在做系统任务,积攒了一些技能,当然是厉害一些。” 原照扫过了扶云丹,这些土著女人,再聪明,在他眼里就跟没开化的 猴子,宛如蝼蚁和微尘,实在是算不得什么。 扶云丹听着他嘴里说一些自己听不懂的言辞,勉力让自己镇定,内心却很是震惊! “什么是系统任务?”扶云丹努力让自己保持镇定。 原照眼见扶云丹居然没被吓坏,倒也微微有些意料之外。 扶云丹是有些资质的,否则原照也不会对她用些心思。 果真是一颗明珠,比别的女人要强些。 “就是我穿梭不同的世界,完成不同的任务,然后一旦完成得好,就会有一些奖励。而这些奖励也是十分有用,比如,你见我杀不死。我的任务,就是拯救一些很倒霉的女人,当一个最完美的男人,满足这些女人的需求。我会刷她们的好感值,好感值越高,任务后的奖励也越高。小扶,这么说,不知你可能听得懂?” 扶云丹是个极聪慧的,虽对有些词语不是很明白,却也是听懂大半。 她蓦然一甩头,不觉恼恨:“可是,可是为什么有这种,这种无聊的什么系统任务。为什么要你帮李明初这样子的女人,这又有什么意义?这是为什么啊。” 原照凝视扶云丹,忽而吐出了一口气,微笑:“其实,我也不知道,好像确实也没什么意义。那些女人,或蠢笨,或者任性,再不然,就是很平庸。十个里面,竟没一个让我喜欢的。不过有什么关系,她们是任务,只要宠宠她们,完成任务,就会有奖励,就会让我越来越强,何乐而不为?” “而要刷这些蠢女人的好感,是很容易的。只要,满足她们的虚荣,帮她们出头,什么事情都顺着她们。你们女人,对男人的要求,不就是这样?李明初不过几日,就移情别恋,可她本身又有什么情?她不过要一个,既强且深情的男人,让她人前得意又风光。” “我亦不知,这股神秘的力量,创造这一切的主神,布置这样子的任务究竟有何意义。谁在乎呢?至少,这些任务不难,而且我也能些好处。” 然后,他就越来越强。每次任务,原照也能挑极好的出身,那些任务中的女人,其实成为了原照享受的点缀。要刷宿主的好感,糊弄一番,原照早就深谐其套路,轻车驾熟,一点儿也不难。 “所以,有时候,我也会给自己找些乐子。” 日子一长,他面对那些肤浅木偶似的宿主,总是顺着这些女人的心意,满足那些无聊的要求,总不免有些腻味。 所以,他会挑一些聪慧些的土著女,教导一些这个时代不存在的知识。 然后,用来陪伴在自己身边,也能勉强说说话,解解闷。 原照侃侃而谈,可是扶云丹却不觉听得冷汗津津。 原照将他那些宿主当什么,猪一样吗? 又把这个世界的人,乃至于自己,当成什么? 解趣的玩意儿,或者金丝雀宠物?总之,也没当人。 无论是此刻狼狈的自己,还是已经死了的郭娇,这一切的一切,不过是这男人消遣的玩偶。 “小扶,其实这个世界里面,我栽培的几个女人,最喜欢的,也是你。可我不知道这次宿主是李明初,如果不是李明初,待你婷婷玉立,我自然也会宠你爱你,当然,绝不会让宿主知晓。可惜,你和李明初积怨甚深,你的存在和宿主生出冲突,那也就没办法了。” 原照竟也微微遗憾。 当福安公主回归,他任务被触发,就知道这次的任务是李明初了。 世人皆言,原照年纪渐长,竟也不肯娶妻,眼光必定也是极高。 可谁又知晓,原照是为了等一个女人,一个他并不熟悉,而且看不起的女人,这个正妻 的位置,他为宿主留着。到时候,更能博得这个女人好感,让这个任务奖励越多。 扶云丹已然隐隐作呕,只觉得眼前这个妖物说不出的恶心。 自己初遇原照时候才十岁吧,没想到那时候,原照就准备将自己养大,成为他的某个见不得光的外宅。 这一刻,扶云丹只觉得说不出的恐惧,又感觉到了无能为力。 原来自己这样子的弱小,根本没能掌控自己的命运。 “你别过来!” 扶云丹按住了剑柄,眼底深处,流转了倔强。 然后一股子的巨力拂过来,扶云丹哇的吐出了一口鲜血。 她颤抖的,慢慢的站起来,伸手抹去了唇边的血污。 触及扶云丹苍白而美丽的脸庞,原照蓦然心尖一荡,心想小扶确实极美。不过,他也并不觉得区区一个土著女,能有什么了不起。便是狠狠碾压粉碎,也并不如何的可惜。 他伸出脚,缓缓的踩上了扶云丹的手掌,听到了咯咯的骨折声音。 “这些话,你就是说给人听,也没人会相信的,是不是?所以,我也不会取你性命。小扶,这就是你的命。” 在原照看来,扶云丹也不过是这个世界的一只蝼蚁,根本无足轻重。 因为你不是公主。 因为你不是这次任务的宿主。 因为,你根本不是这个故事的主角。 所以,你遭遇的这一切,都是应该的。 就好像,扶云丹本欲在春日宴上献技,为博自己一顾,可如今,扶云丹双手却也是已然骨折,只能眼睁睁看着李明初露脸。 蝼蚁可杀可不杀,可一则扶云丹是扶家女儿,再来让李明初碾压于她,必定会让李明初心情舒坦。那么扶云丹作为道具,留下来又何妨。 掌骨被狠狠踩碎,却也是掩不住扶云丹内心的痛楚。可这一次,她除了痛,内心还有着一股子的恨! 走着瞧,走着瞧,在这个世界,看看赢的人究竟会是谁! 扶云丹外传014(新文求收) 春风轻轻吹拂, 流转了几分和煦。扶云丹已然轻轻的包扎好自己的手掌。 那掌骨已然被接好了后,敷了一层药膏,再以两片木片接好, 纱布轻轻的包扎。 容氏见女儿如此,心疼了一场。而扶云丹也只言自己不慎,摔坏了自己的手掌。容氏见她这些日子心神恍惚, 遂也并未多疑。 实则那些言语, 纵然扶云丹亲口提及, 怕也是没什么人会相信。 母亲, 怕连自己没勾引卓行之都不信, 又岂会相信此等荒诞不经之词。 更何况, 那郭娇的死, 如今也有说辞。 扶云丹前日里恍惚,如今这才知晓郭娇和李明初的纠葛。 原来前日里郭娇入宫, 对李明初并不如何的恭顺,言辞不妥。毕竟,郭娇是喜爱原照的, 早见不得原照对李明初殷切讨好,心尖嫉恨不已。 言辞之间, 竟说李明初虽是公主, 却也是乡下长大的, 一身土气,粗鄙不堪,实是个草包, 直把李明初气得浑身发抖。 而郭娇又是个伶牙俐齿的,她是那个意思,又未曾明说,不过是指桑骂槐。李明初性子粗野,如何会是郭娇对骂的对手。而郭娇身边,有个安氏,也赶紧护主,跑出来叫。 而郭娇,也是厉害的,居然将安氏给绑了,当着李明初的脸,啪啪啪的给了安氏几个耳光。 郭娇自持是世家女,自幼也是被娇宠惯了,故而竟有几分有持无恐。 岂料,事后原照落织布罪证,只说郭娇其父郭安擅杀义士周海,因而竟被软禁府中。 郭娇死了,可她的死,不过是开始。郭女刚烈,自幼好武,可谁也没想到她居然也是任性如斯。郭安不过是被软禁,她居然去行刺原侯,实在也是大逆不道。 如今朝廷追究,对郭家倒也有几分不依不饶的味道了。 扶云丹不觉心忖,李明初回宫之后,招惹的梁子也是不少。这些言语,容氏前几日也未曾和扶云丹提及。毕竟扶云丹和李明初正闹腾,她亦叮嘱旁人不必提。 不过如今,容氏觉得还是有必要提一提的。原来这些贵族少女间的争风吃醋,也未必只是这些女孩子自己的事情。只怕,也是会涉及家族之间斗争。 所以容氏如此教导女儿,只怕扶云丹心思郁郁,做出什么糊涂的事情。 扶云丹缓缓说道:“母亲,难道不觉得,陛下也是逼不得已。” 本来这些世族子弟,是有几分任性。而郭娇辱及公主,更让陛下心生芥蒂。不过纵容如此,陛下也不过是想稍扼郭家声势。可伴随郭娇刺杀,乃至于身死,此等仇怨,也只能彻底将郭家打压,以恐后患。 “母亲,如此思之,诸般事情,究竟是谁更得益。答案自然也是不言自命。” 容氏也不是那等愚笨之辈,如今心下忽而一惊。陛下对这些世家大族,虽然不喜,可也准备拉拢一批,打压一批。与此同时,更拉拢新贵,比如扶家,来巩固自己权势。 如此说来,这场风波,最为得益的人,不就是原照?原照如今对公主李明初大献殷勤,十分上心,有意取之为妻。那么经过郭家之事以后,原照更成为了所谓的自己人了。 至少,原照坚定不移的站在了陛下这一边。 容氏一时不觉为之心惊! “可那郭娇任性如此,谁又能知晓呢?她无礼挑衅公主,而且竟不知收敛,还去行刺朝中重臣。这又是谁能算得到呢?” 扶云丹深深的呼吸一口气,心忖,可原照知道郭娇会这样子。 容氏将信将疑,饶是如此,她也不得不佩服扶云丹的心性 。 扶云丹年纪虽轻,却也是分析得极有道理。 容氏忽而微微有些恍惚,如此聪慧的女儿,当真会因为一时义气,就去招惹卓行之? 三载未见,最初容氏也是有些不大了解扶云丹的为人了。可相处久了,她发觉扶云丹聪慧,沉稳。 一瞬间,容氏微微有些愧疚。 短短几日,扶云丹也不觉恍若隔世,仿佛一下子明白了许多事情。 春日宴,据说李明初也是大出风头,扬眉吐气。这也自然,有原照在,自然也是能让李明初风光体面。 这个男人,在这个世界的任务,不就是为了让李明初欢喜。 李明初未曾养在宫中,不免有人讥讽,说她也没什么教养。本来别人亦觉得李明初无学无术,粗鄙之极。哪里想得到,李明初落落大方,一曲与原照的合奏更是惊艳了众人。 原照这样子的男人,想来,定也是有些法子的。 如此一来,她被扶云丹夺去卓行之的羞辱,亦是一扫而空。本来一个女人,被夺走未婚夫婿,那可是奇耻大辱。然而一旦李明初居然和原照这位世家公子在一起,区区一个卓行之又算得了什么? 而扶云丹,亦正可借着此事,趁机避席。 李明初志得意满,她得了原照,扶云丹受辱,而郭娇那个泼货更是身亡。如今宫里上上下下,都是对李明初这位公主敬畏有加,再没之前的轻忽。 也许因为这样子,李明初心满意足,竟也不屑寻扶云丹的麻烦了。 如今满宫里的人,个个都说,福安公主到底是金窝里面出来的凤凰,皇族血脉高不可攀,也是别的女子再努力也是难以企及的。 扶云丹明日便是要回陈郡了,可她内心之中,甚至不觉油然而生一缕厌恶。 她也不屑于这皇宫荣华,可极为厌恶旁人同情的眼神。她忽而觉得,前几日那鄙夷的目光,似乎也是比同情好些。 这几日,她好几次留意那道身影,却也是迟迟未曾下决断。可是如今,她心底似乎也是难以容忍。 南浔,那年轻男子偶尔也出入皇宫,肆无忌惮,匆匆来去。 扶云丹也不知晓自己为何会留意他,也许因为这个世界其他的人都是规矩的,唯独南浔没那般规矩,宛如异数,似乎有无限的可能。 然后,她做出一生之中最大胆的决定。 那一日,扶云丹也堵住了南浔的路口。 “南公子,我对你的话,很有兴趣。” 入目,则是一双精光闪闪的眸子。 知道这个男子甚是危险,可是,可是只有他,可能才让自己能破除这世间种种的规则,得到自己想要的。 后来,马车载着扶云丹,就这样子回去陈郡。 卓行之也要回青郡,一并归去。 扶云丹比别人想的都要冷静。 也许经历了太多的事情,扶云丹范儿是淡然了许多了。 她甚至留意到了卓行之淡淡的不自在,对自己也不似前几日那般神魂颠倒。扶云丹心尖微微冷笑,也是有数。卓行之毕竟是个单纯的人,想什么,也是一下子就看穿了。 以前是李明初追着赶着,求卓行之娶他。而卓行之,一向被家里骄纵,自然也是不愿意受委屈。 然而如今,李明初已然有了更好,而且对卓行之不屑一顾。人总是犯贱的,卓行之反而隐隐有些不自在。 更何况,如今扶云丹是别人口中的失败者。那么卓行之也是很容易受人影响,生出几分迷惑。 卓行之也没之前那般狂热了 。 扶云丹心里冷笑,可是,这却是亲娘所认为的,自己的好归宿。 要自己用尽自己才智,驾驭这个软绵的夫婿。然后,借着夫婿这个壳子,再施展自己的抱负。只怕,卓行之还会觉得十分委屈。 扶云丹轻轻的扬起了脑袋,扬起了一道优雅的弧度。 可是,凭什么? 南浔,这个妖人,还真是奇怪,让自己滋生出许多很膨胀很危险的念头。说不定,这些自信,会让自己极之凄惨。可是,她反而就要搏一搏。 父亲说自己享受了家族资源,自然也该拿自己的婚事做博弈。这话对,也不对。因为她除了联姻,也可以因为别的,让自己显得极有价值。这个价值,不仅仅是嫁人。 南浔有句话,也说得对。没有卓行之,就是别的人。 要掌控自己的命运,不在于摆脱卓行之,而在于,自己掌握选择的权利。 扶云丹沉溺于自己思绪之中,而马车外的卓行之,却绝不会知晓这个马车里的姑娘究竟在想着什么。 他瞧这车里沉润安静的扶云丹,只觉得这样子的扶云丹有着一股子旁人没有的别样魅力。 本来这几日,卓行之心思是淡了些,如今却也是不觉再炽热了几许。扶云丹这样子的美人儿,果真是与别人不同。 若回陈郡的扶云丹,安然认命,转而柔顺温柔,对卓行之使手段。只怕,卓行之心反而不会这样子的热,反而会生出别样的心思。 恍惚间,扶云丹终于也是回过神来, 如今的她,已经十六岁。 她健康又沉稳,一双眸子,蓄满了沉稳而淡定。 一想到卓行之已然不再是自己的未婚夫,她忽而感受到一阵子的喜悦,甚至再难掩饰心中的快乐。 三年了,她已然是名满陈郡,在陈郡扬名。 卓行之的选择不要紧,可最要紧的是,半年前,父亲凝视逡巡自己面颊,然后沉吟,让扶云丹自己设法,将卓家这场婚事不动声色的解决掉。 因为她已然是陈郡重要幕僚,在父亲幕僚团队之中,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故而对于扶凛寒而言,这个女儿,已然不合嫁去卓家。 陈、青两郡固然是唇齿相依,十分紧密。可再如何紧密,也是两股势力。扶凛寒可以将自己一个女儿嫁过去,却绝不会将身边一个幕僚送去给青郡。况且这个幕僚,又对陈郡太过于知根知底。 故而卓行之有心悔婚,却也并非因为对卓家有何不满。只不过,以前许婚的女儿,用处也是发生了变化。 他嘱咐扶云丹,无非是让扶云丹以幕僚的身份,将这桩事情解决掉。 扶云丹知晓卓行之善变软柔,可她就看中了崔蓝。崔蓝很有些手段,更要紧的是,崔蓝有着决心。这份决心,可是比卓行之强多了。 如今卓行之依依不舍,十分不适,可是事到如今,只怕卓行之后悔也无益。 三年之前,扶云丹对卓行之恨透了,咬牙切齿,恼恨无比。那时候,她恨不得卓行之死。 可是如今,卓行之却仿佛是一抹灰尘,除了一点厌恶,却也是没太多情绪。 卓行之不过是机缘巧合出现的小丑,实在也不算什么。 一个人站得高些,就会觉得有些事情也不过如此。 扶云丹甚至懒得多想他,毕竟,除开卓行之,她亦还是有许许多多的事情妖操持。 可扶云丹还是错估了卓行之了。 她本以为卓行之碰了几次软钉子,必定也是没趣,渐渐也是会不往扶家走。 过后几日 ,卓行之果真也未曾再来滋扰了。 “扶云丹,你,你竟如此,连你也随了他去?” 扶云丹欲图上马车之际,却忽而听到了卓行之甚是恼怒的嗓音。 卓行之容色微恼,面颊也涨得通红。 一旁的卓寒之暗中翻了个白眼,却不觉透出了玩世不恭的笑容。 自己这个兄长,倒跟孩子也似。可如今,卓行之这般闹,又能有什么用处,不过越发显露其轻薄无知。 扶云丹早就拒了卓寒之,卓寒之也并不是那般情深,公务往来,也免不得有些相处。 谁会跟卓行之一样,整日里情情爱爱,哭哭啼啼了。 如今那些灾民涌入,无论是收编青壮入伍,或者安置屯田,均是要人出面处置安抚。 而扶云丹,也不会错过这个刷脸的机会。声望就是这般攒积造就,扶云丹做的多,也不会错过人前刷存在感的机会。 而卓睿既然将此事交予卓寒之,扶云丹和他同进同出,又有什么奇怪?两人身边,侍卫许多,又能有什么暧昧之事? 可是对于卓行之而言,已然是无法容忍。纵然,没什么暧昧之情—— 扶云丹知晓卓寒之夺了自己位置,也该知晓对方心机深沉,人品低劣,早该划清界限,怎么还能,如此和卓寒之同进同出? 卓行之就好似被扎了心。 而扶云丹,却有几分惊讶的看着卓行之。她心里面甚至微微有些好奇,为何卓行之竟然没有半点政治生物的觉悟。 这又不是小孩子过家家,如此相处,本来更多便是利益和情势。 所以她耳边听着卓行之大声质问,以及控诉自己无情。扶云丹却置若罔闻,甚至没有去回一句。 事到如今,一切经历造就扶云丹心如铁石。那些个流言蜚语,又能有什么要紧。 扶云丹外传 015 扶云丹的这些年声望倍增, 自然也有些闲言碎语,损及她名声。至少扶家姑娘,绝不是个安分的大家闺秀。不过这几年, 局势不稳,风云飘摇,时有纷争。扶云丹的风评, 似乎也稍稍好了些了。 三年前, 北方生出灾乱, 许多世族惨遭屠戮, 十室九空。崔蓝就是逃亡的孱弱女子之一。 不过那也是三年前了, 那时候云丹国京城总归还是安稳的。那时候京城的贵女, 还沉浸于争风吃醋之中, 哪里在意别的事情。 可两年前,天师教的教众甚至一路杀向了京城。乃至于陛下, 也是迁徙京城两月避祸。 之后那些天师教的教众,虽然最终还是被驱散,可是皇族名声还是极为受损。 那时候, 扶云丹还不觉幸灾乐祸的想,那位福安公主, 可还是会如以前一般趾高气昂?做人不能勉强自己, 更不能勉强自己强行大方。 不过如今, 扶云丹很少去想李明初了。这个国家,已然渐露乱世征兆。一阵飓风飞去之后,扶云丹只想要自己能够有一个安身之处。 而这个安身之处, 她不能任由别人安排,也不想攀附男人取得。扶云丹也不至于瞧不上靠攀附男人得到一份安稳的女人。毕竟这个世界,女子总是被拘束的。她只是觉得,自己有这样子的机会,是十分珍稀的,既然可以,自然也是要死死的攥紧在手中。 扶云丹伸手,轻轻拂过了自个儿素色的裙摆。她以前自然也是娇美爱俏,身为女子,她自然也是喜爱华服,喜爱精巧的首饰。不过这些时日,扶云丹倒不觉简单装束起来,收拾得干净体面即可。 毕竟,太过于雍容的装束,行事并不如何的方便。 眼见扶云丹对自己视若无睹,卓行之心底越发恼恨。 以前他觉得扶云丹很是宽容,仿佛自己无论怎么样,扶云丹都绝不会如何的生气。为此,他甚至不觉沾沾自喜,只道扶云丹对他眷念极深,犹自余情未了。然则如今,他忽而便是恍然大悟,扶云丹其实一直对他很是漠然,并没有如何真正的放在心上。 他失魂落魄的回到卓家,面上忿色极浓。扶云丹口口声声,说有什么要事去办。可是不过是一些流民罢了,算什么要事。再者,这和扶云丹一女子,能有什么相干。 而崔蓝,一见卓行之,顿时也是心中有数了。 这些日子,卓行之常是如此模样,失魂落魄。 对于崔蓝而言,倒是没什么不满意。她不过是想要抓住一个男人,过上好日子,而卓行之是很合适的人选。做个富贵闲人,又有什么不好呢? 崔蓝早就厌倦了颠沛流离的生活了,能在富贵窝里面做一只金丝雀,已然是心满意足。至于卓行之不是卓家继承人,她心中甚至不觉暗暗的松了一口气。 可崔蓝不想卓行之迁怒于自己身上,故而决意寻一只替罪羔羊,她顿时想到了扶云丹。 “夫君何必去扶家女郎那处自取其辱,受这份委屈呢?只怕,这一切均是那个女人有心算计。” 扶云丹的闺房,有一枚玉箫,本来应该属于原照的。而崔蓝精于鉴定古物,一下子就认出来了。不过除此以外,崔蓝并没有知道别的什么。 那么剩下来的,就是看图说话了。 崔蓝绘声绘色描述自己的脑补,那就是扶云丹早就钟情于原照,并且仰慕非凡,不屑于卓行之。为了摆脱卓行之,只怕扶云丹早便盼望,卓行之失去卓家的倚重。 她越说,卓行之面色就越难看,而崔蓝也不觉渐渐松了一口气。 如此,夫君纵然要恨,恨的也不是自己了。 卓行之面容阴郁 ,心里恼恨的想,扶云丹! 可扶云丹才不会在意卓行之怎么想,卓行之可能会心生怨恨,可那也不过是无能狂怒罢了。那不过是扶云丹裙摆上的一缕灰尘,轻轻拂去便是。 天气渐热,扶云丹慢慢的展开了远方送来的一封书信。 是南浔的书信,南浔信尾言语,只说如今风波将至,怕是几月时间,就会风云变幻,还请扶云丹小心谨慎。 南浔,一直便是她幕后军师,又或者说是扶云丹的笔友。 和他相处越久,扶云丹不觉越发笃定,对方可谓是聪明绝顶,见识卓绝。 她的手指慢慢的抚平了信纸,不觉想,其实自己,何尝不是嗅到了一丝天将乱的气息。陈郡这三年间所做的种种准备,也不知是否能抵御将至的狂风暴雨。 扶云丹深深的呼吸了一起,更不知道自己可否能经历这样子的雨打风吹。 扶云丹轻轻搅动碗里的酸梅汤,冰块儿轻轻的敲击瓷碗,发出了那等清脆的声响。 她一闭上眼,就想到了原照了,想到了那个可怕的男人。 和扶云丹所设想的并不一样,她还以为原照很快就会娶了李明初,毕竟这似乎就是原照的任务。可饶是如此,过了整整三载,原照居然还未曾娶了公主。 她隐隐猜测,原照是有野心的,想在这个世界,有着属于自己的霸业。过早的娶了李明初,就昭示了自己立场,更容易成为别人的靶子。 扶云丹禁不住讽刺一笑,也不知道,原照用了什么办法,三年都没有娶,还能保持李明初的好感。 这一年秋风转凉时候,果然传来了乱讯。 扶云丹知晓,如今这摇摇欲坠的王朝,就等着一个契机,彻底的爆发。可谁也未曾想到,此事竟出自宫中内侍之手。 这一年,从夏到秋,短短几月间,南方又升起了几起叛乱,朝廷之上,日益焦虑。而大臣言辞间,便诿过于宫中内侍。在扶云丹瞧来,宫中内侍虽有贪墨无礼之事,却也谈不上能让各地生出许多叛乱。 之所以如此生乱,是因为整个皇朝,从根子上已然是彻底腐烂。 扶云丹外传 016 那些个朝中内侍确实十分轻狂, 不成样子。可这并非其腐朽根源,而朝中大臣,却因和内侍多有冲突, 不免生出借机诛杀的心思。 却因其事不秘,竟而让内侍得知风声,乃至于在宫中对朝臣进行伏杀。 一时间, 宫中血流成河, 彼时上朝的大臣竟然被屠杀大半, 实在是骇人听闻。 至于云丹皇族, 倒也大都被软禁起来, 拿在手中为人质, 当做附身符。 不过, 其中自然也是有一些伤损,被这场风波波及, 乃至于死于非命。 而这其中,竟有扶云丹熟悉的人。 林妃当年讨要了扶云丹,养在了身边, 用以排解寂寞。可这场政变风波,林妃身为宠姬, 竟死得极是凄惨。 原来当年郭家落罪, 家主身死, 余下郭家子孙皆被株连。其中有一名郭姓旁支,因为此等事情被牵连,竟没入宫中, 惨遭阉割成为后宫之中一名阉人。 这位郭内侍,因为李明初和郭娇的冲突,因而家破人亡,自然将仇恨深深的记在了心里。若是太平岁月,只怕这位郭内侍心中再恨,也碰不得林妃及李明初的一根手指头。 却不知如今风云生变,一遭宫廷风波起,也给这位郭内侍复仇的机会。 这一次内侍生乱,领头的大监张允、王雀,下令活捉皇族,不得伤其性命。可郭内侍心存仇恨,才不会理会那么多。他杀到了林妃寝宫,便将这美艳宠妃给拖曳抓住,伸手就是打了几个耳光,将林妃双颊打肿。 林妃生来美貌,工于心计,且入宫之后,自然也是备受娇宠。今年林妃不过三十六,仍然是成熟美艳,宠眷不衰,还没来得及尝尝冷宫的滋味。 可时命如此,林妃虽然未曾失宠,却拧不过这天下风云变化。她怎么未曾想到,自己一遭会落到郭家人手中。 林妃贪生,献出珠宝,软语求饶命。可郭内侍与她乃是家仇,哪里能让这般区区财帛所打动。本来他是想让林妃备受折磨的,可时间匆匆,又恐生变,郭内侍也是顾不得那么多了。他当着林妃的面,将林妃那十岁的皇儿李润重用弓弦活活绞死。 林妃被骇得身体发软,跌落在地,郭内侍再一剑斩下了林妃头颅,一腔血喷涌得到处都是。 可怜半生富贵,千娇百媚,竟落得个如此的下场。 本来郭内侍还想寻出李明初,杀之报仇,却早寻不到这位公主的踪影。 这让郭内侍内心不无遗憾,不过他既然已斩杀林妃、李润重,也已然是稍可安慰了。他自知两位大监张允、王雀,必然不能容自己,必然亦会加以追究。郭内侍剑上犹自有着林妃的鲜血,却提着这柄染血的剑,往脖子上一划,顿时也是气绝身亡。 扶云丹得讯时候,也微微恍惚。 她想到了李润重,自己离开时候,也不过七岁。这个孩子性子比较安静,也不怎么扎眼,和李明初是截然不同的性情。想不到,一场宫变,居然也是死于非命。而这场宫变,死的又何止李润重一样。 张、王二人把持京城,兵力有限,唯一依仗便是皇族人质。 可云丹皇族居然落于阉人之手,已然是威严尽丧,难以服众了。如今别人人前忠心耿耿,各地诸侯心里还不知晓是什么心思。 如今各地虽时有叛乱,可是大体还是安稳的,然而这虚假又脆弱的和平,想来很快就会被搅得粉碎。 几日后,扶云丹被父亲招入议事。 在场幕僚个个面露难解之色,不觉神思凝重。 原来扶凛寒收到了一份诏书,这份诏书乃是招他入京擒贼救驾。 而这份 诏书,是叛乱发生之初,陛下割破自己一件衬衫,仓促之间没有笔墨,故而咬破了自己的手指头,匆匆写成,又将自己随身玉玺盖了章。这份血诏,让公主李明初随身携带,打扮成内侍模样,只盼带出求援。 李明初运气极佳,竟顺利逃出了宫中。她离开皇宫没多久,就被原家的人带走,带到了原照的身边。李明初彼时,顿时也是哭了一场,对着爱郎掏出血诏,恳请原照救人。彼时李明初自是不知晓,她生母与亲弟弟已然被活活绞杀,性命不保。 而原照得此血诏,顿时名正言顺,以天子之名,号令各地诸侯,入京勤王。 如此贸然发兵,陈郡兵马应或者不应,顿时成为扶凛寒很纠结的一个问题。 再者如若顺诏,那么以后,原照以天子令使唤陈郡兵马,是从或者不从?还是,应当趁此机会,指责原照其令不正,所下的诏令也没什么正统性,合法性。 自也有人摸透了扶凛寒的心思,替主公将心里的话说出来:“原照身沐皇恩,却狼子野心。陛下让他救驾,可他却是以此血诏,号令天下兵马,其心可议,其意不纯。主公是否要依附,似可细细斟酌。” 扶凛寒沉吟:“扶家身受陛下恩宠,若无陛下重恩,也无扶家今日风光。所谓忠孝二字,自然决不能负。可那原照,狼子野心,手腕极狠,心肠歹毒。只怕贸然出兵,反而会损及陛下性命。李、王两贼兵马不多,何许让边军齐列京城?” 扶凛寒轻叹:“只是,他血诏在手,且有福安公主作证,名分已定,若不应诏,怕也落人话柄。循之,你有何话说?” 扶定真是扶凛寒长子,字循之,素有威望,武技极佳,是扶凛寒麾下猛将。 扶定真沉吟:“郡守,属下认为,既然名分如此,还是顺诏才是,以免落人口舌。再者我们扶家身沐圣恩,拒不发兵,只恐被天下耻笑。原照固然狼子野心,我等陈郡兵马到了,亦可随机应变,护陛下周全。” 扶定真眼神清澈、坚毅,人品也是极不错的。他认定扶家从那等三等家族,成为一方诸侯,都是陛下恩赐,故而心下十分感激,也甚是忠心。 扶凛寒凝视着自己这个儿子,忽而心尖微微叹了口气。扶定真是个好孩子,可这个好孩子,存身于这个乱世,却似乎少了那么一点儿东西。扶凛寒沉吟:“循之,你所言也有几分道理。” 却透出了几分不置可否的味道。 扶云丹缓缓开口:“女儿也赞同兄长意见,父亲请想,原照何以如此?当年前朝阉人朝堂之上指鹿为马,无非是试探朝臣态度,谁人心服谁不服。原照又为什么,召集地方诸侯齐聚京城,无非是试试众人的态度。不听召者,便成为原家目标。再者,何妨一去,见一见如今各地诸侯的实力,又是什么性情,手下有什么人才。” 扶云丹是觉得值得去的,一来不去显得不合群,容易被人盯上。二者,也可以去探探风声。 不得不说,扶云丹的话,比她哥哥有说服力。 扶凛寒容色渐渐松动,最后决意,顺应血诏,共诛宦阉。 扶定真的眉头却渐渐皱起了,流转了几分异色。他不是个小气的人,不至于因为被妹妹夺了风头而心生嫉妒。可是,扶云丹的话,让他觉得很是危险。 扶云丹权衡利弊,却少了几分忠心,她说的原因里面,并无一点忠诚。 难道因为当年和福安公主的龃龉,令扶云丹心生不满? 可整个扶家,是受了陛下恩泽和提拔的。扶云丹自己本身,也受到了这些恩泽的惠及。做人要懂得知恩图报,饮水思源,否则岂不是枉为人?扶定真就是这样子认为的! 故而扶云丹不觉向 着扶凛寒提及,委婉觉得,自家聪明伶俐的妹妹,思想上有些问题。 扶凛寒象征性的安抚自己儿子几句,目送扶定真出去时,却不觉叹了口气。 女儿的态度,他亦是有所察觉了。 可是儿子和女儿看法结合在一起,就是扶凛寒的看法。对于陛下的知遇之恩,扶凛寒是有感激的。以前他的忠心,和提升前程结合在一起,自然也是牢不可破。可如今,扶凛寒清晰的意识到,如果坚持忠心,怕是以后日子不是很好过。 老扶顿时也是惆怅了。 他想,幸好云丹不是个儿子,不然自己会更加纠结。 自己这个孩子里面,扶云丹这个女儿的聪慧,远胜其他几个孩子。 而扶定真也不蠢,他看出父亲纠结,却也并不是真的很反感扶云丹。 以前,扶定真是个好哥哥,对亲妹妹也是疼惜有加。甚至当年,他反对将扶云丹留在了京城,还挨了扶凛寒的一顿鞭子。可是伴随时光的流逝,有很多东西,渐渐变了。 妹妹之前被卓行之退婚,扶定真还心疼之极,且还恼恨那卓行之背信弃义。在扶定真眼里,信义二字,可以说是重要之极。他甚至不满,父亲为了维护青、陈两郡的关系,面对卓家的羞辱,竟然也是毫无怒火。 可扶云丹自己,似乎也很淡然接受了这般结果。 直到卓行之哭诉,哭诉扶云丹早对他无意,故而故意冷落,然后占尽风声,再将自己弃如敝履。 当即,他便呵斥了卓行之一顿,认定卓行之故意甩锅。 难道崔蓝还能是扶云丹安排的不成? 然而卓行之的这些话,就好似一根刺一样,扎入了扶定真的心里面去。 他忍不住去问自己妹妹,只要扶云丹说一句不是,他立刻就信,绝不会再有什么怀疑。 可是,扶云丹盯着扶定真,忽而微微一笑:“不错,似乎是有这桩事,可是哥哥,我可没有什么心仪的人,只是不喜欢卓行之罢了。” 如果没有扶云丹不动声色推手,怕是卓行之也没那么快挑了崔蓝。 扶定真念及于此,不觉为之心寒。 既然有婚约,扶云丹为何还有这么多非分之想,只因为觉得卓行之不配她,居然盼望卓行之在卓家彻底失宠,前途尽毁。 而自己这个妹妹,甚至并不觉得自己错了,还淡然表示,卓行之德不配位,她没有错。 她怎能做错这么多事情,还觉得自己没有错? 炽热的风中,已然渐渐透入了秋日里微凉。 小鹤轻轻的为扶云丹梳理发丝,不觉急了:“姑娘,你当真要随军去京城,到时候,打起仗来,吓死了。还有,还有,我如何服侍你?” 扶云丹缓和说道:“父亲已然是应允了,我自然也是要去,这实在也是一个机会。我也想瞧瞧,这天下的豪杰,生做什么模样。至于你,身子柔弱,不必随我,怕也是熬不住。” 小鹤是一个合格的大家婢,是府中第一等的侍女,不但聪明伶俐,而且识文断字。可是放在外边,小鹤身子骨可不够看,毕竟小鹤虽然服侍扶云丹,却一向不沾染粗重的活儿。小鹤听到了扶云丹这样子说,忽而眼眶微微发红,竟不觉微微有些委屈了。 嘤,我这个金牌婢女不在小姐身边,谁来服侍你? “一则我可照顾自己,再来,如今陈郡也招了一批女兵,挑两个做为婢女就是。” 扶云丹不以为意。 其实,她没那般娇气,这几年也努力提升自己的实力。 练武的好处就昭显出来,扶云丹是个精力 充沛,体能极好的女子。 一个人想要成就一番大事,拥有好的身体是关键。 小鹤虽然万般不舍,却知晓扶云丹的性情,大约也已然是木已成舟。 “那这次出征,姑娘也是要寻个机会,和大公子和好吧。” 小鹤觉得,这倒是个好机会。 大公子是个温厚、善良的人,品德也是十分高尚。原先扶定真和扶云丹感情甚佳,兄妹二人情分极深。未曾想,这几年感情似乎没以前那般好了。且因为卓行之那混账,前些日子居然闹了一场。 小鹤可是敲打了院子里婢仆,不允说出去。 那个卓行之,委实可恶之极。谁也没逼卓行之喜欢崔蓝,可他如今,却口口声声,说是扶云丹弃了她。 不错,自家姑娘是那样子说了,可小鹤觉得这是气话。再来,姑娘又做了什么呢? 小鹤可是亲眼窥见,卓行之是怎么样言语逼迫,一副真爱无敌的样儿,跪求扶云丹成全。那个崔蓝,更是咄咄逼人。 如今,不过是没了爵位,怎么就原形毕露,一副惨遭坑害的样子平日里,卓行之也没见如何上心政事。 小鹤是扶家的婢女,也自然怨怪卓行之这般挑拨离间。卓行之不但寻上了扶定真,还四处宣扬。不过扶云丹也不在意,本着一片树叶最好是藏在树林里的原则,多送了些配套流言,让陈郡青郡的老百姓听了够,孰真孰假也是说不清楚了。 一笔写不出两个扶字,小鹤觉得,自家姑娘还是跟亲兄长重归于好,来得好些。 扶云丹微微一默,触动心湖点点涟漪,难得有些心绪不宁。 她记得去年冬日,自己去拜访了南浔,而不是让人托送书信。 好像南浔这般名扬天下的名士,未曾想,居然隐居于山野,如今似乎只跟扶云丹写写信就足矣。 然则,扶云丹能看到南浔眼底的抱负,看到他眼中的炽热。 她深一脚浅一脚的踩在了雪里,恳请南浔去陈郡任职。 南浔分明名满天下,若他愿意,权势富贵,可谓是唾手可得。然则饶是如此,他却似居于清苦之地,住不过一处农舍,甚至很有兴致摆布他那几亩薄田。 闻言,南浔并未立刻便拒之,反而不觉缓缓言语:“扶姑娘,你以何等身份,招揽于我?若你是陈郡之主,我顺意也是无妨。可扶姑娘只是陈郡一名幕僚,令兄端正忠心,只怕,会斥我为妖物吧。” 男人那双狐狸眼,清润如水,仿若透出了几分浅浅波澜,却似能蛊惑人心。 那言下之意,扶云丹忽而便是懂了,不觉为之之色,,蓦然便站起来了。 她嘴唇动动,此刻连她都想呵斥南浔,更不必说兄长了。 不得不说,南浔所言,也是对的。 平心而论,扶云丹也想过扶家的未来,也许并不是那么忠心。而她那么努力,也是为了让自己活得有尊严,可以选择自己的未来。 可她,幻想中的未来,也类似一个手握权柄得势的公主,甚至可以干涉一些政务。不错,她想过扶家争天下的。而且,也由不得不争。 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然而扶云丹从来未曾想过,自己会是扶家的继承人。 且不说自己是女儿身,她和长兄关系一向不错,她也很喜欢这位兄长的。 扶云丹呵斥:“你当真荒唐,你将我当什么样的人?再者我是女子之躯,又如何可能?” 南浔:“如何可能,你想听吗?” 我不想,谢谢! 扶云丹顿时扭头就走,不愿 意多言。 而后,她和南浔也恢复了书信来往,可也决口不提此事了。 不知怎的,扶云丹此刻便是想起了那时候的话。 也许是因为近日里和扶定真不和,乃至于嫌隙日增。可兄长是个善良、忠贞的好人,她心里还是爱他的。 如今听到小鹤这般说,扶云丹唇瓣轻轻吐出了一口:“是呀,他是我的哥哥,而我,自然也是会让着他。” 让?难道自己心里,终究觉得兄长不是很对? 扶云丹想,可惜南浔看错自己了。她不是那等为了权势罔顾亲情的人,更不会兄妹反目。无论如何,她只愿自己是辅佐的幕僚。再者,扶定真人也极好,纵然自己这个妹妹不中他意,也是会加以善待,不会使出什么狠辣手段。有这样子的哥哥,也是可以安心的。 想通此节,扶云丹蓦然豁然开朗,内心也是为之一畅,仿佛放下了什么重担。 有时候,她都不知晓南浔为何会挑中自己,还不如挑个野心勃勃的男子。 然后一月之后,扶云丹已然随陈郡兵马到京城城外,各地诸侯陆续而至,可谓兵临城下。扶云丹一身男装,风尘仆仆,却也是难掩皓齿明眸,一双眸子聪慧而沉稳。 原照如今,意气风发,一呼百应,倒也有几分天下兵马盟主的调调。 本来原照的任务是攻略李明初,如今这些,也是附加的享受吧。 “扶云丹!你居然来了。”一道不善嗓音响起,竟然不觉有几分耳熟。 扶云丹抬起头,凝视眼前熟悉的倩影。三年未见,却是李明初。 扶云丹外传 017 李明初个头长高了些, 面颊肌肤微白,透出了一股子不讨人喜欢的乖戾之气。 如今云丹皇族骤然生乱,李明初却犹自衣衫华贵, 首饰精巧,不坠半点体面。旁人都说,原照自是厚待李明初, 毕竟那封血诏乃是李明初送来的。而扶云丹, 更是心思通透。 不仅如此, 李明初也是原照需要攻略之人。既是如此, 原照又怎会待她不好? 扶云丹眼底, 也不觉透出了几分的玩味。 触及扶云丹眸子里面灼灼清光, 李明初蓦然心底一窘, 一股子说不出的恼恨,顿时也是腾腾涌上了心头。是呀, 自己以前是公主,身份娇贵,天生便是好命。而这个扶云丹, 曾经虽然是想要觊觎自己这个公主的东西。可自己个儿这个天命真女一回来,扶云丹顿时也像个小丑了。 可现在, 时移世易, 她听着旁人暗中议论, 只说她这个公主,迟早也是名不副实了。 反倒是扶云丹,如今居然仍然这般的风光。眼前的扶云丹, 似乎比三年前更加自信和美丽了。听闻,如今她甚是得宠,在陈郡很能说上话。 久违的嫉妒,也不觉涌上了李明初的心头了。 哼,扶云丹心底,还不知晓如何的嘲讽自己。 李明初蓦然尖锐说道:“母妃死了,你很是开心吧。” 扶云丹摇头:“公主说哪里话,林妃娘娘照顾我三年,我心中亦是十分感激。如今得知,她被叛军所杀,心中自也十分忐忑伤怀,如何能有丝毫喜悦。” 可这些话,自然也虚言。林妃太过于任性,将扶云丹从亲生母亲身边夺走,待亲生女儿回来后又送走,宛如小猫小狗。扶云丹对林妃,实是没什么悲恸之情。当然,她也并不因林妃之死,而幸灾乐祸。 说到底,这些都是过去的事情。 李明初慢慢的搅紧了手指,忽而不觉冷笑:“听闻如今,卓行之也不要你了。也对,以你性情,人家怎么受的了。这人啊,什么都是命,有的东西该你的就是你的,抢到了手里,那也留不住。” 扶云丹听到了这些话,不是生气,而是微微惊讶。 三年的时光从李明初身上流逝,却也未曾留下太多的痕迹。 仿佛,一切的定格在三年前。 她本以为李明初如今会关心一下别的,毕竟整个云丹皇族,都已然是岌岌可危。 毕竟她母亲、弟弟已死。 毕竟这天下,终将破碎崩溃,陷入乱局 毕竟,她也是一个公主。以后不免身世凋零,难道真全然放心,委身于原照? 时移世易,风云变幻,有太多的事情已然不一样了。可李明初还嚼着陈年的老醋,这般忆往昔。如此心思,让扶云丹只觉得说不出的,奇异。如此时局,卓行之那样子的人,也值得来说? 也许一个人最可悲的是,就是不变。李明初什么都没变,心性、学识、见识,均如以前。林妃对女儿过分娇宠,花心思栽培的是儿子。至于原照,其实更加不介意李明初如何了。 故而她只轻轻一福,说句公主保重身子,便是盈盈离去。 姿态不卑不亢,更惹李明初微微恍惚。 凝视着扶云丹远去的沉稳身影,李明初一股子不安不断弥漫。 纵然她极厌恶扶云丹,却也不得不承认,扶云丹如今越发出挑。以扶云丹的本事,又怎会连卓行之也把握不住。据说那个崔蓝,扶云丹还落落大方,主动添妆,可见半点未曾将卓行之放在身上。若是李明初,哪里能如此大方。 只怕,这个女人另有所图,当初不就是跑去原郎跟前献殷 勤,如今随军来此,更是阴魂不散。不知不觉,李明初不觉死死的攥紧了手帕,心底甚是惶恐。如今,如今她怕是什么都没有了。林妃已死,她全无庇护,只能依靠原照。纵然父皇被救出来,没有母妃,不知自己可还能得宠。 再来就是云丹皇族,怕不也是风光不再了—— 原照如今对她还好,纵然诸事繁忙,可也是总抽时间,陪着自己温言软语。 然而纵然是如此,李明初也实在吃不透原照能有多少真情实意。 她不知道原照是有任务的,心里其实甚是忐忑。李明初也非全然无知,只觉得自己若成为了个亡国的公主,靠什么抓住原照? 念及于此,李明初清秀苍白的面颊也不觉微微扭曲。 她不觉想起了三年前的春日宴,林妃对自己爱宠有加,原照含情脉脉看着自己,自己个儿大获全胜,喜不自胜。那时候,她自然以为,自己会幸福一辈子。可如今,时移世易,没想到一夕之间,她那等锦绣富贵的生活,顿时一下子被撕得粉碎。 安氏也在一旁,若是以前,她必定顺应李明初的心意,将扶云丹骂得狗都不如。安氏是个粗鄙的妇人,可她知晓,李明初需要这份粗鄙。 可如今,曾经的泼妇如今却也好似霜打的茄子,病恹恹的毫无精神。 自打宫中阉人生乱,林妃惨死,安氏也备受打击。 李明初可能还对原照心忖幻想,安氏却不觉撇撇嘴,全然没指望。人家以前给李明初献殷勤,那是因为李明初是公主,是天上的金凤凰。如今李明初这个公主,怕没以前那般有分量了。如今原侯爷相待还算客气,可是不就是做给人看。原照要是真心,只怕早就娶了李明初了,还能拖延三年?就李明初蠢,反而瞧不破。 她忍不住想,反而那位扶小娘,如今可风光了,精神气儿也不一样,眼珠子就是润润有神采,哪里像以前离去时候那般狼狈。听闻,扶云丹还能领陈郡之兵呢。 安氏有个同乡,提及过扶云丹,说如今陈郡、青郡,城池坚固,还算富饶。周围许多百姓,都是纷纷依附呢,不顾户籍,纷纷迁入。而这位扶家姑娘,出面处置,居然安置得井井有条。 反倒是李明初,和人家一比,顿时也是远远不如了。 安氏看着李明初乖戾的面颊,不觉有点儿反感,忍不住想,公主这个靠山是冰山,怕也是靠不住了。只怕自己,也是要找别的出路了呢。 正在这时候,婢女匆匆而来,面色苍白,竟似摇摇欲坠。 “公主,公主,不好了。” 李明初本来正是心烦意乱,如今不由得觉得这个婢女言语十分的刺耳。 当真是不会说话,什么叫做,公主不好了? 未及李明初呵斥,那婢女已然瘫软在地上,蓦然放声大哭:“陛下,陛下崩了。” 李明初听得面色一变,蓦然就站起身来,一伸手就抽了那婢女一耳光。 “放肆,谁让你胡言乱语,竟说些这么样不中听的话!” 她霍然站起来,甚是恼恨,心里却也是一阵阵发抽,只觉得阳光甚是炫目,令人晕眩。 李明初嘴里这样子呵斥婢女,可是心里面却也是一阵子的往下沉, 她何尝不是心知肚明,区区婢女,此等言语何敢造谣,难道不怕千刀万剐? 李明初外强中干,虽然刁蛮任性,却并不是个坚韧的人。如今她眼前一黑,竟生生晕倒。 安氏略一迟疑,方才过去掐李明初的人中,没什么诚意唤着李明初的名字。 而安氏心中,实则不觉浮起了滔天巨浪。好端端的,陛下怎么就 没了?这城中逆贼,竟然是如此大胆?安氏内心发酸,一颗心不断往下沉。在她眼里,李明初也成为了实实在在的冰山了。 可怜自己,结识公主,还以为攀上了一棵大树,谁曾想李明初居然是这样子的一个衰货。 营帐之中,扶云丹也轻轻跪坐在自己位置上,听着斥候回禀。 听闻陛下已死,那一瞬间她也震惊之极,可旋即,扶云丹已然竭力令自己淡然下来。 她脑中数念流转,不觉盘算,陛下死后,如今局势会有如何变幻。 耳边则听着那斥候言语,说那张、王二贼,别出心裁,竟将陛下押上城头,充为人质,要挟诸侯兵马退去,否则便对陛下不利。毕竟无论来者是何居心,名义上也不过为了勤王护驾,谁也不会承认自己是存心谋逆。 故而这几日,局势也是僵持不下。城中逆贼兵马并没有多少,可投鼠忌器,谁也不愿意担上此罪。 扶云丹心忖,当今陛下,也不是那等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刚烈性子,还是很爱惜性命的。 说来可笑,城下一派乌压压的兵马,多少心机野心家,内心之中盼望陛下为国自尽呢。陛下啊陛下,怎可落在贼人手中,欲图苟全? 可陛下心性坚毅,纵然受辱,还是坚强的继续苟一苟的。 扶云丹自然好奇,陛下为何会殒命。 斥候悲声言语:“可叹那些逆贼,连日折磨,陛下备受惊吓,今日竟在城头吐血,生生坠楼而死。” 说到底,死去的陛下身体并不怎么好,且生前好美色,除了林妃外,后宫之中亦是多蓄宠姬。如今陛下多日惊吓,备受折辱,身子骨也再也都熬不住了。 正如扶云丹所认定的那般,居上位者,可也是要有一副好身体。 扶凛寒悲声:“陛下,陛下,臣定为你杀尽那些乱臣贼子,为你复仇。” 说到了这儿,扶家老爹跪在了地上,还落了几滴热泪。 扶云丹自然也随着跪下,手帕擦擦眼角,心忖陛下死的,确实也是有些突然。 扶云丹悲声说道:“陛下惨死,原侯领旨救驾,自然不免要给个说法。去探,原侯如今,意欲何为?” 猛虎落泪的扶凛寒忍不住多看扶云丹两眼,心忖女儿果真是亲爹的小棉袄。 也不多时,消息便探回来。原照居然起兵攻城,一腔热血为陛下复仇。 扶凛寒大惊:“如此一来,岂不是会累及幸存皇族?” 斥候只言,如今军中尽数议论纷纷,只说城中逆贼凶性大发,正屠戮皇族宗室泄愤。而原侯得知于此,正匆匆赶去。 而扶云丹心念一转,顿时也知原照用意。 陛下死了,自然也要另立新君,原照就是想抢一个孱弱的皇子,作为他之傀儡,扶持为帝。到时候,还不是原照权倾朝野?而择一傀儡做皇帝,原照势力名分自然也是最正。 若不然,原照诏唤天下兵马,可为何竟然独自杀入京城? 故而扶云丹顿时不觉飞快说道:“既如此,女儿在京城呆足三年,又对皇宫熟悉之极。不若,女儿带一队人马,护住皇室宗亲。” 原照想要名分独占,可没那等机会。 扶凛寒立刻说了声好,让扶定真带领两千人马,随妹妹入京城见机行事。 扶定真内心不是滋味,他隐隐觉得亲爹和妹妹之间,似乎也是有了某种默契。 然则,他终究是不明白的。 一番言辞既冠冕堂皇,又重情重义,也挑不出什么错。 这日阴雨纷纷,竟不觉绵绵细雨,使得京城生出一 层雾气。 原照心里面想的,确实如扶云丹所猜测那般。此刻他想到了李明初,可并不是因为什么柔情蜜意,而是恼恨李明初脆弱。 李明初娇弱如斯,方才得到死讯,顿时也是晕倒在地,病恹恹的十分可恼。可原照本来还想李明初和自己随行,一同进城。他想李明初毕竟熟悉皇宫,且也是一位公主,更容易取得那些吓成鹌鹑般皇室宗亲的信任。 可李明初没有用,如今备受打击,浑浑噩噩,泪水如断线珠子般掉落。她哪儿能帮衬到自己一丝一毫? 原照虽然从来没对李明初有过什么期待,可是也渐渐烦躁不已。 这位福安公主,可真是乏味之极,没用之极。 这般寻思时候,原照手指轻轻抚摸剑柄,心中冷哼不已。他脑海里甚至不觉浮起了扶云丹,为何这次自己的宿主是李明初而非扶云丹。扶云丹健康、果决、聪慧、美丽,是他精心教导,如今亦是越发出色。 只不过此刻,他也没什么多余心思去想女人。实则他入城时候,内心已然盘算。原照瞧中的,是陈王李越。李越是前皇后独子,皇后没了后,林妃宠冠后宫,便再也没立皇后。李越今年不过十四,却是身体孱弱,性子也是十分怯弱,十分好拿捏。 原照破城之时,京城张、王二人能使唤的兵马不过数千,且早就如惊弓之鸟,做鸟兽散。如今沿途也无抵抗,偶有散兵误遇,便被原照身边精锐极轻易除之。然则原照却故意放缓了行程,迟迟不入皇宫,心中自有定计。 一旦手握陈王,那便将其余皇族宗亲清洗屠杀,且推在阉人身上。 如此一来,自己扶持陈王登基,便是顺利成章,无人能阻。更要紧的是,陈王别无依附,亦是只能顺从自己。 “原侯,原侯,李王二贼狗急跳墙,大胆伤及皇族宗亲,我等拼死救了陈王出来。” 只见一骑士兵匆匆而来,面露惶恐,暗中眼底却透出几分心照不宣。 原照忽而心底一笑,面露惶急,不觉拉开了马车车帘。 旋即,他面色却忽而一僵! 只见陈王李越,面色苍白,一脸惊恐,竟已然气绝身亡! 原来李越身躯孱弱,又担惊受怕熬了两月,如今又遇见这般变故,不觉勾起哮喘,竟这样子去了。 一瞬间,原照不觉死死的捏紧了马车车帘,心底透出了恼恨。这些皇族宗亲,已然个个都是病秧子。这般皇族,还有什么存在必要? 营帐之中,李明初忽而醒过来,出了一身冷汗,口里说着胡话:“侯爷,侯爷,你在哪里了,你,你不要丢下我啊?” 李明初额头高烧不退,不知想到了什么,蓦然不觉崩溃大哭,泪水簌簌而下。 她一会叫父皇,一会儿将母妃,如今却只她孤零零一个人了。 安氏拢眉服侍李明初,平日里安氏服侍李明初,倒是越发不耐了。 都什么时候了,公主还如此矫情,原侯肯要她就不错了,居然还整日里哭哭啼啼,十分惹人厌烦。也不瞧瞧她如今的身份,怎么还如此做作。 扶云丹外传 018 恼怒过后, 原照方才回过神来,随手甩下马车帘子,急切说道:“前去宫中, 万不可容那些逆贼伤及皇族宗亲。” 他抿紧了唇瓣,面颊流转了一抹急切。谁想得到,这小皇子居然犯了哮喘而死, 可叹自己已然令人教唆挑拨, 暗中下手, 趁乱屠杀那些个皇室宗亲。 本来原照是怕有皇子落入那别的诸侯手中, 影响其手中傀儡正统性。哪里能想, 如今竟坑了自己。原照心念转动, 本来陈王纵然身死, 他亦可有别的选择。 然则送陈王而来的侍卫统领,却不觉流露出惶恐。 原照一见, 顿时也是心中清楚!只怕是,木已成舟。他心中怒及,又恼恨这名下属竟未曾看好陈王, 顿时一剑,刺入了那人心窝。 此刻扶云丹却蓦然, 轻轻的打了个寒颤。 连绵阴雨下了不住, 行军途中也没什么遮挡之物。雨水润透了扶云丹的脸蛋儿, 顺着她的颈项如此流淌而下,却也是无损少女面颊之上的一抹坚毅认真。 落在了扶定真的眼里,也是不觉感慨不已。 是什么时候, 自己这个妹妹,居然变成这般成熟、坚毅。 扶定真也不觉心生感慨,感慨扶云丹的早熟聪慧,甚至战场之上,生死之间,依然也是稳重有加。她不是父亲千锤百炼的铁血男儿,却远胜卓行之那等娇贵公子。 不知为何,扶定真内心忽而有些释然,似乎隐隐有些理解扶云丹拒绝这门婚事的原因。 偶尔陈郡的军队,亦与别人队伍撞见,说是同为盟军,偶然一遇却也不觉彼此紧张。每次此刻,扶云丹便拍马出列,表明身份,温言解释。如此入城之后,竟也未曾与人冲突。 而扶云丹眼见此刻的京城,忽而内心之间,有着一股子浅浅的惆怅。 在京城三年,她不是那等约束自己,不出房门的大家闺秀。她有着旺盛的精力和浓郁的好奇,时常换了一身男装,踏遍京城的大街小巷,也见识此处的种种繁华热闹。 可如今这一切,似乎也都不过是烟云水汽。 几番战火洗礼,曾经繁华的京城也是一派颓败,让扶云丹内心不由得沉甸甸的。 一路上消息,似乎也不大好,只怕这皇族宗亲,已然被屠得差不多。 想到了原照,扶云丹内心之中蓦然浮起了一阵愤怒的冷笑。 蓦然,一道女子微弱急切嗓音响起:“扶,扶姑娘,是你吗?” 只见一名女子,浑身脏污,面容恍惚。而扶云丹却认出了她:“你,你是素娥?” 那素娥本是宫婢一名,与扶云丹接触也是不多,可扶云丹是个很仔细的人,见过的人,她都会认真记住对方名字和容貌。 素娥颤声:“啊,扶姑娘,多亏你记得我,你,你真是个好人。” 她泪水簌簌而下:“吴王殿下便在左近,求你,救救他。” 素娥早如惊弓之鸟,眼见士兵穿行,也不知是敌是友,绝不敢向前表露身份。若不是窥见一张熟悉的面容,只怕素娥也不敢向陈郡兵马招呼。 扶云丹下马不嫌污秽握住了素娥的双手,这才发觉对方腰间一派血水湿润,扎了几枚羽箭,已然是个将死的人了。 素娥泪水盈盈,颤声:“求你,求你一定要救救吴王殿下。” 说罢,她顿时也是气绝身亡。 扶云丹忽而有些难受,素娥倒是个简单且忠诚的人,大约也是为了自家小主人,故而强自提了一口气。 这吴王李衍是纪采女的孩子,以前在宫中并不得宠。 纪采女温顺可人,原 本是陛下未登基之前,服侍陛下的小宫婢。彼时这纪宫女可意温柔,自然为陛下所纳,成为陛下的枕边人。因其出生低微,纪氏也不过是被封为了采女,可倒也有些恩宠,甚至生下一子。 可怜纪采女福薄,年纪轻轻,便染病死了。那时候陛下也还很年轻,心肠也还很软,甚至因而惆怅一把,真心实意哭了一场。那时候五岁的李衍,也因此沾了恩惠,被封吴王。 可皇帝身边,最不缺美人儿了。九五之尊,又怎么会多依依不舍昔年那小宫娥了呢?人在人情在,再者纪采女也早便死了,留下的孩子,渐渐也被陛下疏远。之后陛下颇多内宠,还有林妃那样子的宠妃,自然不会忆往昔。 李衍小小年纪,早知晓自己和皇位无缘,却也是个性子和顺的人。扶云丹记得当年李衍在宫中,沉静而本分,喜爱专研医术,不在意富贵荣辱。 本来若云丹皇族长久不衰,这孩子本能过上富贵日子的。 很快,李衍就被找了出来。 扶云丹外传 019 李衍今年十二, 因为这些日子折腾,微微有些惶恐,却也是个性情温和之人。 他见到素娥的尸身, 忍不住眼底蓄满了泪水,大哭了一场,甚是伤怀。甚至, 李衍哀求扶云丹, 将素娥尸首带走安葬。 素娥不过是区区宫娥, 是奴婢, 是下人。如此时局, 李衍一个皇子, 居然如此多愁善感, 不免显得没男子气概。可是扶定真却觉得他这样子不错,是个有良心的孩子。 扶云丹心里, 忽而轻轻的叹了口气。 长于帝王家,未必便是什么好事。 她垂头看着自己手掌上的血污,这是握着素娥手掌时候弄脏的, 扶云丹却并不觉得脏。 以前在皇宫,扶云丹对宫中微小之事, 也是十分留意。故而素娥之事, 她也是知晓一点。素娥以前服侍纪采女, 据闻有一饭之恩,故而对死去的纪采女十分感激,更对可怜的小皇子颇多照拂。 根据李衍说言, 今日清晨,宫中就隐有骚乱,素娥便让李衍换上衣衫,欲图脱身。因为李衍素来不受宠,竟没多少人留意。也因如此,两人居然从宫中暗渠逃生,一路潜行到宫外,也是福大命大。只可惜素娥为护主人,替李衍挡住了流箭。 而后,素娥让李衍藏起来,鼓足勇气,在大街上寻觅,猜测定有兵马入城救驾,可能护住李衍安全。她胆子小,见到扶云丹,方才敢出声。毕竟扶云丹是个女子,多少容易给素娥一点安全感的。 可惜素娥受伤太重,如今却也是已然气绝身亡。 李衍不觉很有些难受,郁郁不乐。 “吴王殿下还是振作一些吧,料想素娥也绝不愿意如此。” 扶云丹轻轻的按上了他的肩头,对换上士兵服色的李衍低语:“可怜其他皇室宗亲,都被逆贼屠戮,先皇怕是只有你一个孩子了。只怕,这江山重担,还是要你扛起来。扶家对先帝忠心耿耿,定然会襄助殿下,让殿下君临天下。” 李衍凝视着近在咫尺的女子面容,扶云丹不过大他几岁,却成稳得不可思议,竟有些好事他的长辈。可他,却不觉茫然摇摇头。 这世间男儿,内心之中只怕都有一个皇帝梦。李衍长于皇宫,又是皇子,扶云丹暗忖他难道就没一分半分的不甘心?就没一点野心? 李衍低低说道:“我不成的,我也不想当皇帝,我,只是个闲散的皇子,没那份本事的。我原本想着,一辈子学医、采药,然后医人。” 李衍多少明白扶云丹的意思,也只表明心意。 “还有些叔伯,未曾拘于京城,也逃过一劫。扶姑娘,我不成的,我相信,定然很多人都乐意。” 他忽而有些怕扶云丹,怕眼前温和美丽的女子,会隐藏锋锐的野心。 李衍迅速的垂下头去。 扶云丹有些可怜他,轻轻说道:“吴王不必担心,不会有事的。” 扶云丹想,可李衍想得太天真了。不错,是有一些分封出去的王爷,可那已然是旁支血脉。旁支就没有这个嫡系皇子值钱,李衍恐怕是先皇唯一活下来的亲生儿子了。 那些旁支皇亲,各地诸侯,只要乐意,必定能人手一个,那又还有什么用处呢? 而李衍,却是嫡出。 如果李衍是个有野心,有企图的少年,可能扶云丹也不会这般纠结。 偏生李衍性格温良懦弱,人畜无害,而且还颇重情意。 不可能会是个好皇帝的,倒仿佛是个不错的人。 扶云丹策马到扶定真跟前,轻轻说道:“哥哥,我倒觉得,吴王殿下,只怕是颇为可怜。” 扶定真微微一默,轻轻吐出了一口气:“谁让先帝,可能只剩下他一个孩子了。” 扶定真想法,就是扶家借此机会,扶持李衍重夺江山,以后成为朝中重臣,世家门阀,靠着拥立之功照耀扶家前程。 如此一来,也是各取所需,两全其美。 扶家既尽忠心,又得益。 扶定真缓缓说道:“他年纪小,缓缓劝他就是了。” 待回到军营,扶凛寒内心可谓喜悦无限。 原照一无所有,可吴王李衍,却也是落入了扶家手中。 李衍虽颇受惊吓,举止却也是斯文秀雅,在老扶看来,嗯,倒也有几分帝王相。 扶凛寒含泪思慕了先帝,又令人厚葬素娥,以博取李衍的好感。 他瞧了女儿一眼,只觉得天助我也。亏得之前卓行之退婚了,这婚也退得好啊。 自家女儿是明珠一颗,皎皎生辉,配卓行之实在也是可惜了。扶云丹举止雍容,沉稳聪慧,美丽绝伦,这可真是母仪天下之相啊。 虽然,女儿仿佛大吴王四岁,可这能有什么要紧?如今吴王殿下饱受惊吓,备受摧残,正需要一个成熟稳重的年长女子,给予他爱喝呵护。 丹儿当初死活不肯嫁卓行之,看来倒是自己这个亲爹没远见了,原来女儿机缘可巧在此处。 扶云丹抖抖,顿时一阵子的恶寒。 亲爹,果真不愧是亲爹啊。 待李衍稍作梳洗,扶云丹便送上饭食,安抚吴王李衍。 此刻扶云丹已然换上了一身女装,漆黑的长发以绢帛束住,简单而清爽。李衍忽而微微有些窘迫,不敢多看。他方才经历了种种血腥杀伐,骤然见到一如往昔繁华时节的秀雅贵女,自然极是赏心悦目。 方才李衍微微有些怕她,如今却生出一股说不出的感觉。 扶云丹送上来的饭食,有蒸鸡,有米饭,虽不算十分丰盛,倒也美味。 李衍努力让吃香优雅,却也不觉吃得极快。 扶云丹凝视着他,不觉若有所思,眸子里闪烁着光彩。 待李衍用餐完毕,以茶漱口,扶云丹终于缓缓说道:“殿下,你也并非愚笨之人。种种情势,无需我多言。扶家自然很想你留下来,可殿下怎么想呢?如若殿下不想,那么我可帮衬殿下离开。” 李衍微微一愕,似乎也有小小受伤。 他凝视扶云丹美丽的脸庞,想起方才心中浮起的微妙异样,不觉心口微酸。 如果留在扶家,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其实并不难猜。 扶家最受宠最聪明的女儿,就是扶云丹。 李衍心里还补充一句,而且还最美丽。 他垂下头:“扶,扶姑娘,你可是,很讨厌我?” 虽然在这个乱世,个人的讨厌或者喜欢,似乎都不算什么。 人之一切一切,都不过随风摆舞。 扶云丹微笑着轻轻摇摇头,倒也谈不上讨厌,若是不喜,顺手就拿来用就是了。她多少是对李衍有几分喜欢,可却并非那等喜欢。 “我不过是觉得,人之一生,命运应该掌控在自己手中,谁都一样。你若愿意,我便送你离开,让你到一处安稳所在,让你行医救人。不过吃喝用度,也自然是简陋了些,没多好了。以后吴王身边,都是寻常百姓,再无达官显贵。当然吴王若是不愿意,我也定会好生侍候吴王,绝不会怠慢。” 扶云丹想,他会怎么选呢?李衍最初是淡然无求,可如今已然填饱肚子,换上衣衫,立于陈郡军营之中,眼前还有一个他颇具好感的贵女。只要 李衍一点头,扶凛寒就立刻会选择联姻,什么都是他的了。 那么李衍,可是还会如方才那般,只说愿意过平淡安乐,行医济世的一生? 还会吗? 李衍却终于点点头:“我还是愿意一做田舍翁,扶姑娘,你愿意帮我,我心存感激。” 扶云丹忽而心里松了口气,其实她内心也是颇为纠结,不知自己这般做对,还是不对。虽然旁人总议她心机深,可扶云丹从来未觉自己做了什么错事,有违自己良心。可利用吴王,毁其一生,她于心难安,也许父亲必定会评自己是妇人之仁。况且此事,于扶家颇为有益。 不过当李衍这样子一点头,扶云丹忽而就下定决心了。 既然李衍想要走,自己就帮他走。她想起了纪采女,想起死去的素娥,这个世道,人命不值钱,尊严也似不值钱。 而她,只想顺从自己的心,想做一些对的事情。 然则此刻,女侍匆匆而来,在扶云丹耳边低语了几句,扶云丹顿时脸色顿变。 扶凛寒本待心情甚佳,如今面色却一阵子阴郁。 眼前的原照咄咄逼人,身旁还有一个病恹恹的福安公主李明初。李明初尚自病中,可她亦只能起身。她因孝期未施脂粉,面色更白,手中所托木匣,却描金绣玉,内盛一玉玺,正是原照在宫中搜罗所得。 原照赶到宫中时,皇族宗亲亦死得差不多了,没给原侯留一个皇子,倒有个公主存住性命,却被斩断一臂,此后肢体伤残,一辈子是个废人。这断臂的安阳公主浑身是血,腰间倒是系住一物,锦帛包裹,似为玉石之物。 原照欲窥之际,安阳公主死死攥紧不放,神思凌乱,不愿将此物让予外人。原照却素来不是那等会让女子影响其大事的人,这怜香惜玉,也不合这般使的。于是原照狠拽之下,那安阳公主残手手指骨折,再阻止无能。 于是此物终于落于原照手中。 这安阳公主死死相护之物,果真亦是珍贵无比,竟然是那等传国玉玺。 原照心中稍喜,方才心中稍回底气,只觉得今日并非一无所获。可待他得闻扶云丹居然领走吴王李衍,顿时也忿怒不已。自个儿诸般布置,难道就是要让陈郡扶家摘桃子? 原照是个不会忍耐也不愿意忍耐的人,顿时怒色匆匆,竟前来讨要吴王李衍。 他带公主玉玺,名正言顺,要迎回吴王。 如此行径,只把扶凛寒生生气得一口热血呛喉,恼恨非常。 那一瞬间,扶凛寒当真想不管不顾,和原照开撕。 不过扶凛寒终究是是只老狐狸,他不觉终究忍了这口气,呲牙挤出一丝笑容。 原照手执传国玉玺,又携带公主一只,欲图迎回吴王,名正言顺。现实好似一盆凉水,顿时也是不觉泼了扶凛寒一头。本来初得吴王,扶凛寒喜不自胜,如今却想到论实力,陈郡兵马又哪儿能及得上眼前的原侯。 眼见扶凛寒服软,原照也不觉消了气,心口舒坦。 扶云丹隐忍未言,心中却一派忿色,本来清白若雪面颊,竟染上了一层红晕。那种曾经被迫顺从的无力感,顿时也涌上了心头。更让方才自己对李衍的试探,变为一场笑话。原来自己也是天真如斯,所谓仁慈,也得看自己能不能施舍得起。 李衍反而并未有太多的失望,他朝着扶云丹行礼:“扶姑娘,无论如何,你对我的好意,我必定也是铭记在心。” 一番话倒是让扶凛寒听得感慨万千,对扶云丹越发怜惜喜爱。瞧瞧,自家女儿多贴心聪慧,善于帮亲爹排忧解愁,都已然抓紧机会勾引吴王刷好感了。小棉袄就是小棉袄,如此 具有行动力。 乖女儿,是亲爹没本事,让你和皇后无缘。 原照冷笑一声,轻轻扫过扶云丹,小扶倒是心高气傲,不知是否犹自记恨,乃至于想勾引吴王。可惜,她不过是个弱女子罢了。 李明初反倒忽而手掌轻轻搅紧,抓住了自己衣裙。原照已然对她温言许之,只说待孝期一过,必定会娶自己为正妻,以后更是会对她百般呵护。 只不过触及扶云丹,李明初不但心中恨意翻腾,隐隐也是不安。扶云丹长大了,如今更是气派万千,宛如一枝雍容华贵的牡丹花,如今一身女装,更是清艳之极。 女人总是敏锐的,李明初只觉得原照那翻腾野心的双眸之中,似乎对扶云丹有些隐晦的兴致。当年原郎可是对这个扶家女儿怜爱非常,乃至于悉心教导。 李明初不觉患得患失。 回到营帐,扶云丹屏退下人,却也是不觉攥紧了衣衫。 深深呼吸了几口气,扶云丹的手指,方才一根根的松开。她想到了扶凛寒,扶凛寒也许并不是一个好父亲,可倒也任人唯才,肯给自己这个女儿机会。更重要的是,扶凛寒教会了她,什么时候需要忍耐。 扶家,不就是在这个男人隐忍与决绝之下,走到如斯地步? 一柄宝剑锻造成功,岂不是千锤百炼? “哼,扶云丹,你这点手段,在原侯面前,委实也是可笑之极。” 嗓音颇为耳熟,未曾想李明初居然也是去而复返。 李明初盯着扶云丹沉稳美丽的面容,恼恨她那般沉定,甚至微微有些恍惚。三年前,自己第一次看到这个扶家女孩儿,不待安氏挑拨,就禁不住想要撕破扶云丹的这张脸了。 因为扶云丹优秀又美丽,可她区区一个臣女,凭什么将她一个公主给比下去。 也许如今,她也不似自己表现出来那般幸福,只希望别人的嫉妒,给予她几分信心。 “我和原侯,便要成婚了,只要孝期一过,我自然便是原家正室,远胜你这个被卓家退婚之人。你连个落魄贵女,也是争不过。” 扶云丹已然松开绷紧手指的手掌,轻轻抚平了自己裙摆,冷笑两三声。她心中的怒火炽热,整个人却出奇的冷静,甚至觉得谁让李明初主动送上门来。 她面露悲切之色,不觉缓缓说道:“唉可惜陛下早死,先帝可真是命苦,公主可知,害死先帝之人,究竟是谁?” 李明初面色顿变,神色也不大好看,她只觉得扶云丹是出语讽刺。父皇孝期未过,自己就勾搭男人,扶云丹是在指责自己不贞。可自己能有什么错?乱世公主,随波逐流,如此飘零,难道便不想有一个惜花人,好生呵护自己? 不过扶云丹向来不会讨论女子贞洁之事,言下之意,也绝非李明初所想那般。 “张、王二人,挟持陛下,犯上作乱,也不过数千逆贼。这些阉党回过神来,其实自己都畏惧不已,不敢伤害陛下。公主那时候身怀诏书,只需招来京城附近一支人马,入宫救人。又或者,说服阉党附逆,让这些逆贼杀了首恶求饶赎罪,一多半就能消去此祸。” “可公主千里迢迢,将这封血诏送去给原侯,引来天下诸侯兵马齐聚京城,让逆贼狗急跳墙,只以为再无退路。让这地方兵马,名正言顺兵临城下,让这云丹江山土崩瓦解,这些,可都是福安公主你的功劳。” 一番言语说得李明初身躯摇摇欲坠,不觉厉声:“你胡说!胡说!” 李明初身躯轻轻的摇晃,面颊也不觉染上了一层泪水。 她如何能受得了这般诛心言语,如何受得起? 扶云丹缓缓的站 起身,也许她气势慑人,竟将李明初吓得退后一步。 “当然公主你如此懦弱无能,不至于胆敢害死先帝。可原侯,他怎会不知,召集天下兵马,便是给这皇族宗亲催命符!而如今,更恭喜福安公主,便要嫁给他啦!” 李明初尖声:“我,我要告诉原侯,你如此污蔑。” 扶云丹微笑:“我若是你,那就不会,若不然,原照便会知晓,你竟听过我这番说辞。他定会猜忌,你是否多少听进去一些。公主现在不信,说不定以后心底,也会有什么想法。你敢吗?” 李明初被骇住了。 扶云丹轻轻一甩衣袖:“公主还是想一想,为何原照专门着人,在宫外侯着你,那可真是,消息灵通啊。” 李明初抿紧唇瓣,一个字都说不出,顿时匆匆跑开。 扶云丹想起那一日原照跟自己说的话,每一个字,她都记得。因为,原照会是自己的敌人。那日原照漫不经心的提及,说这样做,会刷李明初的好感值。原照来这个世界,就是为了李明初。既然如此,如若李明初好感值下降到极低极低,那么原照可是会有什么损害? 这月月底,扶云丹已随陈郡军队归于陈郡,斥候传来消息,只说原照已然扶持吴王李衍为帝,是为康平帝。而康平帝方才登基,便封原照为骠骑将军,一时间声势浩荡。福安公主李明初虽在守孝,可众人皆知,她孝期结束原照便会娶之。 扶云丹一边如从前一般,屯田练兵,一边令人打探各地情势。她已然学会压下自己的心火,甚至每日还练字清心,遍阅古书充实自己。这一年间,扶云丹更学会了忍,和沉。也许是风云变幻莫测,连卓行之也不敢再上门滋扰于她了。 这一年这般过去,到了次年春日,却也是有使者来到陈郡。 原照已然开始作妖啦,他已然决意将各地诸侯势力一一铲除。 扶云丹外传 020 随使者而来的, 居然还有陈王李缨,人家是来接受陈郡的,连陈王都是新封。 李缨是宗室旁支, 原照特意挑这个人来,也是煞费苦心了。 当然原照绝不会相信,扶凛寒这只老狐狸, 会拱手让出多年基业, 故而也是诸多操作。比如青郡、陈郡, 唇齿相依, 可是如今原照打压陈郡, 却对青郡卓氏进行拉拢。原照将嫡出的妹妹送去卓家, 嫁予卓寒之, 而卓寒之也没什么犹豫,欣然受之。 扶、卓两家深厚的假情意, 便这样子没了。 据说因为这样儿,卓家两兄弟居然和好如初。卓行之也终究认命,自己不是那块材料, 转而记恨扶云丹。这也果真是,一笔写不出两个卓字。 而扶家, 已然无暇顾及青郡之事了。 原照去其盟友, 占尽名分, 当然最重要的,还是原照实力威胁。 原照虎视眈眈,只怕扶氏稍有异动, 就会成为出头鸟。 之所以不拉拢陈郡拉拢青郡,也许因为老扶当初捞了陛下,还让原照心里记恨着。 而如今,扶凛寒既然自诩忠诚,又可敢违逆皇族圣旨? 扶凛寒当即就一副头疼欲裂的样儿,发了一场病,然后颤颤巍巍说一切均是陛下意见,臣子自然也是顺从。 反而是其女扶云丹,也急切进言,只盼亲爹不可糊涂。 扶凛寒变色呵斥了女儿一顿,似乎病得甚重,不大能言语了。反而扶家家臣,竟似对扶云丹恭顺起来。 扶定真其实心中知晓,不过是父亲和妹妹做戏罢了。父亲如此野心,岂能依顺,哪里能咽下这口气。只怕就算原照不咄咄逼人,老父亲也没多少忠心了。 这让扶定真很是难过。 老扶却也同样对着儿子长吁短叹,本来该配合自己演戏的是儿子不是? 扶凛寒是身受重恩,公然反对皇令有些不对,可是子女隔了一层,也就似乎没那么不对劲儿了。 可扶定真的反对,也是有他道理的。他觉得人也该讲究忠义,不然必有报应。以后扶家下属,又可会如此相待?有样学样? 然而扶定真却知晓,自己改变不了什么的。 这一日,夜凉如水,扶云丹也出面开导自己这位兄长。马车轻轻的行驶,月色轻轻撒向了麦田,扶定真并不是第一次随着妹妹来巡视荒民屯田的成果。 再过些日子,麦子就能催黄成熟了。那些麦子一片一片,到时候就如金黄色的麦浪,令人不觉为之而心醉。扶定真喜欢看到这样子的画面,觉得有着令人安宁的美好。 “哥哥其实应该知道,我们扶家,为了陈郡,付出了多少。” 韩王叛乱,陈郡百姓得以平安。甚至周围荒民,也逃难至此,被妹妹安排得井井有条。 这些,扶定真是知道的。甚至于,他何尝不是心疼。 那位陈王李缨,其实是个无学无术的存在,正因为对方是个草包,所以原照才将陈郡赐之,不怕养虎为患。李缨不知轻重,有着非分之想,可他的能力又怎配为陈郡之主?这城中将士,又岂会对他加以服气? 这样子一个无能草包,又如何能守住这月下的一片安宁。 扶定真蓦然,轻轻的吐出了一口气:“小丹,我并非真正见怪于你,只是有些东西,我和亲,都不想承担。这天下虽然是乱世,可是其实,名声也还是很重要的。父亲何等心思深沉,何等精于算计。可就算这样子,你知道吗,他居然也不想得一个不忠的名声。而我,自然也是更加承受不起了。正因为如此,故而原照居心叵测,方才让旁支宗亲前来。” “可你呢,你不过是一个,小小的,小女孩。其实,你今年不过十七岁。” 纵然人心贪婪易变,可对于这个世界的本地土著,忠君思想也还是根深蒂固。或者不如说,纵然能做出不忠的事情,却绝对不愿意担上不忠的名声。 扶云丹轻轻的抬头,看着那牛乳似的月色,忽而,轻轻的,轻轻的吐出了一口气。 “哥哥,我不在意,因为我觉得,这桩事情是对的。” 云丹皇族,已然会没于历史的长河,不会再有兴起的机会了。这场纷乱还会持续很久很久,而她,也并不觉得战争的后期,还有人是否在意忠君。 “再者你觉得扶家若是不忠,那么扶家的下属也会有样学样。兄长,你错了,上位者能得到忠诚,是能分配好每个人的利益,而不是什么道德。权力之争,是没有道德的。如果我建立了良好的次序,大家基本能够满足,从官员到平民,都可以生存得很好。那么有些人就算不够忠心,也没有反叛的土壤和力量,也只能够继续忠心。可若不能做到,就算有几个忠贞君子为之陪葬,其实仍然挡不住毁灭的步伐。” 扶云丹听得怔住了,不错,自己这个妹妹今年确实只有十七岁,却也是未免想得太深太深。她已然是有了属于自己的主意,血液里流淌着主见。 而父亲,其实也是乐见其成。老扶堪不破自己的心魔,哼哼唧唧,没好意思自己不做忠臣。可是他的女儿,却似乎也是全无顾忌。 到了次日,扶凛寒成病不起,据说扶家下属居然拥立扶家长女主事。扶云丹知晓亲爹不过暂时退隐幕后,假装一切和老扶无关。然而无论如何,她也是扶家明面上的下一任继承者了。 扶云丹立刻下令,软禁了这位陈王殿下,又指责原照挟持陛下,胡乱下令。扶家忠心耿耿,自然绝不顺从此等乱命。 原照使出手段,欲图分化离间各地诸侯,而陈郡扶家,却也是打脸最响的。 而此时此刻,扶云丹也不觉琢磨寻思,是否将那位妖孽请出山来。 她记得南浔声称,请他出仕也无不可,可除非扶云丹是陈郡掌事人,而不是区区幕僚。也许,南浔确实看得很深渊,将问题关键也是看得很是明白。未曾想还没等扶云丹去再请,南浔居然自己主动打包,送上门来,一副求扶云丹收留的样子。 惹得扶云丹无语哽咽,却也欣喜其主动跳到碗里面来。 此刻原照手握天子,而世家门阀自然也是与他亲近,被原照纷纷网络,声势之浓,难以言喻。扶家居然此刻跳出来,彰显其胆大包天。 而原照也欲顺势将扶家处之,以解心头之恨。 然而在扶家跳出来了后,陆续有几个地方诸侯,表示出对原照不满,纷纷质疑诏令可是出自天子之手。原照占尽名分,也还罢了,若欲以此干涉各家利益,还当真自以为是以为他们是可以乖顺挨宰的羔羊? 到了秋日,南边吕、张二人,联手反原,甚至大有打入京城夺走陛下的气势。而青郡的卓氏,虽赢取了原家女,却似乎是消极怠工,不肯真出兵消耗自己实力。 陈郡方面,反而也是维持了微妙的和平和安宁。 张、吕之乱持续了两年多,扶云丹没少送兵送粮,顺势和其结成联盟,相互牵制原照兵力。在此期间,扶云丹大力拓展兵力,在原照迎进世家高族时候,扶云丹却借着南浔,拉拢北边数郡人马。彼时妖教为祸,屠尽几郡士族,当时的云丹陛下不得已启用庶民武将,却被世家高门不认可。扶云丹许之,以军功博爵,顺理应当。加上南浔的影响力,故而将几郡纳入掌中。 扶家是新贵,根脉不深,那些受到教育的世族子弟,更不愿意来扶家 这般新贵处任职。这些世族子弟甚至觉得,这会有辱自己的身份。然而他们不来,扶云丹自行招人。她提供武试、文考,不拘家世,能者为官。而一时间,竟吸引大批谋士武将。 张、吕二人终究是莽夫,并非原照之敌,乃至于被属下割去头颅,送去跟原照投诚。 可待原照欲图腾出手收拾扶云丹时候,却已然发觉,扶云丹气候已成。 原本扶凛寒让女儿暂居主位,不过是权宜之计,而且也是将信将疑。可扶云丹这几年的能力,让扶凛寒刮目相看,感慨不已。加之老扶去年被流矢所伤,身体大不如前,渐渐扶家重心,也当真转移到扶云丹的身上。而扶云丹声望已成,不可掠其锋锐了。 接下来两年,扶氏与原氏逐步吞噬其他小股势力,壮大自己。直至于扶云丹鞭指京城,终于正面和原照对上。 这一年,已然是扶云丹在这个乱世所经历的第四载,扶云丹遥望京城,记得当初自己第一次入皇宫,那也已然是十年前的事了 扶云丹外传 021 而此刻福安公主李明初, 住在往日的宫室之中, 面色却也是不觉郁郁。 原照还是如约娶了她了, 可惜她那肚皮, 一直都未曾鼓胀起来, 生个一儿半女。而李明初的心里,也是有些急了。她只恐原照恩情不在,又或者有一日要处死自己这个前朝公主。念及于此,李明初也不觉惶恐不可终日。 而原照, 其实对李明初也是越发不耐了。 他甚至不明白, 李明初为何不知足, 自己已然娶了她,人前人后十分给脸,甚至不介意她是否能生孩子。毕竟,对于原照而言, 这个世界有无子嗣也没那般要紧。 可李明初对他的好感值, 还是不断在掉。 甚至, 李明初还疑神疑鬼, 认定他在外边有女人, 简直是不可理喻!此等土著女子, 简直是俗不可耐。 这个世界,没那般好攻略, 原照的心思都放在击败扶云丹身上,哪里还有什么心思找女人呢?李明初一点忙都帮不上,好吃好喝供着, 却也是整日里给自己添堵,还掉好感值。 只怕这次任务结束,奖励也会少很多。 可原照才不想放弃,他憋着一口气,如何甘心自己居然会输给扶云丹? 他无数次后悔,当年没将扶云丹给捏死,那时候的扶云丹,不过和只小蚂蚁似的。 那手指头轻轻一碾,顿时也是粉身碎骨了。 原照高高在上,又怎能容扶云丹这样子的蝼蚁踩上自己尊严。那一年,他本以为扶云丹已然是倍受打击,又自负一切尽在掌握之中,甚至将自己玉箫恩赐似的给了扶云丹。不过是,为了享受扶云丹对他这般又爱又恨的微妙情愫。 哪里想得到,扶云丹之走向,简直是令人意想不到。 李明初令他索然无味,而原照,甚至对原本的任务不上心了。 哼,就算这次自己任务,得不到太多的主神奖励,也绝对不容扶云丹猖狂。 区区土著女罢了,哪里配让自己堵心? “夫君,我这副身子,实在是病弱了些。只盼,也能助原家开枝散叶,不如,就为你纳几房妾室?” 李明初不觉忍气吞声,垂眉顺目。这但凡见过李明初以前模样的人,只怕很难想象,这位福安公主能委屈求全到如此地步。 李明初心里也是万般苦涩,安氏劝说她一定要拢住原照的心。因为没有原照,李明初已然是无依无靠了。 故而安氏劝说,不如让别的女子,生下一儿半女,然后抱在自己膝下。 如此,也算是能有个依靠。如此,不就是借腹生子,别的女人不过是出个肚皮而已。 李明初最后,也是应允。她到底已然不是温室之中的花朵,知晓了风霜之苦了。 况且,原照许多事情,她也是尽数瞧在眼底。 如今新君已立,可是原照又几时对陛下尊重过?她跟李衍这个弟弟,从前并无情分,可一笔写不出两个李字。这足见,这位原侯,其实对皇室宗亲并没有什么忠心。让她时不时想起扶云丹那个女人的话。 这些年,这些话就深深的扎根在李明初的心底。 本来,李明初告诉自己,这些不过是扶云丹的教唆而已。可是原照所作所为,她也是窥在眼中。康平帝的爱妃云姬,本已然怀了身孕。可原照以其族兄参与谋逆,竟将怀孕的云姬活活绞杀而死。 得闻此讯,李明初忽而甚是悲伤,夜里暗暗咬着被子哭,却也是不敢哭出声。 原照虽口口声声,对她恩爱情重,可李明初如何能信?若不然,她也不会顺了安氏的意思,送女人给原照。 此刻的李明初,就已然像讨好上司的下属,不过是摇尾乞怜罢了。 而原照,本来为了任务,其实是想要拒绝的。可是转念一想,好似李明初这样子无知庸俗的土著女人,若然拒绝,只怕会更加不安。 再者,原照已然不在意这个任务的奖励了。而他,忽而也想试试纳妾的滋味。 故而原照点点头,居然也是同意了。 他不知道李明初眼底深处,一缕火焰,终究是悄悄的熄灭了。 也许,这一切虽然是李明初主动的,然而如果原照拒绝了,那么李明初告诉自己,无论看到再多,也许她都是会原谅原照的。 可原照显然说谎了,什么一生一世一双人,其实这男人哄骗自己的吧。就好似这个男人,以前偷腥沾染的扶云丹,还有那死去的郭娇。这个男人,在这个世界,应该还藏了别的女人,一定藏了。 李明初眼眶蓦然浮起了一阵子的酸意,可惜以前那般呵护她的母妃,终究已然是不在了。忽而间,她甚至有些羡慕扶云丹,能让眼前的原照如此坐立难安。 而原照的心,却并没有落在他这个乏味的妻子身上。在他看来,李明初好感度虽然已经下降了,可这样子一个无能的废物,也只能呆在自己身边。原照就不相信,李明初还能有什么别的去处。 他的心思,不觉落在了陈兵京城外的扶云丹身上。 扶云丹是个女人,身为女人,她有着极为坚韧的耐心。扶云丹知晓自己长处和弱点,她并非善于征战的先锋,却是那等布局造势的战略家。 在陈兵京城之际,她收复的蜀郡、巴郡几处兵力,已然对原照形成两翼的牵制之势。她没有全面防守原照,而是以几处要塞进攻点对原照进行威胁。在扶云丹瞧来,原照甚是自负,依仗兵力浑厚,必定也是会主动出击。 否则,原照借着关险,困守京城,反而会让扶云丹露出疲态。 其实她也不觉得原照心性,能胜过自己。不过,这个男人确实是活得很长,知道得很多。可是每一次,原照都会给自己挑很好的身份,一切都是唾手可得。这般穿越多次,也不过是志大才疏,习惯性靠着出生就摘了桃子。 果然原照很快中计,这一年夏日,扶云丹发起了一次进攻,同时南北两路,拉开了进攻的战线。 然而实则月前,蜀巴两郡兵马已然悄然与南线汇合。原照分兵击之,却已然分散兵力,乃至于损失颇重。至于原照派去北线兵马,却因不适蜀郡巴郡的气候地形,并未能将两郡攻克。人家据险而守,加之粮草不济,最后铩羽而归。 原照吃了大亏,兵力损耗极重,暗恨扶云丹狡诈多计。 这年冬日,因为原照战术转于保守,一时战线也顿时陷入僵持状态。 偏生此刻,一个对原照不利的噩耗又传来。那就是青郡卓氏,这颗墙头草,居然倒戈扶云丹了。青郡物质丰厚,亦保证了原照一方的粮草供应,加之离陈郡极近,也对扶云丹的后方起到了一阵子的牵制作用。 当年原照为了笼络住卓寒之,甚至将原家的嫡女原蕊送去,陪嫁也甚是丰厚。 未曾想,这个亲戚却不怎么厚道。 如此一来,原照一方局势更是越发恶劣。 而青郡之中某人,却也不觉震怒不已,甚至质问起自己的亲弟弟。 卓行之暴跳如雷,自然绝不是因为对原照有什么深情厚谊,而是因为他对扶云丹的不甘和怨恨。 本来靠着一致对外,卓行之已然和卓寒之恢复了深厚的兄弟情谊。 然而未曾想,卓寒之此刻竟然是如此决之,让卓行之简直不能接受。 卓家,居然会对扶云丹那个女人俯首称臣? 这算什么?卓行之只需想一想,就觉得自己将要就此窒息。 卓寒之好笑的看着眼前无能狂怒的卓行之,这个没用的兄长,对天下大势又知晓几分呢。如今却来如此逼问,言辞凿凿,无非,不过是很多年前的那么点儿私人恩怨。 卓行之不觉恨声:“寒之,你不也说那女子虚伪无比,让你厌恶至极,如今却让我青郡兵马,竟然归顺于她。” 卓寒之倒难得有耐心,给自己兄长解释:“这如今天下,若不归扶,便要归原。若要比较一番,我自然觉得,挑个虚伪会做表面功夫的好些。难道,要挑原照那等,寡情薄恩,将从前的皇族宗亲欺辱得悲惨之极的真小人?一个人虚伪又有什么要紧,只要,她能虚伪一辈子。” 不过从前原照势大,他不过做了有利于卓家的选择了。 “再者,她虽然虚伪非常,我却从未真的讨厌过她。反倒,觉得她颇具魅力呢。” 卓寒之蓦然轻语。 卓行之冷笑:“只怕,你这个弟弟,早没将我当做哥哥。” 夺走他的爵位,抢了他的风光,而且,还依附那个女人。 “兄长又错了,血脉亲情,又怎能斩断?我如此厚着脸皮,见风使舵,兄长不是也能安享富贵,得以保全妻儿?” 正在此刻,却也是传来原蕊自尽的消息,听得卓行之面色为之一白。 原蕊,这几年好似无所出,反倒是卓寒之的偏房妾室,一个接着一个生。 卓行之好似懂了什么,出了一身冷汗。 诚如卓寒之所言,至少,他对这个哥哥,总是宽容许多了。 也许,因为卓行之太蠢?故而就算卓行之性子不讨喜,一旦够不上威胁,似乎也可以容忍许多,宽宏许多。 送走了卓行之,卓寒之想到了当年旧事,蓦然不觉微微有些恍惚。 那时候,自己也是那样子的忐忑,怀着某种隐秘的甜蜜,将一双明珠点缀在耳环之上,轻轻的送给那个女人。 也许,这是他曾经有过的,最干净的情愫了,虽然多少也沾了一点利益。可却是,出自心底,情窦初开的喜欢。 到如今,他已然是个老谋深算的政客,一个心狠手辣的青郡郡守。 就如当年,他因为原家势大,娶了原蕊,插刀盟友。似乎那时候,就再也回不去了。 扶云丹外传 022 而在青郡正式投诚扶云丹之际, 扶云丹已然开始别的动作。 早在一月之前, 她已然和卓寒之互抛媚眼, 彼此试探了。成大事者, 最要紧的就是健忘, 忘却旧日里的恩怨是非,盯着当下或者以后的利益。 她和卓行之那场婚约,以及卓寒之娶了原蕊,这一切的一切, 其实都已然无足轻重。既然是过去的事情, 又能有什么要紧。最要紧的, 则是死死的把握住当下。 原照彼时浑然不觉卓行之的异心,更不知,有两千精锐,借道青郡渡河, 绕向了属于原照的后方!然后, 定州粮道被毁, 大火足足烧了三天三夜!据说熊熊烈火, 映衬得黑夜也如白昼。 等到原照得此消息, 他已然怒不可遏! 如此一来, 原照大军军粮供应,俨然成为问题。没想到扶云丹居然将他那两条粮道皆断之。那么原照想要龟缩京城, 以防御为主,也是已然不能! 愤恨的火焰,熊熊的在原照心里燃烧, 他内心之中一遍遍的念叨扶云丹的名字,恨不得将扶云丹碎尸万段。 决战也是一触即发。 然而原照却也是并不知晓,另一桩扶云丹未曾策划之事,此刻居然也是在他眼皮子下发生。 房中,李明初面色苍白,手指也是轻轻颤抖。 而她的耳边,却也是听着安氏啰嗦:“陛下怎可如此糊涂,他这个皇位,还不是原侯一手扶持。可他,却偏生欲图投靠扶云丹。扶云丹,那也不过是个女人,能有什么能耐。” 是的,康平帝决意逃了,至少不再留在京城。 原照并不是个肯虚伪的人,换而言之,他也很少演戏。 说得明白些,他连对康平帝起码的尊重,也是没有。 原照并不是这个世界的人,所谓的忠君思想,对他而言,可谓是全无约束力。而他骨子里,对着这些本地土著,有着一股子难以言喻的高高在上之傲慢。 这些,都很难让人容忍,更让人觉得害怕。 康平帝也不觉想起了自己父皇的下场,觉得自己很容易成为炮灰。他想起当年见到扶云丹的印象,那时候扶云丹不是许了自己一个田舍翁的出路。 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康平帝在原照的欺凌下,忽而有些怀念。再者扶云丹演戏也好,真心也好,至少扶云丹一向以和善姿态待人,也愿意别人觉得她和善。 至于李明初,这位福安公主虽然是皇族,可是康平帝思之再三,也不敢冒险。 反倒是安氏这个小人,窥见了几分端倪,居然贿赂一个宫娥,探得此等秘密。 如今安氏,就是来劝说李明初,让李明初主动告发。 在安氏看来,李明初能安好,至少自己方才能有点好日子过。而李明初如今最重要的,则是彻底与康平帝划清界限,免得为其所累。 李明初看着安氏嘴一开一合,喋喋不休,义愤填膺。安氏的那等言辞之间,充满了对康平帝的谴责,以及,对原照的跪舔。 有奶就是娘,说的似乎就是安氏这种人。 李明初想起了自己十多岁时候,那时候她回宫,就带着安氏这个妇人。安氏虽然粗鄙,可是说的话,句句合自己的心意,而且那样子的粗鄙似乎给自己某种安全感。 她这位皇族的公主提拔了安氏,而林妃因为安氏是自己贴己人,也给予安氏一些好处。可以说安氏跟随她多年,自然也是受了些恩惠的。 可是事到如今,安氏却说着这样子的话,全然不知感念曾经的恩德。将云丹皇族给予她的好,尽数抛却,没有丝毫的尊重。 安氏犹 自不觉,也没发觉自己作死。她本以为,李明初和康平帝感情并不如何,又有什么关系呢?却不知,李明初到底也是曾经的皇族血脉,觉得这一切仿佛就是在侮辱自己。 李明初面色变幻,好半天,她容色之间,终于也是有了一缕决断。 她不动声色,轻轻的拔出了匕首,一咬牙,一刀扎入了安氏的后心。安氏甚至来不及说什么,身子就已然软软的倒了下去。 死的时候,安氏眼珠子也还是瞪得大大的,似乎并不如何明白,李明初为何会如此。 李明初喘了口气,她想,自己这辈子,似乎都没有为自己未来努力的,认真的做过什么。因为,总是有人将东西送到自己的嘴里面。她是皇朝的公主,宠妃的女儿,又得到了原照的爱惜。 想到了这儿,李明初忽而眼眶微微发酸,可惜曾经拥有的一切,一件件的离开了自己。而原照,难道真靠得住吗?虽然是枕边人,可是每次靠着原照,如今她的内心之中甚至涌起了一股子的害怕。 泪水夺眶而出,李明初不由得念叨,只盼望母妃保佑。 若是以前,她一定记恨康平帝跑路居然不带上自己。然而如今,李明初却也是知晓,其实许多事情也是要靠自己去争取的。 而且,作为交换,李明初也能帮上忙。逃跑的计划甚至很顺利,靠着李明初的印信骗开了城门,使得李衍和李明初这一对儿兄妹居然顺利得脱。 李衍四年后再见到扶云丹,而当年尚自俊秀的少年郎,如今鬓发间竟有几根银丝。 使得康平帝长吁短叹,一切恍若隔世。 然后,扶云丹的目光也落在了李明初身上。念及许多年前的恩恩怨怨,念及自己曾经受到的屈辱,扶云丹也微微恍惚,不知怎的,竟然觉得当年争风吃醋不过是些个轻若微尘的事情。 扶云丹甚至有些感慨,那时候,自己居然因为这些微小的事情,觉得自己便是死了也不要紧。 扶云丹也没继续想下去了,她握住了李明初的手,和善说道:“公主年纪还轻,离开了原贼,也还能重新开始,过上些好日子的。” 李明初心里一阵子的翻腾,是呀,她经历了许多,却还不到二十岁。她不敢全信扶云丹的话,却觉得人生格外值得感慨了。念及原照,她终究还是有些眷念之情,可到底还是淡了。 而当原照发觉这一切时候,却也是顿时不觉愤怒欲狂且不可置信。 若不是系统冷酷无情的提醒,李明初好感值跌到了最底,他甚至不会那么快发觉李明初的逃离。安氏尸首被寻觅,康平帝消失不见。有那么一瞬间,他甚至怀疑李明初是被挟持,可李明初的好感值提醒,却好似抽打了原照几个耳光,让原照内心生恨。 这甚至让扶云丹的反击更让原照生恨。 扶云丹多少是个有自尊有本事的女子,看着也是有几分心气儿,有些个本事在。可是李明初呢,他其实想不通李明初为什么要离开。至少,他对李明初明媒正娶,又让李明初锦衣玉食。乱世桃花逐水流,李明初还有什么不满意了? 他对那些女子姿态温雅,然而实则,其实原照对那些女子一直便是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态,也没如何真瞧得上。 原照也从未想过,一个自己根本看不起的女人,居然也会舍弃自己。 有那么一瞬间,原照也不觉微微迷茫,旋即内心更浮起了狂怒之意。 只不过如今粮道被毁,原照也应付不及,无暇思索这些。己方军心已乱,人心黄黄。此刻康平帝离去,更给予重重一击中。 旁人皆知,原照的正妻,乃是云丹国的福安公主,而这位福安公主如今居然将原照舍 之。 到了这月中旬,战局越发不利原照。 扶云丹采纳南浔意见,攻城为此,攻心为上。南浔巧舌如簧,联合众谋士绞尽脑汁,百般手段撬墙角。一时间原照麾下多名下属,也是蠢蠢欲动,似乎心思也是有些不安分。说到底,乱世忠义其实很是脆弱,就连原照还不是苛待云丹皇族,视为棋子。而扶家,不也是曾经皇朝提拔的新贵? 做人还是要为自己打算的。曾经他们依附于原照,是因为原家声势浩大,可是如今,这棵大树也是摇摇欲坠了。 最让原照想象不到的则是,他视为心腹的车骑将军吕温,居然也带着三万精兵投诚,并且一抹脸,居然就调转过来对上原照,且还知根知底。 兵败如山倒,原本原照不过是出于劣势,如今居然仿佛山倾,竟然也一发不可收拾。而原家亲卫,竟也苦口婆心,开始劝说原照撤出京城,回去老家再徐徐图之。 说到底,就是要让原照落荒而逃。 原照一时之间,心火上涌,甚至恨不得将扶云丹碎尸万段。 以他身份,携带外挂来此,竟然被扶云丹这么一个本地女子,逼迫如斯,这又是何等的奇耻大辱?原照面颊顿时也是没什么血色,忽而心头一个念头,不断攀升。那就是,自己纵然兵败,扶云丹也不要好过。 毕竟,他还有惊人的武力值。这样子的武力值,也许并不能一人抵抗一个军队,却也是足以成为天底下最厉害的刺客。曾经他不止一次,动过杀扶云丹的心思,只是探子回报,扶云丹甚是狡诈,睡觉也是怀中抱剑,而且不肯让人知晓她是哪个营帐。 再者,扶云丹不知,可是原照心中有数的。 原照能力虽然出色,系统却也是有一定限制。那就是,不能让太多的人知晓他身怀异能。可是如今,原照也不会理睬那么多了。纵然会受一些扣分的惩罚,他也要一定杀了扶云丹,这个女人必须死! 可未曾想,此时此刻,有那么一桩事情,终究还是打破了原照的计划,那就是,李明初不再爱他了。 纵然离开原照,多年相处,李明初心底终究还是有着一抹眷念。 可也许离原照远了,这么些年,许多事情细细思之,又或者要确定自己离开原照是对的,那些属于原照的不好之处,也回上了李明初的心头。 李明初想,也许自己最恨的,就是原照对自己的欺骗吧。 他明明待自己不过如此,却哄骗自己,是什么真心所爱,必定会对自己一心一意。这两年自己一松口,原照身边添了好几个俏丽能干的妾室。而从原照挑妾的口味,自己真不可能是他心中所爱。仔细想想,这个男人却拿她当傻子哄,什么欣赏她心直口快不做作。 这些一旦想透了,李明初心底渐渐泛酸。 再者,她也没有孩子。 如今听到了原照兵败的消息,她居然松了口气,自己毕竟离开她了。如果原照继续锦绣富贵,她未必也会甘心。 然后,原照就听到冷漠没感情的系统音:“叮,任务对象已然跟你断开连接,宿主任务失败,请从世界退回!” 扶云丹外传(大结局) 原照当即便目瞪口呆!他未曾想, 最后竟然是这个自己从来都看不起的李明初, 狠狠插了自己一刀。他一直看不起李明初, 甚至很是不耐烦。原照一直便在想, 如若李明初不是这次任务的对象, 他早便舍弃了这个庸俗蠢笨的女人。 然而没想到的是,到了最后,反而是李明初主动舍弃了他。 这个世间,再蠢笨的女人, 终究也是敏锐的。有些话, 原照虽然没说出口, 可那厌憎的情绪,还是从他那眉宇间透出来了。 可能以前李明初是货真价实的公主时候,原照还会装一装。因为那时候李明初还可以任性,可能挑别的男人, 有别的选择。可待李明初父母俱亡, 原照渐渐也没什么耐心。他认为自己无论如何待李明初, 李明初也没有别的选择。 喉头一声不字, 硬生生的就如此的憋住了。 还未及反应过来, 原照忽而咚的跪倒在地, 死死的掐住了自己的咽喉。他还不想离开这个世界,不想! 可是也已然由不得他了。然后原家之人, 就眼睁睁的看着原照,居然忽而咚的倒地,似乎犯了什么疾病!他们匆匆向前, 却惊骇欲绝,片刻之间,原照已然是没了呼吸!原照,他居然便这样子死了? 而原照回到主神空间时候,却忽而发觉,自己待遇似乎和以前不一样。 他似被什么禁锢住,耳边响起了凉丝丝的系统音,判定他违规操作,根据主神派出去的切片送回的消息,证据确凿。 原照到底还是事发了。 这并非他第一次这般骚操作,将原世界的土著视为猪狗,任意欺辱。他第一次这么干时候,尚自小心翼翼,生恐被监测出什么。可当他发觉系统是个一板一眼的没生命的东西时候,胆子渐渐也是大了起来。 一次又一次,原照享受着永生,享受着人间极品富贵的乐趣,能力越来越强,胆子也是越来越大。 他没想到,主神居然也是留意到他,甚至还投放了主神的切片,对自己进行监视。 判决很快下来,原照有两种选择,一是终止生命,二是无期□□。 原照本来挑选了第二种,可据说他被关了五十多年后,终于也是申请早日狗带。 而在小世界,扶云丹得知原照骤然死去的消息,一开始并不相信,甚至怀疑可能是什么诈死的计策。出于谨慎,扶云丹多番查询,证明事情是真,终究不觉松了口气。 待原照死了,她这才发觉,这个男人这么些年,就好似可怕的恐惧,一直都是盘旋萦绕在自己的心头。她也永远都记得,那时候原照所展露的神鬼莫测的力量。郭娇一剑刺破了原照的心头,可那个男人呢,居然仍然还活着。 她本来担心,原照这样子的身躯,会让自己很头疼。可仿佛是上天襄助,原照居然便是这样子就死了。 而扶云丹,也是终于大获全胜,谁也没想到,当年那个小小的女孩儿,如今却也已然可以坐拥天下了! 而康平帝,自然也是知情识趣,主动论及自己德不配位,要将皇位禅让。 扶云丹最初自然是拒绝的,一副陛下你不可以这样子的样子。 不过大家都知道,这是必定要经历的欲拒还迎,三请三辞的套路过后,扶云丹才仿佛勉为其难,接过皇位。同时康平帝降格为吴王,赐了富贵宅邸,让他后半辈子衣食无忧。 吴王表现得非常好,也很配合,很贴心。那枚祖传玉玺送上去的时候,李衍眼珠子都没眨一下,显得特别期待扶云丹收下的模样。 然而扶云丹知晓,李衍毕竟没有表面上那般淡定,昨日探子回报,李衍是抚着玉玺含泪哭泣 的。也许,这毕竟是皇族后裔的尊严,与血脉骄傲。 不过如今,李衍已然平静下来,这几年他经历了很多,也想了很多。他本也不是善于弄权的人,当年阴差阳错,因为父皇子嗣尽数被阉党屠尽,故而只剩下他来了。若一切没发生,也许自己一辈子也不过是摆布那些药草,做一个富贵闲人。而他,至少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没本事做这个皇帝。 当然,他内心之中自然也是有过不甘愿了。他多少也有怒火,原家原本是皇族家臣,而扶家,何尝不是父皇提拔的新贵。可是,事到临头,也没什么真正的忠义吧。扶云丹也许比之原照,会对自己更好一些。 可是,说到底,还是夺了他李家江山了。 然而李衍终究让这一切为之释然,李衍心内苦笑,如今扶家风光无限,可世道轮回,总还是有人会来收扶家的基业的。既然是如此,何必再想那么多呢? 李衍表示自己佛了。 他想起第一次遇见扶云丹,那时候自己对扶云丹低低说的话。 “愿为一田舍翁。” 也许,自己应该忘记过去,以后的日子会好过一些。 无论如何,这天下终究还是太平了。 旋即扶云丹定都原来的京城平阳,国号夏,是为凤明帝。 她废黜九品中正举荐制度,改为科举录取官员,而这些年,扶云丹已然试验完善出一套成熟的科举运行体系。 而这一场大乱之后,各地诸侯世家备受摧残,元气大伤,已然无力反对扶云丹的新人新规了。 扶云丹也很庆幸,自己在曲折前行的过程之中,并没有太过于依赖世家门阀。毕竟那些世家门阀多依附于更为亲近的原照,而这,也让扶云丹获得和平之后不至于束手束脚,乃至于需要投桃报李。 此刻天下大定,扶云丹身为一国之君,所谓婚事居然也被提上的议程,成为了要紧之事。她身为女帝,自不免有些特殊,甚至有人会生出非分之想。这女帝的婚事,怕也有可趁之机,有可利用之处。 自然也会有人滋生,靠着成为皇夫,趁机窃取胜利果实之意思。 倒惹得扶云丹拟定了女帝后宫新章程。 女帝所生子女,一律从母姓,仍是扶姓子孙。 女帝后宫,不必制定留宿记录。以前男帝每次宠信后宫,必定留下记录以供考察,只怕混淆龙裔血脉。然则既是女子为帝,这一条也是不必担心。 如此一来,只要扶云丹雨露均沾,孩子必定会知其母而不知其父,谁也不知是后宫哪位公子的骨血。 女帝后宫,分四公子,十二男御。也就是,按照规格,扶云丹可以同时纳十六位美男子,这还是有名分的。 没名分随意消遣不记档的,那就没定数的。 不过扶云丹显然也是志不在此,料想女帝也不会如此的荒唐。 眼见扶云丹严格制定打造新的后宫准则,众人心下也是暗中猜测,女帝要纳美男子了。 只不过一段时间过去,扶云丹却也是并未纳什么俊美男子。 面对朝臣质问,扶云丹眉头一皱:“朕,对男人似乎也并无兴趣。” 当然后宫规则,扶云丹还是要定下来。她有没有这个兴趣是一回事,有没有资格,则是另外一回事。 在扶云丹看来,开国之初,将规矩立好,是最方便的。不然传上几代,开国时候的旧例,顿时也是极难再动。 以后本朝再有女帝,就有旧例可寻。 再者,其实扶云丹心下,有着一个秘密。 要说心仪之人,其实她早就有一个 ,是很久以前就动了心的那个人。 也许最初的悸动,是在十三岁下雨的时候,在自己最愤怒最绝望的时候,触及到的,那双光彩闪烁的眸子。 也就是,如今的左相南浔。 这位左相南浔,在民间被神化成妖孽一般,只说他能呼风唤雨,有鬼神之能。 南浔听闻那些传闻,也是一笑置之,只说以讹传讹,当不得真。 不过南浔倒是精于算卦,替自己个儿算过,只说自己活不过三十岁,故而也干脆未曾娶妻。 倒有人暗戳戳言语,只说南浔唆使某位女帝谋逆,有损阴德,有伤性命,故而年寿不永。不过伴随扶云丹登基,江山日稳,这些言语终究也不过是上不得台面的议论了。 雨水纷纷落下,落在了伞面上,几缕雨丝,顿时也是润泽了扶云丹的裙摆。 南浔病重,她来瞧时,忽而不觉念及很多很多年前的事。 也是雨水纷纷,十五年前,她只有十三,穿着男装,像个精致漂亮的小公子。 而南浔呢,却也是十分的狂傲,是最不容京城的存在。 那时候,他上坛论道,被砸了个头破血流,却浑然不在意的样子。那时自己觉得南浔十分的危险,可是又不自禁的被他所吸引。因为南浔很执着,然后且告诉自己,要说出自己想说的话儿。 可曾经那般精神的俊秀少年,如今已经是油尽灯枯。 扶云丹来看他,南浔眼底也染上了几分光彩,很是开心的。 他也提及了身后事,留给侄儿一间房舍,几亩薄田,并无太多余财。以后南姓子孙,如若有才,朝廷可加以录用。若然无才,也不必顾忌自己颜面。 几个后辈也被南浔教导极好,甚至并不觉得这个叔叔太过于苛刻,反而眼底流露崇敬之色,更因为南浔身体如此,而悲恸不已。 而扶云丹,其实也明白他的用意。对于南浔而言,其实他并不想再有什么世家门阀,垄断之事出现。而谈及理想,自然也是由我做起。南浔心里,就是这般想的。 南浔让家里人退下,似有些话,想和扶云丹说。 他脸皮一向很厚,一向轻狂,什么都不在意。可是如今,南浔居然也是吞吞吐吐的,有几分欲言又止的味道了。 略顿了顿,南浔不觉笑了笑,面颊微红:“陛下,记得第一次见你时候,你多生气,又多伤心啊。可是,我心里却是在想,多漂亮的一个小姑娘。” 然后南浔认命闭上眼,调戏当今皇帝,他觉得自己特备的膨胀。 这是仗着自己快死了啊。 扶云丹凑过去,却也是轻轻的,吻了他唇瓣一下。 南浔蓦然一愕,不觉睁大了眼睛。 旋即,他似乎也明白了,一双眸子渐渐蓄满了温柔。 “陛下,你不必忘了我,不过,人生很长很长,你终究会再遇到,你喜欢的且值得喜欢的。” 扶云丹慢慢的拢住了他的手,让他的手,轻轻的贴着自己的面颊。 然后,她缓缓说道:“不会的,我是个很固执的,如果有什么东西,喜欢上了,过去很久很久,也不会改变的。就算,遇到别的很好很好的,可是,也不会改变自己的心意。” 是呀,她就是这么的,很固执又很坚持的一个人。 任由这世间变幻,岁月流转,她也会继续的固执下去。 爱情对于她,也许并不是人生最重要的,她还有许多抱负,许多心愿。可她那点爱情,只会给眼前这个眼睛很明亮的男子。 这一日,扶云丹和南浔说了很久很久的话, 到了天明的时候,南浔就死在她的怀中。 温热的清泪,却也从扶云丹的面颊,轻轻的滴落在南浔的脸上。 然后,扶云丹便终身未纳一人,一直便是孑然一身。此举也是引人议论,甚至有人说她身为女帝,终究是碍于礼法,不敢广纳公子。不过这般说辞,也并无多少人愿意相信。毕竟,若扶云丹是个碍于礼法的人,是不会走到这一步的。 至少,她也没必要当皇帝,做个长公主也是很风光的。 可是扶云丹,仍然坚持,她就是要为帝,她凭什么不能为帝? 她在位期间,女子为官和科举都是同样渐渐成为常例。毕竟两者,都是挑战曾经的权威。 然则正如南浔所言,大乱平定之初,正是抓紧时机改变一切的大好时机。 待扶云丹老去,她便将皇位传给侄儿。 其实扶云丹内心,多少是有些遗憾的。她并不是不喜欢自己这个侄儿,扶子明是个好孩子,大哥和自己将他教导得很好,以后也会是个好皇帝。 可是扶云丹废黜世家,却知晓皇族宗亲其实是天底下最大的世家。但凡是世家,伴随繁荣,则必定会滋生腐败。她的侄儿可能是个好孩子,侄儿的子女也许也很有教养。可是几代传下来,终究也会生出不肖子孙,终究也是会一代不如一代,终究还是会经历皇朝更迭。 所以其实,也许一个国家的掌权之人,不应该是家族的传承,而是靠贤良能力被推选。然而扶云丹知道,自己是不可能做到的。 这方面,她终究也只能屈服于现实。 除非,有一日,这个世界有更大的变故,摧毁了一切次序之后,又开展新的次序。 她这一生,终究也是不成了。 待扶云丹合眼时候,她脑内忽而听到了一道清越的嗓音:“叮,恭喜扶云丹完成女帝攻略,获得成为宿主资格,请问是否接受。” 扶云丹居然并没有如何的惊讶,靠着原照,其实她已然隐隐感觉到了,那边的另外的一个世界。她没什么犹豫,也想去看看,这个世界是什么样子。 主神的空间,那个奇装异服的男子,瞧着也是居然有些眼熟。 主神为了体贴扶云丹,手指轻轻的打了个响指,顿时也换了一身古装。 旋即主神简单将自己介绍了一遍,他生来是一团巨大的能量体,不过却又很善良,愿意给那些小世界的可怜人,提供一些帮助。因为任务很多,他亦是将这些任务进行归类,然后将类似的任务分配给系统。 比如李明初,她身体孱弱,又格外自卑,兼是个亡国公主,故而派宿主帮衬一二。 未曾想,有的宿主,却将任务当成自己的享乐公主。 树大有枯枝,原照就是这样子的不肖之徒。 扶云丹镇定自若的听着,只觉得眼前这张脸,越看越熟悉。 她试探呼唤:“南浔?” 主神微笑脸:“对,其实我也是有所察觉,分析出原照的不对。然后,我就切了自己很小的一部分扔到你那个世界,对原照进行监督,顺便传播一些先进的思想,鼓舞一下你们那个世界的女性。” 他甚至还拍拍扶云丹的肩膀:“你看,果真是成果显著。” “当然,等他完成任务,我就将他顺利回收。” 难怪南浔居然活不过三十岁。 扶云丹沉静的盯着他,主神蓦然生出类似心虚之类的感情波动,一时间也震惊不已。 怎么会,怎么可能?他可是伟大的主神,南浔只是自己切片的一部分,为何自己会生出类似见到女皇陛下心虚的感情。啊, 都是南浔没用,一看就是妻管严。 然后,主神痛定思痛,也是思考出制衡宿主的手段。 以前的系统,太过于机械化,一切靠数据分析,分析好感度什么的。 如此这般,自然也是容易被原照这样奸诈之徒所欺骗。 看来,系统还是需要有感情的智慧生物,不过最好不要是人类,若然是人类,很容易贪恋人类世界的虚荣。 主神就看中了一种叫嘤嘤兽的生物,让嘤嘤兽经过培训,考证上岗,可打赏可交流,但是真身体态娇弱,毫无战斗力。 扶云丹听了,倒也觉得不错。 她旋即身子一晃,就随着主神快速移动到考试现场。而她,也见识了那所谓的嘤嘤兽,一个个小西瓜大小,毛茸茸的萌萌哒,眼珠子圆溜溜,蹦蹦哒哒。 主神叹息:“你看它们多可爱啊。” 此时此刻,其中一只嘤嘤兽,正领到了自己的号码牌。它眼睛里充满了抱负,暗中握拳,决意让人知晓,嘤嘤兽绝不只是萌物。瞧它眼神,这只嘤嘤兽倒是志向远大得紧。 号码牌上三个数字,正是771. ---------------------------用户上传之内容结束-------------------------------- 声明:本书为奇书网(QiSuWang.com)的用户上传至其在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上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